完成所有的布陣後,依萊朝天空放出絢燦的煙花,幾乎同時,其他地方的三個人也完成了工作,紛紛打出訊號,魔法與龍焰燦爛了整個天空。
一回到公會,依萊就看到先一步回來的伊修斯,他脫離隊伍,三步併作兩步來到伊修斯面前,急切地問:「你那邊的情況怎麼樣?」
「情況比我想像得還糟,有人在散播這個。」伊修斯將手探進口袋,再伸出來時,手上拿著一小疊傳單,「除了一般民眾外,一路上我們也遇到不少混在人群中的神眷,但唯獨沒有看到報喪主出現。」
「我那邊情況也差不多。」依萊同樣拿出收集到的傳單,「你覺得會是誰做的?」
伊修斯看了眼依萊手上的傳單,不知為何語帶保留。「反神分子或報喪主吧……我猜。」
「真的只有反神分子或報喪主嗎?會不會還有──」
「喪王」這兩個字還沒說出口,伊修斯警告的眼神就打斷了他。依萊這時才猛然想起,喪王復出的猜測仍是不公開的秘密,在有那麼多人注意他們一舉一動的這個當下,要是消息不小心走漏,難保不會引起恐慌。
依萊咳了一聲,他調整用詞,又重新問了一次:「是反神分子、報喪主、還是『那個』?」
「我不知道是哪一個,但我不覺得反神分子有那個能耐。」伊修斯閃爍其詞,他看向公會門口,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潘笛跟薩格爾回來了。」
潘笛跟薩格爾走進公會,他們指揮自已的隊伍跟其他列隊集合後,朝依萊跟伊修斯所在的位置集合,如此一來,所有去布陣的神選者都回來了。大家交換了下資訊,發現每個人遇到的狀況都差不多,無法斷定兇手是誰的不確定感,就如同細小的芒刺沾在背後,又刺又癢,令人惴惴不安。
潘笛猛然拉了一下薩格爾的手臂,「哥,你有接到伊迪絲姊姊的消息嗎?都這個節骨眼了,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
薩格爾藉由撫摸腰際的佩刀來減輕焦慮,「不知道,最近我一直都沒她的消息,也連絡不上她,她不知道在忙什麼。」
「欸?這不是很奇怪嗎?她的工作不是……唔。」
薩格爾摀住潘笛的嘴,阻止她再繼續說下去,但依萊仍然從這段話透露的資訊中,捕捉到潘笛想表達的涵義。
──伊迪絲的工作是調查喪王跟報喪主的行蹤,事情發展到現在,伊迪絲卻什麼消息都沒捎回來,這豈不是很奇怪嗎?
依萊瞪著被他捏出皺褶的傳單,腦中閃過一個異樣的想法──暴動絕非一天兩天就可促成,在凡事都有徵兆的情況下,神為什麼放任局面發展至此?
伴隨質疑而來的是一股悖德感,做錯事一般的罪惡感讓他頭皮發麻,依萊趕緊要念頭甩掉,避免它在腦中繼續生根發芽。這時,忽然響起的驚呼聲轉移了一萊的注意力。
「茱莉蕥閣下!」
茱莉蕥就這麼出現在大家面前,她一身華服,嬌小的身軀包覆在剪裁合宜的洋裝中,整個人看起來既玲瓏又可愛,魅力無窮,頗有隨時會展開一場表演的氛圍。茱莉蕥仰頭看向依萊等人,不知為何似乎有點緊張。
「你們把錄像儀設置完了嗎?」
茱莉蕥擰了擰裙擺,她吸了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接下來請你們保護我,我要唱歌。」
潘笛是第一個將事情連結起來的人,她眨了眨眼,澄澈的眼眸中閃爍著豔紅的火光,「利用錄像儀的話,妳的歌聲就會散播到整個主城,是這樣嗎?」
茱莉蕥點了點頭,「嗯,不只是主城,埃利希翁所有的城市都會聽到,錄像儀會同步連線。」
依萊想起茱莉蕥在喪神祭上的表演,那任誰也無法抗拒的美妙歌聲。如果是利用歌聲的話,或許就能在不引發暴力衝突的情況下,讓失去理智的民眾冷靜下來。
「妳一個人沒問題嗎?」
聽到伊修斯提出一個很實質的問題,茱莉蕥回以淺笑,「沒問題的,有爸爸在幫我。」
薩格爾挑起眉毛,興致勃勃,「說吧,告訴我們該怎麼做。」
在茱莉蕥的指示下,依萊一行人來到幾個月前舉辦過喪神祭的廣場,廣場很大,搭著表演用的檯子,所有重大的活動都會在這裡舉辦,用來作為茱莉蕥唱歌的地點再適合不過。
時間就彷彿掉退回喪神祭一般,廣場人滿為患,然而人群聚集於此的目的卻不是慶祝,而是對神的施政發出質疑。一到達廣場,神選者們就齊心協力將霸佔表演檯的民眾趕下去,依萊跟伊修斯沿著舞臺施展結界,薩格爾跟潘笛則將想衝上來的傢伙一一攆開,沒多久,一個安全的演唱地點就張羅完成了。
「茱莉蕥,可以開始囉──」
依萊前去通知茱莉蕥,正好看見她在跟隨隊過來的莉莉茲說話。莉莉茲用力抱了一下茱莉蕥,親密的舉動讓茱莉蕥羞得耳根發紅,她難為情地推開姊姊,回應依萊的叫喚。
「我這就過去。」
依萊跟伊修斯手腳俐落地設置魔法道具,以茱莉蕥為中心建構出一個廣播檯。茱莉蕥毛髮直豎,緊張地看著檯下人群,那專注的表情就好像在眺望不久後的未來。「我一定可以的。」
「那就麻煩妳了。」伊修斯裝設完最後一個錄像儀,轉頭向還在維護秩序的同僚大喊:「薩格爾!潘笛!可以收手了!」
「收到~」
兩道白色的影子立即翻上舞臺,跟著魔法師們一起退到舞臺後方。萬事俱備,剩下的全看茱莉蕥了。
茱莉蕥閉上眼睛,壓平耳朵,使自己沉靜下來,而後她掀開眼簾,絕美的音色自唇間傾洩而出。
那是好乾淨好乾淨的嗓音,清晰脫俗,溫柔婉轉,美得不似人間應有。歌聲挾帶著幻術,透過錄像儀傳送出去,將美好的記憶從眾人腦內喚醒:感受到愛的時候、被關心的時候、節日聚會的時候、無拘無束的時候、恣意揮霍光陰的時候……柔和的情緒就如同一汪澄澈的泉水,緩緩滲入每個人的心田。
聲音的魔力神選者也無法倖免。依萊沉醉於茱莉蕥的歌聲,美好的記憶滑過腦海,一幕幕皆是瑣碎的場景:下班的時候、與伊修斯談心的時候、跟艾莉西亞觀星的時候、知道自己有家可歸的時候。當這些畫面閃過的時候,依萊一度好奇,不知道伊修斯看到的會是什麼?
恍惚之間,依萊似乎看到艾瓦爾站在茱莉蕥身邊,與她一同高歌。正當他想仔細看時,艾瓦爾就消失了,讓他懷疑是不是幻覺。
怒氣從民眾臉上退去,浮躁的心靈也平息下來,當茱莉蕥唱出最後一個高音,歌曲宣告結束的時候,所有人猛地一凜,露出大夢初醒的表情。
「謝謝!」
茱莉蕥朝檯下揮了揮手,優雅地調頭就走,還沒走到可以下檯的地方,她就膝蓋一軟,筋疲力竭地往前一栽,然後被一雙修長的大手整個人托起。
「辛苦了。」艾瓦爾抱起女兒,溫溫地安在懷中,他寵溺地搓揉著茱莉蕥的耳朵,一雙貓耳在他手掌下敏感地抖個不停。「表現得很好。」
「手拿開,會癢。」茱莉蕥拍掉父親的手,救下自己耳朵,她有點害羞地哼道:「還好啦。」
依萊看到艾莉西亞和洛特那斯悄悄地現身,還來不及說什麼,熟悉的威壓天羅地網地罩了下來,米希雅走到原先為茱莉蕥架設的廣播檯上,居高臨下地俯視所有子民。
「埃利希翁的子民們啊,你們的指控與訴求,我們都聽在耳裡,接下來我們會一一回覆。」
地面隆隆作響,高壓的能量一瞬間掃過地面,示威般地掀起一陣狂風。神祇的出現引起一陣波瀾,在情緒平復下來的現在,雖然還是有人一看到神就露出不滿的表情,但更多是發現苗頭不對,但已插翅難飛的人民。
沉默化作無形的壓力,悄然無息地降臨,大家眼神閃爍,沒人敢吭聲,在神的面前,有些人甚至不敢抬頭。
「坊間流傳著這樣的一個謠言:『失去丈夫的米希雅傷心欲絕,吐出來的龍息變成了火斑蝶。』,這個謠言有著根本上的錯誤。首先,我是神,這個事實從創世紀以來從未改變,雖然我確實與薩弗若斯結為連理,並育有三名子女,但我並未因此變成龍,不可能會吐出龍息。」
米希雅聲線略低,充滿威嚴的聲音伴隨著能量穿透廣場,她說話的同時,錄像儀將現場狀況放送到整個埃利希翁。沒意外的話,全埃利希翁幾千萬雙眼睛正關注著米希雅的發言。
「再來,洛特那斯早已證實,火斑蝶癥存在的歷史比末日戰爭更悠久,是一種古老而頑強的疾病。火斑蝶癥無法醫治,不知病源從何而來,這個疾病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爆發一次,而今年很不幸遇上火斑蝶癥爆發的季節。」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天空中擦過刺眼的光芒,火焰一般的蝴蝶現身於廣場上空,充滿威脅性地盤旋。底下的人民發出尖叫,亂成一團,誰也不願意成為妖怪蝴蝶下一個附身的對象,但無奈廣場擠滿了人,所有人都動彈不得。
面對眾人並之唯恐不及的火斑蝶,米希雅眼睛眨眼不眨,伸手打了個響指,只見那群蝴蝶瞬間被撕裂,紅色的鱗光緩緩飄落。
「我?散播火斑蝶癥?為了懲戒人民?這根本是無稽之談。」米希雅發出一聲嗤笑,上揚的嘴角看起來格外猙獰,「倘若我真的有心要懲罰人民,我早就動手了,何必讓你們散播不實謠言抹黑我。」
一片死寂,沉默仍在持續,米希雅邁開腳步來回踱步,血紅的眼眸銳利地掃向檯下人民。
「先把火斑蝶跟謠言的事放一邊,我們來處理別件事情。」
享盡沉默跟恐懼的目光之後,米希雅猛然停下腳步,她再度開口:「你們為什麼聚集於此?回答我,不許沉默。」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論有沒有正當理由,就是沒有人想當第一個開口的。互相推託到最後,不知道是誰看不下去,乾脆扯開嗓門,把自己上街頭的原因喊出來。
「我失業了!但我還有家要養,這要我怎麼辦!」
第一槍鳴響之後,其他人要跟進就簡單多了,大家七嘴八舌地將理由喊出來,頓時整個廣場鬧哄哄一片。
「我姊姊生病了,但因為火斑蝶癥的關係,醫護所一直排不到床位!」
「我被女朋友甩了!我們明明說好要白頭偕老的,但她就突然說要跟我分手,我不能接受。」
「我怕我得火斑蝶癥,又聽到是米希雅散播的,所以就來抗議了。」
「我是兩個小朋友的家長,我覺得最近的主城很不安全!之前醫護所還被搶了!」
各式各樣,千奇百怪的理由一窩蜂出籠,大家七嘴八舌地埋怨,不滿的情緒持續升溫,在場面還沒失去控制前,米希雅舉起手做了一個噓噤的手勢,並威嚴十足地喊:「夠了!」
這聲「夠了」澆熄了日益高漲的情緒,眾人乖乖地閉上嘴,深怕自己被盯上。米希雅反手一轉,她手中拿著的,是煽動意味極強的傳單。
「所以,這就是你們散播傳單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