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要找什麼?張博士。」
相信我,換成任何人頂著漸漸毒辣的太陽爬坡,並且連續兩個小時在漫無目的地翻弄石頭和打雜草,卻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行動目的何在的時候,都會感到火氣上升。
「找不到才是正常的啊?親愛的。」
「張,清,月,我跟你說,自己的耐性實在有限──」
「好好,別生氣。現在我告訴你哈?」她拍乾淨沾在手掌和指隙之間的泥土。「女人,喜歡有持久力的男人。」
「……我要回去。」
「誒誒誒劉曇你別走啊!」
放開我,你這個白癡女人。
「我說了、我說了好嗎!你先把受害人的相片拿出來?」
我將六張大頭照交給她,給她一個解釋自己行為的機會。而張清月眼皮子都沒有抬,就把苗秀慧的照片挑出來:「我們要找的就是牠。」
「蟑螂?」
「過分了老公,你看清楚這是一般的蟑螂嗎?」
我來到遠離樹影遮蔽的位置,見到照片內的蟲子呈現黑褐色,表面暗啞(可能是因為拍攝現場光線的緣故),除此之外與一般常見的蟑螂似無太大分別。
「你知道嗎,劉曇?『蜚蠊目』底下包括了『姬蜚蠊科』和『蜚蠊科』,而我們常見的居家蟑螂,大部分都屬於『蜚蠊科』──」
「張博士,請你說人話。」
被打斷掉書袋癮的張清月轉以憐憫智障的目光回視自己:「簡單來說,我們要找的是生活在野外的蟑螂。」
她手指苗秀慧左眼窩內的蟲子。
「牠的學名是『巨大森蠊』,通常會在黃昏和晚上時段,出沒於低海拔山區的草叢。而我想知道的是,這片樹林中是不是有牠的窩。」
「即使成功證明牠存在那又有何作用?我們早知道苗秀慧的遺體狀態,跟其他五名失蹤者有所分別。」
「那你知道原因嗎?」
要是自己知道的話,還用出來頂住壓力找證據嗎,小姐?
「我有一個想法。」
張清月她坐在石上,噴灑防蚊液趕走向她滾滾撲來的蚊子。
「跟據苗秀慧死前所受的傷推斷,她有可能是從山坡上失足滾下然後撞上硬石,所以額頭的位置才會出現大面積的瘀傷。你看!」她指向不遠處的綠色草坪。「那邊的葉子比起四周的綠草矮了五點六公分,部分葉面更呈現彎曲、折斷的狀態。我在這些植株面上噴灑魯米諾試劑,有出現輕微的陽性反應。有可能,此處正是苗秀慧曾經來過的地方。」
「但你沒有證據去證明這一點。」日常往來山林的人不少,光是村子內就有兩位護林員,指望DNA證據保持完好過於不設實際。
「事隔三年,假如能找到有力的實證,那麼公安早就破案了好伐?」
「先前是誰誇下海口,說十年前的死證據都能夠翻出來?」
「少拿話來堵我!哼。」
可能是不願意見到自己的臭臉吧?張清月從石頭上跳下來,繼續手持小電筒撥開草叢尋找。
而我則依舊汗流如雨,在與她相反的方向搬弄石頭。
她接著說:「而且,官方公佈的死因是猝死,那不是很奇怪嗎?腦袋的傷雖然嚴重,卻沒有即時要了她的命。」
「……因此當時還有其他人在場,把受傷的苗秀慧轉移到玉米田。」
可是苗秀慧和家人一直住在城市,似乎沒有道理一個人前來這種偏僻村落旁側的矮山。
「她是跟某人約在山上見面。」
然而視頻裡從沒有提及過她要來這個地方做直播。苗秀慧的經理人會不會知道她的日程計劃?
「找到了!」
張清月活像贏了比賽的學生的一樣,興奮地對我展示小鑷子所夾住的巨大森蠊。蟲子脾氣不好,一直在扭手扭腳的掙扎,自己倒見她笑嘻嘻地將手背一抹,令臉蛋沾上泥土,於是我伸出手來幫她弄乾淨。天曉得此女人嫩臉一紅,竟忽然連人帶頭轉身背對自己。
我說:「所以這是激情殺人,犯人為了迎合『挖目女』的都市傳說,將樹林裡隨手找到的蟑螂塞入死者的眼窩。」
「我更傾向說是模仿犯。」張清月把蟲子放在塑膠小瓶。「另外五名死者,製作她們『引蠱蟲』的原料都是常見的『美洲家蠊』,獨有苗秀慧眼中之蟲,乃屬於野外出沒的巨大森蠊,而且這種蟲是無法製成蠱藥的。換言之──」
「第六名死者,並非是用來招引『眼蠱座子』的誘餌。」
「正解。太好了老公!這是第一次我們心有靈犀耶~」
懶得去理會張清月的胡言亂語,我在思考有誰會想要害一個名氣和收入都很普通的直播主。
「可是,想要證實這個猜想,還是最好找到前五位的下落,解剖她們的屍體才行啊!」
自己正想要回一句那有這麼容易啊!忽然卻靈光一閃:
「我可能知道……李明麗的屍體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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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賭一把吧。
「劉曇……帶上這些橘子,你是要給誰啊?」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張清月妥妥的一臉疑惑。而自己對她做了一個「合上嘴巴」的手勢。
「跟隨我,不就知道了嗎?」
越野車駛向位於村落附近的X縣第一中學,抵步時已經接近下午四時二十分。
我先帶領張清月來到保安室登記,當時一位白髮老人正在用保溫瓶泡茶。
「索老伯。」
老人家笑顏逐開:「劉記者!你又來做訪問啦?」
「是的,這回想補拍一些照片登在報紙上。」
「我看看唷,」老伯取下掛在衣領的眼鏡帶上,彎低頭檢查訪客紀錄簿。「奇怪了?校方沒有通知保安室,說今日會有記者來採訪啊──」
我將滿載橘子的紅塑膠袋堆在桌面。「這些水果請你收下,算是我的小小的謝意。」
橘子只是掩護,真正要送出去的禮物隱藏其間。
老保安員臉色一變,生氣地把紅色的毛爺爺退回來:「錢我不能收,這壞了規矩。但是呢,馬老師她應該會通融,再見你一見。」
「真的?但上回做訪問的時候,我記得她貌像很緊張啊?」
「好戲在後頭。你這小子,神不知鬼不覺給人灌迷湯,在你離開之後啊,馬老師她可是神不守舍了好幾日呢!」
趁老伯打電話之際,我一邊避開張清月無故用力踩來的腿,同時在瘋女人的耳邊低聲囑咐:「待會兒見機行事。記得,電話響三次後掛斷代表你發現目標。」
她對我齜牙裂嘴,我與她開展暗地裡的手指攻防戰,老保安忽然抬頭一問:「劉記者啊,另外這位小姐是?」
「我的攝影助理,是來打下手的。」
老人家笑呵呵,說馬老師有事在忙,先讓我們去會議室稍等。途中經過宿舍大樓附近的花圃,張清月有默契地裝起肚痛。
「你沒事嗎?!要不我先扶小姐你去醫療室休息?」
「不用不用!老伯你告訴我洗手間在哪兒就可以了。」
她帶著內疚的表情中途離隊,而我則繼續跟保安員談笑風生,沒多久便一起抵達會議室。看過了手錶三次,馬老師推門進來,對我展露善意,而自己則為突然打擾致歉,說明這次的回訪是為了更進一步了解貴校作育英材的方式,一門心思卻數次飄向放在桌面上的手機。
終於,手機靜音迴蕩了三遍,勾起馬老師的注意。我報以一笑,然後放下心來等待張博士的回歸。
但誰知道二十分鐘以後,首先敲門出現的竟然是索老伯。
「出大事了!一大隊刑警堵在校園門口,說要找我們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