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原則這種東西僅供參考(一)
賽芬德爾523年(三百年前),霜落之月,22號。
羅德蘭王國在古代貴族林德爾、彤恩、和貝奧的簇擁下初建國,便已然對居於叢林深處的葛溫提亞木精靈一族打起了主意。在王國眼中,木精靈們是不經管制的林中之夷,需要訓化。森林的勞動力和豐富山林資源早就被王國的人類奉旨當做了囊中之物。不料,沒等王國軟硬兼施,第一批進入灰霧森林的王國使者團便只有一人生還,那可憐使者生還的唯一理由便是將木精靈們強硬的態度傳達給國王。
羅德蘭王國境內,灰霧森林,白山。叢林還沒被霜雪染白,便被人類的鮮血染紅。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是木精靈們在談及人類時唯一且強硬的態度。木精靈們普遍沒有人類那將禍心藏在笑臉之下的本領,也難以洞悉爾虞我詐的暗流,所以在面對人類嘗試交涉的時候他們好像只能夠以刀刃和箭矢相向了。巡林者是活動於木精靈領地最外圍的一支部隊,自然也就擔起了第一線與人類交鋒的任務。頭戴紅頭巾的王子艾隆杜爾雖然只上陣寥寥數次,但已是巡林者之中的佼佼者。
艾隆杜爾今日一人斬殺了十七個人類士兵,他看著手中劍刃反射的屍山血海不由得後退了一步,心道:我在害怕什麼?果然,我還是不夠強嗎?
「王子殿下,你還好嗎?」一陣女性精靈的嗓音傳來,伴隨著馬鞭草和柑橘的清甜氣息。她是第一次隨著巡林者隊伍出巡的見習者伊嵐希爾。
艾隆杜爾聞言這才驚覺自己的失態,意識到無論是父王還是人民都只需要一個勇武且無所畏懼的自己,隨即橫眉冷對劍刃反射中那些屍骸的絕望神情,仿佛這才是一個戰士和一個王應該要有的態度。片刻,艾隆杜爾轉頭向著伊嵐希爾淡道:「請不要將我片刻的軟弱放在心上,下次的戰斗中我仍然是你們最可靠的鋒刃……」
話說到一半,艾隆杜爾才注意到這個新來的女巡林者雖然沒有發出泣聲,臉龐卻早已被淚水浸得閃爍,他才不禁把話吞了回去。細看之下,艾隆杜爾才注意到伊嵐希爾手中緊攥著一枚打開的染血懷錶,其中鑲嵌著某個人類士兵與妻兒同框的畫像。
雖然伊嵐希爾正梨花帶雨,但還是嘗試揚起笑容安慰艾隆杜爾:「王子殿下不必感到羞愧,不想殺人難道不是正常的嗎?一人性命已然壓得我透不過氣,何況是王子殿下你呢?」
艾隆杜爾怔怔地凝視著眼前這一張淚容無法自拔,好似能從女孩臉上的粼粼淚光看到自己真正的面容。父王和臣民需要一個有勇有謀的他,那他自己需要什麼呢……他羨慕這個女孩能夠隨心這樣感覺,因為他始終只是能走上成為王和戰士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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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芬德爾875年,爐火之月,15號。
北境,羅德蘭王國。
羅德蘭(Lordland)王國乃是處在北境中央的王國,王國的首都是那被稱為龍都多蘭的城市,王室的姓氏為龍墜(Wrymfallen)。林德爾公爵(Leyndell)和彤恩公爵(Dawn)的領地和軍隊簇擁著龍都多蘭,那是兩個擁有強悍的谷地騎兵的家族,是讓羅德蘭在和四國接壤的同時仍然讓人忌憚的一大原因。除此之外,羅德蘭王國的東部是以征戰而聞名的貝奧家族的據地,黑環城。貝奧家的名號在戰場上甚至比起林德爾家和彤恩家加起來還要讓人聞風喪膽。傳聞中,貝奧家的戰士無比嗜血好戰,甚至會在酣暢淋漓的戰鬥進行後啃食敵人的血肉。
在羅德蘭王國的西部,奧術魔法之都吉芬席露(Geffencile)和法漢公爵(Faraam)的泥蔭要塞靠在一起。吉芬席露是由名為吉芬議會的法師組織所管理的城市,而法漢家則是善於打造魔法盔甲的一族。兩地之間一直保持著友好的來往,他們甚至為了探索羅德蘭王國西部的諸多地下魔法遺跡入口而聯合成立了一個獨立的魔法騎士組織,赫森之望(Hexen’s Watch)。吉芬議會的法師們將奧術的知識向騎士傾囊相授,法漢家也不留餘力地為騎士們提供無堅不摧的盔甲,務求能讓騎士們在地下遺跡中走得更遠。
連接著羅德蘭王國東西部的是一串連綿的山脈,依靠著灰霧森林的白山就是其一。而這片森林區域卻因為某些原因成為了鮮有人跡的禁區,好巧不巧,覺得繞路北上很麻煩的雲百無禁忌地闖入此地。
夜空無垠,溪流上跳動著碧色的月光,隨風搖擺的草尖揮動著星芒,幽靜的森林除了蟲鳴外別無聲音。雲隱藏在一處樹幹開叉之間,同時也是一個逆風的位置。他手裡握著一根竹子,全神貫注地凝視著在不遠處亂石堆裡穿行的一隻野豬。
咻!一發吹箭從竹子裡面射出,正中野豬的後腿。
野豬嚎叫一聲,雲心中連連叫好。如此一來野豬的行動能力受限,雲得手也是十拿九穩的事。
「今晚終於不用吃黑麵包了。」說著,雲手中抄起一塊不知道哪裡來的磚塊,縱身從樹上躍下偷襲。
野豬聽到樹葉的沙沙聲拔腿就跑,後腿卻沉重無比。雲兔起鶻落一擊將野豬斃命,心中默默認可了卡爾蒂薇神殿的建築用料。
「對不起了,豬兄。我會把你吃乾淨的。」雲說著把野豬的遺體拖到一處光滑的石頭平面上,用匕首隔開野豬的肚皮,徒手將內臟扯出。腥臭溫熱的血水染滿雙手,很久沒開葷的雲卻眉開眼笑。
只是,當他哼著歌曲肢解野豬時卻發現野豬的肝臟長滿了白點,這代表野豬感染了某種疾病。意識到手中妙貍女神項圈的牽繩溜走了,雲無奈地放下手中的野豬肉,走到溪邊沖洗雙手,從背包中拿出一塊黑麵包呆滯地咀嚼起來。
忽然,雲聽到陣陣撼地的腳步向自己靠近,心道:從聲音看來,這傢伙的體重怎麼也有個四五噸……兩足行走的……有大量樹葉被掀開擺動的聲音,說明牠至少有四五米高……
咚!咚!震耳欲聾的腳步聲豁然停止,大片樹枝被掀開,一隻壯年的暗梟出現在雲的眼前。
暗梟有著一雙巨大強壯的前臂,深褐色的羽毛從牠的背部一直延伸佈滿前臂,鼓脹的肉掌連接著粗大鉤爪,頭部長有巨大鋒利的喙,蓬鬆的淺褐色毛髮圍繞在牠頸脖周圍。
大部分學者認為,暗梟其實是獅鷲獸的近親。和獅鷲相比,暗梟的羽翼部分發生了退化,為了方便摘樹上的果實吃才進化成了直立行走,比起獅鷲更加具雜食性。
此刻,暗梟摸著圓滾滾的肚子,銅鈴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野豬的屍體。雲歎了聲氣,不耐煩地起身走到遠處的樹下坐下,用行動向暗梟表示他沒有和牠爭奪食物的意向,以免暗梟向他發動襲擊。
能夠殺死人類的疾病對暗梟這種混合獸來說不算什麼。暗梟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跑到野豬面前坐下,津津有味地啃食起來。雲雖然靠獵殺超自然生物的委託為生,但此時暗梟並不對任何人有威脅,雲自然沒有與其廝殺的理由。
只見暗梟一隻手拿著豬腿肉啃食,另一隻手在樹上抓落了一大把的漿果,連同少許的樹葉一起放進嘴裡。
「還知道要飲食均衡。」雲一邊咬著黑麵包一邊笑道。
忽然,幾個身著同樣制式盔甲,神色慌張的人從一處灌木從中衝出來,雲見幾人的盔甲胸前都別有一枚徽章,大概是北境中某個家族的家徽。幾人明顯打破了暗梟安靜的私人空間,進食中的暗梟警惕地掃視那幾人一眼。雲為了避免無意義的受傷,向著幾人招了招手,示意幾人繞開暗梟進食的地方走。幾人心領神會,放輕腳步緩緩繞行。
眾人屏息凝神之際,其中一名士兵似乎因為驚慌過度,把整條褲子染成了深褐色,惡臭的味道剎那間蔓延四周。進食中的暗梟擺出厭惡的表情,一隻肉掌捂著肚子不停地乾嘔。這一幕不禁讓雲神經緊繃起來,擔心暗梟的食慾被影響後會暴起傷人。
良久,眾人終於與暗梟相安無事地擦肩而過,其中一人喘著氣向雲說道:「謝謝相助。你……你就是那個吟遊詩人們說的克勞德嗎?」
雲點了點頭,繼續艱難地咬著黑麵包。
那人繼續說道:「我是貝奧家族近衛軍二團第三隊的隊長,喬伊。他們是我的隊員。」說著,他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三人。」
一個滿臉鬍鬚,肌肉虬結的大漢抱著雙手道:「我是亞伯特。」
左臉留有猙獰長疤的光頭男人,靠著大樹道:「我是強尼。」說完,強尼指了指癱坐在地上失禁的年輕人,說道:「他是貝爾托特。」
忽然,亞伯特雙眼一亮,向喬伊說道:「隊長!如果是克勞德先生的話,或許他有能力幫我們對付那些混蛋。」
喬伊聞言沉默了兩秒,說道:「克勞德先生,倘若你能護送我們走出灰霧森林回到黑環城的話,領主大人會給予獎賞的的。」
「哦?你能夠替你家領主做主嗎?」雲挑眉。
「我們正在執行一個對貝奧家族十分重要的任務,如果我們能夠成功回去的話,領主大人對我們肯定重重有賞……我雖然無法確保領主大人會給你多少報酬,但我喬伊·坎布爾以家族的名義起誓,我會把我得到的獎賞全數給你。」喬伊按著胸口,信誓旦旦。
雲拍了拍手上的麵包碎,道:「先不說報酬,我要保護你們免受什麼東西的襲擊?森林裡面有什麼怪物嗎?」
喬伊瞇著眼睛沒有說話,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雲見狀已然起了疑心:「我不是傭兵,也不收錢殺人,不要把我卷進什麼家族之間的鬥爭。」
光頭的強尼摸了摸下巴,雙眼輪轉:「他們不是人,是森林裡面的怪物。牠們速度太快,沒人看得清牠們的模樣。已經有二十幾個隊員戰死了,我們四個是倖存者。」
喬伊接過話:「有些隊員被割開喉嚨,有些隊員在我們不注意的瞬間不知所蹤,連屍體都找不到。」
職業慣性使然,雲已經全神貫注地在推測怪物的種類了:「速度很快,割喉,劫走獵物……有可能是食人魔。牠們有囤積獵物的習慣,如果能不殺死獵物而活捉的話,牠們會帶獵物回到自己的洞穴儲存一段時間。」
強尼附和:「對了,那就是食人魔。肯定是牠們。」
雲從包裹中拿出一幅北境的地圖,依稀藉助月光看到貝爾家族的領地就在灰霧森林以北。他道:「好吧,我會協助你們走出灰霧森林。」
喬伊聞言點了點頭:「很好,以後貝奧家族的領地都會為你敞開大門的。」
雲只是短短看了喬伊一眼,然後換了話題:「請各位都點上火把。食人魔討厭光和熱,面對牠們時火把是很好的防衛。」
說著,雲從腰間抽出一根木製火把和一塊打火石,剛要動手把火把點著,卻被強壯的亞伯特按住了雙手。
亞伯特的眉眼之間流露著難以掩飾的緊張:「不!不可以點火把!」
「為什麼?」雲直視他的雙眼問道。
亞伯特的眼角抽搐著,將視線轉向別處,憋了一陣子才吐出兩個字:「因為……」
強尼這時接過話:「如果不是食人魔呢?不是食人魔的話,我們點火把根本沒用,只會徒然暴露自己的位置。」
雲把手中的火把放下,卻在心中提高警惕。伴隨著雲心中不斷暗罵麻煩,眾人開始向著北方前進。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雲看著眼前幽暗茂盛的森林,聽著林間微風帶來的聲音,嗅著泥壤和樹木的氣息,試圖從中發現危機的先兆。風鑽過繁枝茂葉的沙沙聲,水繞過陡巖亂石的窸窣聲,還有蟲鳴聲,甚至是四個士兵的腳步聲,無時無刻都在觸動著雲緊繃的神經。不管四個士兵遇到的是什麼怪物,那是已經讓十幾個士兵遭遇不測的存在,而未知更讓這種怪物顯得危險。
一個小型的山丘出現在幾人的視野當中,雲領著士兵們走上山丘,試圖在高處視察附近的地形。
咯啦。名為貝魯托特的新兵踩到一塊碎石,發出的聲音在靜謐的森林中顯得清脆無比。
「大家靠攏。」雲壓低聲音說道。
話音未落,士兵們便看見林間的黑暗中浮現了一雙雙散發幽綠色光芒的眼睛。
「是狼群。」雲說道。
幾人都是訓練有素的士兵,閃亮鋒利的長劍驟然出鞘。面對狼群的包圍,他們迅速向雲靠在一起。
只有名為貝爾托特的新兵顯得有些笨拙,拔劍時長劍還脫手了。他慌亂地將長劍拾起,連同長劍手裡還握著幾片碎葉和些許泥土。
一隻灰狼從暗影中飛撲過來,雲沒有拔刀,而是猛然揮手以臂鎧重擊其柔軟的腹部。那隻灰狼隨即倒飛出去,嗚嗚悲鳴不斷。見狀,其他灰狼呲了呲銳利的尖牙,一擁而上。而士兵們在擺好陣型的情況下對於狼群的包圍絲毫不懼,很顯然士兵們口中所說的怪物並不是狼群,而是其他更為恐怖的東西。
喬伊一劍剖開了一隻灰狼的腹部,狼血飛濺了喬伊一臉。強尼瞇著眼睛看準時機,趁一隻灰狼準備張嘴撕咬之際,瞬間將劍尖送入了牠的咽喉,狼血順著長劍流下染紅了強尼的雙手。亞伯特的戰鬥則盡顯強壯的本色。因為他身形魁梧,在狼群眼中他屬於較大的目標。面對三隻灰狼相繼撲來,亞伯特縱斬劈開一隻灰狼的頭顱,狼血混合著腦漿像是噴泉般湧出。另一隻灰狼緊隨其後咬住了亞伯特的粗壯的左臂死死不放,同時之間還有第三隻灰狼躍起瞄準亞伯特的頸脖揮舞利爪。亞伯特見狀乾脆棄掉右手的長劍,一掌扼住躍起揮爪的灰狼的咽喉,重重地將兩隻灰狼砸向對方。嘭!兩隻灰狼都失去意識,癱軟跌落在地。
士兵們組成的陣型中,唯一的缺口就源自那一名叫作貝爾托特的新兵了。他的戰鬥技巧十分拙劣,揮劍的軌跡亂無章法,軟弱無力。一隻灰狼俯衝而來一口咬住貝爾托特的後腿,並且嘗試拖拽。慌亂之中,貝爾托特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任人魚肉。或許是被好運眷顧,貝爾托特方才失禁的糞便順著褲子的破口噴湧而出,難以抵擋的惡臭衝擊著灰狼的口腔。灰狼立刻鬆口,伸出舌頭做出一個乾嘔的動作,然後扭頭跑走了。
灰狼群很快就被士兵們擊退了,雲幾乎不用怎麼出手。幾人之間什麼話也沒說,繼續向著山丘上走去。不久,明月來到眾人的正上方,一處巖石凹陷形成的淺洞穴呈現在眾人眼前。洞穴的兩旁斜坡陡峭,亂石嶙峋。
雲對幾人說道:「我們今晚就在這個地方休息吧。我去附近勘察一下地形,五分鐘後回來。」
說完,雲一個縱躍落在了一處樹枝上,幾次起落後就消失在了眾人的視野中。其實,雲沒有遠離幾人,士兵們靠著石壁坐下後,雲又偷偷繞了回來隱藏在郁郁蔥蔥的樹上俯視著幾個士兵的動靜。他雖然想賺錢,但在攪這趟渾水之前,某些事情還是要盡量搞清楚。
「那些混蛋居然還沒追上來,看來我們是高估他們了。」強尼冷笑道。
喬伊脫下盔甲,只見他左臂處綁著染血的繃帶。他首先拿出一個酒瓶,往貝爾托特腿上的傷口倒了倒,又解開了自己左臂的繃帶,把剩餘的酒倒在了自己的傷口上。原本貝爾托特想要發出慘絕人寰的尖叫,但亞伯特一巴掌捂住了貝爾托特的嘴。
而喬伊露出的傷口吸引了雲的注意,那傷口不是爪傷,不是咬傷,而像是箭傷!很明顯,他們說謊了。有哪種怪物懂得使用弓箭?
貝爾托特不再因為疼痛而掙扎後,亞伯特鬆開了手。貝爾托特疑惑地說道:「為甚麼不告訴那個東方人是那些傢伙在追我們?」
喬伊嚴肅地說道:「你怎麼向他解釋我們為什麼被追殺?如果被他知道我們所擁有的的情報,他計劃打算和領主大人搶奪那樣東西怎麼辦?所以,他越晚知道越好。」
貝爾托特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雲暗道:我就知道這幾個傢伙是麻煩人物。
正當雲準備現身質問幾個士兵時。一陣箭雨從叢林中射向士兵們所在的山丘。
咻咻咻!亞伯特肩膀中箭。喬伊和強尼迅速拉著貝爾托特躲到一處巨石後面,亞伯特也捂著肩膀緊隨其後。貝爾托特一臉驚恐:「他們來了。」
雲的位置似乎也被發現了,一支羽箭就在雲面前掠過,穩穩地釘在雲臉旁的樹幹上。雲從樹上一躍而下,翻過巨石躲在喬伊身旁。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不會幫你殺人。別告訴我這些箭是食人魔射出來的。」雲看著喬伊冷冷地說道。
喬伊聞言冷笑道:「他們的確不是人啊!東方人,我沒騙你。那些雜種是精靈!」
雲聞言愣了愣,火焰般明亮的雙眼充滿錯愕。
「怎麼?!怕了嗎東方人?出去殺光他們啊,我們死了你就沒辦法拿到獎賞了。」強尼瞪大雙眼瘋狂地道。
見雲還沒有動作,強尼繼續道:「就像是殺水鬼一樣手起刀落就可以了吧!這沒有違反你的破原則吧!我們才是人啊,你應該保護我們!」
精靈們密密麻麻的腳步聲越來越接近,不用看也知道精靈們圍繞著山丘進行包圍了。
雲歎了口氣站起來,在巨石後露出上半身,舉起雙手揚聲道:「精靈朋友們,我們沒有惡意。」
下一刻,一支銳利的羽箭劃破夜空,向著雲的眉心疾馳。雲微微側頭,幾縷漆黑的髮絲被羽箭刮落。
「幹!」強尼怒罵,他向亞伯特和喬伊使了個眼色,亞伯特隨即卯足全力推了雲一把。雲猝不及防,一時間無法停住前撲的慣性而滾落山丘。而四個貝奧家的士兵趁著雲被推出去的瞬間,一鼓作氣向山丘另一側逃跑。
簇!一聲清脆的羽箭入體聲響起,強尼在奔跑中右腿被射中失去平衡,和雲一樣開始狼狽地滾下。腎上腺素的促使下,剩下的三個士兵冷汗直流,頭也不回地向山上狂奔。幾個呼吸之間,他們已然不見蹤影。
雲滾到山腳,只見一群有著小麥色皮膚,長著細長尖耳朵的精靈站在自己面前。最靠近雲的,是一名女性精靈。她一頭秋色的微捲的長髮,一雙如同湖水般平靜的碧綠雙眼,看著那些倒插在人類逃竄路徑上的箭矢,皺了皺眉。
狼狽趴在地上的雲艱難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初次見面,請多……」
話音未落,雲就雙手被綁,眼蒙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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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已經數不清遭蒙眼後被精靈們推著走了多長距離,只知道經過了無數起伏和曲折,並且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處在濕氣較重的地帶。
許久,黑布被粗魯地撤下,金色的日光迎面而來。雲眨了眨敏感的雙眼,才意識到天已經亮了。
精靈分為木精靈和銀精靈,葛溫提亞精靈屬於木精靈中的一個分支,也被稱為風語者一族。此刻雲眼前的就是葛溫提亞精靈(Gwyntiath Elves)的領地,洛伊德隆多。此地灰白色的山麓綿延至一條碧綠的長河,山脈之下是一片黃金的森林。陽光鑽過過茂密的枝葉,如同金色的流水般灑下林間。參天巨木之間縱橫坐落著無數間橡木築成的房屋,有的乘著樹枝,有的隱於樹根之下。
林中穿行一陣子後,雲被那位綠眼睛的女精靈和一位帶著紅頭巾的男性精靈推上了一條白石砌成的寬敞石橋。一旁還有同樣被鎖住雙手,一瘸一拐的強尼。
強尼仍大放厥詞道:「你們蒙我的眼已經沒用了!喬伊他們已經知道進來的路!明天,領主大人就會帶著軍隊來把這裡燒了!哈哈!」
頭戴紅頭巾的男性精靈只是用灰色的眼眸冷冷地掃了強尼一眼,強尼就冷汗直流,下意識住嘴。片刻不到,強尼又意識到氣勢不能輸,變本加厲道:「看什麼看?!你以為你擋得住領主大人的軍隊嗎?他們會把這個地方夷為平地的!」
綠眼睛的女性精靈好像本就心情不太好,被強尼吵得更是有些煩躁,抬腳抽向強尼的下陰。伴隨著睪丸碎裂的聲音,強尼痛得身體弓成蝦狀,雲差點笑了出聲。
石橋十分長,放眼望去它幾乎貫通了整個洛伊德隆多,被一座座拱形橋墩支撐。橋盡頭聳立著一座依靠著白山的宮殿,宮殿前立著一對對高聳的白石柱,柱上交錯環繞著精雕細琢的葉紋。
當眾人來到宮殿前,一對二十米高的半木製拱門佔據了眾人的視野。月神的雕像依偎在大門左側,她長髮如瀑,眉心鑲嵌著一枚彎月形狀的寶石,扶膝俯身注視著洛伊德隆多,眉眼之間盡顯慈愛。而大門的右側則是聳立著自然之母的雕像,她微揚下巴,顯得神聖威嚴,藤蔓枝葉纏繞著她高挑曼妙的身形。
片刻,二十米高的沉重的木門被推開。伴隨著木頭和金屬低沉的鳴叫,雲看見宮殿中兩邊站滿了數不清的精靈士兵。宮殿的頂部有一個石英製的圓弧形穹頂,金黃色的陽光透頂傾瀉而下。宮殿中央有一條大理石鋪成的道路,零星幾片金黃的落葉點綴著純白的路面。路的盡頭是十級階梯,階梯上有一橡木王座,椅背和扶手由藤蔓交錯編制而成。
而站在石路兩側的精靈士兵們也穿著各式各樣的盔甲,每一種盔甲都象徵著部隊的區別。巡林者們穿著由交錯條紋組成的皮革盔甲,頭戴有著鋼鐵外框的獨角橡木頭盔。精靈近衛兵們的鎧甲由暗鋼和皮革交互層疊,同時身披黑色的斗篷,頭盔上比起林中巡邏者多插了兩根羽毛。自然之母的神選騎士們的胸甲是由橡木和瑟銀鑲嵌組裝形成,他們的臂鎧和肩甲上面佈滿鋼鐵磨成的釘刺。
滿殿全副武裝的精靈武士們全都帶著不善的目光看向雲和強尼這兩個不速之客,雲從他們的目光中感受到的是種族之間的偏見仇恨,那是無法跨越的隔閡。他的感覺十分正確,就算是平生沒見過人類的精靈一提起人類,就會沒由來地想到貪得無厭和陰險狡詐這些形容詞,這是自古以來刻在骨子裡的厭惡和憎恨。
綠眼睛的女精靈和帶著紅頭巾的男性精靈押著雲和強尼來到王座跟前。紅頭巾的男性精靈向著王座的方向說了一句:「Leuadyn paraam byth(月光永存)。」
不久後,王座後方左側的一扇拱門被緩緩推開了。開門的是兩名身披白色絲綢長袍的女性精靈侍者,一位身披白色斗篷的男性精靈從兩名女性侍者之間走出來。他身著刻有耀眼的金色魔法雕文的甲胄,頭戴著一頂麥草和藤蔓交織而成的頭冠。他的身材比一般的精靈要高大,有著一頭直達腰際的間於白色和金色之間的長髮,冷漠的臉龐給在場的人施加著莫名的壓迫感,冰藍的雙眸暗射寒星,被他眼神掠過的人都感受到了不可侵犯的威嚴。
毫無疑問,他就是王。
王一步一步穩穩地踏上階梯,不疾不徐地坐落在自己的寶座上。在場的所有精靈都同時向著王單膝跪下,無比整齊。雲和強尼也被紅頭巾的男性精靈從後方踹了一下膝關節,被迫跪下。
王道:「起身。」低沉但洪亮的聲音傳遍整個宮殿。
「侵犯者,竊賊,還有什麼要狡辯的嗎?」王操著一口流利的通用語向著雲和強尼說道。
「竊賊?」雲不禁疑問道。
「你們不是打算來盜走森靈之咒嗎?事到如今還裝傻有什麼意思。」王冷笑著說道。
「等一下,我只是路過的,和他們沒關係。」雲跪在地上無奈地說。
王饒有興致地向帶著紅頭巾男精靈和綠眼睛女精靈問道:「艾隆杜爾(Elrondr)、伊嵐希爾(Ilynthill),真的如他所說嗎?」
帶著紅頭巾的艾隆杜爾回答:「父王,面對狡詐的人類,對他們多加提防總是對的。」
把王座上的那位稱呼為父王,艾隆杜爾很明顯就是洛伊德隆多的精靈王子了。
綠眼睛的伊嵐希爾則低著頭道:「陛下,這位先生沒有對我們刀刃相向,而且他穿的不是貝奧家族的盔甲。」
伊嵐希爾此言引起了殿內眾多精靈的議論紛紛。
「她是瘋了吧?若是那個人類沒有入侵洛伊德隆多的心思他為什麼會被我們逮到?」
「人類都是些藏有禍心的傢伙,他來自哪個家族有區別嗎?就算他不來自貝奧家族,也很可能是貝奧家族聘請來侵略我們領地的傭兵!」
「那個伊嵐希爾果然名不副實,連人類的這點詭計都能騙到她!我看若不是艾隆杜爾殿下的提拔,她不可能成為正式巡林者的一員!」
「我聽過這個東方人類的傳聞,他似乎以接受斬殺怪物的委託謀生。九成是貝奧家族的人僱傭了那個東方人來殺我們,因為我們在他們眼中和怪物沒有區別。」
王子艾隆杜爾對於精靈們的竊竊私語感到些許不悅,以冷冽的灰眸向身後掃視了一眼。
下一刻,議論聲戛然而止。
王沉吟了一陣子道:「先把他們都押下去吧。我們需要從他們身上得到那個骯髒的人類家族的情報,越詳細越好。」
聞言,艾隆杜爾和伊嵐希爾都向著王鞠了個半躬:「遵命。」
待群臣散去,王座上的里洛伊爾歎了口氣,那琉璃般的海天色眼眸不斷閃爍著過往的碎片。他曾為了讓洛伊德隆多避世而築起名為迷霧地帶的城墻,未曾想那些貪得無厭的人類還是找到了這片只屬於精靈們的淨土。明明……明明木精靈已經踡縮在世界的一角,為什麼人類還是要來摧殘木精靈的性命、瓦解他們的國度、架空他們的信仰?!不……或許他應該讓霧再濃一些,他可是風語者一族的精靈王啊。
雲便被伊嵐希爾帶到了一處由巖洞築成的地牢。這裡是洛伊德隆多的地下監牢,所有牢房都是在參天巨木根下的巨石上鑿開建成的,許多縱橫交錯的石路把一排排的牢房連接起來。
伊嵐希爾一把將雲推進了監牢之中,冰冷的鐵門無情地合攏。雲的刀,乾糧,和其他隨身物品都被精靈衛兵們沒收了。而一起被抓來的強尼似乎被那個帶著紅頭巾的艾隆杜爾王子帶到了另一處牢房問話。
雲抓著監牢的鐵欄道:「我的刀,千萬別弄丟了。」
伊嵐希爾站在鐵欄的另一面笑道:「你覺得你還有機會拿回你的刀嗎?人類。里洛伊爾大人(Leeroyr)常對囚犯說:『等我心情好就放了你。』但你們人類的一百年也只是我們的彈指一瞬間,等里洛伊爾大人心情好了,你可能也已經化為牢房中的一具枯骨了。」
雲凝視著眼前的女精靈一陣子,才發覺那梨色的臉龐俏麗又帶著些許野性,碧綠色的水靈的杏眼映照出讓人感到平靜的色彩。見女子好看雲就起了鬥嘴的心思:「如果被關在這裡一百年每天都能見到你的話,也算死得其所了。」
伊嵐希爾聽到這種話有些驚慌失措,雙頰微紅,但還是故作鎮定:「你如果提供不了對我們有用的信息的話,我就不送飯給你吃!」
雲見雞同鴨講,轉而道:「里洛伊爾,這是你們的王的名字嗎?」
伊嵐希爾皺了皺眉:「人類,你不能直呼大人的名諱。」
「我叫克勞德,不叫人類。」雲說道。
伊嵐希爾氣得跺了跺腳。
雲雙眸一轉:「你們會向囚犯提供食物吧?我今晚要吃烤牛肉,五成熟就好。如果可以的話,來點松露鹽就更好了。」
「你們這裡晚上冷嗎?保險起見你還是送兩張毛毯來我這裡吧。」
「關在這裡也太無聊了,給我拿幾本書來消磨時間吧。什麼大陸通史,或者草藥百科什麼的你們應該有吧?」
伊嵐希爾已經快受不了雲的廢話了,手已經不自覺地摸向背後的羽箭,想要拉弓對準這個廢話連篇的傢伙。她強忍住這個衝動,向雲問道:「關於貝奧家族,你知道些什麼?」
雲道:「那幾個士兵一開始說有一種不知名的怪物在追獵他們,要僱傭我保護他們走出灰霧森林。我事先跟他們說好我不會殺人,不料還是著了他們的道。從頭到尾,我都不知道這事和精靈有關。」
伊嵐希爾稍稍側頭:「那我們追上你們的時候你為什麼不反抗,我們不是人類,你沒理由不拔劍吧?」
雲思緒萬千卻又無以啟齒,最後只組織出一句:「那樣會很麻煩的。」
伊嵐希爾笑了一聲,挪開目光看著地面:「是因為不想被捲入戰爭嗎?你拿起劍的第一天就應該有被捲入戰爭的覺悟了吧。不管你殺的是人還是怪物,最後你也會是一個劊子手,所有手握劍刃的人都是這樣。」
雲雖然不知道眼前這位女性精靈經歷了什麼,但他能夠感受得到那一段話無意間嘲人也自嘲,淡淡道:「你真的是這樣想嗎?我能夠想象到你們歡笑的樣子,也能夠想象你們哭泣的樣子,其實你們也做得到同樣的事情,對吧?我清楚記得自己揮劍的理由……你的劍呢?是沒有目的的殺戮之劍嗎?那個第一天握劍的你,還沒傷害過任何人的你,是懷著這種笨蛋的想法去揮劍的嗎?還是因為精靈活太久了,初心已經無所謂了呢?」
伊嵐希爾愣住了,她將視線從雲的雙眼移開,然後有些不知所措地轉身離去,清澈湖水般的雙眼似乎蒙上了朦朧的霧氣。
夜晚,亞蓮賀德之殿(Hall of Arianhod)。
天花板上無數藤蔓垂吊著一顆顆圓輪形狀的晶石,滿月光芒從殿堂的天窗流淌進來在晶石之間互相映照,讓整座殿堂都充滿璀璨銀輝。精靈們正在殿中舉行蒼月之宴,他們在每個月的這一天歌頌最鐘愛他們的月之女神。酒香、歌聲、舞蹈、充斥著整座殿堂,伊嵐希爾卻獨自靠在一處露臺,呆呆地望著露臺外森林的景色,手中握著一杯香醇濃郁的花蜜酒,久久未飲一口。
帶著紅頭巾的艾隆杜爾此時一臉僵硬地站在伊嵐希爾身旁,眉宇間不禁流露出擔憂之色。他注意到了每次出勤遇敵後伊嵐希爾都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為此他一晚上都愁眉不解。
許久,伊嵐希爾才注意到了自己身邊站了一個人,她轉頭一看驚道:「王子殿下,方才沒注意到您在這裡。請問有什麼事嗎?」
聽到王子殿下這四個字,艾隆杜爾那灰色的眼眸中不禁展露出一絲失落,他方才還期待至少在這個歡慶的夜晚伊嵐希爾能夠親近些叫他的名字。但艾隆杜爾面容很快就恢復傲色,淡淡道:「沒什麼,只是來看看你為什麼一個人站在這裡。你有什麼不適嗎?」
伊嵐希爾頷首:「謝謝王子殿下的關心,我只是在想事情罷了。」
艾隆杜爾聞言側過臉去看著月色,支支吾吾:「我……沒有關心你。只是覺得……你手中的酒若是不想喝可以給我,別浪費了。」
伊嵐希爾聞言一愣,沒想到平時沉默寡言的艾隆杜爾王子今晚居然對她說了這麼多話,回過神來甜甜一笑:「王子殿下說得是呢。」說罷慢慢品嘗起了手中的花蜜酒。
艾隆杜爾看著窗外,餘光使勁照向伊嵐希爾的側臉,琢磨了一陣子,又道:「你若是……若是不行,巡林隊你可以……不用來了。」
伊嵐希爾一驚,有些惶恐地想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怎料艾隆杜爾早已形單影隻地遠去。
而快步走開的艾隆杜爾則暗自懊惱方才的態度似乎有些過於高傲了,但又不好意思就這麼回頭去尋伊嵐希爾。
就在伊嵐希爾發呆時,里洛伊爾不知何時來到了伊嵐希爾身後,低沉的聲音讓伊嵐希爾打了個冷顫:「伊嵐希爾,你審問過那個人類了嗎?」
伊嵐希爾低下頭,單膝跪地:「是的,陛下。抱歉,我沒有及時向您及時匯報。」
里洛伊爾語氣毫無波瀾:「你有獲得什麼情報嗎?」
伊嵐希爾回應道:「那個東方人似乎真的不知情。」
里洛伊爾沉吟了一會兒,道:「無妨。艾隆杜爾已經從另一個人類口中挖出來我們應該要知道的東西了,明早的作戰會議艾隆杜爾會向你們解釋的。」
伊嵐希爾道:「是,陛下。」
里洛伊爾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也沒有離開,目光冷漠而又充滿威嚴,讓伊嵐希爾有些不知所措。伊嵐希爾平時也只是下跪埋首領命的時候和王有過交談,哪曾和王這般對視?整個葛溫提亞的部族當中,能讓王注視這麼長時間的人恐怕只有那位帶著紅頭巾的艾隆杜爾了,因為他是里洛伊爾王尊貴的王子,是未來要成為精靈王的天之驕子。
良久,伊嵐希爾疑惑道:「陛下,您還有什麼吩咐嗎?」
里洛伊爾道:「艾隆杜爾說你在巡林隊的表現很好。」
伊嵐希爾臉上的疑惑更甚。
又過了兩秒,里洛伊爾嘴裡吐出了幾個字:「他似乎對你很有好感。」
伊嵐希爾聞言水靈的碧綠雙眼瞪大,惶恐道:「陛下,我向您保證,我和王子殿下的關係只是護衛隊的同僚,僅此而已。」
里洛伊爾微微抬起下巴,俯視著伊嵐希爾道:「當然,你們只能如此……但我兒子不這麼想,請你不要給予他任何希望,因為我不會容許這件事發生的。」
里洛伊爾沉吟了片刻:「艾隆杜爾將會成為洛伊德隆多的王,你不是他所需要的人。」語罷就轉身離開了,留下心煩意亂的伊嵐希爾。
艾隆杜爾整個晚宴都在注視著那個綠眼睛的精靈女孩,自然也在不遠處看見這一幕的發生。他雖然對父王的言行感到有些惱火,卻又只能不知所措地呆站在原地,沒能上前反駁。
伊嵐希爾已然無心在留在熱鬧嘈雜的宴會現場,想要在一處安靜的地方獨處片刻。她來到黃金色的森林中,卻發現許多在此幽會的年少精靈情侶。或許是因為艾隆杜爾的事,森林中的景象讓她更加難以平靜。在她心中,艾隆杜爾王子是洛伊德隆多的守護神,是戰場上希望的旗幟,也是一個偶爾會照顧她的上級,僅此而已。
最後伊嵐希爾輾轉幾處後最終來到監牢區,這裡除了她沒有別的精靈。她來到關押雲的監牢前,卻見雲正盤腿坐在地面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伊嵐希爾向牢房內喊了一句:「你在幹什麼?」
「在別人冥想的時候打斷他可是很不禮貌的行為。」雲沒有睜眼,只是嘴唇微動。
伊嵐希爾毫無底氣地哼了一聲:「我……才沒有錯呢!我又不知道你在幹嘛。」隨即,她靠著牢房的鐵欄坐下,撥弄著自己微捲的秋色長髮:「為什麼冥想,你懂得魔法嗎?」
雲道:「在我的家鄉,劍士們也會冥想。冥想向我們提供力量,幫我們冷靜下來認清自我。」
伊嵐希爾抱著雙膝,眨了眨湖水般碧綠的大眼睛:「什麼力量?」
「氣。」雲說道:「它不像魔力,不止青睞於天賦異稟的人。它是世界贈與所有生物的禮物,平時就流動在我們體內支撐著我們作出每一個動作,而我們大多數人卻不自知。」
說著,雲將身體挪動到伊嵐希爾旁,兩人只有一處鐵欄相隔。雲清晰感受到馬鞭草和柑橘的味道從她身上傳來,透露著青澀又充滿活力。
「因為氣,我們感覺得到其他生命的存在。因為氣,我們感受得到萬物的律動。」說著,雲把手穿過鐵欄拉起伊嵐希爾纖細的右手。頓時,伊嵐希爾感受到一陣暖流從雲的手傳來。漸漸地,她似乎能聽到雲的心跳。它緩慢、穩定、有力。
「閉上眼。」雲的聲音傳來。伊嵐希爾順從地垂下眼簾,看到了一副全新的景象。她感受得到在森林里的某一個角落一群昆蟲踩過泥沙、森林之上的一對鳥兒扇動翅膀攪動空氣、還有某一處草坪上的一朵火蘭花正慢慢燃盡最後的生命……有那麼一瞬間,她似乎置身在河流和海洋之中,被生機勃勃的水流沖洗著身軀。下一刻,她又感覺到身處無邊的天際,繁星和月亮的璀璨光輝爭相映照她的臉龐。而就在這一片廣闊又細緻的天地之間,她能夠感覺得到雲那穩健有力的心跳聲靠得自己很近,讓她有些臉紅耳燥,但她仍然沒有睜開眼,也沒有叫停。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又充滿好奇,不禁慨嘆生命十分渺小,卻可貴。
一個身影站在不遠處的一棵毛櫸樹後,消沉的灰色眼眸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囚籠兩側的一切,是跟著伊嵐希爾來到監牢區的王子艾隆杜爾。
就在伊嵐希爾沉浸在感受萬物之際,雲忽然鬆開了手:「再來就要付費了。」
伊嵐希爾笑道:「這還不算是魔法嗎?」她笑起來的時候雙眼就像是月彎,臉頰呈現淺淺的梨渦。雲覺得有些對不住這副融化人心的笑臉,因為他趁伊嵐希爾閉眼的時候從她腰間順走了一串鑰匙,那是監牢的鑰匙。
雲咳嗽了一下:「那不是魔法,是氣。因為你有,天地也有,所以你能感受得到這些。」
伊嵐希爾轉了轉碧綠的眼睛:「懂得支配氣的人感官會變得很敏銳,對嗎?你說有沒有人修煉氣是為了在交媾的時候得到一種全新的體驗?」
雲翻了個白眼:「你大概是第一個想到這種事的人,我不介意你去試。」
伊嵐希爾微微側身靠在了鐵欄處,抬頭透過樹葉的間隙仰望夜空:「你說,大家都是活生生的生命,為什麼就一定要傷害對方呢?」
雲同樣透過冰冷的鐵柵欄仰望著夜空,道:「獅子追獵羚羊,飛鳥捕食游魚,這只是各取所需,就像我們也會吃其他動物的肉一樣。但人類不止食慾,我們有貪慾,這是再多的肉也無法滿足的。所以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戰爭,人們就會互相傷害。」
伊嵐希爾眨了眨眼,看向雲的眼神就像是在凝視書本一般:「他們和我們都失去了這麼多生命,就是為了那毫無意義的貪慾嗎?」
雲沒有直接回答,他道:「你經歷過和平嗎?」
「和……平嗎?我的父母或許經歷過。在八百年前,人類和精靈之間曾經友好來往,沒有戰爭。聽說那時的洛伊德隆多還未曾隱於霧中,人類的商隊每年都會送來新奇的禮物。」伊嵐希爾回答道。
「就當做是為了來之不易的和平吧,只要你如此相信著戰鬥,你總有一天能夠迎來你想要的光景。總有一天,你們將不再用箭矢迎接踏入森林的人類。甚至有一天,你們不再隱於森林之中,而是和人類一齊生活在一個可以容納所有種族的城市中。這雖然看起來很遙不可及,但若有人如此相信著,這副光景便距離得又近了一些。」雲回答道。
伊嵐希爾聞言愣了愣,隨即那湖水般碧綠的雙眼變得更為明亮,像是湖面上的水霧被早晨明日驅散一般。木精靈們和踏入森林的人類之間的互動沒有交涉,也沒有警告,只有無情的箭矢,這讓不得違抗王命而射出這些箭矢的伊嵐希爾感到無力和迷茫,甚至覺得如此戰鬥著的木精靈們有幾分可笑。如今,簡單的「和平」二字是伊嵐希爾從未聽過的理由,讓她在心中對於未來有了自己的描繪。於伊嵐希爾而言,驅散湖面上的朦朧霧氣的那一輪明日是誰也就不言而喻了。她看著雲那慵懶和輕浮的臉龐,一時間有些挪不開自己的雙目。
雲繼續道:「你和其他精靈不一樣。」
被雲這麼突如其來一說,伊嵐希爾又有些不敢看向雲那日輪般的雙眸,嫣紅從頸脖爬到臉龐。
雲沒有注意到伊嵐希爾的異常:「今日你在大殿之中沒有先入為主地認為我是人類就該燒殺搶掠,而是拋開種族偏見就事論事。若是我有幸在有生之年看到這片大陸的精靈和人類和平來往,我覺得你會是促進這一切的開拓者。」
伊嵐希爾聞言愣了愣,毫不吝嗇地泛起甜美的笑容:「我也希望如此。」
說著,她向雲吐了吐舌頭,道:「希望到時候你已經出獄了。」
第二天,艾隆杜爾和一眾精靈將領在會議室內進行作戰會議。伊嵐希爾也在其中。
艾隆杜爾道:「根據那個貝奧家族的士兵所供,逃出去的其他三個人類也攜帶多於一份備份地圖,也就是說人類現在已經知道了從森林東南面進入洛伊德隆多的路徑。兵力方面,貝奧家族有兩千家族軍隊,並且臨時集結了近五百名僱傭兵。」
一位精靈將領說道:「臨時僱傭的傭兵再多也只是一盤散沙。他們沒有穩固的陣型,並且大概也只是為錢而不賣命。我們只要在東面的小徑兩旁的山丘佈下埋伏,幾輪箭雨就能夠讓他們潰不成軍。」
王子艾隆杜爾沉吟道:「雖然最可怕的審訊手法我都用上了,但那人類的話還是不要全數盡信為好。萬一那些人類還知道西北面的山路,我們將兵力佈置在東南面只會被調虎離山。要記得,他們的目的是森靈之咒,我們的主力必須守在洛伊德隆多。」
另一位頭戴兜帽,穿著魔法雕文皮甲的精靈斥候則道:「與其我們在這裡坐以待斃,不如我們先聲奪人,在他們出發前就先重創他們。等我的斥候回來後,我們就能確定他們的位置,並讓那些人類為他們的貪婪付出血的代價。」
里洛伊爾聽完一眾精靈將領的想法後,沉吟道:「艾隆杜爾,你先組織平民撤入白山的宮殿內吧,等斥候回來後我們再決定是否率先出擊。」
「是的,陛下。」艾隆杜爾向自己的父親鞠了個躬,轉身離開了作戰會議室。
接著,里洛伊爾向著穿著半橡木鋼盔的精靈將領道:「佩特魯斯(Petrus),你組織近衛兵在月之橋前擺好陣型待命吧。」
名叫佩特魯斯的將領道:「可是在林間突擊人類的話,近衛兵們的衝鋒會派上大用場的。」
里洛伊爾說道:「敵人的目的始終白山的宮殿,畢竟森靈之咒在白山內,屆時你們再從林間退回來就來不及了。 還有,僱傭兵中我們都還不知道有些什麼人存在。奎爾斯·狼牙、庫里·金刀鞘、卡芬妮·巨龍獵手,你聽過這些名字嗎?他們都是在混亂的戰場中能取走上百個首級的人。所以,我們必須有無堅不摧的陣型守在月之橋上。佩特魯斯,你的近衛隊將成為最堅固的防線。」
佩特魯斯聞言不再說什麼,尊敬地回應道:「如你所願,陛下。」
這時,一位帶著兜帽的精靈走進會議室,單膝跪地道:「陛下,我們在灰霧森林東面發現人類扎營的痕跡。但根據營地的規格來看,數量不下於二千人。」
聞言,里洛伊爾立馬向伊嵐希爾道:「伊嵐希爾,組織巡林者到東南面的迷霧小徑埋伏。切記,不要戀戰,適當地用箭雨讓他們減員,以拉開距離為主並點到為止。」
伊嵐希爾向著王半鞠躬,便帶領巡林者們前往森林的迷霧地帶。
在人類和精靈之間再次出現裂縫後,葛溫提亞一族的精靈之王里洛伊爾便施展自然之母的神術讓洛伊德隆多方圓十里升起了濃厚的灰霧。此處本就地形複雜,叢林遍佈,山勢起伏,有心人想要刻意尋找洛伊德隆多也多半會迷途而返。如今迷霧籠罩,若是還有人類還想要一探洛伊德隆多,恐怕連原路折返都成了問題,大多數只能耗盡乾糧和水,在迷霧之中化為一具枯骨。
先前前來探路的喬伊四人便是以找到洛伊德隆多為目的,雖然達成目標,但三十餘人的小隊只剩下四個生還者,這還是建立在無數前人用血肉換來的零散地圖上才堪堪得到的成果。
日光無法驅散迷霧森林的朦朧,但精靈們卻仍在其中輕車熟路。伊嵐希爾帶領著精靈弓箭手們來到一處小徑,沿著左側的山丘緩緩前進。進入迷霧地帶後,眼前的每一吋光景都蒙上了一層朦朧的薄紗。在一片流動的乳白色當中,只有山丘的輪廓隱約可見。
忽然,匍匐前行的伊嵐希爾向後方的精靈弓箭手舉了個手勢,示意他們停下。
朦朧的寂靜中,一陣浩浩蕩蕩的轆轤聲從遠處緩緩接近。
伊嵐希爾低聲向後方的一名弓手說道:「是人類的戰車。你帶兩個小隊到對面的山丘準備,等人類隊伍到達那一棵樹就放箭。」說著,她指向了小徑旁的一棵巨樹。因其巨大無比,就算是在霧中其輪廓也清晰可見。
良久,一架架戰車陸續在精靈們的視野中若隱若現,每一架戰車都由四匹戰馬拖著,車上站著七八個人類士兵,戰車的兩側也有大量步兵隨行。伊嵐希爾還在霧中隱約看到了投石器和攻城弩的輪廓,這讓她更下定決心要阻撓這支部隊的前進。
當第一輛戰車經過那棵路旁的巨樹時,箭雨從天而降,大量的人類步兵倒下,少量的人類士兵向後逃竄。
咻咻咻!又是幾輪箭雨劃破空氣的聲音。人類士兵潰不成軍,有些士兵更斬斷韁繩策馬而逃。馬匹的驚叫聲響徹叢林,但人類卻出奇地安靜。
伊嵐希爾也察覺到了異常:「不對,太安靜了。」她翻身靈活地滑下山坡。
待伊嵐希爾撥開濃霧走近小徑,一副讓她瞠目結舌的景象呈現在她眼前。所有戰車上的「人類士兵」全都只是上半身披著布衣的稻草人,草人背後有兩根手柄。此刻,就算是傻子也能明白怎麼回事了。由於濃霧的關係,精靈們只能看到人類軍隊的大概輪廓,所以無法分辨假人。人類的步兵左右手各舉著一個稻草人擋住了飛來的箭矢,連同戰車上承載的大量稻草人,這隻看起來有過千人的大部隊,實際上可能只有不到兩百。而這兩百人不到的部隊明顯旨在調虎離山,人類的主力軍大概正在從西邊的山路進軍洛伊德隆多!
想到此處,伊嵐希爾心臟急促起伏,扭頭大喊:「Llwyd Londo(洛伊德隆多),amddiffyniad!(回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