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幽遂的大森林,
沿著陡峭的山壁攀登至頂,
漆黑的龍神正在哭泣,
您聽見了嗎?
拋去現在,
忘卻未來,
若您能聽見那偉大龍神的哭泣,
請隨我遙望那山。
黑龍群聚的那座山,
那是黑龍的山,
那就是黑龍的山。
與龍共舞的異教徒,
與龍並戰的龍騎士,
那是他們的國,
那就是他們的國,
喔——伊崔斯克,美麗的龍之國。
跌落龍巢的龍蛋,
逐出宮殿的王子,
相同的命運宛如眾神手中線,
從此無法分離。
那是他們的國,
那就是他們的國,
喔——伊崔斯克,美麗的龍之國。
破殼而出的幼龍,
成長茁壯的王子,
相互懷抱的異種兄弟立下誓言,
從此絕不分離。
那是他們的國,
那就是他們的國,
喔——伊崔斯克,美麗的龍之國。
回歸龍巢的黑龍,
手刃王父的王子,
黑龍的王國誕生了兩位王,
無人能夠分離。
那是他們的國,
那就是他們的國,
喔——伊崔斯克,美麗的龍之國。
追尋遺產的黑龍,
威震四方的國王,
神的使徒終將以神之名懲戒異教之王,
命運將其分離。
神將之結合,
以命運的絲線。
神將之分離,
以命運的剪刀。
使徒攀入龍巢,敲碎龍蛋。
使徒射出箭矢,擊落飛龍。
使徒高舉寶劍,解放邪教之王的靈魂。
使徒降下火球,那美麗的污穢之城陷入火海。
使徒們高舉暴行得逞的美酒狂歡,
黑龍的憤怒在燃燒的廢墟上降臨,
眼中閃耀著來自煉獄的憤怒之火,
那如同眾神威光的吐息燒盡一切。
以兇手的血奉獻給竭盡忠誠的王,
以兇手的魂奉獻給無可替代的兄弟。
穿過幽遂的大森林,
沿著陡峭的山壁攀登至頂,
漆黑的龍神正在哭泣,
您聽見了嗎?
布蘭諾輕輕地撥下琴弦,為詩歌劃下休止符。
圍觀的觀眾們依舊陶醉於詩人的美妙音樂之中,久久無法回神。
雖然昨晚發生了不愉快的事件,但飢荒肆虐三年後的現在,有免費的大餐可以蹭上一頓,再加上貴族們都不會參加,也就沒有人可以阻止村人們接受食慾的誘惑,通通都來到傭兵們所準備的宴會一同狂歡。
這是出征前的宴會,只要是戰爭,只要是必須舉劍廝殺,必然會有人倒下、死去,這是為了忘卻那些恐懼而舉辦的宴會。
傭兵們與村人們喝成一團,一起唱著同一首戰士們出征的歌,仔細聽的話,每個人唱的旋律都有些不同,本來這首歌就只是廣大五大國地區裡流傳的打油詩,並沒有配特定的曲子,於是士兵們都各自隨著酒興,胡謅亂編了自己喜歡的旋律,然後老兵教給新兵,同袍交給鄰兵,發展出了幾十幾百種的唱法。
可就算大家都唱得不太一樣,也絲毫不影響他們的興致,不同的旋律混雜在一起,說不上是好聽,但沒人在乎。
或許是覺得該有人稍微提升一下現場的藝術等級,布蘭諾拿著自己的樂器跳到桌上,說是要獻唱一曲,就自顧自地開唱。
獻給曾在這片大地繁榮的古國與道祖的黑龍神——布蘭諾說完開場白,就開始了他的表演。
「小姐覺得如何?有沒有讓小姐愛上小生了呢?」布蘭諾揹著樂器,手上拿著隨手拿來的酒杯,轉了兩圈之後坐到芭芭拉旁邊。
芭芭拉也被邀請參加了宴會,但她一直是一個人坐在角落,自顧自地吃著食物,將東西塞進嘴裡的頻率從來沒有改變過。就算有個美男子坐到她旁邊出言搭訕,她也沒有絲毫減緩。
不過布蘭諾沒有放棄對話,喝下這回沒有兌水的麥酒,「『末代龍國興亡曲』——這首歌是遠在道祖降臨之前的勇者時代,一位不具名的詩人寫的,詞寫得差強人意對吧?但曲卻是一流,咈咈咈——」
布蘭諾接下來又像是自言自語一樣,跟布蘭諾介紹起這首歌的時空背景,原本歌詞是講神的使徒攻打龍國,歷經教廷的施壓的第一次改詞、道祖降臨後教廷被隔絕在結界之外所以又慢慢經過多次改詞,最後才有了現在的版本。
「那時應該沒有人會想到,那條失去了王的可憐黑龍,一哭就是數千年,據說黑龍山上已經沒有龍國伊崔斯克的痕跡了,現在那道祖究竟是在保護著什麼呢?失去了王,失去了人民,理所當然國家也不復存在……」布蘭諾向侍女要了一杯斟滿的麥酒,向著黑龍山高舉酒杯:「曾經有著成群黑龍的黑龍山上現在只剩一條黑龍,等待著不可能回來的王,祂的兄弟。」
「……」芭芭拉的手慢了下來,嘴裡喃喃說著:「真是可憐。」
這話說的是誰?芭芭拉自己也不太確定,說完又恢復了手的頻率。
布蘭諾看出了芭芭拉的表情變化,像是感受到了那之中流露出的哀愁,於是接著說:「我們將要去解放那哭泣千年的龍,讓祂與祂所等待的王,一同在英靈殿團聚——這樣想的話就浪漫了不少呢。」
「英靈殿?」
「小姐對這個有興趣嗎?傳說冥界有著三條河,其中兩條河雖然表面上方向一致,但終點卻不盡相同,一條通往地獄,一條通往來世,而兩條河的中間,有一條與前兩者流向完全相反的河,那條河盛載著許許多多偉大的靈魂,最終將送入榮耀的英靈殿。」
「龍,靈魂,收容?」
「英靈殿來者不拒,只要符合條件,誰都可以進入,但不同的職業有著不同的條件——戰士們說要英勇戰死在戰場上才能進入英靈殿,教士們說只要全心全意奉獻神就能進入,而小生這類吟遊詩人,相傳要能寫出讓人傳唱百年、千年的詩歌才有邁入其中的資格。」布蘭諾低聲自嘲自己還未有資格,然後喝光手上的酒。
感覺到氣氛有些變得冰冷的布蘭諾再次起身,打算再唱一曲,只是突如其來的尖叫打斷了他。
「威爾!今天我絕對不放過你!你是不是愛上其他女人了!?給我老實交代!!」滿臉通紅,再次喝了個爛醉的米雅揮舞手上的酒杯,圍觀的人們一邊笑一邊閃過醉鬼的流彈。
「你又喝多了!別胡思亂想!我怎麼可能愛上其他女人!?」威爾這回回嘴了,一臉莫名其妙。
只是米雅用手裡的酒杯敲了威爾的腹部兩下,把她懷疑的對象全說了出來,什麼地方遇上的村女、街邊的妓女、出征時對威爾拋媚眼的美貴婦,當中當然還包括了芭芭拉,搞得作為觀眾之一的芭芭拉有一瞬間成了全場焦點,讓她不由得縮起脖子。
面對米雅的質疑,威爾一開始似乎還想反駁什麼,但他看著矮小的米雅那張紅紅的雀斑臉,看著那神智不清的可愛模樣,威爾最終無可奈何地笑了起來,用有些壞心眼的樣子聳聳肩。
「喔對喔——你說得沒錯,我愛上了一個女人!」
當雙手抱胸的威爾笑著這麼說時,周圍傳來了陣陣噓聲,但威爾一點都不在意,一臉壞笑地轉過身。
現在的米雅則垮下了臉,眼眶滿是淚水,牙齒在打顫。
芭芭拉想上前教訓威爾——她可無法對這種渣男行為坐視不管,但被一旁的布蘭諾給拉住了手,要她靜靜看著。
「我愛上了一個女孩,她蠻橫霸道、口無遮攔——喔對了,酒量還很糟糕。」威爾背對著米雅,述說著充滿愛意的溫柔話語。
聽著這些話的米雅像是遇上了世界末日一樣,臉上又是絕望,又是氣憤,最終顯露出來的只有滿是空洞的眼神。
然後威爾再次轉身、面對米雅:「但是她笑起來很迷人。」
「……!?」對威爾所說的話心領神會的米雅,臉一瞬間變得更加紅,頓時說不出話來。
米雅還在混亂之中,威爾就已經單膝跪地,從口袋裡取出了一枚金戒指:「有著天下最美笑容的米雅小姐。」
被威爾如此正式地叫了名字,米雅整個人站直了身子,雙手卻拼命摀住了嘴,臉上滿是驚慌,倒吸了一大口氣。
「願意成為我唯一的伴侶……你願意嫁給我嗎?」威爾遞上了戒指,表情雖從容,但手卻在發抖。
米雅的眼淚終於潰堤,但她的表情緩和了下來,微笑著用顫抖的聲音對威爾說:「你說出來了……不能後悔了喔……」
「向只為真愛而活的創造之神發誓。」威爾目光堅定,直視著米雅的雙眼如此回答。
「……我願意!」
米雅撲向了威爾,環抱住威爾的脖子,眼淚浸濕了威爾的衣服,但威爾不在意,只是默默抱住了米雅。
頓時間眾人歡呼、鼓掌,祝福兩人的結合。
村裡的婦女拿來了新娘才能戴的花冠頭巾給米雅戴上,因為沒有準備,所以並沒有能穿的嫁衣,但米雅並不介意,而對威爾來說,即便沒有那些,米雅也足夠迷人了。
因為威爾與米雅一致的請託,凱因當了證婚人,在一幫子老傭兵與村人組成的醉鬼們見證下了,威爾親手為米雅戴上戒指,然後親吻了她。
出征前的宴會,成了簡單結婚典禮。
有了另一層意義後,氣氛變得更加高昂,完全蓋過了方才布蘭諾獻給龍神的憂傷詩歌。
不過,在旁觀的群眾裡,卻有個人臉上擠不出笑容,那人就是芭芭拉。她看著在人群中跳著舞的威爾與米雅,想到明日這對新婚夫妻就要一同踏上死亡的道路,一股哀傷就從內心的深處湧了出來。
凱因結束了證婚人的任務,來到芭芭拉與布蘭諾身旁,與布蘭諾碰了杯,倚靠著桌子坐下,遠遠看著翩翩起舞的兩人,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看到那笑容,芭芭拉怒從中來,用滿是憤慨的語氣,低聲問道:「為何,笑?」
凱因喝著酒看了芭芭拉一眼,回答:「這是一場喜事,不是嗎?」
「他們,死亡,即將。」
「對傭兵而言,這很正常。」凱因放下酒杯,「死亡就如同呼吸,隨時都伴隨在我們身邊,我們不是不知道,而是選擇活在當下而已。」
芭芭拉沒有接受凱因的說法,小聲地說道:「藉口,你,委託,接下,拒絕,活著。」
「你以為我們想嗎?!」凱因重重地拍桌,起身用她那一米八的身高俯視坐在椅子上地芭芭拉,表情複雜而扭曲,灰色的眼眸中是憤怒與失望,凱因大吼:「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強大!不是所有人都有力量能夠選擇想要的未來!」
這句話就像是一把長劍,精準地刺中了芭芭拉最不想讓人碰觸的部分。
芭芭拉彷若回想起某個離開騎士團的人說過的話——「不是每個人都像妳一樣能將一切都奉獻給卓歷大人。」
然而自芭芭拉開始無盡的死亡挑戰之後,她所走的每一步都無比艱辛,她深信自己沒有力量,但人定終能勝天,自己是靠著不斷努力反抗,反抗副本首領的死亡攻擊,反抗自己對死亡的恐懼,反抗自己質疑的心……她沒有比大多數頂級玩家強,她只是不服輸地反抗再反抗。
不是每個人都像芭芭拉自己能奉獻一切,一定是那些人不夠努力;不是每個人都像芭芭拉那樣足夠強大能選擇未來,一定是那些人不夠努力!
凱因的身不由己,還有力量不足以選擇未來,不過都是種自身不想努力的藉口。
「我,努力,奮鬥,理解,多少!?」
芭芭拉也拍桌起身,那一拍直接就把桌子給劈成了兩半。
這一下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了,霎時間全場靜默,不知怎地站在兩人身邊的新郎與新娘也被芭芭拉的舉動給嚇得只得愣在原地。
意識到眾人目光與威爾、米雅存在的芭芭拉像是說錯話的孩子,緊張地看向這對新人。
被芭芭拉盯著看的新婚夫妻面面相覷。
「呃……我知道我跟威爾給小姐添了很多麻煩……」
「但我們都想要芭芭拉小姐祝福我們的婚姻……」
兩人一前一後表達了來意,臉上滿是搞不清楚芭芭拉動怒的不知所措。
被告知要祝福新人的芭芭拉看著兩人,目光在飄移,很快就轉移到了地上,她什麼也沒說,直接離開了宴會,丟下尷尬的現場。
所有人都不知道我有多努力,所有人都不想努力,想堅持信仰、想活下去,卻都不願意努力——芭芭拉一個人走在僅有星月照耀的昏暗泥路上,眼淚不受控制地掉落。
這天晚上,芭芭拉還是寄住於同一個人家,但她今晚卻是在馬廄,依慰在妮可的蓬鬆白毛中入眠,淚痕一直停留在她的臉頰上直至黎明。
※
「凱因,你還想要等到什麼時候?」荷馬士駕著馬來到穿著全身鎧甲的凱因身邊,「時候不早了,再不出發會沒辦法在預定時間裡到達結界支點的。」
「再等一會就好。」
凱因望著村莊的方向,眼裡滿是期盼。
來自黑龍山的風穿過這人數稀少的討伐軍,初春的寒意讓隊伍中的人們都忍不住聳起肩膀、摩擦肩膀。
好像只有凱因一人感受不到一樣,繼續遙望著貧窮的小農村,期盼著那一抹能讓她一盞愁容的赤紅。
但最終期望還是落了空,也穿上鎧甲的布蘭諾拍拍凱因的肩膀,對她搖搖頭,示意她已經沒有時間繼續等待了。
凱因面對了現實,低頭用手抹去臉上的憂愁與恐懼,轉身時已經是做好了心理準備,換上了一如既往屬於赤紅之獅的堅韌表情,她對荷馬士說道:「沒事了,荷馬士大人。」
荷馬士點了點頭,拉起韁繩讓馬掉頭回到隊伍的前頭,拔出腰間的劍指著黑龍山頂那沖天的光柱大聲說道:「各位戰士!我們將要討伐道祖黑龍神,待道祖殞落,結界缺口必然湧入活血,拯救我們脫離破壞神的季節!神族之王、火神伊佛利恩之子——戰神嘉威恩會護佑我們!」
騎士與傭兵們全都高舉手中的武器高吼,用勇氣與高昂的戰意來響應荷馬士的演說。
「「戰神嘉威恩的光輝與我等同在!」」
獲得了麾下戰士們的回應,荷馬士踢了馬肚,大聲宣告:「全軍出發!」
僅僅千人的軍勢,就這樣向著冷冽之風的來向——黑龍山邁步前進。
在個個視死如歸前行的軍士之中,唯有凱因,時不時轉頭看看隊伍的後方,只是直到他們進入森林,芭芭拉的身影都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