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來自遙遠之國的芭芭拉今日所展現的武勇,以及她所給我們帶來的森之主那充滿原始力量的肉,乾杯!」
『乾杯!!』
凱因高舉木製的酒杯帶領所有人舉杯,作為本次晚餐的主角,芭芭拉坐在凱因的旁邊,接受著眾人那如雷般轟鳴的感謝之情。
芭芭拉現在已經換回了自己的裝備,但鈑甲的部分被她塞進偷偷從脇差夕燒中放出來的妮可身上背負著的背包裡頭。
現在穿著紅色和服與長褲的芭芭拉正捧著酒杯,比先前更加坐立難安。
不只是因為所有人都注視著她。
當凱因與眾人一同喝乾兌過水的麥酒,一群傭兵便一擁而上,圍著芭芭拉七嘴八舌地問東問西。
除了是不是真的一刀砍死了森之主,還有遙遠之國到底在哪裡這些問題,絕大多數都是問芭芭拉更為私人的情報——今年多大了?有沒有戀人?結婚了嗎?有沒有興趣一起去某個名勝約會?
芭芭拉是個男人,至少靈魂上還是。要她靦著臉與這群臭烘烘的男人約會,她可敬謝不敏。
芭芭拉是個男人,至少靈魂上還是。要她靦著臉與這群臭烘烘的男人約會,她可敬謝不敏。
於是芭芭拉將逃脫的機會寄望於身邊的凱因,誰知道凱因正在與布蘭諾說話,完全沒注意到芭芭拉求救的信號。
「有芭芭拉小姐擊殺森之主,這下我等就不必躲躲藏藏的,能堂堂正正穿過阿姆特修司大森林,前往黑龍山脈討伐道祖了吧?」
「是啊,我們只要等荷馬士到達這裡就可以出發了。」
凱因回答布蘭諾的提問,大口地將續杯的麥酒喝個精光。
「喔,真是好酒量呢,凱因女士,依小生的經驗來看,酒量好的女性通常都能成為戰場豪傑,想必這次討伐龍神道祖一役,爾等必能完成三千多年來人類難成的志業。」
「喂喂,我可不是你拍馬屁的對象……布蘭諾,荷馬士那傢伙花錢請你來,可不是為了讓你寫戰場小兵的立志傳吧?」
「自稱小兵,尊貴的凱因女士真是謙虛呢……」布蘭諾喝了一小口兌水麥酒,接著說:「荷馬士大人是花錢請小生來沒有錯,但小生可沒有答應過這場戰役之後,要寫一部完全由荷馬士大人為主角的詩歌喔。」
「金枝詩人的自尊嗎?」
「是的……」布蘭諾搖搖杯子,看著杯中的酒繞出的圓圈,接著說道:「說起來,芭芭拉小姐的來歷,凱因女士清楚嗎?」
嘴接著酒杯,喝到一半頓住的凱因側眼瞧了布蘭諾一眼,隨後將酒杯放下,稍微觀察了一下身邊的芭芭拉,然後用自己平時說話的速度回答布蘭諾:「不清楚,她只說自己來自遠方的國度,沒有多透漏其他事情,但我不好跟她開口多問。」
「怎麼就不好問了呢?難道是她一擊殺死龍龜這檔事嚇著您了?」
「沒有親眼看到的人不會懂我為何害怕,恐怕包括我在內的在場所有人加起來都無法制服她,恐怕會是新的英傑。」凱因拿著杯子的手在顫抖,光是回想在那場戰鬥中,被劈成兩半的可能是自己,她就感到一陣惡寒。
久經沙場,見識過各式各樣敵人的凱因決不是膽小鬼,但若真的遭遇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戰勝的對象,她還是只能乖乖接受那最原始的情感。
「若得一英傑,勝得萬人兵……這一世代的英傑們大多都老了,或許是新的英傑也說不定,但不能確定我們與她之間的疙瘩是否消去的狀況下去觸碰可能是逆鱗的話題,我覺得是找死的行為。」凱因目光凝重,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嗯——難怪您會選擇在今晚開這場宴會,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真是英明的判斷——」布蘭諾瞪大眼睛,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少來了,你早就知道我的想法了吧?」凱因對於布蘭諾那毫無感情的吹捧嗤之以鼻。
「小生只能確定個五成罷了。」
「我討厭自以為謙虛的人。」
「但卻與小生維持著多年的老交情呢,咈咈咈——」
「哼,是你黏著我吧?」
「咈咈……不多說了,小生能否與芭芭拉小姐談談呢?」
「嘿!別多管閒事了,我可不想因為你的失言而跟著陪葬,這是要慎重再慎重才行!」凱因用手指指著布蘭諾的鼻子警告了一番,之後將硬麵包跟龍龜肉夾成了三明治之後咬上了一口。
「咈咈——凱因大人是否忘了小生的外號呢?小生可是豪運的布蘭諾,沒那麼倒楣的!」
抹抹嘴,將食物吞下的凱因白眼都要翻進後腦杓,沒好氣地回答:「你運氣好、死不了,可我們沒你那狗屎運。」
「你這花心的臭男人!看我殺了你之後再自殺!」
將剩下半個的三明治塞進嘴裡的凱因,差點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尖叫給害得浪費了難得的晚餐。
急忙轉過頭一探究竟的凱因,映入她眼簾的是踩上餐桌、扯著威廉領子發著酒瘋的米雅,還有坐在凱因自己與米雅之間、一臉不甘自己事情的模樣,默默地吃下一大堆連男人都嫌多料理的芭芭拉。
「真是沒有緊張感呢,還是說他們是藉由放縱自己來消除不安呢?」布蘭諾呵呵笑著,像是看戲一樣。
「不管是哪種,過頭了都不好……喂!是誰給米雅喝的酒!?快來人快把米雅架走!」
凱因指揮著現場的人阻止米雅的暴走,但喝醉酒的米雅就像是邪龍上身,一身怪力讓包括賽門在內的幾個男人都難以拉住,更別提在米雅臂膀裡快要被斷氣的威爾。
「芭芭拉小姐,若允許的話,請讓卑賤的小生敬您一杯,敬您那雙全的武藝與美貌。」趁著護著小雞的大老鷹飛走,布蘭諾佔走了凱因的位置,欺近了芭芭拉的身旁。
「哈……」
芭芭拉這輩子還沒參加過什麼酒會,遇上這樣的場面,她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所以只是皺著眉頭,一臉不甘願的模樣低聲回應,並拿起酒杯點了點頭。
芭芭拉配合著布蘭諾舉杯,但不喜歡喝酒的她就只是小小吸了一口,沒有喝完。
看著芭芭拉所有舉動的布蘭諾瞇起雙眼,像是要將芭芭拉的一切都看透那般。
「小生我啊,從十五歲成年禮之後,便手持這琴,沿路賣藝遊歷五大國,不是小生要自誇,小生在五大國的人脈絕不亞於貴族人士……」
芭芭拉想著:『又是要開始自賣自誇把妹的男人嗎?』沒有多做理會,只是轉過頭默默吃下風味獨特的燉肉,看也沒看布蘭諾一眼。
「在我們這些江湖闖蕩的人之中,有很多是有著不方便說出來歷的複雜關係。」布蘭諾伸手取了放在桌子中央的酒壺,往自己杯裡倒滿淡麥酒,用裝滿兌水麥酒的酒杯輕碰了下芭芭拉放在桌上的杯子,眨了眨眼繼續說:「這些人都會自稱來自遙遠之國。」
話題似乎與自己所想的有所偏差,芭芭拉轉動眼球,側眼盯著布蘭諾這名初見面就表現輕浮的男人。
布蘭諾眼見勾起芭芭拉的興趣,便繼續說道:「芭芭拉小姐的外貌年輕,長相說是端正,不如說是清新而脫俗的美麗,這國家最美的女人站在您身旁恐怕都會黯然失色。」
不料話題又轉回自己外表上,芭芭拉深深嘆了口氣,「想要,說,什麼?」
「願小姐不要誤會,追求美人是男人的天性,但追求天使那就是自不量力了,小生還有自知之明,小生說這些並非完全是想要討小姐歡心。」
還是有一點那方面的意思就是了——布蘭諾對著芭芭拉眨眨眼。
布蘭諾可能是個美男子,但內在是個男人的芭芭拉對此舉動只感到渾身不舒服,雞皮疙瘩怕是要掉滿地,往布蘭諾反方向急速逃離了三個人的距離。
慣用的伎倆不管用,布蘭諾聳聳肩表示自己暫且放棄這檔事。
「話說回來……家名——那可不是平民會有的尊貴之物。」
芭芭拉愣了一下,她第一次回望來自布蘭諾的視線。
但只兩者只交會了一個渺小的瞬間,芭芭拉像是觸電一樣,急著拉開自己的雙眼。
布蘭諾像是審訊犯人的警官,臉色逐漸嚴肅,反觀芭芭拉,她則像是個受人懷疑的嫌疑犯般坐立難安。
過了一會,芭芭拉抬起頭看著天上那第二度望見的雙輪之月,用注滿複雜情感的嗓音低聲說道:「卓歷——君主,賜予。」
「君主?她是國王嗎?」
「不,騎士長,我,忠誠,屬於她,不屬於,女王。」
「喔——」
布蘭諾像是聽懂的表情點點頭,一手伸出,將路過送餐女性手上的其中一盤濃湯給拿了過來,整段過程流暢且優雅。
「女王……女騎士長……嗯,原來如此……」布蘭諾將奶油倒入濃湯,用湯匙緩緩攪拌著,臉上的笑容逐漸回來。
看布蘭諾沒有接續話題,芭芭拉便將注意力重新擺回了自己面前的料理上,但同時,她也不斷審思兩人剛才的對話內容。
兩人的對話不算太長,基本上就是布蘭諾一個人說與提問,然後再由芭芭拉回答。這對不善交流的芭芭拉來說是再熟悉不過的既定流程。
不過就在芭芭拉品嘗著口中的馬鈴薯與燉肉時,她才突然察覺到布蘭諾的意圖,她激動地從座位站了起來:「你!打探……」
「芭芭拉小姐!能麻煩您幫我把米雅扶回她的帳篷嗎?」——打斷芭芭拉發言的是現在正拎著已經醉成一灘爛泥的米雅,那高大的紅髮女性凱因。
「哎呀,這可不妙,請芭芭拉小姐幫忙帶米雅小姐回去帳篷吧——」布蘭諾微笑著催促芭芭拉。
芭芭拉看看那攤在凱因肩膀上、臉色一會青一會白的米雅,再回頭看看布蘭諾那副詭計得逞又棒讀假慈悲的模樣,猶豫著到底要先留在現場跟布蘭諾理論,還是要幫忙把米雅帶回帳棚。
雖然現場還有其他包括凱因在內的女性,但剛好預定要與米雅共用一個帳棚的只有今日臨時成為食客的芭芭拉一人。
作為蹭飯的人,芭芭拉自覺在情理上無法拒絕這種小事,但又覺得應該要糾正布蘭諾打探自己取得的情報內容。
芭芭拉或許是不怎麼想要告知他人自己的來歷,畢竟說了大概也沒人相信,不過在不明情勢的狀況下因為不慎釋出的片段資訊而受人誤會,那就得不償失了。
一個弄不好,半夜睡到一半可能還會被人蓋布袋,拖出去賞比今晚這頓還要盛大的豪華全餐,雞拳狗腿吃到吐出來。
芭芭拉被人情與自身性命的危機夾擊,手足無措地左右為難。
不過在臉色開始發紫的米雅發出哀嚎的當下,芭芭拉還是決定先帶米雅回帳棚。
也有可能得先去找個地方讓米雅解放一下飲酒後的帶來罪孽。
如果有必要,把妮可叫出來大鬧一場,然後趁亂逃跑也是沒有問題——芭芭拉暗自下了結論來撫平自己失言而產生的緊張感。
再者,倘若這裡的人能力都沒那凱因為首的四人強,或是差不多的話,那麼應該都打不過自己,芭芭拉一想到這個,就放心地扶著米雅往帳棚的地方走去。
米雅的身高跟芭芭拉差不多,以亞洲人的視角來說,普遍應該算是是偏高的女性。
但在這個以凱因為首的眾多女性都是一米七五以上的巨人營地裡,芭芭拉跟米雅就好像來錯地方的小矮人。
而芭芭拉扶著米雅如同脫兔般逃離滿是巨人的集會場,帶著米雅、忍著酒臭,踏上回歸被窩的道路。
「嗚……那……那邊……」
攤在芭芭拉肩膀上的米雅含糊著說了些什麼,有氣無力的抬起手,胡亂地指了個方向。
「去,那裡?」
「嗯……嗚……」
這人可能要火山爆發了,要迴避受到巖漿波及的未來,芭芭拉背著米雅朝著距離帳棚有段距離房舍邊的窄巷走去。
下了芭芭拉的背,米雅立刻對著牆壁稀里嘩啦地吐了起來。
芭芭拉撫著米雅的背,試圖讓米雅舒服一點。
但下一秒,米雅就對著自己的嘔吐物開始哭了起來。
「……」芭芭拉找不到能說的單字,驚慌地左右張望,找能幫上忙的人,但四下無人,最後芭芭拉還是只能繼續拍拍米雅的背。
「喂!」
米雅突然抓住芭芭拉的領子,可醉酒的緣故,拉扯的力氣並不大。
「你這傢伙!長得漂亮了不起啊!?」
「咦?」
面對充滿酒氣的米雅那沒頭沒腦的遷怒,芭芭拉只能發出疑惑的聲音,像隻鵝那樣呆立在原地。
「都到這個時候還不願意對我求婚!看到女人裸體就像小孩一樣興奮!那條該死的野狗!看我的還不夠嗎!?」
「米、米雅小姐?」
「你這狐貍精!給威爾下了什麼迷藥!一定是這樣他才遲遲不肯跟我結婚!你給我老實招來!」
米雅劈哩啪啦說了一大串,芭芭拉也只是聽了個半懂,不過她也差不多習慣了這裡的文法與腔調,有些詞聽不大懂沒關係,只要有關鍵字就足夠了。
總而言之,米雅現在就是把芭芭拉當成了勾引她的戀人——也就是狂犬威爾的假想敵。
對於這樣的指控,芭芭拉只覺得是場無妄之災,畢竟自己徹頭徹尾是個受害者。
沒想到自己還沒搞定布蘭諾那邊不小心洩漏的自身情報,現在又惹上別人家的感情問題。
說到這問題,芭芭拉自己可是個男人,至少內在還是。
無論是布蘭諾那樣的美男,或木訥老實且高大健壯的賽門,還是外表屬陽光系的威爾,都不可能入得了芭芭拉的眼。
雖說米雅或許是沒有芭芭拉自己親手塑造的完美角色外觀那般無懈可擊,但也算是少有的美人了。
要說芭芭拉可能會愛上誰?那絕對是選米雅而不是威爾。
不過這也只是假設性問題,芭芭拉絕對不是公主電影裡頭會愛上剛認識沒多久的人,還要跟對方結婚的小公主。
「狐貍……嘔!」米雅在芭芭拉思考暴衝的時候還想再追擊些什麼,但只說到一半,胃裡的東西就不安分了。
只見芭芭拉一個側身,輕鬆躲過了酒氣臭O泥的嘔吐攻擊,然後接住雙腳癱軟的米雅。
「米雅,疲累,帳棚,回去。」
「嗚呃……別想……嘔……逃……」
「好的,好的,好的。」
芭芭拉用哄小孩的口氣安撫米雅那已經失去力氣的針鋒相對,將米雅背到了背上。
遠處傳來晚宴依舊熱烈的喧囂,芭芭拉再次抬頭望著星辰與雙輪之月、光柱與極光之幕,芭芭拉深深嘆了一口氣。
※
把幾乎已經是昏睡過去了的米雅整頓好,包含處理了一些必須蒙著眼睛做的事情之後,芭芭拉再次回到晚宴的廣場。
自從開始吃東西,芭芭拉突然發現自己這個身體的胃容量與需求比原本還要多上十倍以上,尤其在施展魔法與劍技之後,飢餓感更是倍增。
簡而言之,芭芭拉還沒吃飽。
所以才回到晚宴,打算繼續搜刮食物。
只是,當芭芭拉再次回到傭兵們聚集的廣場上時,所有人都鴉雀無聲,所有人都一動也不動地望著同一個方向。
芭芭拉順著那一致的方向看過去,看到了一個穿著華麗,甚至能稱之為誇張的男人。
男人還有對尾端捲曲的八字鬍,像極了故事書中會出現的奸詐反派。
「誰?」芭芭拉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隨口向桌邊的傭兵問道。
「他喔?本次任務的雇主,赫魯汀尼亞王國元帥的富貴大少爺——討人厭的荷馬士。」傭兵一臉嫌惡,用極低的音量向芭芭拉介紹男人的來歷:「原本聽說他明天才會來,沒想到突然就趕到了,該死,酒都變難喝了!」
傭兵字裡行間都在表達對名為荷馬士的雇主的厭惡,完全不像是受雇的一方,且不光是這位傭兵,周圍其他傭兵都像是在警戒一樣死死盯著荷馬士,好似一抓到機會就要衝上去咬死荷馬士那樣。
能讓所有受雇者都如此不滿,荷馬士作為一個上位者,恐怕會是最不稱職的那類人。
不過這些都不關芭芭拉的事情,芭芭拉並不是這個傭兵團的一員,也沒有以個人身份受荷馬士雇傭。
所以芭芭拉只是隨便應了一聲,然後抓起桌子中間的硬麵包,弄了些燉龜肉湯,將麵包泡軟後夾著肉一起塞進嘴裡。
芭芭拉一邊吃,一邊觀察著荷馬士周圍的動向。
荷馬士身後站著好幾個身穿精緻鎧甲的騎士,氣質與傭兵們截然不同,應該是荷馬士做為元帥之子所能調動的正規軍。
而與荷馬士同桌的,還有以凱因為首的傭兵代表,及神態自若地保養琴身的布蘭諾。
以荷馬士、凱因、布蘭諾三人為中心,整個營地瀰漫著令人不適的沉默。
只是作為其中心,荷馬士一邊吃著燉肉與硬麵包,一邊抱怨味道不合口味;凱因也只是默默地盯著荷馬士;而擦完琴身的布蘭諾,則又開始調起了音。
眼看有人可能就要因為這氣氛而窒息的時候,荷馬士率先打破了沉默:「聽說,你們殺死了阿姆特修司大森林的森之主?」
荷馬士用麵包夾起一塊龜肉,如此提問。
「是,但更準確地來說……」
「你們他媽在給老子搞什麼東西!?」
雖然凱因立馬回答荷馬士拋出的疑問,不過荷馬士沒讓她說完反倒氣沖沖地起身,對著凱因大吼。
荷馬士的身高比凱因還高,或許跟威爾不相上下。他瞪大眼睛,用手將桌上的碗盤、食物全掃到了地上,然後撐著桌子,用手指粗暴地戳凱因的胸部。
「我不是交代你調查森之主的行動就好了嗎?絕對不能對森之主出手!那可是我們撤退的最好理由!你卻把它活活掐死了!」
所有傭兵幾乎與荷馬士同時,全部都站起身來,且都將手放到了放置在自己身邊的武器上,而荷馬士帶來的正規軍也不敢怠慢了主人的安危,全都做好了拔劍的架勢。
但凱因面無表情地舉起一隻手阻止了傭兵們的騷亂,並瞪著大聲質問的荷馬士,卻沒有說上任何一句話。
「好,你現在又要跟我說什麼理由?老子管你他媽有什麼理由,有傭兵快被吃掉也他娘的把他丟下餵森之主!我是這樣吩咐的吧!?還是你有其他更好可以說服我的理由……喔抱歉,我忘記你最擅長的就是找不到理由就逃跑,我很抱歉這樣逼你這婊子給出理由!」
荷馬士的用詞粗俗,完全不像是貴族,也有可能是他真的已經氣到口不擇言。
作為殺死森之主的真正兇手,芭芭拉悶不作聲,只是默默吃著食物,遠遠盯著這場騷亂。她不能理解,就只是殺死了一隻怪物,有必要做這麼大反應嗎?
「唉呀,雖然森之主死了,但我們也並非沒有收穫……抱歉,若您準許,願您讓小生代替凱因女士說明,尊貴的荷馬士大人。」
荷馬士側眼瞧了瞧一臉諂媚的布蘭諾,坐回座位上打了個響指,要人送酒來,擺了擺手說:「說。」
得到允許的布蘭諾,拿好手上的琴彈了兩個和音。
「喔喔——」
「不要唱歌。」
荷馬士狠狠地打斷布蘭諾的前奏,重重地砸下手上的酒杯。
布蘭諾聳聳肩,乖乖地停手。接著他的視線穿越了人群,最終停留在了半張著嘴要咬下一口三明治的芭芭拉身上。
原本全部聚焦在荷馬士等人身上的視線瞬間逆轉了方向,再一次來到了芭芭拉那一方。
芭芭拉彷彿被施以石化魔法,整個人僵住,完全不知該作何回應。
「單槍匹馬戰勝已經成為龍種的森之主結晶龍龜的並非是我等,而是這位美麗動人的女英雄——芭芭拉?卓歷小姐。」
「欸?」芭芭拉手上的三明治夾心掉落到地上,布蘭諾一連串的舉動,芭芭拉完全無法理解。
殺死結晶龍龜又如何?難道是打算把殺掉森之主的錯推到自己身上嗎?——芭芭拉不由得這樣想。
但殺掉森之主之後,傭兵們還辦了這場宴會慶祝,沒有半點人指責芭芭拉,因此芭芭拉也不覺得自己是幹了什麼壞事。
「喔——讓那女人過來。」
「好的……芭芭拉小姐,能否請您移駕到此呢?」
荷馬士順著自己的八字鬍,用饒富趣味的表情看著芭芭拉。
芭芭拉沒打算在此鬧出什麼事情,雖然荷馬士長得很討人厭,但是他暫且還沒冒犯自己,芭芭拉不能作為那個率先動手的人。
於是芭芭拉只得放下吃到一半的三明治,用手抹抹嘴。
在眾人的注目下,芭芭拉踩著無人發覺的焦慮步伐,緩緩前往荷馬士面前。
每當芭芭拉往前踏出一步,理所當然地就靠近荷馬士一些,而荷馬士的表情也隨著距離變化,一點一滴地改變——從稍有興趣、難以置信,到完全出神。
「你可是在本國大元帥之子,上級貴族荷馬士?迪?蘭崔斯特大人的面前!還不快行禮!」
荷馬士身邊的騎士大聲對芭芭拉吼道,這將荷馬士拉回了現實。荷馬士乾咳了兩聲清清喉嚨,舉起手示意自己不在意、要騎士們不要輕舉妄動,自己則再次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穿著,並繞過桌子,來到凱因等人坐著的那一側,以便更仔細地瞧瞧這個詩人口中的女英雄。
「嚄,這就是殺掉森之主的人嗎?」
荷馬士的口氣變得裝模作樣起來,手搓著自己的八字鬍,眼神上下端詳著芭芭拉的身材與長相。他的視線彷彿在用舌頭舔舐著,完全不掩飾其中蘊含原始情慾的情感,芭芭拉感到渾身不舒服。
另一邊的芭芭拉,因為距離接近的關係,能夠更加詳細地看清荷馬士的長相。
荷馬士比芭芭拉在燈火昏暗的遠處觀察的結果要年輕許多,原認為少說也有四十上下,但芭芭拉現在更改了評價,荷馬士大概也就跟凱因等人差不多年紀,頂多大上一些而已。
另外與威爾相仿的一米九左右的身高,以及意外結實的身體,在芭芭拉面前就像是一堵牆。
與凱因一樣為紅色的短髮修剪得十分整齊,混濁的眼瞳也與凱因一樣是淡灰色的。
那些相似處讓芭芭拉也開始覺得荷馬士與凱因兩人的長相十分相像,但也不排除是自己不習慣西方人種的面孔。
「哈哈哈哈哈哈哈——」
盯著芭芭拉看了好一陣子的荷馬士突然大笑出聲,用手遮住眼睛,笑得亂七八糟。
「你們說這小美女是斬殺連本國軍都搞不定的阿姆特修司大森林森之主?」你們覺得像嗎?——荷馬士還轉過頭去問身後的騎士,騎士們也跟著荷馬士一同訕笑起來。
「這是千真萬確的,我親眼見證了整個過——」
凱因還想說明,又再次被荷馬士給打住。
「行了依……凱因,瞧瞧她這細小的手臂跟脖子,你說她砍死了我養的烏龜,我都要懷疑上半天了哈哈哈!」
荷馬士沒禮貌地嘲笑著芭芭拉的身材,的確,芭芭拉的外表沒有在場任何一位傭兵健壯,身材矮小在這巨人組成的營地裡就像是小孩一樣。
但芭芭拉不覺得這應該是受人嘲笑的部分,芭芭拉憑著自己是受過正常教育成長的人類的自律心,強壓下自己的怒氣。
而荷馬士卻沒打算結束這場嘲弄大會。
「你們想讓我消氣,想出來的點子也太有趣了,行了,我投降還不行?讓她等等到我的帳棚等著,我會讓她好好安撫我!」荷馬士那不聽話的手朝著芭芭拉的臉伸去,嘴裡還繼續說著:「居然還特地取了一個家名給她,卓歷?那是什麼,聽都沒聽過,笑死我了哈哈哈!」
咻!
沒人看見芭芭拉拔刀,也沒人看見刀劃過的軌跡,當所有人發覺的時候,那映照著雙輪月光的刀就已經被芭芭拉高舉於頭頂,而荷馬士的一隻手則掉落到了地上。
荷馬士看著自己的斷肢愣了半響,才終於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恐龍一樣慘叫起來,狼狽地摔到了剛剛自己還在用餐的圓木桌上。
芭芭拉在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敏捷地躍上同樣以圓木鋸出來的椅子,一腳踩著椅子,一腳則踩在荷馬士胸口,刀尖則停留在荷馬士喉結之上,且渾身冒出了熱氣與白煙。
雖然單看體型,一米九的荷馬士應該可以很輕鬆地反抗來自一米六五的芭芭拉的壓制,但荷馬士現在卻感覺像是被千斤的巨石壓住胸口一樣動彈不得。
「膽敢,嘲笑,君主,家名!你,人渣!」
芭芭拉彆腳的英文沒有帶來半點笑料,每一個字、每一個詞都像是千斤法碼,一個一個落到了荷馬士身上。
荷馬士憋著氣,他彷彿看到壓制著自己的不是一個比自己還要矮小的少女,而是一條吐出火舌的龍。
這時候騎士們才像是大夢初醒,紛紛拔出劍大聲喝叱,急著想要上前救主。
然而荷馬士卻大聲喝止這群騎士:「你們這群蠢蛋!看不出來她殺我根本不需要一秒嗎!?你們這些慢吞吞的烏龜想死就自己去死!不要害我!」
奇美拉的傭兵們全都動也不敢動,比起那些沒見過世面的貴族騎士,在戰場打滾生活的傭兵們知道什麼是危險,也知道什麼是不該惹的對象。
凱因抹著臉,一副全都搞砸的扭曲表情。
早就翻過另一張桌子,躲在桌子邊看戲的布蘭諾露出了苦笑。
「道歉,人渣。」
芭芭拉口吐白煙,一邊加強自己的腳勁,讓荷馬士咳了好幾聲。
「抱歉!我很抱歉嘲笑您的家名!我以我的家族之名向您道歉!」
為了保命,荷馬士難看地尖叫著,那模樣完全不像是元帥之子該有的樣子。
得到了道歉的芭芭拉,讓刀子轉了兩圈,流暢地將刀收入鞘中,而後,荷馬士的兩搓鬍子也跟著掉落。
最終芭芭拉跳下椅子,背對著荷馬士、在眾人注視之下離開了營地。
搞了這麼一齣鬧劇,芭芭拉自己也沒了胃口,惹了大雇主,芭芭拉也自知不適合繼續待下去。
「看個屁!快來幫我療傷!啊!!疼!!」像是要提醒眾人自己還活著,荷馬士大吼著。
聽到了荷馬士沒節操的瞎喊,所有人像是憋著氣,等一頭巨龍剛剛路過一樣鬆了一口大氣。
原本各站一邊的凱因與布蘭諾望著芭芭拉逐漸消失在夜幕之中的身影,緩緩地站到了一起。
「你有看到嗎?」凱因話語中有些驚恐。
「看到什麼?」
「她那把刀從哪裡拿出來的?」
確認記憶裡,整場宴會沒看到芭芭拉帶刀的凱因充滿了混亂。
「嗯……我猜就像是召喚魔法一樣,召喚特定物品的那——」
「在打混什麼!?布蘭諾!快來幫我接手啊!!」
布蘭諾還想補充,只是又被荷馬士給打斷,只得苦笑著回頭替荷馬士治療。
留下面色難看的凱因一人,獨自站在火光閃爍的營地中央,苦惱地搔搔自己那蓬鬆的紅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