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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記〈五十三〉屠刀與餘溫

十六夜郎 | 2020-03-18 22:09:16 | 巴幣 75 | 人氣 484

  最近幾則新聞難得讓我動脾氣,上次這樣其實有數年了。那時,我還很常在臉書新聞下面留言,也由於多是逆風(意見與我皆同就也不必留言了),所以無論多遲,都有人來捧場。願意理性爭論的有,批評辱罵的也有,死家人也死了無數次。

  至今細數這些年的話題,卻幾乎沒與人戰過藍綠政治,也許麻木,不使我很上心了,也很珍惜這長年的「傳統」吧。我與人論過文學,論過死刑與鞭刑,評社會人物、媒體、私刑、司法以及精神病。

  交手過的上有相關領域的專家,下有明顯連問題也不清楚的看客。被洗臉是常有,但有時又能把水往回潑,相互洗個幾次倒也愉快,雙方都有長進,握手致意以後提及下回類似事件可能還要再約戰。江湖水深,你永遠不清楚誰要與你論理,或要拿刀劈你。

  我唯一所不能敵,卻也從來不願說自己是落敗的,就是論點論述論據全然沒有,上門便罵「你媽死了」的這類人。我毫不懷疑十年後還有這樣的人。若是在現實的研討會裡,恐怕我會將他驅逐出場,還會問到底是誰放他進來的,媽的,浪費老子時間。

  不知是幸與不幸,我的精神狀況逐漸不佳,對人的叫罵少去好多;現在更多是隱居,偶爾讀書寫什麼來安撫自己。記得過去曾有人因為與我論戰精神病患的人權問題,那時似乎是神經病「又殺了人」。我要他們別「又」,而他們似乎很曾被患者困擾,於是憤慨,對我說最好我都不要遇到精神病,看我是怕還是不怕。

  那時我答什麼,已經忘卻了。不過這話成了預言,數年後,我不只在病院裡認識到很多精神病患,還要與他們朝夕相處,更有趣的地方在於,我也成了精神病。過去有人還敢說我打高空而不敢實踐啊,我甚至是「成為」了。

  不過,偏見仍然是有的,變了精神病患,也不會使社會多體諒一些。矛盾一多,自然也衝突頻發,於是人們更顧及了家人與街坊的眼神,不敢去看病,待到病情真是嚴重了,終於是瞞不住,且不只是瞞不住家人,往往是社會新聞上有你了,大家都拿你的故事做樣板,打磨那專砍精神病患的刀子。

  可人心也實在是變化無常,大半部分的人平時是相安無事的,偶爾一些藝人失言,還願替患者發聲,先尊是「精神疾病患者」,後是說患者處世上的艱難,我們實在該接納的。於是一點溫暖就喚起善心,我們做患者的,也很是感激。

  但也不用多少時日,有精神病患砍了人,或動了粗,人們又因一點不平而回歸歧見,改希望病患全都死在病院裡頭。原先還叫「精神疾病患者」,現在都改叫「神經病」了。

  可社會刑案多得是平凡百姓,各個神智都較為清醒,但我實在也說不出要犯錯的人都死在獄中的話。但標籤被媒體大大地貼住,相關領域專家又得放下手上研究,必須先幫民眾「科普」之餘,還要與那些盡寫「成功逃死」、「或將免刑」、「冷血」的記者拚搏。

  衛福部導正視聽的努力與精神病患試圖治療,意圖「做一般人」的希望,社會又將其全面推翻。我越來越看到,有些人因此還是死去。這自然不全怪哪一方,可我想社會本身也難辭其咎。

  我現在也還在替他們的人權發聲,自始至終,從沒改變。可在某些暗夜裡,我會懷疑自己的正當性,也會懷疑社會是否值得我這麼做。也會問,這個社會會因為我這麼一點自以為是,而變得更好嗎?還是,我其實正是社會進步的阻攔,也是欲被拔除的眼中釘?

  縱使是想做好人,別人先說你的善意是假的。總有些不可思議的法子與戲碼,在理性能做的事非要感性主導,令你啞口無言之際,還真只能退場。你要是用手擋住了他的屠刀,硬撐,人家說你邏輯崩潰、跳針,家裡沒死過人;你不理,任由他砍,人家說你默認、不敢說話,家裡沒死過人。

  你一提慢點死刑,就是廢死派;你一論綠營,輿論讓你直接入黨藍營;你一說相信法官,他們說你待象牙塔;你一講底層無辜,又有人說他們咎由自取;你一批沒人關注更生人或病患,有人又要你把他們帶回家養。

  江湖水深,人世難居。不要緊,我的精神一向不穩,多來幾次便可將我擊潰。可在此以前,我仍會不斷、不斷、不斷說我想說的話,在你的心裡插入些針刺。

  主要便是打亂那些以他人悲劇作為飯菜的屠夫,但通常他們其實也並不很認真想與你論;能與你論的,那你真要感激,這多是真有實料,唯立場不同,幾次爭辯是不用真的動刀,這種的互相更新是很好的。

  但我也未必沒有同夥。偶爾,還是有些溫言軟語在爭論的縫隙間流出。人生多艱苦,卻又因此極易得到安慰,雖然這安慰只是暫時的麻藥,卻也很使人寬心。

  為了這些,我戒菸、戒酒、減重、健身,希冀能稍有點體力,更試圖延續我的生命,不是為了我的愛人,更多是那些敵人。雖說,世上本無敵人,可我還是不能忍耐別人施加的傷害,我要在他們砍人頭顱的時候,在他們腋下插上釘子,每砍一個人,他們不適的傷又多了一點。

  只遺憾我這時常反省的能力,使我窒礙難行,因為我至今還不曉得,會不會其實我從來都是錯的,而我的理想和人權,到底是無所有的虛妄。我又感到虛無了。但在看到有人的獵巫,還是那樣欲發氣憤不過,倘有餘力,還是見筆動筆,見刀拿刀上去互撕了。

  其實,我沒有敵人,甚至於砍我的人也都不是敵人。我尊重每一位人的表達權益,只是有些我不能接受與成全。我希望有天,我們能夠彼此放下刀刃,一齊接受大家都共生與這社會的事實,那些弱勢的,可以和優勢的站在一塊,眼裡沒有嫉妒與仇恨。

  而我們讓他們變得普通,普通到我們不會對他們有絲毫憐憫,但會像我們待其他人那樣對其鼓勵與學習。

  只是我偶爾還沒能這麼「崇高」,譬如發病,世界就窄化到心臟,差一些就讓我沒有喘息;有時也會忘卻我只是凡人,但當我感受到有其他凡人在不停犧牲,總還想再寫點什麼。即便有時很想稱人是「烏合之眾」,但話到了嘴又隨即止住,因為二元對立的分化永遠是加深誤解和仇視的罪魁禍首。

  將我看做敵人的,錯看了;
  將我看做聖人的,錯看了;

  我只是朋友,而我對待朋友的方式,不是善意就是互相討教,而當我朋友的唯一條件,就是坦誠相見,對人也對自己,只有你放下了刀,我才會避免那些針刺給你;只有你回過頭來審視自己的內心,你才會知道我們都是凡人,哪裡都沒有不同。也許你清楚你歷史裡藉由征戰而得到的獎品,卻不見得知道,刀子落下時所發出的,是和你沒有兩樣的聲音。

  我們一起並肩,互相折磨也是很好,但我萬不願你讓孩子聽得見叫罵,也不要讓他們見到刀子;因為小時候看過父母殺人,長大後就直接向你動手。也許問題不在於誰對誰錯,說不準我們都錯了。

  問題似乎也從來沒有定論,在時代中總有叛徒與刺客,有收賄的法官,也有行善的兇手,有殺人無罪的屠夫,也有堅信善良的餘溫,要緊的也許是誰能在社會裡保全自己所珍惜的。

  我在更早年的時候,還是相信資源合理、人人互助的,那個時代沒有被我看到誰偷藏刀子,我很感激那時沒有機會讓我學習;而之後初嘗刀子的滋味,冷酷的刀劈開無防備的肉身,流出來的血很燙。

  後來我時常注意到那些提刀的,過去也都被刀子砍到不能自持,終而也去行兇。

  可我有點兩樣,致使我還是不好拿刀。因為對方與我的血,我分不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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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

創作回應

まY?
想到當初自己也是貼標籤的那群人就會羞愧...
2020-03-18 22:47:41
十六夜郎
不要緊,社會常態,我有時也會如此,有標籤就方便歸類,更容易進入狀態
只是標籤本身的便利性,更容易導致了偏見。使用上不可不慎,也要注意對方會否因標籤受傷
2020-03-18 22:52:47
神父:蓋斯柯恩
我已經放棄跟別人爭論了,或許我根本也不在乎就是了
2020-03-19 02:00:17
十六夜郎
是的,對社會的疲憊是我們現在的狀態
2020-03-19 05:18:49
Liz Daniel
要是我身邊有你這種人就好 Q-Q
2020-03-19 11:00:28
十六夜郎
我身邊也獨獨有我自己而已
2020-03-19 11:02:04
十六夜郎
不用絕望。你這不是看到我了嗎?
你也會看到別人,而別人也會看到你
2020-03-19 11:02:35
閒逛
我跟夜郎的想法一致。
以前的我不相信什麼精神疾病,全是裝瘋賣傻,但後來的我嚐到那苦痛。
有時想想大概算是種報應吧。

我不怪其他人的不理解,因為他們如同以前的我,所以我可以一笑置之。
但多數人所散發出的不尊重感,正是我最深絕厭惡之處。
我也希望能為病友們發聲,但說來說去,似乎是一知半解、懵懵懂懂。

罷了罷了。
姑妄言之姑聽之。

PS:腋下插針感覺比較痛,讓他們無法舉刀砍頭,有封穴之感,酷。
2020-03-21 23:55:24
十六夜郎
不要緊,過去我也不理解精神病,至今也有些我所不理解的苦難的災民,希望今後會理解。說不準是報應不報應的問題,因為不理解才是多數
但因為有傷所以能夠替其他傷者悲憫,也因自己曾是兇手,現在的自己反而沒有這麼大的恨意
不要緊,善心處世,善意待人,實事求是。我相信不大會錯的
2020-03-22 02: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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