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梗一天的結束很多時候不是到太陽下山就結束。
她的工作是侍奉著瑾大人,但並不代表等小主人上床睡覺就會結束。
出於對小瑾身世的謹慎,很多事情只能由知情她身世的人來經手。像是教小瑾習字或是女紅,這些都是一個女孩子家該學會的技能。而這個重責大任也落到了負責照顧她的秋梗身上。
然而秋梗的工作是照顧小瑾卻不代表僅此而已,還是有一般僕人該做的工作要忙,犧牲晚上的時間學習可以說是家常便飯。
她那麼辛苦究竟能否教導給小瑾是個未知數,老師比學生辛苦的景況早已是常態,不過她還是為了自己的主人認真學習,深怕小瑾哪天會用的上,一點都不覺得辛苦反而甘之如飴。
今天剛好是不用學習的日子,所以秋梗侍奉完小瑾上床睡覺後也回到房間換上睡衣準備就寢。
剛躺下,時間抓的剛好,外頭傳來敲門的聲音。
「請進。」
拉開門,進來的是曦──她的上司。一臉嚴肅地走進來嚇的她忍不住正坐坐好,聽候發落。
曦也不廢話,直切正題。
「跟我來。」
「可是……」
「不管,跟我來。」
知道對方的猶豫但還是用不容拒絕的氣勢壓過,嚇的秋梗顧不上儀容連滾帶爬趕緊跟著出去。
在曦的身後快速移動著,對家裡熟悉的兩人很清楚就能知道這個方向會通往哪裡。秋梗若是不知道小瑾的壞習慣估計會要求不要打擾小主人睡覺,但在對方很有可能偷溜出去的情況下實在是難以開口。
今天早上才因為小瑾愛睏所有的課業都暫停一回,她可不敢再寵溺這個活潑的小主人,要曦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事件很不現實的事情。
兩人躡手躡腳地走到小瑾房間外圍,曦就下令要秋梗在旁邊的轉角躲起來。秋梗照辦,等躲好後跟隨著曦的目光探出頭,發現她的主人沒意外的已經穿好正裝站在外廊上。
套上屬於他小巧的木屐叩叩叩的就朝前方的圍牆跑去,一個輕巧翻身行動不便的和服竟然就這麼翻過比她還高上好幾公尺的圍牆。
出了家裡的小瑾鬆了口氣,在黑夜裡她是無所畏懼。不用怕在家還會被僕人發現她偷溜出去,大大方方地踩著木屐走在街上。
天真的她還以為自己晚上偷溜出來都沒被發現,孰不知早就被發現今晚還有兩個蹼人偷偷跟在身後。
叩叩叩的木屐聲在寂靜的街道上響起,安靜地只要現在還沒睡的人都能清楚聽見。不過不用怕會有人出來查看,夜晚不是人類活動的範圍,就算外頭有聲音仍只會躲在家中門不出戶。
習慣了夜晚的寂靜,也習慣無人打擾的氛圍。在月空之下,獨自一人的走著。
誰也不曉得她的目的地,或許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為了心中所求不斷向前。
女孩的聽力在深夜被放的極大,妖怪的血統讓他的五感在黑夜中極為敏銳,後方傳來「曦大人……」的聲音沒逃過她的耳朵,知道是一直照顧她的秋梗所說的。
身後至少跟著兩個人,從腳步聲聽來也是如此,頓時覺得有趣想躲起來嚇嚇她們,好好惡作劇一番。
手裡翻著與生俱來能掌控的妖氣,如一件披風連頭帶身的披上,人頓時就消失在空氣之中。
原本想直接跑到兩人身後嚇她們一跳,但在隱藏身行前感應到附近的氣息,忽然覺得有些無趣。
「甚麼啊原來是妖怪?」
一群人落在身旁,將小瑾團團包圍。小瑾非但沒有感到畏懼而是主動撤去隱藏的妖氣外衣,不解的偏著頭。
「哥哥姐姐們找我有事嗎?」
今天遇到的妖怪有男有女,態度與表情都有些和善。包圍也並非圖謀不軌,只是好奇的一擁而上。
「不要緊張,我們不是壞人,只是第一次看到那麼像人類的妖怪……」
「沒錯沒錯,乍看之下與人類並無兩樣,可是使用的妖氣卻非常強勁,感覺似乎是上等的妖怪。」
「上等……?」
不解的將頭偏向另一邊,滿頭的問號讓眼前的幾位大姊姊忍不住驚呼衝過去抱緊處理。
「好……好可愛!這世間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生物!」
「真的好可愛,小妹妹,要不要跟我們去吃點心,有間很好吃的妖怪茶館哦。」
「點心!好啊好啊,雖然有人教我不能隨意吃陌生人給的食物,可是好吃的點心應該是例外吧!」
「雖然應該不能算例外不過這麼理解真的好可愛!」
一旁的哥哥們被晾在一旁,面面相覷的對於女孩子間自來熟的相處模式絲毫無法插嘴,只能在一旁呆呆看著她們。
畢竟是一起活動的夥伴,那麼多女生終究有人沒忘旁邊那群男生的存在,朝那邊喊了一聲。
「喂,去買點茶跟茶點過來吧。」
「……」
幾位男生摸摸鼻子,覺得既然也插不上嘴待在這裡也尷尬,倒不如乖乖聽話離開去買。
少了男孩子女孩子間就更放開來說話,甚至還跑到附近的一間民房的屋頂上好好坐著閒聊。不得不說小瑾的個人魅力真的不錯,不用自報門戶不用自我介紹光憑外表的可愛與幾句話彼此就熟稔起來。
而小瑾會使用妖氣這點就是眾人最好奇的地方,話題全繞在上頭。而小瑾回答倒也大方,私毫不隱瞞。
「因為爸爸是妖怪喔。」
「爸爸?」
「對,爸爸。」
只是回答的答案不一定對方聽的懂。
「妳所謂的爸爸是生下妳的那個人?……我是說,並不是認養的親屬關係?」
「我不是很懂……生下我的人是媽媽喔。」
「不是這個意思啦……呃,好像又有回答到問題……」
對上小瑾天真的雙眸,總覺得再多的質疑都是白費的。不少人已經認定那個很稀少的情況,隨即就有另一個人聽出玄機的開口說道。
「原來小瑾是半妖!父母間的禁忌戀愛真是令人羨慕!老實說我很嚮往人妖之間的戀愛故事!」
「半妖?羨慕?」
小瑾被搞的摸不著頭緒,但眼前的姐姐們左一言右一句,就是不為她解惑。
沒辦法,只好緩緩舉起手發問。
「甚麼是半妖?」
見狀才驚覺對方原來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新生妖怪啊,所有人不再繼續自己八卦的心情,專心為她解答。
「半妖就像妳的情況,父母有一方是妖怪另一方是人類,彼此結合生下來的孩子就稱為半妖。不只同時擁有人類的特質,天生就能像妖怪一樣使用妖氣。」
「聽起來好厲害!」
眼睛閃耀出光芒,炯炯有神的樣子看的讓人忍不住想緊緊抱住。但若真這麼做場面恐怕會被搞得很混亂,多少還是有點自治心沒有暴動。
「很厲害沒錯,不過半妖可是非常少見,我們活了那麼多年才第一次見到。」
「為甚麼呢?」
「因為白天與夜晚。人類只會在白天活動而妖怪只在晚上,彼此根本碰不上面怎麼談戀愛?」
就好像太陽與月亮總是永遠碰不上面,小瑾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似乎不是很贊同。
「爸爸媽媽就能戀愛啊……」
低著頭嘟囔的樣子可愛得不得了,有人忍不住伸出手來輕輕拍拍她的頭髮。
「妳父母是很特別的。不過實際上人類與妖怪結婚生子的比例可是非常非常的少。除了幾乎不會碰面外,更重要的還是人類對妖怪只有恐懼。
妳生在人類世家也聽過晚上的恐怖事蹟吧,雖然多少有點誇張的成分但都是我們妖怪會做的事情,久而久之就敬而遠之,過著井水不犯河水的生活。」
這麼解釋小瑾倒能體會,用力點頭。
「媽媽也叫我不要隨便跟僕人透露我有一半妖怪血統的事情。」
姊姊的嘴角一抽,雖然對妖怪是無所謂,但對今天認識的人講就沒關係嗎。雖然自己就是當事人但還是不免懷疑這樣是否真的沒關係。
小孩子的想法與思緒跳躍的很快,話題很快就因她的注意力飄移而畫下句點。此時的她才注意到附近有幾組妖怪隱藏在屋頂上頭,好像在對甚麼人惡作劇,而向下一看才發現她家的兩位僕人深陷其中。
嚇得她趕緊跳起。
「小瑾,怎麼了?」
「我要惡作劇的對象被搶走了!」
注意力轉移,果真發現兩個人類的蹤影。
下一秒,小瑾已經衝出,手裡已經從懷裡拿出屬於她的扇子。往前奔馳的身影沒多久就有聲音傳來。
「如果有看到爸爸跟我說一聲!」
姐姐無奈的對視一笑,有趣的小女孩,連特徵都沒告訴他們是要怎麼找人,更何況妖怪的活動範圍基本都不固定,要找到特定的人可是困難重重。雖然這麼說,可是看著離去的背影,好像與什麼人重疊。
「小瑾的神韻是不是有點像……」
後續不敢說下去,細想她的容貌,明顯繼承媽媽美貌的臉還是有遺傳自爸爸那邊的痕跡,所有人幾乎都想到相同的人選,忍不住面露驚訝。
「這真是大新聞……」
或許太震驚了,連驚訝都表現不出來。
看來,名叫小瑾的半妖,身世似乎不簡單。
在那群妖怪從上頭撒下妖氣幻化成的傾盆大雨後,立刻就慘遭小瑾的制止。
此刻的小瑾身上滿是妖氣,沒有人把她當作人類看待,既然有妖怪找碴自然該教訓一下,何況還是個女孩子。
提起的劍瞬間砍過亂無章法的劍法被一個輕巧腳步閃開,小瑾的一身長髮沒太多擺動就躲開,可憐的是地板被砍出一個洞來。
要拔起劍由下而上畫出圓弧,只見木屐重重踩下,金屬製的劍刃就這麼應聲斷裂。
驚訝自己手中的劍斷成兩半,不放棄的想用剩餘一半應戰,可惜劍身長度已不是他所熟悉,早已無法掌控。這次小瑾完全沒有閃躲就躲開,沒有命中。
「只不過是個小孩子!」
發出怒吼,直接把劍丟掉,一拳轟上。
小瑾抬起扇子擋下拳頭,硬碰硬之前他的眼神閃過銳利,一個轉身開扇,人已貼近對手,送來的是一個淺淡的微笑。
扇子閉合,臉頰就好像被賞了重重的一巴掌。視線一整個偏移,急著想拉回卻無法,肚子又被重重踢了一腳。
木屐重新立足發出一個聲響,然後又是一陣輕快的節奏。快的讓人根本聽不出來叩叩聲到底是遠還是近,是在身邊還是遠方。
同伴見狀也一擁而上,原本的看戲只是因為對方是個小孩子,不必勞師動眾如今對方強勢的實力在前,不吃點人數上的優勢可是贏不了。
妖氣纏繞在小瑾的扇子,猛然張開,只見無形的妖氣彷彿某種生物向外延伸,手中靈活與腳步的輕巧,一一閃躲揮過來的劍。
與其說是閃躲不如說是跳舞,優美的身形帶出美感,木屐敲擊的聲音是節拍,為整場舞伴奏。
一場表演被一群人打斷了美感,可惜沒有觀眾,否則才不會讓鬧事的人囂張那麼久。
但也因為不是表演,所以讓敵人覺得有希望。小孩子的體力終究比不過好幾個大人。
消耗戰,小瑾看似毫無辦法更增長對方的氣勢,繼續毫無章法的進攻。多餘的動作若小瑾是名受過訓練的劍客早已一招定輸贏,破綻百出。
淺淡的笑容從沒在小瑾的小臉上消失,粉色的朱唇永遠都勾起微笑,好似享受這個時間。
前後不過兩分鐘,可是卻感覺有二十分鐘那麼持久。然而時間流逝的不平等還在不斷蔓延。
很快的,眾妖感覺到體力支出的不對等,心生退意,想拉開距離卻無法,身體如被章魚吸盤吸住般無法動彈。
這時才注意到從女孩身上冒出的妖氣,那麼多麼不引人注目,就好像舞蹈渲染給觀眾的氣氛,雖然總是認為自己是在欣賞表演卻忍不住跟著入戲,融入其中。
若這是一場表演想傳遞給觀眾的訊息,那麼會是什麼?
小瑾的舞已到終末,該是做ENDING的時候。
腳步一踏,身體固定,手中的扇子張開,頭有意的定格轉向。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結束舞蹈的小瑾滿是破綻,可是她的對手早已無心抓準機會,各個抱著頭在地上狼狽的打滾,嘴裡念念有詞讓人懷疑精神不大正常。
時間的流動早已混亂,在他們內心早已分不清一分一秒的流動,生理時鐘直接被打亂。
小瑾的意思很單純:想碰她們,還早好幾百年呢。
只是妖氣之下似乎並沒有那麼單純,誰也不曉得他們究竟看到了甚麼,只覺得自己彷彿度秒如年。一秒鐘就好像過去了一年,眼前的模糊早已無有物是人非的感嘆。
就像浦島太郎,打開箱子就變成老人,一瞬間的變化難以消化。
更何況,這變化是每分每秒在進行著?
附近偷偷觀察的姐姐們見狀,沒受到妖氣影響卻也透過舞蹈感到時間的恍惚,忍不住感嘆:
──小瑾真的是「那個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