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手系列《淨土》
大火將白子工業(yè)的中心燃燒殆盡,然而生根的迷信並非一朝一夕能抹殺。所有人都想知道:那位親手打造白子工業(yè)的「周先生」,為何在信仰達到顛峰時親手將其摧毀?
釀就一切的男人、與最初的白子。除了支配與憎恨外,還能有什麼樣的可能?
要是,盛大的落幕蓋不掉罪孽的斑痕──誰都不得妄想,長夜結(jié)束,就是幸福快樂的終末。
章之一 殘黨
1.
四尾家覆滅、穆老三死亡、梁家門易主──漢平與青城的硝煙味久久未散。人們很快地遺忘從舞臺上消失的人,更多的勢力開始覬覦兩地的種種利益,而更多的屍體,堆積起新的時代。
原本,白子工業(yè)鏈的龐大商機帶來許多聞香而來的蒼蠅。他們暗自探聽、精心算計,準備分食這塊大餅。
卻有個人、一個怎麼猜不到的人,以驚人的實力和雷霆般的手段,出面擋下了這一切。
四個月後。
周以平站在青城的老街上,靜靜地打量眼前的屋子。
現(xiàn)已無人敢跨入白子市場、卻仍有過去以此賺取暴利的人不肯死心。經(jīng)過多次警告,絕大部分試圖將現(xiàn)有白子商品脫手的人,都被他清除。因此,當一個禮拜前,在地下拍賣會裡查到活體白子時,正在享用新茶的周以平微微挑起眉、就決定了親自來看看。
看看哪一群不知死活的傢伙,心存僥倖地想幹這最後一票:正好他來成全他們。
「通通殺掉,不用留人了。」
不得不稱讚,這些人能躲到今天,還算有動些腦筋。呈現(xiàn)在周以平眼的是位於舊社區(qū)的尋常平房,紅磚砌的牆內(nèi)、一整區(qū)的盆栽被照顧得綠意蓬勃,附近的居民信誓旦旦,見過婦女和小孩出入,看起來還真有那麼回事。難怪他們最早沒能把這據(jù)點揪出來。
「不怪他們以為能瞞天過海。」
周以平自言自語。他的手下收到命令,便無聲地跨入圍牆內(nèi)。他自己等了大約半分鐘,見裡頭沒動靜,也跟著邁入平房。
水泥牆壁內(nèi)包著層層的隔音玻璃,密碼鎖與監(jiān)視器,顯然並非一般家庭的裝潢。周以平走到最底,只看到自己的人在兩側(cè)的窗櫺後搜索,這建築的格局有些詭異,進入後左右兩側(cè),間隔成的房間都只有一條單向的通道。
採光不佳,大白天也看不清楚隔壁的東西,不少牆是後面加上去的。周以平環(huán)顧四周,喊了聲「停」,讓所有人回到連接出口的隔間。
「周先生?」
全副武裝的領(lǐng)頭男人困惑地來到他身側(cè),一群人聚過來,有二、三十個這樣的弟兄。顯然對於己方的人手充滿自信,不理解周以平為什麼在沒有任何狀況發(fā)生的此刻,讓他們暫停。
周以平對此一笑置之,他敲了敲身邊發(fā)黑的水泥牆,聲音在空屋中清晰迴盪:
「這棟建築很簡單,不過直直走下去、讓你們?nèi)克兔呀?jīng)綽綽有餘了。仔細看,這裡一開始的設(shè)計就考慮過搏火的可能。我們進門就被迫兵分兩路,兩邊的單向通道意味著什麼?對方有絕對優(yōu)勢的狙擊點。儘管悶頭衝吧,就像群自動送上門的肉靶。」
沒人吭氣,除了戒備四周的人以外,其餘都把頭垂得極低。周以平近日心情不佳,語氣裡全是笑、卻因為如此才令人毛骨悚然。他在行動時對旁人的嚴厲弟兄們自然都見識過,剛才那個領(lǐng)著眾人的弟兄沉默半晌,才放下手上的衝鋒槍、低聲問:
「那我們怎麼處理?」
視線轉(zhuǎn)回牆上,周以平示意他們觀察牆上噴濺狀的黑褐色汙漬。他又轉(zhuǎn)向更靠進出口的地方,放慢了語速、雙眼細不可察地瞇起:
「血跡。舊的汙垢都是類似的形狀,只有那一片顏色還算新鮮、整體呈現(xiàn)非常明顯的流淌狀態(tài)。這些血大量地濺到牆面、才會導致表面張力不堪承受……他們最近一次肯定是清除掉剩下商品的大屠宰。換句話說、這邊很可能沒有白子了。」
他不怕留在屋裡的人聽見,甚至有些刻意地提高音調(diào):
「撤出去吧。既然沒有,整個炸掉就行。」
「是!」
接到命令,眾人一個接一個地往外撤出,他們本來要讓周以平先走。他卻像沒看夠似地搖了搖頭,若有所思端詳著牆上的紋路。
走的剩下他和另外兩個人,建築裡依然靜悄悄的。說不準──這些人已經(jīng)全部離開了。周以平低笑一聲:慢了嗎?
就在一剎那!
槍聲猛然炸開,從右手邊的通道深處傳來,遠遠地穿入每個人的耳膜。周以平飛快地壓低身體、掏出了槍。與自己的部下對上眼,幾秒後,確認了不對勁:
「兩個人留下來,守住入口。」
槍響沒有靠近,混亂的節(jié)奏更像有兩方在盡頭交鋒。
「過去瞧瞧。」
周以平改變方針,率先閃身進入第一道門中。不要保護、並非出自於莽撞,他握槍的手穩(wěn)穩(wěn)地掃過一圈,確定環(huán)境安全後,才快速地移動到第二個空間入口。
同時在密集的槍聲裡分辨其中的細節(jié)。
──例如說:用的都是普通的手槍,可能是多對一。後面這個猜測使他挑起眉,他不記得這座建築物有其它入口、也沒想到哪個敢孤身闖進白子工業(yè)根據(jù)點的殺手,會在此時出現(xiàn)。
有人下單?──不,除他以外沒有人有必要這麼做。
老天爺給的小小驚喜使周以平多少感到意外,不過,這大半輩子恐怕還沒有哪個意外,能讓旁人聞之色變的「周先生」變臉。手下跟上後,他換了位置讓他們先行,自己在每個隔間各自多停留了幾秒,確定沒有漏掉任何蛛絲馬跡。
他們快速通過的地方,有些擺滿生鏽的鐵籠、或快到天花板高的貨架。不管目光掃過欄桿上的血跡、穢物,或者貨架上承滿混濁液體的玻璃瓶,周以平都沒有任何感覺。
腳下不慎踩到一團頭髮,黑暗之中隱隱發(fā)亮的純白色髮絲,被他踢到一旁。
槍響處近了。
一個渾身浴血的人慌張地衝出來,被走在前邊的弟兄一槍斃命。周以平快速地掃過屍身,很多個彈孔。開槍的人似乎因為沒有機會瞄準要害、而把槍口都指向四肢。
很精準的槍法。
過去四個月,走過上百個為白子市場服務(wù)的據(jù)點,即便近距離地看見腐壞的人體、都未曾動過一下表情。周以平臉上卻在這時候流露出了些許訝異……因為槍聲竟然漸漸消聲匿跡。而最後剩下的,只有那一個人!
有趣。
「小心一點。」
他提醒,話音剛落,前頭的其中一個弟兄就「唔」了聲,按著大腿處跪倒。另外一人趕緊扶住他,迅速地往後退幾步,差點撞上周以平,給他用手擋開了。
流彈而已。傷得不重,但明顯失去了行動力。
「先帶到外面去。」
周以平和其他黑道不同。他不玩和人拼命的那套。他的準則是一向以保住傷患為優(yōu)先,長久以來確實地把人員的折損降到最低。
在這種時候也不浪費時間追究。將傷者撤走,現(xiàn)在至少知道現(xiàn)場就在這面薄薄的牆後了。
後面的弟兄欲上前,周以平卻攔住他們。把手指壓在唇上、露出了微笑,等著槍聲自然停止。
過不了太久。
數(shù)百發(fā)的子彈也會用罄,水泥牆破裂噴濺的泥屑劃傷了周以平的鏡片,他暗自「嘖」了聲,將眼鏡摘下。等隔牆的槍戰(zhàn)停止大約兩、三分鐘,領(lǐng)人閃入房間。
數(shù)支槍口同時戒備著剩下來的人,是敵?是友?在「不用留人」的命令尚還有效時,分辨就沒有任何意義。不過,在場真的有活人嗎?所有人心裡大概都有同樣的疑問。
無數(shù)玻璃罐摔碎在地上。斷斷續(xù)續(xù)的微弱呻吟、來自臥倒在貨架旁栗色頭髮的女人,其它溫熱的屍身或橫或豎地倒在一起,大多怒目圓睜、到死都像面對著某種怪物──他們手裡緊握著幾把槍,數(shù)量上,昭示了某種詭異、絕望的壓迫感。
擁有優(yōu)勢還是被殺光了。
這麼暗的環(huán)境,子彈能如此精準嗎?聽覺、嗅覺、空氣流動的觸覺,「那個人」開槍時,必定把這些都考慮了進去。周以平跨過屍體,無聲地進入貨架間。
部下顯然想勸住他,但空氣中凝結(jié)的氛圍使人不敢出聲。不知何時,他的腳步消失了,彷彿時間停滯,直到「啪」的一下,他不慎踩碎了玻璃。
位置瞬間暴露,轟然槍響緊接而至!子彈擦過頭髮、周以平矮下身時瞥見兩個貨架外的白色殘影,他一愣,其餘的人卻已上前。然而狹窄的架子間最多容得下一個成年男性,對方利用這點,射傷走在前頭的男人給自己爭取時間,快速地後退、變換位置,穿梭在鐵架間的身形有如魅影。
好身手!
周以平心裡讚嘆,讚嘆的同時也不免惋惜。他很快地放下情緒,保持半跪的姿勢,好整以暇地端起槍。緩緩移動,來到能看見下一個隔間入口的位置。對方拖住他們的腳步後便會繼續(xù)逃──他對人本能的猜想分毫不差。
人影從幾公尺外掠過,周以平簡單地扣下扳機。
火藥蓋過了腥臭味,子彈飛旋、拉出來的軌徑以最有效的方式穿過那人的腹部,對方回頭了──周以平這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有著灰紫色的透亮眼睛,慘白的臉卻硬是攢出了點陰狠。
白髮、能看到底下青色血管的皮膚、與那不斷顫動的瞳孔……種種特徵他都不該陌生,這是個白子。
「停手。」
他起身、冷冷地命令。到了這一刻,那名白子的側(cè)腹才汩汩地湧出血,鮮紅色在白底上渲染得異常刺眼,他緩緩倒下,手裡所握的槍卻頑固地朝向周以平。
手指發(fā)力。不過,沒有子彈了。
「咳!」
砰。白子重重地摔到地上,蜷縮起身子。周以平站了片刻,朝他走去,雖然白子的眼睛止不住震顫、但感覺得出來,他正死死地盯著他。
是個男人,但不像商品。這人修長的四肢有著勻稱的肌肉,動作、反應(yīng),都不同於過去被關(guān)在籠裡任人割宰的白子。另外可以推斷,他躲過了這地方的最後一次宰殺,那麼他要不是今天才進來的人、要不就是……
「工作人員?」
拿的槍與剛才倒在地上的那批人相同,以開槍的速度來看、應(yīng)當很熟悉這款槍種。周以平停在兩三步遠處,上下打量這名年輕人。對方臉上沾滿污泥、卻仍惡狠狠地笑了。
語氣冷得像結(jié)冰的水面:
「你是周先生。」
水面下有沉沉的漩渦,一股暗流狂暴的恨意,如果有實體,絕對已經(jīng)把周以平釘成馬蜂窩。被針對的人不可能不曉得這恨從何而來,他搖頭打消了自己上一秒荒誕的念頭,在這造就了白子悲慘命運的產(chǎn)業(yè)鏈中,不可能有這樣的人。
「放心吧。你會是最後一個。」
周以平輕笑,不準備為這重傷白子多做什麼。放著不管,不用半小時這人就會斷氣。但他的立場清楚:抹殺自己一手打造的白子工業(yè)。不代表他有義務(wù)感到罪惡、去補償這些商品。
任對方漸漸走向死亡,他從另一個方向繞過貨架,走向底部的房間。到了盡頭,據(jù)點處的起居室出現(xiàn)在門後,分成上下舖的床立在四周,中間的書桌上散落著幾張紙、每張都列了一串長長的清單。
劃去的編號後方跟著天價的金額,無數(shù)的零串成了信仰的價值。周以平拿起清單端詳,回頭看了眼。部下們守在外面,臉上無不露出放鬆的神態(tài)。終於結(jié)束了──他們或許這樣想著。他也在心裡麻木地笑了笑:結(jié)束了。
放下手裡的東西,正準備吩咐手下徹底搜過另外一邊、完成今天的任務(wù)。某樣東西卻輕輕地搭在他手上,使周以平頓住了一瞬。
他低頭看,有條細線停留在腕部,他拿起它,很久,才意識到:這是根頭髮。
銀白的、蜿蜒的斷髮。
周以平扭頭看向身邊的床舖,左側(cè)下舖的枕頭上,擱著幾件簡單的衣物,再細看、能發(fā)現(xiàn)好幾根相同的髮絲。
腦海裡閃過剛才那張純白的臉。他被定住似地站在那裡,久久、啞然失笑。直到手下察覺不對,走上前、還不及開口──
「把那個白子救活。」
周以平說。抬頭時,逆光的臉上不帶一絲表情,捏住頭髮的手輕輕鬆開──他不笑與笑一樣讓人摸不透。
「去!」
他沉下聲音。
***
嗨嗨~我是牧葵,提前祝大家聖誕快樂XD
這次的《淨土》開始連載啦,無意外還是保持一週一更。沒看過前集的請參考《白子》、《不垢》。
《白子》→《不垢》→《淨土》,才是完整的淨土三部曲醬(
祝閱讀愉快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