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應有光
1.
那之後過了一兩年,他們的生活才算安定下來。
大白的視力多少有些惡化,受白子體質影響,先前能免掉震顫的狀況已屬奇蹟。對於漸漸模糊的視野他本人倒不特別在意,反而是羅森有次在他手上畫烏龜時驚覺到大白看不清楚,硬拖著他去配了太陽眼鏡。
只要出門,他都會將大白包成顆密不透風的粽子,好像他成了某種曬到太陽便會死掉的物種。
因此是到很久以後,某次練習場的空調故障,六指才看見大白脫下厚重衣服──
「我說老弟,你有沒有考慮讓他去做個模特兒什麼的?」
六指當下便忍不住丟下大白和正在實習的學生,跑到一旁的休息室裡、把羅森從他正在描繪的水墨中拉出來。
羅森被問得莫名其妙,一下不知道想到哪裡去。臉色大變,「砰」地拍了下桌子,扯著六指衣領、便對他怒吼:
「睡你的女人去!別想覬覦老子的東西!」
外邊那群人不知聽見了什麼,肉搏也不練、窸窸窣窣地騷動起來。羅森安靜了幾秒,側耳去聽他們竊笑的隻字片語,隱約聽見一段熟悉的旋律。他立刻放開六指、往休息室外衝出去──
「通通給我閉嘴!閉嘴!」
六指涼涼的聲音緊追在其後:
「打架可以,別損壞這裡的東西啊。」
才說完外面便傳來乒乒砰砰的聲響,罵聲、及看熱鬧的叫好聲。六指不禁嘆了口氣,慢慢地踱步進去看羅森的畫。這次被畫到紙上的是那隻叫小黑的狗,他曾不止一次見大白把牠帶來。
也是隻神奇的狗,比起白子、似乎更親近對牠滿口「滾」字的羅森。
──對了。說到他那老弟口是心非的毛病,看來這輩子都不必想改了。
2.
「小伙子,來一下?!?/div>
面對那些滿腔熱血的新手,通常結束一天的課,大白都得把自己搞得筋疲力竭。他原本便不是富有經驗的殺手、加上視力退化,工作就得特別集中精神。今天好不容易等人都走光了,羅森在收拾畫具,六指趁空檔把他叫來。
「來、坐?!?/div>
在靠牆角的位置給他拉了張塑膠椅。六指刻意壓低了音量、和大白悄聲交談時不忘往休息室方向張望:
「練習場這裡今天收到了一個大箱子,署名給羅森的。哦,保險起見……我先拆開過。你猜怎麼?有個傢伙寄來了一幅屏風?!?/div>
「是梁當家?」
大白平靜地反問,六指笑了笑,應了聲「是」??粗菹⑹业哪敲骒F玻璃,他裝模作樣地試探:
「真好奇他見到會是什麼反應喲。那惡名昭彰的梁當家沒死,還沒理由地寄東西來……」
換大白揚起嘴角。
「他早就猜到了吧?!?/div>
他解開馬尾,順六指的目光望去,羅森踏出門時、他也迎上前扶住對方。羅森自那時起便有些跛腳,不過搭著大白的手,走起路來也看不出太大的異常。離開前精神抖擻地和發愣的六指丟了一句:走了啊!
自他無法駕駛,他們便習慣乘公車,在離練習場不遠的地方買了座公寓。白天待在一塊兒、晚上亦然。
大白自然知道梁諭挑這天寄東西的用意。
「……三十五歲了啊?!?/div>
他在走往站牌的路上喃喃自語,另一人沒聽清楚,抬頭問他:
「啥?」
「今天有特別想做的事嗎?」
「回去餵狗啊!」
大白難得溫柔地問,羅森卻全沒反應過來。看見公車遠遠地駛來,嘴裡喊著「快快快」拉起大白就跑。一上車又想起什麼似地,皺著鼻子嫌棄:
「你回家就先洗澡去!」
手卻拉著他、始終沒放開──大白於是知道。不管發生天大的事他們仍會平靜地度過這一天。他們回到自己的住所,等他洗完澡,羅森會抓著他給他渾身裹麵粉般地撲上痱子粉,到時會是殺手一天當中最細緻的時候。
接著,也許他們會做愛。那可能今晚就得叫外賣了……大白想,正好能趁他們在枕頭邊說話時告訴羅森屏風的事。
對於六指帶來的消息,他平靜到自己也意外。不過想想,多少風雨都走過了。再過幾年,他也會到羅森與他相遇的年紀,而無論時間再帶來什麼新的風波,應當總有亮著光的地方:是謂歸處。
搖晃的公車上,那人一直拉著他。而他同樣靜靜地注視著羅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