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二十九 杜鵑的夜歌
2.
愚鳩坐在床緣,雙手捂住了臉。手指上冰涼的潤滑油彷彿還有餘溫,參雜了絲絲血氣。他不斷想著梁諭被他壓在牆上時的模樣,僅僅探入一指替他做防護的措施,對方都因輪暴後的傷疼到必須咬緊牙關。
他想插入他。
讓那個人在他身下崩潰,因肉體的痛楚而放棄他的所作所為、徹底臣服於他的保護──待在一個安全舒適的地方,永遠別想以身犯險。
就不會出現如今的局面。
他聽到直播裡傳出的那聲慘叫,驀地站起。
角落的電話不停地響,一通接著一通,來自漢平,房中兩人皆無心理會。大白的神情同樣有些不對勁──可無論如何,他仍起身擋在房間門前、面對愚鳩脹得比血還通紅的眼睛。
「你要做什麼?」
「讓開。」
一步不動,大白瞥見愚鳩背後的電視機,死命地嚥了口唾沫。他明知自己的話語薄弱得沒有絲毫說服力,仍只能想著羅森:是為了各自所愛,他不能讓愚鳩離開這裡。
「……你想一想,多少人因為他、連命都沒了。」
「我說、讓開。」
愚鳩猛然暴吼,拳頭隨即飛了上來。大白措手不及地摔到門上,重響後,他扭曲著臉從門板上滑落。眼看另一人快步繞過了他,他忍著痛,咬牙抬起手、抓住愚鳩的褲管。
「你現在去也只是和他一起被殺而已。不,按周先生的說法,你根本不該出現在這裡吧?你要搗亂一切,讓你們當家的計畫全部泡湯嗎?」
「哈……哈?計畫?」
愚鳩的面孔早已看不出冷靜,他回頭看著眼螢幕上的梁諭、又再看眼前捂著肚子起身的白子。他上前一步按住了大白,雙目欲裂、嗓音亦不受控制地嘶啞:
「這是他的計畫?他非要這麼……賤?」
大白僵住了一瞬。彷彿多年了,覆蓋真正眉眼的面具終於瓦解。愚鳩抓住他的衣領、把他提了起來,臉上似哭似笑,原來亦近瘋狂。
被扯緊的衣領使人呼吸困難,大白被逼問著,同樣竭力隱藏著自己的動搖……他本來並未被告知梁諭具體的想法,現在這樣的局面,真的在他們的算盤之中嗎?他其實不曉得。
看到該憎恨的對象被如此對待,他都有不忍,何況愚鳩?
「愚鳩先生,我知道你也不好過,可是──」
「不好過?你確定是這樣?」
那是失望。大白過了很久才會意過來。愚鳩的手用力到關節都咯咯作響,要是他用這雙手向那人揮拳、即便廢了對方的手腳。他所珍愛的,都不至於被傷害至斯。
「二十年了、幾乎二十年了。」
「可就算你愛他……」
愚鳩再度抬起手,大白的話就此中斷。閉上眼,他絕望地等著對方的拳頭落下,身後的門卻「啪」一聲地開了,門外的保鏢捏著一臺手機、神色緊張地看著他們兩人。
「漢平陷入了混亂,鄭小姐請您接電話。」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愚鳩身上,後者卻反過來看著他、好似沒能反應過來。大白清楚看見,那保鏢的唇齒都在打顫,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愚鳩臉色,仍說出了最實際的真心話:
「放棄當家吧……拜託您了。」
愚鳩仍沒接過手機,空白的臉色顯得駭人。保鏢顫抖的手指按下了擴音鍵,一陣槍聲隔著電話傳來,鄭小媛的聲音帶著些微喘息。
「愚鳩!」
她停頓了幾秒,只說了短短一句話:
「你回來吧。」
把聲音放低了、低得宛如不忍,可堅定。愚鳩那逐漸沉陷的思考,她似乎都看在眼裡,她知道。
已經不能稱作牽掛了。他這顆為一個人跳動十多年的心臟,被失望填滿後、只有崩落的恨意。他愛到不敢愛了,不曾談欲望只希望心上人能平安,要是,連這點卑微到泥土裡的願望也被踐踏──
你要這樣活,不如我殺了你!
然後呢?下賤如你就同著愛惜的小小身影一同被抹殺,那些愛過的傳聞,到頭來落得一筆勾銷的宿命……現在已經不再心疼你,只是不捨得時間一點一滴攢積下來的癡昧、那些證明,有誰為你甘斷過手足。
「愚鳩,回漢平吧。」
鄭小媛的聲音如同一盆冷水澆下來,槍聲漸遠,她正慢慢遠離危險的地方。不遠處出現了交談聲,她的話也變得斷斷續續。
「你……回漢平。現在這裡是一團亂,但我會替你擺平的,你回來、我只要你來作當家。」
我會保護你──她說的如同他一直以來,想說給那個人聽、卻因為怕傷到對方而不肯說出來的話。他對梁諭的渴求只有這樣了,他一退再退的底線也就只是:
小諭,你要好好的。
有什麼陡然落空,愚鳩僵硬轉向電視機,螢幕上的直播還在繼續,不知第幾個男人在梁諭身上鼓搗著。那個該在他身邊無憂微笑的人,像一株凋謝的牡丹那樣垂著不停晃動的雙腿、敗根落地。
最怕不是沒有盡頭的守候──而是守候望見了盡頭,那人寧願這樣活。
為了那名殺手,值得嗎?這又真的有用嗎?
愚鳩再也找不到藉口,說服自己熬過這樣的疲憊了。他不想再和那人扯上關係……以前他也想過是否某天他的等待、會等來梁諭與別人遠走高飛的結果。現在看來,若是那樣還倒好,至少不像現在。
「愚鳩先生?」
大白見他在幾在分鐘內改變的臉色,顧不了痛,伸手便去扳他肩膀。愚鳩轉了回來,這才看清他的正臉,倏地平靜,而這樣的平靜卻教人不安。
「我這就回去。」
慢了幾秒,才意識到這話回應了鄭小媛的懇求。大白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不告人的誓言憑一句話和多少失望、不再算數。
愚鳩把大白推到一旁,從神色複雜的弟兄手上拿過手機,轉身就往外走。
「等等!」
大白急了,卻不知愚鳩像是早有預料、反身拍開了他伸出的手。丟下冷淡的一眼,他對電話那端沉著地吩咐:
「妳先召開會議,把梁家門與他切割。現在大概不少人都還沒反應過來,妳和他們說清楚,公布梁諭近日剷除異己的計畫。告訴弟兄我趕凌晨的飛機,這就回漢平去。在那之前所有事交給妳,鬧事的、不服的,妳衡量處理。需要人手直接找我的人去,我回頭給他們訊息。」
「好。」
鄭小媛沉默片刻,又輕聲講了句「謝謝你」。愚鳩沒應話,切斷通話後,伸手解開頸上的項圈。
換他來慢慢品嚐自由的痛楚了。
愚鳩把項圈和電話留了下來,大白至此也曉得自己多說無用。他不知道失去愚鳩,梁諭會怎麼樣?羅森又會怎麼樣?但終究一個外人無法撼動當事者的決心:君不見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你又還能要他怎麼樣?
大白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不知是否為幻覺,愚鳩走遠時,腳步似乎比來時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