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時分,黃昏的夕陽低垂西山邊,很快就將落下。
金黃色的陽光從窗的縫隙透了進來,使房內呈現一片溫暖和煦,書架與櫃子的書卷與文案都擺放的相當整齊,與幾日前的雜亂不堪有很大的差別。
「雖然荊州讓給了東吳,但卻也藉此和孫權能保持良好關係,更可不必擔心未來劉備的復仇怒火會朝我方蔓延,而劉備很快也會為了仗著恢復漢室的名義稱帝,孫權也是,看來三分天下的局面已經不遠了--」
臥在床上的夏侯惇,讀著好幾卷書。
「樊城的民生也逐漸恢復了,被水淹沒的農田也在當地將領的協助下能夠重新耕作,其他地區也都在往繁榮的方向發展,看來今年之內曹丕公子就能夠順利登基稱帝,完成孟德未完成的遺願了啊……」
一旁書櫃替他整理文書的夏侯雲,聽到他還在念念不忘於公事,怎樣都不肯休息,於是便轉身走到惇面前,抽走了他的書卷。
「已經夠了啦,你不久前才體力不支而昏倒而已,剩下的事我會交給岳彬去做的。」
「哼……也罷,這幾日的事情有減少的趨勢,那就先這樣吧。」惇這次終於不再強烈的抵抗,反而順從了雲的話。
他順道收走了在惇床旁的其他公文,同時說:「在你好一點之前,我們都會幫你處理這些雜事的,反正現在我也沒其他重要的事要做了。」
「雲,你記不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做出了什麼樣的反應?」惇突然這麼問道。
「不太記得了,不過我倒是還記得一開始我以為你是山賊黨羽,所以拿刀指了你,現在想想還真是失禮了啊,哈哈!」他尷尬的笑著繼續收拾。
「那時我就覺得,一個已經不知道茍延殘喘多久的弱小男孩,居然還願意為了自己重視的人事物而用盡其力來保護,真的是一件很不簡單的事啊……」
「怎麼又說這些--」夏侯雲抱著一大堆書卷,然後從腰際上抽出了另一小卷書並且遞給了惇。「無聊的話就看看這個吧,這是許都裡一個叫邯鄲淳的人寫的,叫做笑林記,裡面有很多好笑的東西,看了後笑一笑身體說不定你會好得比較快啊!」
「果然你就是你……」他將那小卷書握在手上,然後繼續對雲說道:「雲,從把你帶來府裡的那一天開始,我的一生就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以前我一直不確認到底是好是壞,但這幾年來我總算是了解了,除了孟德和淵以外,你可是我最大的貴人啊。」
「怎麼還在說些奇怪的話--」他看著惇與平常不同,非常柔和的表情,一邊慢慢的往後退,但不知不覺的,雲就不小心撞到了書櫃,幾卷書就這麼跟著掉落在地上。
「夏侯雲,謝謝你在我的人生中,幫助我找到許多困惑了我多年的答案,真的……很謝謝你……」惇的語氣逐漸微弱,也開始說一些他之前從來沒有說過的話。
「別再說有的沒的了,你還是休息吧。待會我去讓玲綺煎個藥給你吃--」
雲不想面對他,只好立刻蹲下開始拾起剛剛無意撞擊而落的書卷。
「我的一生能走到今天這樣,已經非常滿足了,我已經沒有任何未完成的願望……剩下的所有事,就都交給你了,夏侯子鷹……」夏侯惇緩緩的平躺在床上,安心的閉上了雙眼,隨後用他最後的一口氣,溫柔地輕聲對天說道:「讓你們久等了--淵,孟德,我來了……我要去找你們了……」
那一刻,那卷小書掉落在地上,並且滾到了夏侯雲的身旁。當他注意到之時,他便立即轉頭回去--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夏侯惇他,已經安然的走了。
「喂……」雙腳慢慢的站了起來,夏侯雲微微顫抖的步伐走到了惇的床邊。「義父--夏侯惇……夏侯元讓……」
從好幾年前,他把自己從荒蕪之地拯救出來後,每次與他的談話、歡笑、打鬧、爭吵、直到任何相處的畫面,在此刻都閃過了腦海。所有他對自己說過的話,所有他對自己做過的事,在記憶中生動、深刻的重現。
往事回憶的最後一幕,便是正在眼前,含著淚水所看到景象。
他的雙膝應聲跪地,同時,從他眼角劃過臉頰的水珠,也跟著掉落在地上。
「好好的……休息吧……」
夏侯惇如同追隨他已追隨了一生的曹操一樣,在他去世後的不到第二個月,便也跟著離開了人世。
對於他的撒手人寰,整個國家上下都為了他表示了敬意與哀悼,即使是貴為魏王的曹丕也親披白衣為他憑弔,同樣的,夏侯府邸也充斥著一片哀淒與悲傷,身為惇親生兒子的夏侯充與夏侯楙也從外地立刻趕回來致意,並且出席了他的喪禮。
在惇的喪禮那一日,烏雲密布,天色陰暗,正如同惇身邊所有人的心情一樣,無法見到朝陽。整個儀式開始,夏侯雲不發一語,只是帶著呂玲綺、徐仁、還有其他夥伴們跟隨了整個過程,直到棺木入土,他也目不轉睛的一直凝視著。
一場驟雨說來就來來。雨勢來又急又猛,連夏侯楙和夏侯充都趕回去避雨了,他們依舊站在墓碑前,低著頭看向它,幾個小卒見下了大雨便立刻去取傘回來,並且給每人都一把撐著,但唯獨夏侯雲,他拿到傘後並沒有立刻給自己擋雨,而是先走到了惇的墓碑前,然後才撐開來,並且將傘置於墓碑的一旁,讓它不被雨水所淋濕。
「義父,傘,我終於記得要還給你了……」此時此刻,正如當年夏侯惇把傘放在為了守護父親之墓,而被雨淋的蔣雲一模一樣,只是這一次,那個人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身邊的人也什麼都沒說,依舊默默的陪在雲身旁,直到這陣雨停下來,他們還是寸步不離的站在他的身邊。
過了兩、三天後,長子夏侯充便來到府邸商討有關惇的後事,由於夏侯雲並非朝廷公認的存在,因此即使惇有特別立過遺囑希望他能繼嗣,依舊還是不能被接受。
而夏侯雲也並沒有要特別挽留或特別爭取些什麼,在與呂玲綺以及徐仁商討過後,很快的便決定要將整個夏侯府邸都讓出,交給夏侯充。而惇遺留的財產則仍依照他的遺願,一點都不留的分發給他麾下的將士們。
不到三天的時間,夏侯雲便帶著玲綺徹底的搬出了府邸,並且用著之前自己所存下的錢在客棧暫居,思考著下一步。
臨走前,他在府邸內四處看了看,想要在自己的腦海中留下這個居住已久的避風避雨之處,只是房屋皆已翻修過許多次,與童年所見的模樣已經相去有許大差距,但院子裡的那些櫻花以及桃花樹,到現在依舊沒有改變。
徐仁也向朝廷表示離意,辭去了軍中的職位,並且試圖解散由王剛、陳氏三兄弟、以及郭章與黃壽所組成的兵隊,但他們不論說什麼,都不願意去追隨除了雲和徐仁以外的人,因此他們就分別招待夏侯雲等人,在這幾個月內都讓無家可歸的他們入住。
夏侯雲和徐仁單獨在房裡商議,準備要為了未來而討論。
「什麼!隱居?」徐仁訝異的驚呼。
「我想了非常久,最後我覺得若是離開許都,去更遠的地方自己一人生活,或許對所有人才是最好的--」坐在凳子上,夏侯雲對著一旁的徐仁說道:「我想要去人煙稀少的地方,好好的過著寧靜生活,不再參與亂世的任何戰爭與紛擾。」
「子鷹兄,我很能夠理解您的意思,但這不就代表……」徐仁能理解他的意思,但依舊有許多疑問。
「我已經思考了很久,最後得出的結論,正如公孫翔當年所說的,我只會為身邊的人帶來不幸而已,我所想保護的事物也遲早都會被我親手毀掉,所以我不想再煩擾你們,因此我才做出這個決定。」
「請千萬不要這麼說,我們若沒有您,根本不可能安然的走到今天。」徐仁輕拍了雲的肩膀,並且誠摯的說。
「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和你還有大家一起群聚生活下去。」雲說道,「如果我沒有你們,我也不可能還有今天,你們真的對我來說都很重要,特別是你,岳彬--」
「子鷹兄,我一定會祝您未來一切順利安好,但我真的會很想念您的。」
「我也是,你是我此生至今最好的朋友,不--是兄弟。」
「謝謝您。」徐仁微笑回應道。「但若您告別了我們,去了遠方隱居的話,玲綺姐怎麼辦呢?」
「我……」雲突然說不出話來,許久之後,才繼續回道:「這個問題我從一開始就有,但我現在還是不知道。」
「您不想帶著她一起走嗎?」
「想,我當然想,但是我就是怕我沒辦法帶給她幸福,她已經被我的那些事耽誤了那麼久了……」
「那就和她一起去吧,我明白在玲綺姐的心中,是永遠只容得下您一個人的。」
「但我不能保證我能夠給她安全美滿的生活,最重要的是李威還活著,就算涼鬼兵團已經不存在,他什麼時候會回來復仇我都不知道!」夏侯雲的語氣有些激動,想起了李威,情緒便有些起伏。「這也是為什麼我堅持不帶你們任何一個人一起走的原因,因為我不希望像父親那樣,被未完結的恩怨纏身而導致身邊所有人都遭遇慘禍--」
「就算如此,您難道心中就真的容得下玲綺姐以外的人嗎?」徐仁這麼說著,有些衝擊到雲。「我在你們身邊待了很久,所以我很清楚,你們兩人是不能沒有彼此的,不論是個性還是處事,你們就是彼此的另外一半,只有合在一起時,才會是最為完整的。」
「可是……」
夏侯雲還沒說幾個字,徐仁又繼續開口:「請原諒我這麼說,但子鷹兄您既然身為一個大丈夫,且有您所愛著的人,就應該盡全力的去保護,而並非將一切都放手然後一個人逃到沒有人知道的地方。」
「你說的對--」雲微微的點了點頭,「謝謝你,下次我再來找你時,我就會做出決定了。」
夜晚時,夏侯雲走到城內的小河流邊,在那小橋上的是呂玲綺,他緩緩的走到她身旁。
「在看什麼呢?」
「喔,你怎麼會來這?」玲綺有些驚訝他居然找得到自己。
「我也是隨便走走的,剛好也到這了。」
「哈哈,是這樣嗎--」她笑了笑,但很快的就看出雲的神情不太對勁,「發生什麼事了嗎?」
「有點事情想要問妳……」夏侯雲的語氣支支吾吾,有些不願說出來,「那個……」他猶豫了很久,最後才終於說出來:「我想要離開這裡,和妳一起。」
「離開這裡?」她感到很疑惑,「怎麼會這麼想?」
「義父已經不在了,但我們得繼續生活下去,我不希望再讓妳被我所牽涉到的那些事所干擾到,所以我之前才一直沒跟妳說,但現在我發現如果沒有了妳,我就算到哪裡也都不會快樂的,所以我想要問妳--」他握起了玲綺的手,眼神真誠堅定的問道:「妳願意跟我一起走嗎?」
「我當然願意。」玲綺很快的便回答,不過又接著說:「那麼,其他人怎麼辦呢?」
「這……」這個問題一出來,雲的話又卡住了。
「你有想好要怎麼跟他們說了嗎?他們可是為了追隨你而一起流浪到今天的。」
「他們也早就都有各自的家室了,我就只是個軍事上的同伴而已……」
「你在胡說什麼,如果真的只把你當作軍友的話,他們又怎麼會這麼熱情的招待我們住進他們家呢?」
「也因為這樣,我才不想再給他們添麻煩,好不容易戰事和涼鬼兵團都結束了,義父這個讓我們聚在一起的理由也不在了,那也是時候離開了。」
「讓我們所有人聚在一起的理由並不是戰爭,也不是涼鬼兵團,而是你,夏侯子鷹啊--」玲綺向前,走到了夏侯雲的面前,語氣溫柔的說道:「如果我們能在一個沒有他人的地方,建立起全新的村莊園地,過著安祥的日子,那不是很好嗎?」
「我也很想啊!我甚至就一直在想要帶著所有人一起去別的地方過新生活……」
「那你真正在擔心的到底是什麼?」玲綺認真的問。
「他們已經經歷這麼多磨難了,即使我想跟他們在一起,他們也不一定願意要繼續跟著我--」夏侯雲說的越來越快,明顯對此感到很是著急且緊張不安。「況且也真的不知道李威何時會來,要是他突然回來的話,我們恐怕會像當年文錦對我父親還有村裡的人那樣……」
「那麼,那些為了跟著你而辭去軍中重職的人呢?」
「只有離開所有人,才能確保他們的安全,我也是為了妳好,還有為了眾人的未來著想,我們應該……」
「會說這種話的人,不會是夏侯雲。」她緩緩的說,「他從不會棄身邊的人不顧,從不會不信任同伴,也從不會害怕任何困難。」
「我……」雲有些說不出話來。
「從元讓大人逝世後,你就變了很多,但我希望你的靈魂,是能夠不變的。」她注視著雲的雙眼說道:「我們會陪伴你一起度過的,所以請你相信我們,也相信自己,好嗎?」
這句話深深的撼動到了夏侯雲,給予了他一條全新的路去走。
第二天,夏侯雲將他的計畫告訴給眾人,原本以為會引起一大片反對,沒想到迎接而來的正好是眾人的極力贊同。
「好啊,我也正有此意啊!」首先拍案叫好的是王剛。
郭章也附議:「若能在夏侯雲大人的帶領之下於另一片新生之地生活,那想必也是甚好。」
三兄弟的大哥陳宇贊道:「在新的地方建立起新的莊園--聽起來是個好主意!」
「真……真的嗎……」雲自己也有些難以置信,「你們真的……都願意跟我一起走嗎……」
在一邊不怎麼說話的小弟陳桀,也倚靠著牆,對雲露出表示贊同的微笑。
陳豪說道:「當然是真的,不過子鷹公子您別擔心!我們都聽說了,不用害怕您會帶來什麼危險,我們所有人都一定會盡全力保護您的!」
黃壽也說:「不錯。從我們流離失所,紛爭不斷直到現在,我們都互相扶持著,所以以後也一樣,不要怕被李威或是任何人誰復仇,我們都會站在你身邊,繼續突破困難的!」
看向一旁的玲綺,她臉上是得意的輕笑,「看吧--」她在雲的耳邊小聲說道,「每個人都想跟著你呢,那你還擔心什麼?」
「等到我們建立起新村莊後,一定就由夏侯雲大人您當村長了啊!」王剛大笑道。
「那是什麼時候出發呢?我現在就已經快等不及了!」陳豪開始蹦跳的說。
「是啊,還請您趕緊告訴我們,讓我們好回去立刻收拾收拾,順便叫家裡那幾口子快點隨著您搬遷出去啊!」郭章也道。
「對啊對啊,我已經能夠想像和我家黃臉婆還有咱們一群人一起建立全新村莊的景象了。」郭章撞了撞黃壽的手臂,一邊說道。
眾人的討論開始熱烈了起來,從選擇地點到以後的建築規模,從飲食起居到未來的衣著交通,紛紛的聊了開來,並且越聊越遠,越聊越深。
但是,徐仁卻很反常的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在吵雜的人群中,低著頭的默默離開了房間。而在和玲綺細聲對話的夏侯雲,在他走出房時剛好發現,於是立刻叫玲綺先跟大家繼續商量,然後自己也跟著離房,尋找徐仁而去。
許都城的街道,僅有幾盞掛在家家戶戶門口前的火把以及明月的月光作為照明。
微暗的路上,徐仁緩緩散步著,而他背後奔來一人,一見到徐仁便放慢了腳步,然後走到他身旁,那便是夏侯雲。
他的手臂搭上了徐仁的肩,輕輕開口問道:「岳彬,怎麼了嗎?」
「子鷹兄,您怎麼會在這?」徐仁剛剛似乎都在想事情,完全沒注意到他已經走到自己一旁了。
「大夥兒剛剛都在開心的聊著,你怎麼卻連說都不說一聲,自己就安安靜靜到離開了呢?」
「因為……」他顯得有些難以啟齒,「因為有些不便與大家聊的原因呀。」
「是什麼?說說看啊,有什麼是不能跟你子鷹兄我說的?」夏侯雲抖了抖徐仁的肩膀並繼續問。
「這……」不久後,徐仁長嘆了一口氣,隨後答道:「那我就不瞞著您了,其實是因為我並不想要離開這裡,我想繼續留下,完成許多我想做但以前都沒辦法實踐的事情。」
「喔?」聽到他的留意後,雲的表情立刻顯得有些可惜,但沒有直接講出來,反而加問道:
「我還挺好奇的,你想做些什麼呢?」
「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很確定的是,我想要守護元讓將軍留下的一切,雖然他已經不在人世了,但他所遺留的一切,我都想要以他的精神繼續守候下去!」
「可是你不是已經主動辭去軍中的職位了嗎?」
「是啊,因為我不想要單純被軍事所綁住,我想在許都、洛陽、還有襄陽這些元讓將軍曾經關照過的大地上自由的移動,為他所關愛的百姓人民繼續出一份力。」
「呵呵--你這份心要是讓他知道了,他一定會『哼』的一聲,然後笑的很得意的。」雲說道,「可笑的是不管是現在或是未來,總會有人認為劉備他們才是真正的愛民之主。」
「那也不要緊,我不在乎是否會被世人們所知曉,我只想要貫徹自己的信念,為身邊以及所有能觸及到的人帶來幸福和平安,這樣就足夠了。」
夏侯雲聽了後有些驚訝,因為徐仁所說的話,就跟小時候自己跟父親蔣文說的幾乎一模一樣。「這……這樣啊……」
「但是要和子鷹兄分離,而且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重聚,只要一想到這件事情我就有些難過,所以我才一個人出來散步想散散心啊--」
「你在說什麼呢,我們又不是要永別,反正以後我們還是可以互通書信,或者有空時我就來城裡找你聚一聚啊!」
「話是如此沒錯,只不過以後就是孤身一人了,再也沒有像子鷹兄這樣的人可以一直讓我倚靠了呢。」
「你哪是孤身一人,難道你都忘了還有袁旖了嗎?」雲輕輕的拍了拍徐仁的肩,笑道:「到時候你要是追到她然後要成親了的話,記得一定要邀請我和玲綺去啊。」
「您也太看得起我了吧--不過要是真的成了的話,那也一定會邀請您的。」他面色略帶靦腆的答道,「反過來,您要正式娶玲綺姐過門時也一定要邀我啊!」
「當然了,只不過要是沒帶禮金什麼的話,我可是不允許喝霸王喜酒的啊,哈哈--」
兩人在街頭上一邊繼續散步,一邊繼續歡談,或許也就只有兄弟彼此兩人,才能使對方從低潮中重新站起來,再次的露出笑容。
不過幾天,夏侯雲和呂玲綺還是選擇暫時搬去客棧住,不想帶給其他人家境上的麻煩,儘管他們還是被多次請求留下。
這個上午,雲和玲綺兩人在房裡看著地圖,在為未來他們想要建立的村莊莊園挑選適合的空曠地點。
「妳說這個地點好嗎?」他指著其中一處,問玲綺。
「離河川太遠了,這樣以後的村民們用水會不方便啊。」
「太近的話很容易被路過的軍隊或什麼奇怪的人發現的,不然另一個地方又離城過近了,很容易被打擾啊。」
「可是城與河總得選一個近吧?不然資源和水都不便取得的話,以後生活會很難過的。」
突然,客棧裡的僕人前來敲了敲房門,並且從房外說道:「客官大人,打擾失禮了,在大廳有一名男子說要找您,他請您去見他。」
「嗯?」雲聽了後有點疑惑,「他有說他是誰嗎?」
「是一名樣貌還尚年輕的男子,但小的並沒有詢問他的姓名。」
他簡單道謝過後便讓僕人退下,然後看向了身邊的玲綺,但玲綺也是一副什麼都不清楚的表情。
放下了手上的東西,走出了房前往大廳,只見人群中,最讓他們目光聚焦的便是徐仁。
「你怎麼來了?」玲綺問。
「我是特別來找子鷹兄和您的,因為有件事想趕緊完成,不然以後大概就沒機會了。」徐仁說道。「以後您們就要離開許都去別的地方了,我想在最後和您們一起在許都裡開開心心的玩上一天,只要一天就好,即可滿足我的心願。」
「為什麼是最後?」
「其實我也不知道,但以後能再相見到的機會真的是小之又小,不過那也是以後的事,所以希望這幾天您們能夠騰出一點時間,讓我在最後享受一下這種有您們陪伴的感覺!」
「行了行了,不就是一起去玩嗎,怎麼說的這麼不吉利好像誰要死了一樣--」夏侯雲沒有多做任何思考就直接豪邁的說道:「那就今天吧!要是今天玩不夠就明天再繼續,玩到你滿足為止,如何?」
「今……今天嗎?」徐仁對他突然變得積極興奮感到有些訝異,「好啊--」
「那就走吧,看能去哪裡就去哪裡,出發。」隨後夏侯雲便一手拉著呂玲綺,另一手拉著徐仁,然後往客棧大門外奔了出去。
玲綺在被他拉著跑出門外後,才來的及對雲喊道:「子鷹你還沒有拿錢啊!」
上一次這樣三人無憂無慮的一起出外遊玩,似乎是在赤壁之戰前的事了。雖然時間已流逝多年,但他們對彼此的友好與感情不減反增,甚至比以前都還更加的愉悅、更加的快樂。
延續那次一起玩樂的傳統,夏侯雲依舊心懷不軌的想在途中玩弄其他兩人:先是把錢袋藏在呂玲綺的腰帶中,然後在付茶錢時假裝被偷露出驚慌的樣子,嚇得她差點以為要留下來做工賠錢,接著故技重施的在茶水裡放了大量鹽巴,接著欣賞她一臉苦澀的表情,連徐仁也忍不住笑出來。
他們去用餐時,雲突然說自己良心發現想餵徐仁,結果在要把湯匙上的食物送進他嘴前時,突然就直接湊上去,沾的他整個嘴邊都是,然後一直說著下次不鬧了,但依舊屢試不爽的反覆用同樣伎倆玩弄著他,逗得一旁玲綺也哈哈大笑。
最後也與當年相同,玲綺和徐仁聯合起來,在小橋上望著河面時,騙夏侯雲說看到河裡有閃閃發光的東西,兩人還不停地說是真的,當雲以為是自己沒看清楚,將整個身體更往前時,徐仁和玲綺便同時向前一撞,把雲撞入河裡,讓他整個人頓時成了落湯雞,還在河裡高喊著救命。
什麼都沒有擔心,什麼都不必顧慮,不需要憂愁戰事或者身分問題,只需要盡情和身邊的人享受,這樣的感覺已經好久都沒有感受到。
夜晚時分,三個人躺在同一片河堤小坡上,望著黑夜星空,放鬆的休憩著。
「啊--好累啊。」夏侯雲攤在草皮上喊道。
「每次都是你先喊累,體力真差啊!」玲綺笑道。
「又跑又跳又游泳的,換作是誰都會累啊--」
「不愧是子鷹兄,都上了這個年紀了,依舊活力十足啊!」徐仁也笑著說。
「當然了,我可是……」雲想了一下,才發現有些不對勁,「不對,誰跟你上了年紀!」
「哈哈--」他反駁的模樣看在其他兩人眼裡十分可愛,不禁又大笑了出來。「不過話說回來,上次我們躺在這邊的時候,我好像立下了一些目標啊。」夏侯雲說道。
「什麼目標?」徐仁似乎已經忘記,但在另一邊的呂玲綺還記得,她憋著表情什麼也沒說。
「你忘了嗎?那時候我們原本要遷去襄陽,所以我就說等一切安定下來後,就要跟你結拜義兄弟啊。」
「對啊,我想起來了,是有這麼回事,所以我現在才能一直叫你子鷹兄啊。」
「少來,在那之前你就一直這樣叫了。」說完後,夏侯雲微微地看向了玲綺,只見她紅著臉不說話,就像不想引起任何注意一樣。
「不過也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好像到現在都還沒正式的達成啊。」
「什……什麼事……」玲綺的臉更紅了,講話也開始含糊不清。
「就是……」雲將身體更靠近向她,過了好一陣子後才又語氣很故意的說:「我也忘了,好像不太清楚呢--」
夏侯雲被呂玲綺害羞的打了幾下,隨後將身體靠向徐仁那邊,然後說道:「喂,你這小子,不是我老愛說你,你以後在城裡和各州無業遊蕩,是叫我們怎麼放得下心啊?」
「其實除了守護元讓將軍所留的一切的原因以外,我也覺得我應該要四處去闖蕩看看,經歷過更多事後變成更成熟的人,成為守護國家內的俠客。說不定最後我也像子鷹兄您一樣,會想去寧靜的地方隱居呢!」
「我不會阻止你去闖,但千萬別把命都闖掉了啊。」雲微笑著說道,「等到你哪天想通了就來我們這邊,我們永遠歡迎你。」
「一定會的,只是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而已,但那一天來臨前,您和玲綺姐可要盡快生個貴子來接待我入住啊,哈哈!」
「徐仁!」玲綺一瞬間再次脹紅了臉,然後開始追打他。
「亂講話,我想生的是女兒啊!」雲也跟著起鬨道。
三個人打打鬧鬧,嘻嘻笑笑的玩鬧著,這無憂無慮的感覺,讓他們在雖短暫卻極為美好的時光中,感受到了無比的歡樂。
夜幕之上,一顆閃爍的流星劃過天際,在到達天邊界線時,發出了微微白亮的光芒,隨後才消逝而去。
過了幾天後,夏侯雲便決定好要在哪天遷出許都,很快的就跟大家宣布了,對此眾人都表示非常期待,郭章和黃壽都已等不及要搬遷,陳氏三兄弟甚至已經收拾完畢,只差沒把家眷帶來而已。
但在離開這裡之前,雲也決定要去跟一些從來沒忘記過的人,好好的說聲再見,於是便帶上了一些禮品,以及幾壺「神秘」的飲品。
「--所以,以前的事就算了吧,這個大餅是送給妳當告別禮的。」在一間豪華府邸的門口,夏侯雲將禮物雙手遞上前,表情和動作看起來都還算得上誠懇。
「你們真的要離開?」袁旖感到很疑惑,「為了什麼?」
「很多原因一時也說不清楚,總之這個餅雖然沒什麼,但是我自己親手烘烤的,就當作是一點小心意請收下吧。」
「哼--」對這麼有禮貌的夏侯雲,袁旖似乎感到很陌生,「謝了。」
「對了,細數下來其實妳還真的救了我不少命,不過妳也知道我們最大的共同點就是不喜歡欠人東西,所以在走前我就把這份帳也一起還清吧。」
「我也只是不想欠你不殺之恩才救你的。」袁旖語氣依舊冷淡的回應,卻又說道:「但你硬要送我東西也可以。」
「好,那我就送妳一個未來。」雲捲起袖子,開始磨拳擦掌。
「嗯?」她不解。
「其實呢,我自小就精通占卜算卦,所以只要妳給我看看妳的手相,我就能知道算出妳該怎麼做,未來才能健康平安--」
「你是吃了什麼怪藥嗎?」
「別囉嗦,快點!」隨後夏侯雲便拉起了袁旖的手,仔細的看了幾下後,嘆了一口氣,欲言又止,接著搖了搖頭後才說道:「不妙,四年內必有災禍。」
「什麼災禍?」袁旖問道。
「一年後至四年內,妳必須找個好男人嫁,必須是在北方這一帶的人,最好還得是個俠客--」雲無視她的問題,自顧自的說道。
「什麼俠……」
「好了,我也只能幫你到這裡了,祝你們未來幸福美滿!」夏侯雲突然不知道是在跟她還是在跟誰說話,但講完後就自己一溜煙的跑走了,留下依舊懵懂的袁旖。
走到一間小屋子門外,雲的腳步越來越慢,平常總是能夠輕鬆面對常人的他,此刻顯得有些躊躇。他敲了敲門,不久後便有人回應,門也就拉開了--走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王異。
「王……王異……」他有些結巴的輕呼她的名。
「是你啊。」然而她並不像他這麼緊張,只是輕輕地微笑著,「怎麼了嗎?」
進房後,夏侯雲向她解釋了近日發生的事情,以及最後他所做出的決定。一開始王異也感到有些訝異,但很快的便接受了這件事,同時也表達了對他們的祝福。
只不過最令人驚訝的,並非雲要帶著夥伴們離開城內這事,而是王異她的下一步。
「妳……妳要回去西城?」雲聽到後非常吃驚,萬萬沒想到她居然會做出這個決意,「為什麼?」
「其實從那年梁雙不再控制西城後,我就很享受在那的生活,只是後來……」說到這,王異的話突然就哽在喉嚨了。
「我知道了。」他立刻替她斷道:「趙英越來越大了,有時候看著她好像就在看著妳一樣呢--」
「謝謝你這麼久以來替我照顧孩子們,也謝謝你幫助我那麼多。」王異道:「但我還有一件事情沒有完成,那便是找馬超復仇,我的父親、族人、還有月兒的恨都還沒了結。只要我回到西涼後一有機會,一定會再向他報仇的。」
「當然了,我也一直很想和那王八分出個高下,要是有需要的話再叫我啊--如果我真的在那裡啦……」
「謝謝你了,沒有你的話這幾年我早就死了三、四次了,雖然發生了那些事,但你始終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們是最佳戰友嘛,兩個喜歡虐待敵人的傢伙本來就該相互幫助的,不是麼?」
頓時,兩人都不知道要說些什麼,特別是夏侯雲,面對他人也都從來沒有這麼不知所措過。
「有些話,我想要說……」
「不用說了,已經不重要了。」雲已經知道她將要說的話,提起了手上拿的酒壺,慢慢的也能夠微笑面對她的問道;「喝一杯嗎?」
「呵呵,還是你瞭解我--」
幾杯黃湯下肚,兩人的氣氛漸漸的由僵持轉為開放了,或許也是因為知道這次相聚,可能都是此生最後一次見到對方了,因此不再被其他事情給束縛,只想盡情的享受此刻。
王異與夏侯雲漸談漸歡,聊起過去的往事,儘管還是有些絕口不提的事情,但在這一天,他們也都不再放在心上。
要離開許都的前一個晚上,呂玲綺和徐仁聯合邀請了在城內中幫助過他們或者被他們幫助過的友人們,於酒樓中舉辦了一場送別酒宴,所有人都是在歡笑中含帶著淚水,在愉悅中帶著一絲不捨的,與其他以後無法常見的朋友們玩鬧著。然而在宴會舉行到一半,夏侯雲悄悄的離席,往一個在心中一直吸引著自己的所在奔去。
由於白天時守備可能會過於嚴謹,於是他才選擇夜晚時前來--走到了青州兵新總軍營的圍牆外,稍微助跑了一下就輕鬆的高躍翻牆進去。他試圖尋找那棵在遙遠過去,總會與涼鬼兵團夥伴一起暢談聊天,一起飲酒賞月的櫻花樹。但走得越深入,卻發現越來越迷失,在迷失中他卻更想要奔跑,追逐一個自己都不知道何在或是否還在的地點。
現在的這座大軍營,已經和以前的模樣完全不一樣了,即便他憑著以前的印象想要找到那個有著無數回憶的地方,但除了陌生無比的全新環境以外,他卻什麼都找不到。
已過去的人們,是再也無法相見的。
放棄了這個念頭,氣喘吁吁的他也只好帶著無奈,想要離開這裡。但,他再次抬起頭時,映入眼簾的,便是在練兵場旁,那依舊佇立,能夠喚起他許多記憶的,那棵櫻花樹,只是櫻花已經不再緩緩飄落,乾枯的枝頭也不再萌芽。
夏侯雲步向了在這裡他唯一熟悉的事物,望向了黑夜星空,今晚的月亮也只是稍微露出一點光芒的弦月,殘缺無比。
將視線再次回到那棵毫無花瓣的枯樹,在他眼中,卻是落櫻繽紛的櫻花花雨。
所有人都回來了,都聚在了樹下乘涼,天上的明月也再次圓滿了。
他坐在樹底下,倚靠著樹幹,露出了滿足的微笑,微微轉過頭看向左右的夥伴們,最後再次抬頭看向滿月,享受著無比美好的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