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和友人閒聊,坐在咖啡廳內,聽著窗外的雨聲滴滴答答,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這年頭氣象報導和美妝廣告的封面一樣不實,除了聊到最近剛買的氣墊粉餅,更多的是對新學期的期許,友人在這個暑假,寫了一份海洋史相關的有趣文章,在我看來這篇純粹興趣之作,反而比起一些濫竽充數的學術文章嚴謹多了,這篇主要探討麻六甲海的海盜活動,我記得她曾經想當水手,在大海遨遊始終是她的夢想,不過這夢想並未實現,這篇文章或許是對夢想的一份投影吧。
很多時候我們無法順利的完成夢想,或者絕大部分的情況,我們必須向現實妥協,即使在自己最擅長的地方,有時也不盡如意,我那份宋人飲食文化的文章,就這樣硬生生被砍了一半,刪減的過程,著實令人難過,不過沒辦法,因為文章需要聚焦,明明自認寫得最好的部分,最後為了主題只好捨去,這讓我在上學期的期末,帶著一份不甘結束。
友人並未完成她的夢想,她的身體無力支撐她去實踐這份期望,她是出了名的藥罐子,即使在一群朋友呵護下,還是常病懨懨的,十足的林黛玉模式,但她還是帶著那份期待,寫完了這篇文章,將對大海的熱愛,化做紙筆文章,透過資料的蒐羅,拼湊出那片陌生的海洋,似乎她曾經遨遊在那。
文字的書寫是一種自我想像的過程,藉由文字的編排,盡力了去重現內心的場景,所以稍早前我看到了一份抱怨國文課為何要背解釋的文章,我想或許時間未到吧,又或者那位樓主無法體會文字的美好,但這不能怪他,填鴨式的教育模式註定會出現這問題,有位教授曾向我抱怨,說十五年前他極力反對將選擇題作為考試內容,但主事者並不接受,最後弄成了今日這般田地,正如廣設大學的立意雖好,但最後卻鬧出了許多問題,人生課題不也如此嗎?奢求正確解答始終是人性的通病,更不可能有SOP可以讓你依循,當下最好的答案,不見得始終受用。
所以那些《三十歲前要做的XX事》、《二十歲前的成功指南》、《大學該做的XX事》等,我常覺得那是浪費紙張的行為,閱讀那些東西不會使你在人生的困境當下,做出正確的答案,因為在結果出爐前,所有的選擇似乎都是正確的。
在我書房的所有書中,是找不到任何正確解答的,甚至在我學習的範疇中,很多時候這些書,也只能提供可能正確的史料,大部分的情況下,你會在錯誤之中不斷摸索,一份文章你會刪改十餘次,最後在發表前夕,往往又會接到通知,告訴你某些段落可能有問題,這時你只能邊答謝對方,邊幹意連連的去翻書。
例如前陣子我需要尋找唐代一位宰相的資料,一查下去總共翻找出五百多筆資料,到底哪些該用?那些有問題呢?研究到最後,我才發現這位宰相的正史資料中,甚至連他的出生年月日都錯了,我只好再去翻閱同時代官員的資料,又發現這位宰相的任官資歷有許多謬誤,最後我只考依靠唐詩,找到了許多文人之間的贈詩,利用贈詩盡可能的縮小年代,這才慢慢的將他的出身時間定調,但最後的文章,只寫了「可能」、「或許」,因為誰也無法保證,日後會有更好的資料出現,我覺得這是一種人生的態度,很多決定反而都在模凌兩可中選邊站,誰知道會不會賓果,愛德華?卡耳說過「盡可能趨近真相」,對我來說人生也是如此「盡可能選對答案」。
所以我很反對提供正確答案,甚至學生們問我答案,我也只能給個大方向,我無法讓你考出好成績,但我能讓你視野更開拓,當你的視野開拓了,成績想不及格都很困難了,因為你找到方法了,所以你懂得解決問題了,與其告訴你答案在哪,到不如教你解決的辦法,所以補習班並不喜歡聘用我,因為他們只想教出考試限定的資優生,但往往這群資優生,考完試後就被打回原形了。
我記得有位很有趣的朋友,曾向我詢問羅馬史的一些問題,但我不是這方面的專家,那位網友似乎看過羅馬史的相關書籍,所以很執著在一些解釋上,但他卻忽略了歷史中反覆探討的可能,如果歷史已經有解答了,那我們早就失業了,也不用再花心力寫一堆文章了。
我覺得應該在我臉上做個註解,註解就叫做「即使是學人文的,也不是通通都懂」,我一位學長,是念宋史的,宋史中的茶文化,所以妳跑去問他釣魚城、宋蒙戰爭,他可能懂但不可能專精,曾經他就因為這樣被別人說了閒話,讓他著實不爽了很久。
所以學會「不知道」很困難,而理解他人的「不知道」更困難,像是有學生跑來問我法國大革命,我只能很提供一些自我的解釋,畢竟光法國本土每年探討大革命的論文就高達數十篇,歷史就是如此,在不斷的探究過程中,形塑出一種解釋,而這種解釋往往又與不同角度、不同立場的解釋激盪著,這世上很多事不是只靠背誦就能成功的,一位念埃及史的學長,他一輩子也不認為自己有用過「背」這個動作,畢竟科學研究人需要忘記同一件事物八次,第九次就會自動記得了,所以他可能遺忘了拉美西斯高達八次以上了吧。
甚至他忘了當年埃及有多強盛,那強如日月的北非之雄,如今只剩往日餘暉可以弔念,因為它太強大了,以至於動用了過多的能量,如今尼羅河半是乾涸,那些泥濘中孕育而出的智慧,已經消失了泰半,可惜,觀者無不唏噓,旅者無不嘆息。
這段旅途走得艱辛,沒有熱情很難越過這片沙漠,我曾經向朋友抱怨物理公式背的好煩,友人卻若有所思的對我說,有些東西背不起來的,這位罩了我三年的物理小老師,最後在某次偶然下,用了那套方法教我,透過解釋和反覆理解,反而讓我稍稍開竅了些,我想這就是熱情吧,沒有熱情的伽羅靠基本大法強渡關山,最後自然覺得麻煩的要死。
似乎人生也是如此,不斷尋找更適合自己的方法,至於方法對錯,只能留待時間考驗了,有位老闆曾和我說,一間公司很少能撐超過五十年的,其實我挺想和他說,照他那玩法,能熬的過五年就是祖上有保佑了,畢竟人才麻....你付時薪一百二十元,當然只請的到只想填飽肚子的人了,更多的人作夢去了。明太祖朱元璋很苦惱一件事,那就是大明朝不過開國二十年,就出現了一堆貪官汙吏,他前半生在與元軍作戰,後半生在和這群貪官對抗,結果舉著屠刀殺了十來年,到頭來甚麼也沒改變。
因為明代的官資低的可憐,甚至年假只有三天,這種官不當也罷,明朝是個奇妙的王朝,朝廷上下都知道不搞個貪汙,肯定會餓肚子,但誰也不敢提提高官資,只能弄一堆奇怪的名頭,東拼西湊的賺點回扣,就這樣二百七十六年如一日,養出了一批又一批的貪官,你說這貪官是真的想貪,還是不得不貪呢?這筆歷史的糊塗帳,如今誰也說不清了。
像那大明奇才楊廷和、光耀中華的戚繼光,誰的帳本是乾乾淨淨的?整個大明朝就在那明知有問題,卻誰也不願改革的平衡中度過了,個別志趣不同的傢伙,甚至連棺材都要人捐,所以貪官是個負面的詞,但若融入了人生的經驗,還有同情的視角,你會對明朝有不同的看法,這是歷史值得玩味的地方。
最後,我們喝完了最後一口咖啡,結束了這段閒聊,繼續在百貨公司談著茶葉的種植和霸權主義,一邊很違和的挑著美妝品,一個優閒的午後,一個即將忙碌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