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入夜,淮秀院挽月閣,軟玉溫香,滿室旖旎。
金碧輝煌、敞闊豪奢的畫閣中擺上六桌酒席,席上所有裝飾陳列、碗碟杯盞全是最好的精品,盡顯人間富貴。稍遠處精巧的小戲臺上有舞妓歌妓輪番演出,樂伎彈奏著悠揚動人的曲調,傳酒遞菜的女婢們換上整齊的梅紋絹衣、金絲繡花長裙,在酒席間來回穿梭。
朱槿也忙著溫酒傳菜,經過幾天適應摸索,她已經很能應付淮秀院的工作。
她小心翼翼捧著那些她作夢都吃不上的美味珍饈送到筵前。六張桌上坐著三十位來客,除了高三爺之外沒有一個她認識,不過綺羅姐和浣紗姐說過的,這些都是三爺的手下,只叫老爺便是。
每位老爺身旁都陪坐著一位姐姐,錦繡姐和蘭花姐現下正傍著李四官跟吳六官,因此沒有出局陪酒;除此之外淮秀院裡最當紅的姐姐們幾乎都出席了這場盛宴,三爺身邊作陪的卻是白大姐。
只見三爺領頭祝酒,說了幾句話打開場面,接著就是白大姐和幾位姐姐們席間談笑湊趣妙語如珠,有好酒好菜好歌舞,又是美人在懷,看得出每位老爺都很開心。
朱槿被分配到葉老爺為首的那桌去侍候,但她一直在偷眼看向隔壁三爺所在的主桌。
主桌上董老爺、柯老爺、趙老爺和崔老爺是這場筵席的主客,四個人看起來和三爺年紀都差不多,綺羅、浣紗、霓裳、紅綃四位姐姐輪番敬酒說笑,把四位老爺逗得樂不可支,三爺偶爾和四位老爺說說話,偶爾和白大姐說說話,更多的時候都在敬酒或喝別人敬的酒,酒逢三巡菜過五味,一張白皙清俊的臉龐已經喝得通紅。
這樣喝法真的沒關係麼?這幾日朱槿在院子裡已經看過很多醉酒後或嘔吐或鬧事的老爺們了,看著三爺紅通通的面孔,她不覺擔心起來。
還是悄悄告訴侍候主桌的紅豆,讓她給弄些醒酒湯來?
正想著,突然又看到主桌上的白大姐招手喚她:「槿丫頭,快過來。」
她連忙跑向白大姐跟前:「是,大姐有什麼吩咐?」
「吶,幾位老爺,這就是幾天前在東關大街上和我一起被三爺救了的小丫頭,」白玉香笑著對席上眾人說話:「這丫頭叫朱槿,我可沒胡說,當天那騾子差點傷了我們倆,都是多虧了三爺救命啊。」
朱槿這才知道原來是不知為何聊上這個事,找她來做見證的,遂點頭道:「大姐說的都是真的,三爺是我和大姐的救命恩人。」
董必忠哈哈一笑:「老大就是老大,俠肝義膽令人敬佩啊,我敬老大一杯!」
說著他自己一仰脖把酒喝了,高天河也奉陪一盞。
柯志遠跟著笑道:「老大好一陣沒出手,還是不減當年,我也敬老大一杯!」
兩人又一仰脖各自吞了一杯酒。
明明也就是好好聊個天,為什麼一言不合就要喝起來?看著三爺臉愈來愈紅,朱槿很是擔心,忍不住插口:「三爺這是要醉了吧,小的先給三爺上個醒酒湯可好?幾位老爺也別再灌三爺酒了。」
在場眾人都是一怔,而後董必忠和柯志遠都沉下臉來。
當然朱槿說的是實話,但這個場合哪有她一個小丫頭片子說話的地兒?真是不懂事!
白玉香一旁看著正打算罵小丫頭幾句再打個圓場就當解圍,一旁趙凌、崔清河兩人卻笑著先開了口。
「這是心疼三爺呀?」趙凌笑道:「也對,三爺是妳的救命恩人哪,小丫頭也該報答這救命之恩的。」
「是啊,救命之恩哪能不報?」崔清河也湊趣:「就不知道小丫頭怎麼表示?」
突然這麼說……
朱槿也楞住了,高天河皺了皺眉,看著少女清澄明澈的一雙貓眼剛想說點什麼,朱槿一開口差點害大家口中酒水都噴出來。
「唔嗯……我也不知道怎麼報答,」朱槿認真看向高天河:「要不我現在給三爺磕一個吧。」
主桌除了高天河之外全部人都笑彎了腰,連原本板著臉的董必忠和柯志遠都沒忍住,白玉香也掌不住笑岔了氣。
朱槿有點羞赧,看到筵前四位老爺前俯後仰,幾位姐姐拼命忍笑就知道自己大概又說了蠢話,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說錯什麼,只能茫然看著高天河。
高天河只輕皺眉頭瞪向趙凌和崔清河,又道:「丫頭,報恩什麼的不用掛在心上。」
趙凌笑出了眼淚:「小丫頭挺有意思的,其實報恩很簡單,也不用磕頭,妳既心疼三爺,就把我和崔老爺這兩杯敬酒替三爺喝乾就是。」
高天河沉了臉:「老趙,欺負起小姑娘家了?」
「這哪裡是欺負,就是大夥兒熱鬧罷了。」崔清河已經斟上一滿杯笑吟吟遞給朱槿:「小丫頭替三爺來一杯吧。」
「老崔你別跟著鬧……」
不等高天河說完,朱槿已接過酒杯,認真道:「多謝老爺們抬舉,我這就乾了崔老爺和趙老爺這兩杯敬酒來答謝三爺的救命之恩,也祝願天河幫生意昌隆,今年大發財。」
說著就一氣連喝兩杯。
「好哇!淮秀院果然名下無虛,一個小丫頭酒量都這麼海,再來再來……」
趙凌才一起鬨就被高天河冷冷的目光逼得收了口,沒有一會人人就都看出朱槿不勝酒力,她眼睛還是亮晶晶的,眼神卻已經對不上焦點,兩個臉頰豔似玫瑰,醉態可掬。
「唔,再來一杯……嗝……」她大著舌頭話都說不靈光:「我、救命之恩……嗝,三爺,來!敬你一杯!」
接下來一伸手就把桌上不知道是誰的酒杯一把抓來又咕碌一聲灌了下肚。
所有人才發現這小丫頭不只酒量不好,酒品顯然也很差。
白玉香看得眼角抽動臉發僵,陪笑道:「小丫頭不會喝酒讓三爺見笑了,紅豆快來幫忙把槿丫頭扶下去,別讓她在這兒亂……」
一語未完朱槿一個踉蹌就倒向高天河,手腳緊緊攀在他身上像個八爪魚似的。一屋子人目瞪口呆,高天河自己也被抱得目瞪口呆。
白玉香嚇得臉都黃了:「槿丫頭妳快下來!妳們幾個快幫忙把她扯下來呀!」
「我不!我不下來!」朱槿閉著眼死摟著不放,在高天河懷裡亂鑽,突然掉下眼淚:「爹爹、娘……我好想你們,嗚……抱抱……嗚嗚……嗝,爹、娘……」
然後哭聲漸歇,朱槿就這樣頭垂在他肩窩上睡著了,手腳還緊纏著,全身都掛在他身上。
其他幾桌看到主桌的動靜也全都圍將上來,議論紛紛。
葉君懷首先表達不滿:「淮秀院怎麼讓這樣沒規矩的丫頭出局,這也太亂來了!白大姐妳怎麼處置?」
其他人也跟著吆喝起來。
「陪罪!必須得賠罪!」
趙凌哼哼:「就是,看把咱們三爺弄得這一身眼淚鼻涕,不成樣子!」
崔清河也搖頭:「不會喝酒就不要喝啊,這樣搞法不是掃興麼?」
白玉香聽得心頭火起——人不就是被你們兩個掇攛著才喝醉的麼?現在倒撇得一乾二淨!
但終究是客官,白玉香只好忍氣陪笑:「幾位老爺別生氣,都是我管教無方,等我們先把這丫頭解開了讓三爺換身衣服,丫頭醒了我一定狠狠罰她一頓,再押著她到天河幫好好陪不是……」
高天河冷眼覷著白玉香滿臉堆笑陪著小心的樣子,再望向天河幫眾得理不饒人的嘴臉,又看向懷中沉睡著像小貓一樣的朱槿。
「不用了。」高天河冷道:「今晚就讓這丫頭跟我進桃花閣侍候吧。」
現場天河幫眾和妓子們聽了這話下巴都險些驚掉。
葉君懷首先指著他瞪圓了眼睛:「老大……你、你……」
「我什麼我?你不是一直想往我房裡塞暖床丫頭麼?」高天河冷冷道:「今天就遂了你心願;白大姐!」
白玉香好容易回過神來:「是,三爺有什麼吩咐?」
「我有些累了,就先帶這丫頭回桃花閣睡覺,妳替我好生招呼弟兄們,今晚一定要讓他們玩得盡興。」
「三爺放心,我理會得。」
高天河又站起身來舉杯。
「今日歡會,敝人不勝酒力,就先告辭,兄弟們不要拘束,務必開懷盡興,我先乾為敬了。」
他一仰脖又乾了一杯酒——身上還掛著個小丫頭。
這景象實在是詭異了點,不過眾人當然不會多說什麼,也各各舉杯回敬。
「恭送老大。」
高天河就這麼身上掛著小丫頭走出了挽月閣,背後還傳來天河幫弟兄們悄聲私語的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