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槿就這麼在淮秀院待了下來。
她的工作粗重活兒不少,不過倒是單純,淮秀院裡漂亮的姐姐妹妹們每天都是很晚才起,但是像朱槿一樣的粗使丫頭卻是天不亮就要下床幹活了。
她每天起早第一件工作就是幫著廚下宋大嫂燒好大量的熱水,然後會有幾個婢子分別把一盆盆熱水送到那些姐姐妹妹處給她們用。
接著是做早點,有些姐姐們吃,有些不吃,但總歸得備著,橫豎房裡的老爺貴人們要傳的時候不能沒有。
朱槿一開始聽到宋大嫂這麼說時好奇問過:「怎麼那些老爺們晚上吃完飯喝完酒不回家,還睡在咱們院子裡呢,姐姐妹妹們還得把床讓出來給他們睡?」
宋大嫂那時看著她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個傻子一樣。
忙完早上廚下的工作,接著朱槿要幫忙漿洗衣服,姐姐妹妹們都生得漂亮,她們的衣裳也很漂亮,朱槿一看就知道那些輕輕軟軟五顏六色的衣裳都很昂貴,和她這一身粗布衫是不同的東西。洗衣房羅四嬸總是粗聲粗氣吆喝著漿洗丫頭們手勁不能太大,誰把衣裳洗壞了就會惹來一頓臭罵。
到了中午,粗使丫頭們可以略略歇一忽兒,吃些點心,有些漂亮的姐姐妹妹們也常到後廚來一起吃茶點,大家還會一起閒聊,氣氛挺和樂。過午之後院子外不定時會有些騾車送來炭薪、柴米、脂粉、各色玩物用物……丫頭小廝們就是幫著卸貨,把東西好好安頓,每天來的東西不一,但這一折騰也就過了大半個時辰。
等到華燈初上,廚房又開始忙碌起來,燒更大量的熱水、做大菜……廚房到深夜火都不斷,宋大嫂為首的一眾廚娘在廚下忙得抬不起頭來。朱槿等幾個粗使丫頭就負責傳酒遞菜,小廝們送洗浴熱水,淮秀院裡房間、廳堂又多,送錯了就是好一頓臭罵,總算朱槿記心甚好,被罵過兩回便把院子裡的房間廳堂都熟記起來,也就從她第一晚幫著傳菜開始,才隱約覺得來淮秀院吃飯的客官似乎不是自己所想的那麼簡單。
他們大多衣飾講究出手大方,朱槿只是幫忙傳菜也得了些賞錢,但這些客官找姐姐妹妹們陪酒吃飯時個個手腳眼神都不是太安分,有時喝醉了看向朱槿的眼光也令她不由自主心頭緊繃。
終於在第二個晚上到錦繡姐房裡傳菜,看到姐姐招呼的李四官乜斜著醉眼在錦繡姐屁股上重重掐了一把時,她嚇得驚呼一聲,李四官當場沉下臉來,錦繡姐陪著笑臉道歉再三,然後朱槿被稍後進屋來的趙嬤嬤叉了出去,趙嬤嬤把她拉到角落就開始大罵。
「妳這蹄子在做什麼,得罪了客官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咱們院子的規矩!」
朱槿軟弱無力地分辯著:「可是、可是李四官他捏了姐姐、姐姐的……」
「妳還說!」趙嬤嬤更生氣了:「錦繡今晚就是要侍候李四官的,捏一把怎麼了?什麼了不得的事小蹄子就自驚自怪的,妳這樣不穩重,得罪李四官不是害了錦繡麼?」
聽到會害了錦繡姐,朱槿慌得淚花亂轉眼眶泛紅:「我沒要害錦繡姐,我現在去給李四官賠罪吧……」
「妳別去瞎攪和了,這裡不用妳侍候!」趙嬤嬤在她臉上狠狠擰了一把:「現在就到水井邊去跪著!沒叫妳就不淮起來!」
朱槿臉頰被擰得腫起來,強忍著眼淚跪到井邊去,夜風有點冷,她凍得鼻子紅通通的,井邊挺安靜,卻又正對著淮秀院裡一大排姐姐們的房間,跪了約莫半個時辰,朱槿看到許多房間燈光漸漸暗了下來,在昏暗夜色裡她聽到正對著水井的房中傳來床板咿咿呀呀搖晃的聲音,還有細細碎碎、似哭非哭的嬌吟聲,那是蘭花姐的聲音。
朱槿聽得心驚,手指緊緊攢著自己的裙子,緊張得冒汗,卻又不自覺滿臉通紅起來……蘭花姐這聲音是怎麼了,又不像肚子疼又不像發惡夢……
在她還摸不著頭腦時,趙嬤嬤悄悄走到她身邊來。
「聽到了麼?」趙嬤嬤面無表情:「院子裡的姑娘們就是要這樣侍候客官,蘭花只要侍候得吳六官舒坦了,吳六官就會常來光顧,這於蘭花自己或是院子都是有好處的。」
朱槿囁嚅著:「蘭花姐為什麼叫得那麼……小貓似的?」
趙嬤嬤皺起眉頭:「妳都這個年紀了,難道真沒人教過妳麼?」
朱槿茫然:「教我什麼?」
趙嬤嬤打量著她:「妳什麼都不懂……妳娘沒告訴過妳?」
朱槿老實交待:「我娘早早就過世了,後娘忙著照顧小弟,也沒工夫多和我說話。」
「罷了。」看著朱槿那雙亮晶晶的天真乖巧的眼睛,趙嬤嬤都不知從何教起,只能一嘆:「總之槿丫頭妳記得了,這兒的姑娘侍候客官是尋常事,客官們也有他們的分寸,真有什麼差錯白大姐自會調動院裡的護衛幫著平息,妳做好交待的事就行,以後看到什麼都別大驚小怪的,得罪客官只會害了姑娘們。」
「我知道了,謝謝嬤嬤提點。」
「回去歇了吧,明天一早還得起來忙呢。」趙嬤嬤頭也不回轉身走了。
朱槿站起身來拍拍膝蓋,對於被罰跪這事她沒有一點怨恨,她知道趙嬤嬤是用她的方法在教她道理——院子裡的道理。
抬頭仰望星空,雖然也有些擔心後娘和小弟,但回想起後娘離開淮秀院時的背影,她心裡隱隱覺得往後大概都不會再見到他們了。
這樣的夜,滿天的星斗,她一個人孤伶伶地站著,竟連一個可以念想的人都沒有。
然後不知為何,她此生見過最好看的一張男人的臉突然就浮上心頭,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