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談判非常漫長,為了彼此的利益他們不斷拉扯條件。在他們當中,唯有瑪特蕾雅一人保持沉默。她的目光昏暗,深陷在往事的回憶當中久久不能自拔。
瑪特蕾雅還記得,涅爾瓦來到大橋上追捕他們的那一天,也記得自己與涅爾瓦交談過的話語。當然,瑪特蕾雅還記得夏爾的面孔,以及鮮血的溫度。如同紅所言,曾經(jīng)殺過人、沾染過鮮血的事實那怕跳進海裡都洗不乾淨。
那一切,都在逐漸應證。
大雨滂沱的那一日,泥水沾染了裙子,一名魔女站在雨中擋住了去路。記憶中,魔女的表情本來相當?shù)膰烂C,但是當她的胸口被貫穿,鮮血流淌出來之時,魔女放鬆地笑了。
彷彿,死亡是一種解脫,是一種脫離苦海的手段。水手在大海中央跳船無異於等待死亡,然而魔女卻選擇了跳船,因為船上的一切都比死亡更讓她難以忍受。
回憶起那座村莊、回憶起魔女唯一的家人。縱使沒能看到最後一刻,瑪特蕾雅也知曉對方已然逝去。自己的一項決定、一個行動、一句話語都能影響到他人,最終造就了如今的命運。
凝望眼前的酒杯,瑪特蕾雅的目光多了幾分惆悵。
「瑪特蕾雅,喝酒吧。我們談完了,酒可以讓許多苦惱隨之散去,至少不用一整天都愁眉苦臉的。」一雙手輕拍了瑪特蕾雅的肩膀,並且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
當瑪特蕾雅回過頭,她看見紅正面朝她說話,瞳孔當中還有幾分擔憂。
「謝謝妳,紅。」瑪特蕾雅輕聲答覆,隨後她將手伸向酒杯,準備品嘗那份她不喜愛的味道。
「今後妳可以直接稱呼我為露比,我想……我們的關(guān)係也許早就超出了所謂的朋友吧。」紅抿嘴冷笑,隨後她端起了桌上的酒杯,放在手掌上輕輕搖晃杯子。
此刻,坐在對面的涅爾瓦笑了笑。她將手放在膝蓋上,臉湊近紅的面孔詢問:「那我也能叫妳小露比嗎?」聽聞,紅明確地皺了一下眉頭,顯然不樂意被涅爾瓦如此稱呼。
「這只是一點小玩笑,別在意。」然而,涅爾瓦的臉上沒有絲毫畏懼,她僅是保持著笑容答覆。
「哈……有人說過妳很討人厭嗎?」紅冷眼瞪著涅爾瓦,她的表情相當嚴肅。涅爾瓦對此又笑了幾聲。她說:「沒有,因為他們要就是喜歡上我,要就是被吃了,或是死了。」
瑪特蕾雅靜靜地坐在一旁看兩人彼此招呼,臉上的愁容也在不經(jīng)意間消失了。她總覺得紅與涅爾瓦的關(guān)係其實不錯,而且兩人的境遇恐怕相當?shù)念愃瓢伞蔀閭虮娜伺c會成為冒險者的人並沒有多少差異,無處可歸、無路可走,他們只能這樣選擇。
雖說紅曾經(jīng)是雷特西亞家的護衛(wèi),但是她過的也與流浪沒有兩樣。
想到這一切,瑪特蕾雅笑了幾聲後說道:「你們的關(guān)係真好呢。」
然而涅爾瓦與紅不禁用質(zhì)疑的眼神注視起瑪特蕾雅,她們都感到十分的不敢置信,原來在瑪特蕾雅眼底她們的關(guān)係非常好。
「看來妳成長了,腦子也變得怪怪的。」涅爾瓦忍不住出言諷刺道。
「……」聽聞對方?jīng)@辱自己,瑪特蕾雅有些不快地皺起眉頭,多了些許表達憤怒的神色。
這也是先前的涅爾瓦所不曉得的模樣,為此她笑了一陣。隨後接著說道:
「我想他們應該準備好伙食了,長途跋涉肯定會餓,去用餐吧。」
涅爾瓦的一席話引導了兩人和她一起走出會客室,然後沿著狹長的走道漫步,再登上螺旋型的高塔。最後一起來到了要塞上層的飯廳,廣闊的中間裡面有無數(shù)桌椅,這裡是傭兵們聚集用餐的地點。
這裡總是高朋滿座,今日傭兵們卻排列在一旁等待涅爾瓦與客人到來。一看見紅與瑪特蕾雅,傭兵們紛紛有禮的將手放在胸前行禮。
在木桌上擺放著傭兵所謂的大餐,火烤過的煙燻肉片,搭配上乾乳酪與鷹嘴豆泥組成了分量龐大的餐點。在紅眼底,這若是要說成豪華大餐有些過了,就連瑪特蕾雅都感到有些驚訝。
站在一旁的涅爾瓦不禁為此冷笑了幾聲,她這下知道眼前的兩人經(jīng)常吃得比這還要好。但是,作為傭兵的涅爾瓦在戰(zhàn)場上經(jīng)常吃不到什麼正經(jīng)的食物,就算在據(jù)點也因為資源有限而不能揮霍,對他們來說一口氣拿出這麼多食物招待人已然是揮霍了。於是涅爾瓦伸手輕拍紅的肩膀說道:
「沒辦法,我們可不是什麼商會集團,這些食物對我們來說已經(jīng)是高檔貨色了。如果妳不喜歡,大可不吃,反正想吃的人多的是。」
「若是妳朝向其他貴族這樣說,恐怕他們會記恨妳一輩子。」紅聽聞,她回首朝向涅爾瓦露出冷笑,臉上卻沒有絲毫不樂意。
涅爾瓦聳了下肩膀,沒有用口頭回答,一臉滿不在乎的神色說明了她早就摸清紅會生氣的底線了。
一如她所料,紅沒有繼續(xù)說下去,而是走去餐桌前彬彬有禮的坐下。桌上僅有些樸實的木頭餐具,不同於安德魯瓦茲家有諸多餐具用來品嘗不同的料理,在這裡只有一把勺子,用來品味一切食物。
紅端起勺子,優(yōu)雅地品嘗起桌上的菜色。
菜色用上了大量的辛香料,在這塊大陸上香料並非少見之物,就連簡單的鷹嘴豆泥都充斥著豐富的滋味。辛辣、嗆口的氣味在紅的嘴中綻放,一時之間令紅的臉龐有些紅潤,她還不禁咳了兩聲。
對於紅而言,她吃不慣這麼辣的菜色。
「哈哈哈,瞧妳那狼狽的模樣!說真的,吃不習慣就算了。會在準備別的給妳,不用強迫自己吃下去。」涅爾瓦捧著腹部大笑,在笑了數(shù)秒後她才收起猖狂的模樣說道。
然而,紅沒有選擇放下勺子,而是繼續(xù)舉著勺子將食物放入口中。香辣逼得她汗水直流,眼淚從嘴角落下,但她還是不服輸?shù)氐芍鶢柾撸瑫r一邊將眼前的餐點嚥下肚子。
一旁的瑪特蕾雅則有些疑惑,她吃到如此辛辣的食物時神色依舊鎮(zhèn)定,她對於紅滿頭大汗的模樣感到十分不解。看著眼前的貴族一邊忍耐一邊大口品嘗當?shù)亓侠恚慌缘膫虮鴤儾唤行┱痼@。
就連涅爾瓦都瞪大了眼睛,因為在他們眼底那些人上人都只會選擇對自己有利的方式行事。
強迫自己吃完這些東西不會給紅帶來任何好處,更多的只有痛苦。然而紅還是強忍著不適感將食物塞入口中,並且她的目光還十分地堅定,彷彿有某些理由促使她堅信自己必須這麼做。
「不得不說,你們家族的人還真是奇特。我記得很小的時候,我見過一個黑色頭髮的安德魯瓦茲家當家,他和妳一樣強迫自己把這些菜色吃完。他是這樣說的——如果只選擇對自己方便的方式生活,任何人都可以過得十分輕鬆。但是作為統(tǒng)治者,就該以能夠信服他人的方式思考,融入他者、知曉他者,方才創(chuàng)造幸福。現(xiàn)在回頭一想,他也是個神奇的男人。」
涅爾瓦的眼眸浮現(xiàn)幾分感慨,她朝向紅低聲地說道,臉上還有幾分艱苦的微笑。在涅爾瓦看來,那已經(jīng)是許久以前的事情,她更是清楚那個男人已經(jīng)不在世了。不過,起碼當年的風琴港的確風生水起的,那個男人並沒有說謊。
嗆辣使紅說不出話來,但是她的眼中流轉(zhuǎn)過幾分感嘆。因為涅爾瓦口中的男人正是她的父親,而她就是那名只會挑對自己方便與喜歡的方式生活的人,最終也因此鑄下大錯。
如今,紅更是為此決定不再去逃避,無論那是什麼樣的事情,也無論最後等待她的是什麼樣的結(jié)局。
不知不覺間,紅已然將碗盤內(nèi)的食物清空。
汗水從她的臉頰上滾落,她的口中喘著熱氣,她吐出舌頭散熱,臉色也顯得十分難堪。然而周遭的傭兵不禁為她鼓掌,因為來到此處的人就沒有幾名能把這些招待菜色吃完的。
更別說是嬌生慣養(yǎng)的貴族本尊了,有些連碰都不想碰這盤菜。
「看妳的表情可難受了。它好吃嗎?」涅爾瓦來到桌邊,她用手壓著桌面,身子靠在桌緣朝向紅詢問道。不過,搭配上她臉上的壞笑,看起來格外像是在挖苦紅。
「的確好吃,只是它和風琴港流行的食物有很大的差異。」紅深呼吸一口氣之後輕聲地答覆,同時在臉上擠出了一副優(yōu)雅的微笑。
看見眼前的女子如此能逞強,涅爾瓦不禁笑了幾聲。她的目光有些懷念,她的友人夏爾也是一名與她一樣能逞強的女子。
欣喜之下,涅爾瓦接著說道:
「一切如同方才所談,帶翼蟒蛇涅爾瓦,願為妳貢獻我等的力量。而妳則會幫助我們誅殺試圖揭起叛變的帶翼蛇,並於風琴港開放蝮蛇進駐進行長期合作。以及最後妳希望我個人幫妳辦的事情,我也會妥妥地幫妳完成。希望我們能夠愉快地合作。」
「我也由衷地希望,我們能愉快地合作下去。」紅抬起頭,她注視著涅爾瓦的目光,眼露溫情地說道。
坐在一旁的瑪特蕾雅聽聞,眼露幾分疑惑,她窺探著紅的背影想詢問那件事情是什麼,但是她始終沒能問出口。
因為周遭沉浸在一片祥和的氣氛中,無論是紅還是涅爾瓦,甚至是在場的其他蝮蛇傭兵,都因為訂下了方針而感到激動。
如今,他們已然是同一艘戰(zhàn)艦上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