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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平常老是戴著帽子的男人,在大神殿附近逡巡來去。
──勞倫斯帝國 梅路撒溫 內城圈──
現教廷之所在,是比起一般神殿更加宏偉輝煌的大神殿。然而在大神殿外側那人車繁忙的景象之中,卻總有衣衫襤褸的人潮依靠著大神殿佔地邊界的外牆席地或躺或坐,裡頭仍有少部份人似乎還在意著周遭行人投來目光,而另一部份卻早已泰然自若。
附近的居民,路過的民眾,自然都不樂見這樣醜惡的景觀,不少人曾發起各種刁難、指責,甚或尋求騎士團以維持治安之名欲攆走這些人潮,不希望他們的存在破壞了大神殿的神聖安寧,但最終都以失敗告終,畢竟當事者──教廷從來沒有對此表達過任何的不滿。
豈只沒有表達,不如說教廷才是罪魁禍首。
這些人潮顯見多半並非衣食無缺之人,倘若於人也必然的衣食都無法滿足,那身上的病痛自不必說,之所以會大量聚集在此,乃因教廷總會遣人花時間為這些民眾看病治療及提供衣食,就像被人家餵養的野狗必定成群結隊地在該人家附近活動,想要趕也趕不走。
老是戴著帽子的男人雖有著相同需求,但絕非同於野狗,他是一名商人,即使在帝都也有面識門路,可是現在他卻在大神殿的附近逡巡來去,就差沒席地而已。若要問為什麼,約莫兩個多月前這名商人久違地碰到了同族的人找上了門,基於身處異地的同族情誼,加上原先收養的兩個小鬼已經放飛自我,商人暫時收留了找上門的少女。
收留期間,同屋簷下,商人逐漸發現該少女有些不對勁。
夜深人靜,入睡時分,起初會發現是因為商人起床尿尿,聽聞少女所寄居的閣樓傳來了聲響以為有賊,尋聲而去,卻看見了閣樓裡睡夢中的少女呢喃囈語,猶如她附近有著其他人正在和她對話一般。但即使商人躡手躡腳地入內查看,也找不出裡頭有別人。
或許是自己多心了吧,就只是說說夢話罷了,商人如是想,躡手躡腳地離開閣樓。
可是,往後的日子,商人即使自己身處睡眠,也仍然聽到了少女的對話聲。一開始僅僅是幾句話,便隨自己的入睡而靜默,爾後對話量卻漸漸地增加,增加到商人已經分不清楚自己是否曾經入睡過。
這樣的日子不必幾天,商人就受不了了,某天夜裡躺在床上時又開始聽見了少女的對話聲,他毅然決然地睜開雙眼,打算上閣樓叫醒少女問個清楚,從而心浮氣躁坐起身來時──
「真受不了!這樣每天晚上一直念一直念,一直……」
一直以來究竟對話的內容是什麼,商人完全無印象,宛如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件,彷彿自己也僅止於自己的旁觀者,僅僅知道存在有對話這件事而已,頓時心浮氣躁全消。他躡手躡腳接近閣樓,想在醒著的時候聽聽對話的內容,卻又如此剛好少女今晚無語沉默。
正當商人抓了抓頭,躡手躡腳轉身打算離開閣樓時,因為腦中還在整理思考,一不小心在樓梯上踩了滑。就在滑倒漏叫出聲之前,須臾之間竟衝突地有著餘裕擔心吵醒少女而作罷,緊接而來的便是一屁股坐下,在床上坐起了上半身。
「蛤? 夢?」
一切都太過真實。商人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所以從什麼時候開始是自己在作夢?
「搞什麼…… 又不是午睡,竟然睡糊塗了。」
他離開床上,上了閣樓,見少女安睡,幫她拉上了被子,才躡手躡腳地輕輕關上門離開。
隔天,少女便高燒臥病。
落日黃昏,商人自南區廣場買了小吃返回,分給了同為店員的平頭男和眼神不善的男人後,帶分後剩下的去和少女共享,兩人吃到一半的時候,少女便突兀地倒下。一開始商人懷疑是否食物有問題,但自己與兩個店員也都吃了卻安好無事,眼見冰敷被暖少女仍高燒不退模樣痛苦,商人連夜動用了人脈找上當地神官,於一處旅店相見。
帶了兩名見習神官前來的神官是一名膚色深棕,表情兇神惡煞的光頭大漢,三人為少女施予了數種不同的魔法,可別說治癒,就連舒緩難過也辦不到,時間也在神官們的嘗試幫助下來到了天亮。
奇妙的是,天一亮,少女便一夜好眠無事般地清醒。
在場的神官三人皆不敢斷言自己施術有效,但若無效,也難解為何高燒就這麼退了,況且不知病名,只好建議商人再留宿觀察觀察三人便先離去。商人本想依建議行動,卻因少女自覺為寄宿身份,強烈希望白天能回到店內幫忙,講不過故將她帶回。
白天,少女幫手的樣子全然不像剛剛病癒,可一過了黃昏,卻又頭痛昏迷高燒臥病。
接下來,同樣的狀況幾度輪迴,病情完全沒有進展。
時間又即將天亮。
「這等怪病我們地方神殿沒有辦法,她白天看起來雖然無事,但不能保證往後一如,建議你盡速帶她到大神殿去。」
旅店內,表情兇惡的神官這樣和商人說。
商人遂手握金黃,欲添寄付。
「不必。我們此次並不見有起到任何作用,況且,也不能從你這樣的人手中收受。」
「我知道了。感謝各位這幾天的幫助。」
商人低頭。
臨行,表情兇惡的神官出門之前卻又回頭。
「不過……你這樣的人或許不缺花費,但赴帝都且得萬事謹慎,尤其是那位病人。」
商人明白神官的話,所以人在大神殿的附近逡巡來去。
雖然耗費金錢與一個月多時間成功將少女帶到了帝都,但即使有面識門路,有路和能順利抵達仍是兩碼子事。大神殿可不如一般地方神殿那樣好講話,除非帝國中樞要人,不然就是貴族也難說見就見。
「你,從上午就一直鬼祟觀察教廷,請問有什麼事情?」
「呃!」
背後突然傳來質問聲令商人當下全身毛髮直豎,比起四下無人的夜路上突兀遭人搭話,正因是年關將至而人來人往的白日街道,藏身於人流中的不顯眼舉動竟遭人清楚看在眼裡才更要吃驚。
回頭,投問的人手中正抱著麻布袋,像是出門購物,不過腰後卻掛有一把長劍樣貌祭器,是名長相俊朗的青年男性,其身旁還有一個斗篷覆蓋著全身,同樣手抱麻布袋的同行人。
「不,沒……啊,我只是……」
男人壓低了帽子。
青年的眼神銳利起來。
「只是?」
「只是在想怎樣能進去大神殿裡面而已,啊哈哈!」
「那樣的話,每天早晚都有固定的禮拜時間,不然白天另外也有觀光的路線。」
「那樣不行,她生病了……」
男人小聲嘟囔,同時瞄向了青年的同行人。同行人雖然全身覆斗篷遮掩,但仔細看還是看得見臉,以及銀色的髮絲自帽緣流露。
青年也順著男人的視線看向身側的同行人。
「原來如此,不方便暴露在人群中嗎?」
「啊啊。」
「那麼就讓我去幫你看看吧。」
「欸?」
青年爽朗地笑說。男人則一時反應不及,只是呆看著笑臉。
「喂喂!妳看那邊那個帥哥。」
「哪裡哪裡?嘿欸── 好像真不錯!」
「那個人是不是……」
因為路旁開始傳來路人的聲音,青年的同行人輕聲地督促。
「先離開這裡吧。」
行前,青年回頭對路邊的女性們微笑點頭示意才離去。
「呀啊── 好像真的是本人吔!」
「真的嗎?不是什麼變態的冒險者假扮的嗎?」
「一定是本人!我們遇到本人了啦!」
幾個女孩在原地不相信似地相信並吵鬧著。
商人則跟青年兩人移動到了附近人少的的巷弄裡。
「那個,你剛剛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我懂你的擔心。」
於是青年對戴帽子男人自我介紹,其同行人也拉下了篷帽,清楚可見帽篷底下。男人並不意外,意外的是青年的身份。
「真的是本人嗎!」
「如假包換。」
青年直答。
沒有任何的直接證據,但男人多年的行商經驗令他覺得眼前的青年並沒有說謊。
「那真是幫了大忙,只不過……」
「只不過?」
「你就算、啊不!我是說您──」
「沒關係,普通稱呼就可以了。」
「啊,是。我是說你就算白天去看也看不出什麼,她白天時就只是正常一般人的樣子而已。如果可能的話,時間能否是在晚上?」
「嗯?你口中的『她』不是生病了嗎?」
青年稍有歪頭詢問。
男人這才說出了少女的詭異病情,地方神官束手無策之況,因而受建議來到帝都的脈絡。
「啊!還有就是,發病的前幾天不知道有沒有關聯,她經常在睡覺時獨自說著奇怪的夢話。」
青年和銀髮的同行女性原先聽取病情脈絡時並無太大反應,但聞補述後皆神色嚴峻,相互看了一眼,後詢問具體。男人亦據實以告。
「如果怪病真像你說的那樣,那白天看起來樣子沒事並不能保證就是安好,我認為有必要也看一看她白天『正常』的樣子。」
聞與地方神官相似的推想及擔心,男人無所疑,當下便決意帶青年兩人到少女正下榻的旅店去。
叩叩──
「塔雷莎,是我。」
「請稍等一下。」
房內傳出了少女的聲音後,過了一下子才又有動靜,門悄悄地被拉開一點縫隙,確認了門外確實是老爹本人,才正式打開了門。
青年眼中,門內少女和自己的同行人一樣,斗篷覆蓋全身。
「請問……這兩個人是?」
「沒關係,他們不會用奇怪的眼光看妳。」
老爹邊領青年兩人入內,邊和塔雷莎說明青年的身份,但塔雷莎聽了青年的身份以後就只是搖了搖頭。
「對不起,我從來沒有聽過。」
不過基於信任老爹,房門關上後,塔雷莎脫下了斗篷,露出了頭頂上的兩朵紅棕色絨毛狼耳,以及身後大把的尾巴。
「安努特人嗎。」
青年有所思地自語,塔雷莎聽了兩肩些許縮瑟。
「抱歉,我沒那個意思。」
眼見縮瑟,青年立刻道歉。
「真是的,纖細也太過頭了吧!」
青年的同行人見狀這麼說著,也將手上麻布袋隨手放在了門邊的矮櫃頂端後,和塔雷莎一樣脫下了覆蓋自身的斗篷。
「啊!是精靈小姐。」
「嗯?妳曾經見過嗎?」
老爹回想起塔雷莎的經歷,不禁疑問。
「嗯,以前看過,以前……在哪裡呢……」
塔雷莎回想中。
「大概是說住森林裡的那些傢伙吧。像我都跨大陸跑來了,在盆地見過也不奇怪。」
「『森林裡的』是什麼意思?」
「和我這樣健康的褐色肌膚以及美麗的銀色柔髮不同,是皮膚跟死人一樣白,頭髮顏色還跟黃綠色鼻涕差不多的傢伙們喔!」
砂漠精靈一面自戀般地撩弄自己的髮絲,一面嘲弄地說。
「妳也說得太過了,艾蜜。」
「啊都是事實咩!」
不理青年的糾正,艾蜜維亞聳起肩來撇頭吐舌。
「但是,我看到的是和妳一樣的精靈。」
「欸?是喔。和我一樣,那還真是罕見。」
「以前,在哪裡……哪裡……啊,我想起來了!」
據塔雷莎描述,自己曾在一處燃燒中的森林邊看過,在石頭掉下來的不久之前,和艾蜜維亞長得非常像的精靈,悲傷地,悲傷地,正笑著流下眼淚,對身邊的那個……說──
「嗚!」
話還沒完,塔雷莎即頭痛似地手扶頭部側面。
三人雖對塔雷莎所描述的地點百般疑惑,但眼見她頭痛欲裂的模樣便不再多想,由老爹將她攙扶至床邊坐了好一下子,頭痛似乎就好了許多,青年遂蹲跪床邊,以低身的姿態盡可能不給壓力地詢問。
「妳經常會這樣頭疼嗎?」
塔雷莎搖搖頭。
「有時候,如果想到以前的事情……才會。」
青年側眼了艾蜜維亞。
「看起來像是記憶障礙。碰到了不願想起的事物而表現出疼痛,又或者是外在性地被強加了什麼魔法也有可能。」
砂精靈隨話舉了幾個例子,強調直接操控精神方面的魔法可謂悉為雙方精神力之抗衡,在施術者必須同時維持自我的前提下任何術數都不可能長久,保持雙方處於近距離並能維持近十分鐘就是屈指可數的高手了,能直接排除這種可能性。另一類就是讓對象長期且過度暴露在虛假的幻覺中,令該對象逐漸將幻覺認知成事實進而操控,不過也很難想像有誰會大費周章如是對付一個普通小女生。
「果然還是過去實際遭遇了什麼事件,因心裡創傷而導致的記憶障礙最有可能。另外的可能性,就是未知的怪病所表現出的病徵。」
聽完推論,青年想了想,轉面塔雷莎,輕聲細語地說。
「可以和我說說妳以前的經歷嗎?想得起來的就好,如果想不起來也沒關係。」
塔雷莎點點頭後,花費了些許時間,說了之前和老爹剛見面時就曾說過的,關於妖精與水池的事,自己正在尋找弟弟的事,所以耗費時間追到了吉魯德隆的事,還有南方現在正發生戰爭的事。
「我、我說的都是真的,雖然現在南方好像沒有戰爭的樣子……」
頭頂上絨毛狼耳垂下,並非心虛,而是害怕不被信任。
「別在意,這裡沒人覺得妳在說謊。只是妳似乎生病了,有太多的可能性需要釐清,妳能瞭解嗎?」
青年一貫溫柔的語氣令狼耳跳立原樣。
「嗯。」
「謝謝妳。」
與謝給了個清爽的笑容,青年便轉問同夥。
「知道什麼了嗎?」
「嗯……一路聽下來又像是把幻覺當作事實,但還是不太合理。」
砂精靈認為不合理的地方在於,假設有人真為了什麼目的而操控了塔雷莎使之錯認幻覺為真,那果然還是太大費周章。畢竟令她把幻覺認做真實能獲得什麼好處?想到的也只有不願該真實見人,如此一來除非塔雷莎有著什麼貴重身份,要不然──
「這樣一個小女孩,直接殺掉不就好了。」
「艾蜜維亞!」
塔雷莎的耳朵和尾巴輕微炸毛,青年也嚴肅出聲。
「我知道啦!就只是推論而已。」
最後她的結論,依然是記憶障礙的可能性最高,但導致障礙發生的心裡創傷究竟是真實遭遇,還是某種怪病的病徵便有待研議了。
青年聽了結論,於是將自身所掛的項鍊自上衣內拉出。其墜飾是由金黃色所框住的「示」形綠寶石,看在了塔雷莎的眼中也只擠得出昂貴或高價之流的詞彙。青年將墜飾輕握於右手之中,左手抓蓋上右手的手背,閉上雙眼唸唸有詞,柔軟的光輝隨唸自指縫當中流露。
當輕握的右手再度張開時,光亮已近終末,不一會便恢復了原先無光模樣,接著青年便著手於自身頸後。
「等一下!夏諾,你該不會──」
「沒關係。」
答時只看了艾蜜維亞一眼,就又轉面塔雷莎。
「這個先借給妳,好好收在妳的身上不要交給任何人。如果有什麼感到害怕的事情就握著,等妳好了之後再還給我,知道嗎?」
柔聲交代時夏諾也一邊將項鍊掛在了塔雷莎的脖子上,動作間接近的氣息令塔雷莎稍稍別開了臉,頭頂上的雙耳朝向左右壓低。
「嗯。」
「好孩子。」
笑著稱讚一聲過後才站起身,夏諾轉向老爹交代,說現在離入夜還有段時間,想要先回到教廷去查找文獻,說不定能夠找出什麼對策或對該癥狀有進一步了解,自己入夜後會親自再過來一趟。如果有任何不同以往或難掌控的突發狀況就直接帶塔雷莎到大神殿,自己會先交代守門的騎士,只要給他們看見塔雷莎身上的項鍊便可。
「真的好嗎?那項鍊看來很有價值。」
「嗯?你想拿去賣掉嗎?」
「啊、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不就好了。」
夏諾惡作劇似的微笑明顯不帶惡意,又轉看艾蜜維亞。
「艾蜜──」
卻見她嘟起兩唇,是唇中可見咬牙的嘴型,睜眼手正輕碰胸前墜飾的塔雷莎。
「怎麼了?」
「不,沒什麼。」
她以撥翻書頁之速收復了嘴型回答。
「只是……」
「只是?」
艾蜜維亞接近夏諾,暈眩般地靠向了他的身側。
「只是覺得頭暈,似乎有點痛。」
「妳還好嗎?什麼時候開始的?難道被傳染了嗎!」
夏諾緊張轉正面向艾蜜維亞,兩手抓住她的雙肩擔心質問。
「呃、嗯、啊……」
她吱嗚其詞時視線瞥向老爹,老爹就張大了眼看了她兩秒,便趕緊拉低了帽子撇頭。
「不,謝謝你的關心,好像好多了。」
「真的沒問題了嗎?」
「嗯、嗯。應該只是最近疲勞了點。」
「疲勞?妳近做了什麼嗎?」
「呃,我意思是癥狀應該不會傳染,不然,不然他也不會沒事。」
兩人的視線爰看向老爹,老爹也立即抖動般地高速小幅點頭。
「所以趕快回去,開始調查吧!」
艾蜜維亞隨話遠離夏諾,走向門邊,抱起布袋,開門。
夏諾速與老爹應酬一句,也抱起了自己的那袋,追了上去。
啪噹──
門外走廊,追上幾步之遙的艾蜜維亞。
「關於剛剛說的內容。」
「嗯。」
「塔雷莎口中見到了妖精的那個水池,不就是我們去過的那裡?」
「欸?啊、嗯。」
「嗯?」
「嗯,你說的對。」
「兩者難道有所關聯嗎……」
夏諾思考似地自語。
下樓到了旅店大廳,艾蜜維亞早已先披上了斗篷,兩人找了個不太顯眼的角落,小聲地以代詞意指,討論起了查明睡夢呢喃的任務。
夏諾綜合了老爹所言及塔雷莎的敘述,大膽假設認為塔雷莎的夢話或許就是呢喃的源頭,再不然也應該有所關聯,這樣推來,比起說是種「病癥」,或許真是什麼「魔法」也說不定。
艾蜜維亞聽了也同意這個說法,並提出自己當下很自然就聯想到了特斯拉庫的那群傢伙。塔雷莎和那群傢伙同為安努特人,幾件看似無關的獨立事件,背後可能經由隱晦複雜的脈絡串在一起,同意關於塔雷莎的狀況有深入調查以釐清眾多可能之必要。
初步整合想法,並一致認同水池所在地應該會是關鍵,兩人旋即離開旅店,打算動用教廷的資源,從查明該地的過去開始。
一返回到教廷,夏諾立即找來席維斯特與麥格農,說明了塔雷莎的情況後,希望四人能分頭分工,求儘快拼湊梳理出整體脈絡,期望藉此能夠擺脫自接受任務以來只能四處踏尋做無頭蒼蠅的困境。
「可是,我現在正在調查異教團相關的事蹟。」
席維斯特面有難色說。
「在特斯拉庫遇到的那個嗎?」
「嗯。」
夏諾思考了一會。
「也好,說不定在哪裡會有關連性存在,你就繼續往那方面。」
是夜,夏諾單獨去到旅店,親見情況確實如老爹所言,白天完全沒生病樣子的塔雷莎正高燒臥床昏迷盜汗。即使緊握著自己所借予的墜飾仍不解難過,於是夏諾當場實現了幾種魔法嘗試予以治療,其中甚有地方神官所不能之術,卻全然無效,只得眼睜睜見她病苦。
「沒、沒有辦法嗎?」
「嗯,抱歉。或許連我也無能為力。」
歉時夏諾所看的是塔雷莎,這才轉面老爹。
「不過我會盡量設法。」
「那真是太感謝了!」
與老爹共兩個人在房內守至天明,夏諾目睹自己的眾法術數皆無力施救的塔雷莎一甩辛苦喘息,轉為安眠時的平順呼吸,爰撥髮手撫其額試溫,高燒竟已退了下去,令他心中篤定這絕非什麼疾病。
「夏諾……大人……」
安睡中醒來,塔雷莎睡眼惺忪側首看向摸了自己額頭那人。
夏諾簡單和塔雷莎說了說話,確認她的精神狀況與昨天下午見面時相仿無異,便再度交代老爹若有急異速至大神殿,而又離去。
兩天後,麥格農捎來消息,先前一行人帶回來的池水樣本經教會的研究人員仔細分析,確認了真的就只是普通的水。
再三天,窩在教廷檔案部所屬大書庫裡的艾蜜維亞,在查閱各種史地書卷時,發現了個樸素木盒裡頭藏有一些文獻古籍。古籍皆為羊皮紙串綁以粗線成冊,紙質老舊多有缺損洞破,但作為書本之整體性建在,惟無封皮,作者不明,當中一冊是破碎臺地的地理人文雜記。
謹慎善待地翻閱下,不消多久,艾蜜維亞即著眼於書中所記一處名為「丘下」之地。紀錄敘述該地由一種沒見過的類人民族散居,該民族外觀如人而有獸耳獸尾,自古以來便圍繞著傳承中乘載了神聖水池的山丘生活,並有翻譯記述了居民傳頌的歌謠。
光亮光亮 沒有結束與過去
我們獻上了內臟肢體 獲得了回憶
光亮光亮 沒有未來與前去
我們獲得了血肉身軀 失去了意義
回歸就在黎明 黃昏就是理性
請帶走我們的傷痛與心 請給予我們激烈的安寧
請饒恕我們的現在與眼 請懲罰我們懦弱的勇氣
光亮光亮 沒有交錯與扁平
無明的彩色思緒狂亂地睡去
離開了我們名為自己 存在於你
「……。什麼意思?」
嘴唇微動,輕聲念完了歌謠,艾蜜維亞只覺得內容莫名奇妙,不過地方的歌謠大多就是這樣子東西吧!即使人人傳唱,只要非當地人甚或不是當事者就往往不會懂得其中深意,且還經過了翻譯,失真也不意外,所以她將注意力轉移至找尋傳承之起源。
翻了翻附近幾頁,可惜剩下的就是人文遊記和景物描寫而已,沒有想要的重點,甚至明記了並沒見到有什麼妖精存在,艾蜜維亞遂在翻遍了全書後,將古籍照原先堆疊之序放回了木盒裡。
另一方面,席維斯特打從自特斯拉庫返回梅路撒溫之後,便著手於調查滲透了該地的異教團一事。
原以為教廷的福音部都送出抹除者了,很快就可以從福音部獲得相關資訊,但卻令他意外地,教廷所掌握到的情報也只是處於相較表面的部份。例如擴散的狀況、範圍、大致人數及集合或活動之類,遭夏諾斬殺的怪物口中稱呼為「六指的導師」者,只旁敲側擊知道其為教團的實質領導人,但據點或身份之類關鍵竟一切不明。
根據當初夏諾一行人救起的倖存抹除者所言,她們在半夜潛入欲調查特斯拉庫的集會所時,遭代理師範察覺,為避免擴大衝突進而事蹟敗露,立決封口。教會的抹除者自然不會是省油的燈,加上對方孤身一人,以多對少更不在話下,迅速且輕易地手刃其喉。
孰料,此為避免敗露之舉竟激怒了身為怪物的他……
既然一切盡處模糊之中,席維斯特也只好親自著手探查。說是探查簡單,但連教廷福音部都掌握不周又談何容易,他能做的也只有借來幾個神官扮隨從,逐一探訪梅路撒溫中現有曾有商路行至柴喀木盆地的商家行會,或曾經與該地有所往來的冒險者公會,企圖重複教廷已然做過的考察期望有幸能撿漏拾遺。
然日子一天天過去,年關已過也查不出什麼東西。
──貓攤之月 一日──
入夜之後,夏諾抽了空到旅店去看看情況。
塔雷莎仍舊時間一到即高燒臥病。
原想打破困境,結果無論哪一頭,事情皆無進展,只能眼看高燒模樣苦惱。
「……。」
「之後神殿的繁忙應該會逐步緩慢,我再找時間去見徼下一趟。」
「徼下難道是……」
「嗯,就是教皇徼下。」
老爹聽了,顯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如果連徼下也沒辦法的話,你是這樣想嗎?」
「呃、不,我只是,只是希望她趕快好起來而已。」
他手拉帽緣低頭。
「別擔心,徼下必定會有方法,請先這麼相信吧。」
「我知道了。除了感謝,我也沒別的話了。」
夏諾和煦微笑。
「不過,徼下多忙,不知道什──」
嗡──
話到一半,借給了塔雷莎的墜飾發出了光芒。光芒自塔雷莎身上的被子裡鑽縫隙向外刺出,夏諾和老爹相互看了一眼過後,由夏諾親自出手掀開了被子。被下,塔雷莎即使不醒也仍握著墜飾。
啵嗡── 啵──
泡泡破掉般清脆又彷彿只是意象的細微聲響過後,光芒也應聲像是泡泡一般地破去。
夏諾輕柔拉開塔雷莎輕握的手,抽出墜飾。但見他看了一眼,便緊握墜飾在手,警戒地環伺起房內四周,隨之更探看起了房間內的各個角落,最後人慎近窗邊,稍微推開了窗戶查看外頭。
「不可能……」
「怎、怎麼了嗎?」
老爹緊張地問。
夏諾則是又持續警戒了一下子。
「我不在的期間有什麼人來過嗎?」
「欸?」
「回答我,我不在的期間有什麼人來過嗎?」
看見夏諾嚴肅至近似憤怒的模樣,老爹不斷搖頭。
「是嗎。」
可很快就由神情變化了解了他其實並無發怒。
夏諾告訴老爹,自己施加於墜飾上的是一種精神防護魔法,按照過往的經驗和紀錄文獻,以及干涉精神本身的困難性,要突破這種防護幾乎可以說是不可能的事情。歷經數千年的魔法歷史當中也僅僅分散紀錄了曾經有不同年代的十多個人做到過「正面突破」而已,其中更有近半是在設定好的實驗環境之下才得以成功。
何況,像是先前艾蜜維亞所說,精神操控之類的魔法盡為主被雙方當下的精神力之抗衡,要突破追加的精神防護可謂以少擊多,算來只會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守方根本不信任施予精神防護的術者,導致防護產生不了太大作用,形同虛設。
「不信任嗎……」
老爹看向了塔雷莎,墜飾雖已被夏諾自手中取出,但她的拳頭卻依然握著,絕非不信任的模樣。
「另一種,就是對方的手段逸於已知常規之外,足以突破一般認知上所不可能突破的防護。」
「會不會是她病了,精神比較虛弱的關係?」
夏諾搖了搖頭,表示有關卻不是關鍵。因為儘管失去了意識,也不能說就是失去了自我,所謂精神抗衡指的並非思想、感受、欲求期望這類等等相較表層的精神活動,而是先決於個人主觀意志的客觀自我存在本身,這才是精神操控真正困難之所在。
「你也有看見剛才的光芒吧,那就是精神受到干涉的當下,抵抗時會產生的象徵。」
然而,縱使防護遭到突破,也不代表抵抗就會完全消失,如同人因利刃兵器而負傷,也不代表負傷的該人必定死亡。
「明明是在獲得了信任的前提下,卻沒能協助她多做抵抗,反倒是魔法本身直接遭到破除。」
「我不太懂魔法,要直接破除是非常困難的事嗎?」
「要說困難確實比突破更加困難,但問題已經不在難度上了。你剛剛回答過我,期間並沒有其他的人來訪吧?」
問時夏諾也注視著老爹,看老爹再次點頭。
「我發誓沒有。」
「那麼,究竟是誰,從哪裡,做了什麼破除了我施予的防護?」
老爹自然答不出這個問題。不過,不是你,不是我,只三人在場還能是誰?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向了塔雷莎,恰巧見到她睡眼微張正在摸尋墜飾的模樣。遍尋不著,接著便側首與看來兩人對望。
「夏諾.梭德拉貢…… 夏諾大人,您長大了呢……」
塔雷莎的口中吐出了令人摸不著頭緒的話。縱然她睡夢初醒聲音尚未活絡,彷若囈語聲勢偏虛,夏諾和老爹卻都聽得很清楚。
「感覺如何?還好嗎?」
「嗯。」
「失禮了。」
撥髮手撫其額,高燒已然退去,可現仍處於換日左右的深夜,尚未天明,在夏諾看來是因自身施術之破除,一貫情形才出現變化。
「妳意識還清楚嗎?記得我和他是誰嗎?」
「嗯。」
「妳叫什麼名字?」
「塔雷莎……」
「好孩子,我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
「嗯。」
「妳剛剛說的『長大了』,是什麼意思?」
「就是長大了的意思。我看見了,看見夏諾大人小時候的樣子,雖然我怎麼叫你都沒反應,大概是在夢裡吧……」
「夢?是什麼樣的夢?」
塔雷莎開始說起夢裡自己所到過的村莊。
春暖花開,融雪不再,人們的生活也隨著季節移轉醒來,村莊裡有耆老正為這樣的人們卜算福災。大人們多為問事,問關於今年農作收成之類生計大事,小孩們則多為好奇,好奇於占卜的神秘,好奇於願望是否能夠實現,好奇於自身所不能知全的未來。
「婆婆我也要算!」
「幫我看。」
「我也要!」
「好好,別擠,我幫你們全看看。」
耆老的占卜其實並非次次準確,但若全然不中,那也不會有人前來問事了。屋內,幾個瞞著大人忙裡偷來的小鬼們爭相為先,當中年紀最小的夏諾也跟在了同村的哥哥姊姊後面。
夏諾默默地等了好一段時間,才終於輪到自己。
「你,有什麼想知道的嗎?」
「我…… 不知道我以後,能不能當一個冒險者?」
他這樣問了耆老後,其他的小鬼們在一旁互相看來看去。
「冒險者是什麼?」
「那個啊,那個,上次來村里幫忙趕走奇怪野狼的那些人。」
「我知道我知道!」
「啊!我也有看到,有個人背了好大一把劍,超帥的!」
七嘴八舌地討論,小鬼們開始假裝手中握劍相互揮舞起來,看見如是情景,手上正佈置占卜道具的耆老亦自然莞爾。
「呵呵,為什麼想要成為冒險者呢?」
「我、我想要像他們一樣,到處旅行,幫助別人。」
盯著夏諾清澈的眼神看了幾秒,耆老將一根狼牙放在了身前的矮桌之上。矮桌的桌面上刻有一個大大的圓形,圓形裡像是蛛網般刻畫分隔出了十幾個區域,每個區域內各有各的文字與圖形,也各自放上了不同東西。除了狼牙之外,另有褐色的羽毛,雜色的扇狀貝殼,封在塊狀琥珀之中的蜥蜴眼球,耳大的黃色蛇鱗,還有不知道什麼生物的骨頭,以及麻繩狀像樹根曬乾的東西,此外有平凡有奇異。
而在圓形的大致正中央區域,是唯一塊沒有任何文字與圖形的空白區域。空白區域上放有一架足以秤量前述東西的小型天秤,天秤整體幾乎都以木頭打造,只有盛盤為銅製和支點周遭用了少量金屬。
「我看見老婆婆幫夏諾大人占卜了好幾次都沒有結果,直到嘗試最後一次的時候,羽毛竟然比蛇的鱗片還要重,老婆婆樣子很吃驚。」
「災厄…… 無法言喻的災厄…… 為什麼?為什麼從你這樣的孩子會顯示出這樣的結果……」
占卜結果似乎連耆老自己也不敢相信,並隨著自言自語般的疑慮看向夏諾。其他小鬼們聽見結果也都變得安靜,夏諾則是呆站著。
「你們,快去叫村裡的大人們過來。」
耆老令下,孩童們各個猶豫,畢竟他們是瞞著大人偷偷跑來。
「快點!」
很快地,耆老的小屋擠滿了大人。
「請問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是這些死小鬼們幹了什麼壞事嗎?」
翌日,叢雲陽光難透,欲雨卻又不落,村民們在村子的中央架起了簡陋的祭壇。祭壇以一株樹樁作為中心,樹樁的切面大概只比單人座椅椅面稍闊,周圍放置了盤盆椅凳裝擺有多種供品,再用三面畫有圖騰的帷幕就南北與西包圍樹樁供品,並於東面開口前焚起火堆。
祭壇中心擺有一尊女性形象,係以灰色石塊雕製,全長約莫就一個成年人的人頭高度,正視前方,右手高舉過頭像是正握住什麼,左手低放及腰且食指指向眼神看去之處。
耆老跪在了祭壇與火堆之間,面向神像,嘴中唸唸有詞,手中還握著一把經村民以代代相傳的工序特別處理過的草束。細繩捆起的草束約膝蓋粗,一端引燃後燜燒煙霧直出,故草束也稱為「手煙」,並隨念詞禱言,時而高舉手煙,時而左右橫舞移動。
「帶過來!」
耆老一聲令下,夏諾的父母擔心樣地帶了他來到耆老的身後。
「衣服脫掉。」
父母忙著幫忙脫去上衣。
「請問,褲子也要嗎?」
「不用!」
回答的聲色嚴厲看起來甚為兇惡,夏諾的母親趕緊鞠躬,留下了夏諾一人便偕父親離去,去到周圍融入圍觀村民裡。
「面對神,深呼吸,盡可能憋氣,緊緊閉上眼睛。」
夏諾照做。
接下來耆老持手煙唸詞繞了夏諾兩圈,便節力抽甩手煙燃燒的那端拍打上他的胸膛正面、左右兩側、背後,以上為一輪,每每拍打都迸出了星火飛灰,總共施行了六輪,才要他睜眼回頭面背後火堆。
「拿東西過來。」
一個壯年男村民手端托盤前來,盤上所放為占卜時用的天秤。天秤上一端放羽毛一端放蛇鱗,並另外放了兩個普通的小石塊,小石塊左右等重,沒有深意,只是單純用壓羽毛罷了。
眾目睽睽之下,天秤確實稍稍地傾向了較重的蛇鱗那邊。
男村民將天秤連同托盤一併交給了夏諾,要他端在身前。耆老遂持手煙繞行了端著天秤的夏諾兩圈,後朝神像一拜,再轉身面對火堆並靠近,高舉手煙過頭,張手投放,令手煙自然而然地落入火中。
砰烘──
眾目睽睽之下,天秤猶如遭到重壓,明顯地傾向了羽毛那側。
頓時,周遭村民們低聲四起。
耆老先是盯眼看了天秤,才再抬頭和夏諾對看。
「在這裡等著。」
交代完,走到祭壇中心,再度跪在了神像面前,雙手交握,隨後端起神前的小杯青銅,返回火堆之前,雙手的中指、無名指、小指相疊交扣,兩掌底相貼,並以餘下的食指和拇指持杯,端高至自身鼻前朝火堆恭敬一拜。一拜過後轉以左手持杯,右手的食指併中指,偕拇指如捏拿小物入杯中抓取酒水,繞走夏諾灑向其身,而後續以食中兩指沾酒,輕輕地塗抹在了夏諾的額頭以及眼皮之上。
接著,耆老也沾酒水抹在自身的眼皮上後,把杯子轉交給適時前來的男村民回歸神前。
「把手上東西全送進火裡吧。」
夏諾點頭,便把托盤連同盤上天秤等一同拋入火中。
砰烘──
可是,唯獨羽毛像是逃走般地,飄揚回空。
見羽毛飄動,耆老貌似有些微驚訝,瞇起右眼撐張左眼,看準了位置出手。一抓,抓住了羽毛,拿到眼前細看了看,視線就又移動至身前的夏諾身上,並將羽毛交給他,輕輕撇頭示意燒掉。
夏諾聽話,持羽毛近了火堆才撒手,羽毛立遭吞燒。
劈啪──
「你之後全程站著就好。」
囑咐過,男村民適時拿來一條黑布,為耆老蒙上了雙眼,再攙扶她跪於火堆之前,接著便對圍觀中的所有村民大喊。
「除了夏諾以外,在場所有人都跪下!」
喊完自己即面朝火堆而跪。村民們自然也全都跟著跪下。有的人單純低頭跪著,有的人閉雙眼祈求豐收,夏諾的父母兩手交握祈禱不知名的災厄能夠遠離,耆老的嘴巴則如說話唸動,但沒發出聲音。
劈啪──
場面靜默了好一陣子。
耆老停下唸動的嘴,率先發出聲音。
「哦哦── 怎麼、怎麼會,竟然會有這種事……」
隨話,她像是眼前清楚看見般地左右動頭。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就跪在一旁的男村民忍不住開口詢問。
「請、請問您,看見了什麼嗎?」
「為什麼……為什麼……」
沒有回答,而是解開了祈問的雙手,耆老的雙手向前就像要擁抱前方似地,順勢跪地向前,極為緩慢地爬行移動。
「為什麼……為什麼……」
眼見矇眼的黑布溼潤,溼出了淚水劃過臉頰,男村民擔心耆老可能會太過靠近火堆,故從雙膝落地轉成單跪,準備隨時起身。
「為──」
問聲戛然而止,現下男村民還以為自己看錯,定睛細看,耆老流下的淚水當中似乎滲有些許紅血。
「呀啊──────」
不待查察,耆老兩手便掩上了自身雙眼慘叫倒地,如熱鍋上的蝦子般捲起身軀,所幸頭顱著地之前男村民有趕上接住。
「您怎麼了!您沒事吧!」
周圍隔有小段距離的村民們尚不知所以,吵雜議論,擔心的竟是現在到底能不能站立起身。
男村民在關心問聲下緩緩輕輕拉開了耆老顫抖遮眼的雙手,只見手掌上通紅成片全是血腥,突如其來狀況令他亦一時不知所措,呆呆看著耆老伸高了左手到空中樣似抓取。
「叫、叫夏諾的,的父母、過、過來……」
男村民愣了一會,大喊。
兩人速至耆老身旁,其他村民也跟著湊上。
沾滿血的那手抓捏住父親的上衣。
「聽、聽清楚了,你絕對,絕對不能,絕對不能讓這個孩子──」
「絕對不能讓夏諾大人去當一個冒險者,老婆婆這樣說。」
塔雷莎像是人在現場般地描述。
夏諾聽聞夢境敘述後擠眉深慮,深慮不為其他,自己就是確確實實的當事人──所以清楚塔雷莎剛才說的全部都是發生過的事實。
但是她為什麼知道?以塔雷莎的年紀來說,事發當時她根本就還沒出生,更何況這件往事自己從來不曾和他人提起過,就算是艾蜜維亞等人也隻字未提,僅僅只有夏夏亞西部公會主管櫃檯業務的中年紳士在偶然際會下知曉片段而已,塔雷莎沒有理由如此知悉。
如此親臨現場一般地清楚知悉。
故夏諾舒緩了神情,輕聲柔問。
「塔雷莎,可以跟我說妳怎麼會知道這件事嗎?是誰告訴妳的?」
「欸?怎麼會知道……因為我在小時候的夏諾大人身邊看到了,然後告訴我的人是……告訴我的人……是……」
耆老很快被村民們帶回了屋內,拆開蒙眼的黑布,出血是因為雙眼已在眼窩之中破裂。
其後,原本一向硬朗的耆老一直處於生活無法自理的昏迷,昏迷時嘴裡偶會嘟囔呢喃,說著村民們都聽不懂的話語,最終雖有短暫迴光返照卻也嗚咽無詞,只三日便斷了氣。
該年,因地域性的農作歉收而飢荒四起,且持續到了隔年依然。
一日黃昏,夏諾頂著飢餓,想到溪邊打水充飢,不料提著水趕天黑之前回到村子裡時,竟眼見盜賊殺入。原本應該死於盜賊刀下的他運氣好因恰巧路過的冒險者小隊保住了一命,無奈雙拳難敵四手,精兵難勝雜多,忍到盜賊離開村莊後返回查看,已經分不出灘塗地上的那些起伏有「哪裡」曾是自己的鄰人、幼識、兄姊弟妹或者父母。
「這樣說對你雖然殘酷,但只剩下這些人,這個村子已經完了。」
冒險者裡一名壯年紳士蹲跪在夏諾面前對他說。
「你要跟我們走嗎?」
哪還有選擇?夏諾邊哭邊點了頭。
「是…… 是我的弟弟!」
塔雷莎表現的像被捕現場才在找理由的犯人那樣,可卻用發現寶物般的發光眼神把話說了出口,強烈地給人一種正在說謊但又沒在說謊的矛盾不協調感,以致夏諾的視線一時離開她身上轉向了老爹,可老爹也只是連續小幅振動樣地示以搖頭。
「塔雷莎,讓我們整理一下吧!你不是正在找你的弟弟嗎?」
「嗯。」
「那怎麼會是你弟弟告訴妳的?」
「欸?以前他跟我說的……以前……以前……」
隨著口中的「以前」,夏諾注意到了塔雷莎的眼神似乎有那麼一瞬間沒有對焦。
「以前…… 不對,他以前沒有跟我說過。」
「那是誰和妳說的?」
「是誰? 誰…… 是我弟弟,不在以前跟我──嗚呃!」
「還好嗎!不用勉強去想,沒關係的。」
就幾秒頭痛劇烈的樣子過後,塔雷莎流下眼淚,開始啜聲哭泣。
「嗚嗚──喝呃、喝呃,嗚──」
「妳怎麼了?為什麼哭?抱歉,我讓妳想起什麼難過的事嗎?」
塔雷莎搖了搖頭。
「不是難過,是很高興。」
「高興?」
「嗯、嗯,終於、終於……」
「終於?」
「終於能一起去旅行了。」
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夏諾不由得皺起眉頭,不過仍保持了一貫紳士的語氣與溫柔。
「很抱歉,我不太懂妳剛剛說的意思,妳能解釋一下嗎?」
聽了夏諾這樣疑問,塔雷莎彎著兩手手指忙用掌底抹去自己臉上的淚水,並以抹完淚水的臉龐笑說。
「就是一起去旅行,我和夏諾大人、們,一起。」
「和我們?」
「嗯。」
「為什麼?」
「因為我剛剛想起來了,我要找弟弟的方向,和夏諾大人要找的原因都在西方。」
「原因?妳知道我正在尋找什麼嗎?」
「嗯,是睡覺的時候會一直聽到說話聲音的原因。我還知道,那其實不是夏諾大人真正想找的東西!」
夏諾瞪大了雙眼。現在的他暫時沒餘裕去思考為什麼,明明很想運轉腦袋卻怎麼也轉不靈活,自己小時候的遭遇也好,現在身負的任務也罷,皆非眼前這個平凡的安努特少女應該知道的事情才對。且明明腦袋無法好好地運轉,夏諾此時卻清楚地確信,先前大膽假設了幾件看似無關的獨立事件背後可能經由隱晦複雜脈絡串起之一事,或許不再僅止於假設,而很可能,很有可能就是「現實」。
「妳說的西方,可以具體一點和我說是什麼樣的地方嗎?」
塔雷莎口中吐出了縱然要假設也不會放入假設之中的地方。
「蛤?」
夏諾少見地展現出了帶有些許市井粗俗的呆愣反應。
──港都 庫佩亨──
距離船團出發日前十天,在阿莫德商行的別館裡舉行了與船員們的會面宴。除了慶祝成行確立之外,其最主要目的是讓船員裡屬於管理階層──即船團中各船船長及船副等人,與船團長近距離會面。再者便是附屬於船團的商隊領導人及其背後的資本家,最後是一般的船員或同樣附屬於船團的乘客,又或者是聽聞去處的冒險者們。只要確實獲得了上船資格,誰都能自由地參加,並與船團長近距離接觸。
「哎哎哎,副船團長年輕有為,面面俱到,我本還以為船團長會是什麼樣可怕的傢伙,沒想到竟然這麼平易近人,咑哈哈哈──」
一位大鼻子的船長笑說。
「哪裡的話。我美其名是船團之長,但我很清楚,這種大團隊的中間幹部才是最辛苦的人,出航之後還得請各位船長多多關照!」
「當然當然!」
砰──
「咑哈哈哈。」「咑哈哈哈。」
和大鼻子船長木杯相碰後,查德學著他笑聲,一起大笑大飲。
佔地方形的室內一邊,船團長查德,現正站在一道鋪上了白布的長桌邊,和長桌對側的來人們招呼認識。其左手邊坐了副長繆列,右手側依序則是卡莉潔和克拉漢。
卡莉潔和克拉漢兩人在船團中並沒擔任職位亦無頭銜,但身為船團長所屬小隊的側近人物,作為參謀顧問之類的地位一同列席供船員們認識。原本其中一人應該要是凱索克,不過被他油條地脫身了。
大鼻子船長離開後,正向長桌前去的,是一名身罩半身斗篷,斗篷下緣恰巧蓋過了手肘的男人。
男人一到查德面前便毫不猶豫地拉開了斗篷罩帽。而只要桌前一沒人就即刻鬆懈,眼如死魚的卡莉潔此時竟雙眸一亮盯看著拉開罩帽的男人,哇──嗚帥哥!如是心想並自然地看往了男人的下半身,見其腰後斜掛有劍形包裹,乃旅人的遮蔽,知又是名冒險者。
「初次見面,登格勒船團長。」
與話斜手身前示敬。
「喲──喔不用太過正式,叫我查德或團長就行了,冒險者喲,咑哈哈哈。」
「那麼,查德團長。我叫做克勞迪,如您所見是名冒險者,小隊『尋聲者』的成員之一,也是領導他們的隊長。」
隨話克勞迪回頭,查德也跟著看去,一小段距離外站了兩名罩有全身斗篷的女性及一個魔導士裝扮的老人和一個矮人,四人看樣子正在交談中,只有矮人接獲視線,禮貌性地點了一下頭。
「哦,遮蔽有點多呢,想必各位一定裝備精良。」
「不,這只是我們先前人在帝國境內,為了方便而已。」
「種族是?」
「砂漠精靈和安努特人。」
「原來如此。」
此時,克勞迪餘光瞥見視線,遂別首看向了左邊的卡莉潔,只見她坐姿端正體態賢淑,正一臉深情似地望著自己,一見自己別首過來更是連續眨了眨數次眼睛,勾勒微笑以對。
「話說回來,除了與您面會之外,我作為小隊代表前來也希望能向您傳達,我們對於您所設定的最終目的地有很大的共鳴,衷心期望能參與船團的行程直到最後。」
「哦──喔!是嗎是嗎。」
見克勞迪一臉認真地對自己說,查德興高采烈回應。
卡莉潔則是收起了笑容,表情平板。
「絕無虛假。」
「哈哈,聽見了嗎繆列。」
啪啪──
邊說左手還拍了繆列的右肩兩下。
「果然還是冒險者才懂冒險者。」
同時,莉茵正好端了茶過來,由繆列左側側身切入,左手將托盤上的杯茶放在其身前桌面。
啪啪──
繆列左手先掃了拍自己右肩兩下,右手才去捏杯耳,拎起杯子到鼻下嗅一嗅茶香。
「也不只第一個小隊這樣說了,事實上有什麼打算還不清楚呢。」
微笑說道並看了克勞迪一眼,繆列即抽開視線啜了口茶。
事實如繆列所言,在克勞迪和大鼻子船長之前,早已有過數組冒險者小隊穿插於管理層人員的來去間前來招呼,說的話也大致不離克勞迪之所表達。在繆列看來,這種「表達舉動」多半是希望能在船團裡獲得地位上的提昇,或者有限資源分配上的優遇罷了,一旦事到臨頭之際,說的和做的到底相不相同,尚得與時間來商榷。
「真是的,你疑心病別那麼重嘛。」
「哼。」
莉茵從查德右手側切入,左手先將茶杯放上查德前方桌面,再來才是右邊的卡莉潔。
「啊!對了。同樣問一下你們小隊名稱的由來是?」
克勞迪立刻解釋,名稱由來是因為自己喜愛遊覽各地聽聞各式各樣聲音,無論是森林裡的枝葉婆娑,砂漠中的風沙流粒,大海上的浪濤澎湃,城市內的人聲鼎沸,亦或是夜空下的安寧寂靜。
「所以到處旅行,所以以此為名。」
「不錯呢,這個理由。」
兩人似乎有合拍的地方,問答聊起,期間莉茵也從克拉漢的左手側切入,放上杯茶。
「唉。難道整個船團裡,都沒有懂女人的男人嗎。」
卡莉潔只是小聲抱怨。
「關於這一點,我也深有同感。」
莉茵卻在其身後手抱托盤表示同意。
聞聲回首,兩人對望似有相憐。
「妳也這樣覺得嗎,辛苦了。」
「不會,我已經習慣了。」
雙方相互示笑。
「不是沒有,是沒有看上眼的吧?」
「蛤──?」
話出口後克拉漢才驚覺愚蠢,隨著卡莉潔視線銳利劃來,兩肩顫縮吻杯啜茶,眼神游移遠走他鄉。
查德與克勞迪小聊過後雙方握了握手,克勞迪方才走開。
事實上,當初繆列剛從查德的口中聽見真正的目的地時,第一直覺原本是想極力掩蓋。不過既然有查德這個大嘴巴在,於船團當中一時也難以藉由政治地位來控制他,可想而知隱瞞的結果八成就是在航行至西方群島的期間爆開,要如此反倒更容易危害航行本身。
如果只純論航行成敗,繆列並無太大興趣,但現實是自己與家臣也將身在船上,不可能隔岸觀火置自身於事外。況且航行的營運本就是皇帝所託付,自己所答應之事,政治上可以模糊其詞再以結果來調整論述,但絕不能把話說死卻事後反悔,出身為貴族的繆列即使虎落船團被犬欺也仍然自覺並保有這一堅持,除非──
「您好!初次見面,登格勒船團長……」
「初次見面,登格勒船團長。我是……」
「哼!你們這些傢伙和『鋼』還真是無情呢,這麼有趣的事情竟然沒來跟人家說,幸好人家機靈。」
冷眼看著接踵而至的冒險者們,繆列就是因此而主動,主動要人到庫佩亨的各個公會裡散佈了航向世界盡頭的消息。
如此一方面讓冒險者自行前來助長航向世界盡頭之勢,一方面又以副長的身份再三對商人們及一般船客保證,保證他們的貿易順遂且能於西方群島順利下船,令船團成員間的風氣思慮處於微妙平衡,不至於太過消極而導致出航失敗,也不至於只保有眼前的順利而出海後爆發紛爭。至於冒險者們是否真心,打什麼算盤都不是重點。
「如何?那個作為帝國勇者的傢伙?」
尋聲者裡的老人問克勞迪。
「嗯,初步接觸看來,和教會提供的情報一致,就是個有不錯經驗的普通冒險者,暫時感覺不到哪裡特別。」
「但是,一般的冒險者能組織出這樣的船團嗎?」
矮人接著問。
「你說的對,所以一定有他的過人之處。不過,他和帝國中央究竟怎麼產生連結目前還不清楚,能想到的也只有中央廣場的聖劍了。」
這也令克勞迪想起了無名英雄持聖劍斬殺赤龍的故事。流傳的故事有多種版本,但甚少提及該聖劍的來歷,少數有提及的版本也只簡單說了是開國英雄盧冬法.勞倫斯所留下的佩劍,但相應時代的文獻卻不見對此著墨以供對照。且縱然當初親眼見到了赤龍的民眾至今也還有多數尚存於世,但現今研究的主流說法卻多認為,那其實是在被隱瞞的原始事件中實現了某種不知名大魔法所引發的大規模幻覺。
這樣一來矛盾就產生了,倘若並沒有無名英雄斬龍一事,那原始事件到底為何?是誰為了什麼目的將劍留在了廣場上?
「關於那把聖劍妳知道些什麼嗎,賽莉娜?」
問後見砂精靈像在思考而沒反應,克勞迪又叫了一聲。
「賽莉娜。」
「嗯?」
「關於梅路撒溫中央廣場的那把聖劍,妳知道些什麼嗎?」
「欸、啊──啊那把劍喔……」
賽莉娜動了動眼球後,閉上雙眼說。
「關於那把劍的謎團很多,我也不是很清楚呢。」
「是嗎,我們之中年紀最大的妳也不清楚嗎。」
「呃……」
語如利刃插在了賽莉娜的身上,克勞迪卻逕自思考。他無意間的用詞令賽莉娜一瞬瞇眼露出了不悅神色,不過因為是克勞迪,賽莉娜知道他毫無惡意,也就沒有表露出任何後續反應。
老人與矮人也非常識相地安安靜靜。
「妳怎麼了嗎?」
但是小隊中的少女卻天真地問起她來。
「啊哈哈哈,沒什麼沒什麼。」
砂精靈敷衍塞笑。
「嗯,果然現在光想也想不出答案。」
克勞迪放棄了思考,接著說。
「我現在想去跟船長打聲招呼,你們要來嗎?」
老人、矮人、砂精靈一同搖頭,安努特的少女則似乎反省了上一次的隨波逐流,這次不想再留在原地的樣子。
「我、我可以跟去嗎?」
「當然,走吧。」
克勞迪溫柔地笑說,便帶著少女離開。
看著兩人走去找船長的背影,砂精靈瞇眼露出了不悅神色。
會面宴結束時夜幕已然低垂,尋聲者一夥離開了別館,正走在濱海大道上。海風徐徐,沿路的兩邊燈火通明,各式各樣的攤販、屋臺生氣活現,不意間走在一塊的老人叫了停步,隨即和矮人一起排到了觸手燒屋臺前的隊列之末,其他三人則在列外等待。
「靠過來,靠過來!各式各樣的精良皮件、背包、飾品任君挑選!」
與觸手燒屋臺相鄰的商販叫喊攬客。
「那個……夏、克勞迪大人,我可以去那邊看看嗎?」
「嗯,去吧。」
獲得了允許,尋聲者中的少女高興地走近商販。
商販是一名左眼下有著明顯淚痣,身形略為寬闊的中年男人。男人的身後架設有經過些微改造的兩架對開木梯,兩木梯之間架置了數條橫棒,橫棒上則掛有皮帶、手套、腰包、帽子等配件,身前另有小型木支架架載著兩隻開敞的大皮箱。皮箱內擺設了戒指胸針等等色彩淋漓的寶石飾品,開成斜面的箱蓋中則吊放有項鍊。
「喲,小姐,您想找什麼嗎?」
「欸?我只是想看看而已,不可以嗎?」
「可以可以,您盡量看!有看到喜歡的再告訴我。」
幾步之遙,克勞迪望見了所販之物,想起過去曾遇差不多年紀的少年遭到商販嫁禍,於是和同伴們說了一聲,便跟到了少女身後。
「克勞迪大人,你看你看,這些寶石好漂亮……」
對著回頭訴說的少女微笑過後,克勞迪接到商販的視線,很快那視線便又轉投。
「哦呀哦呀,小姐您這麼年輕就已經是名冒險者了呀!來來我幫您介紹介紹,我這裡的飾品可不只是裝飾而已,請您瞧瞧這枚戒指。」
與話商販側身於皮箱旁,出手便拿起一枚嵌咬深綠寶石的銀色戒指擅自介紹了起來。除各部位的材質,也稱讚該戒做工精細,在這之上更強調了其附有的魔法能夠加強配戴者對於毒物的抵抗力。
「抱、抱歉,我真的只是想看看而已,這麼高貴的東西我……」
「哈哈哈哈,您太謙虛了。」
半秒偷瞄了少女身後的青年一眼,接著說。
「對於冒險者大人來說,這樣的飾品也就是基本配備罷了。」
少女聽聞,回頭詢問。
「真的是這樣嗎?」
「嗯──也不盡然。不過這裡確實有些飾品看來不錯,妳要不要試著選選看?看能不能挑得出來。」
點了點頭,少女雙手輕輕握拳,握拳的雙手四指第二指節與掌底左右對稱相貼,拇指指背抵置胸口,眼睛仔細地看向皮箱之內,來去箱蓋之中,看了好一段時間才出手指了條項鍊。
「這一個,怎麼樣?」
「哦哦,小姐你真是好眼光!」
「欸,真的嗎!」
唰啦唰啦──
被人誇獎,少女那毛澎的尾巴在斗篷內搖刷了幾下。
「當然當然。」
商販邊答,也出手將吊於箱蓋中的項鍊拿起。項鍊是由精細的黑色皮繩串起了小型墜飾,墜飾則為扁形的銀色花卉模樣,花卉的中央嵌置了一顆切成橢圓型的紅色寶石,寶石約莫少女食指指甲大小。
「這個墜飾經由強大的魔導士賦予了祝福,能夠為配戴者袪除並隔絕疫病,如果由本就健康的人配戴,甚至還可以改變不好的命運!」
「欸,真的嗎?」
商販誇張的說詞,即使涉世未深的少女也抱持懷疑。
「當然當然!」
「能借我看看嗎?」
少女身後的青年提問。
「啊,是,如果只在這裡的話。」
見青年點頭,商販遂盛放墜飾於左掌,右手順直吊繩虎口上,如同手捧橫棒似小心地把項鍊交出。
青年同樣以雙手接過項鍊後,左手牽吊繩轉向,以令吊繩如同長髮垂背般順之於右手背上。右手則輕握墜飾,閉上雙眼彷彿祈禱,數十秒過,墜飾竟散發出了淡淡微光自青年的指縫之間流溢。
嗡嗡──
「確實能在一定程度上防止疫病呢。」
下了結論即將墜飾交還商販,商販接手前還呆愣了下。
「這、這位客人難道您是魔導士嗎?」
「嗯?我看起來像嗎?」
「就是看起來不像才……啊,沒事沒事,哈哈。」
商販的笑容能見有些尷尬。
「這麼說我選對了嗎?」
「嗯,妳有看東西的眼光呢。」
「欸嘿嘿。其實我只是覺得看起來很可愛而已……」
說時少女靦腆笑著,靦腆笑時也看了眼歸還商販手中的項鍊。
「那,要買下來嗎?」
「欸?什麼意思?」
少女一時反應不來。
「請問這條項鍊的價格是?」
「喔、哦──哦!您問價格是嗎。」
商販笑容滿面,右手把吊繩順到左手背上,騰出右手比了個五。
「玻魯特銀幣五十枚,您意下如何?當然,海龍金幣也收。」
「嗯,五十枚嗎……」
少女不知所措地看向思考中的克勞迪,不知該如何開口。
「關於這條項鍊能夠改變配戴者的壞運這一說法,請問你有什麼方法能夠證明嗎?」
「證明嗎?這誰也沒辦法,畢竟未來誰都無法知道不是嗎?」
「既然無法知道,那就不能當作賣點了。」
「呃、您這樣說,是打算──」
「不過作為防護性的魔法道具倒是毋庸置疑。請問賦予魔法的魔導士是什麼人?」
「是一位埃鐸斯塔出身的魔導士。」
「名字是?」
「啊哈哈哈,很抱歉,這一部份是商業機密。」
商販隨笑抽開了看向青年的視線後,像要安置游移的眼神一般注視起了自己手中的墜飾。
「那看在確實有的防護性上,我認為這個價格比較妥當。」
青年手指比二,接連比了個五。
「怎麼可以!那樣我連成本都回不了!」
於是商販又拉高了價格,青年又壓低了價格,雙方很快地來往幾輪過後,終成交於三十七枚玻魯特銀幣。
項鍊現在在克勞迪手上,他正看著少女微笑。
「真、真的好嗎,這麼貴的東西……」
「妳如果不想要的話,那也只能丟掉了。」
說時克勞迪故意皺起了眉頭。
「欸?丟掉?」
「已經交易完成的魔法道具是沒辦法退貨的喔。」
隨話他看向了商販。掌捧銀幣親暱細數的商販慢了一拍,也馬上配合連點肯定。
「啊──對對對,沒辦法退貨,沒辦法。飾品買賣不接受退貨!」
「……。」
少女不知如何是好,暫只得低頭沉默。火光昏跳,難見顏色。
「喏,靠過來。」
長相俊俏的青年解開了吊繩的活結,一手拉著一頭,微微躬身讓項鍊處於少女面前作勢幫她戴上。
「喏,拿去。」
經常腰痛的老人手捧著如盤的葉舟,一顆排著一顆,伸出了手令香味飄於賽莉娜面前作勢要給她。
賽莉娜接過了觸手燒,滿面愁容。
「怎麼啦,一臉被欠錢的樣子。」
「為什麼待遇會差這麼多?」
「蛤?」
老人看了看賽莉娜手中那盤觸手燒。
「太誇張了吧,不就一顆沒沾到醬而已。」
「不對。」
賽莉娜冷冷地回。
正當老人尚處疑惑之時,矮人從相疊自己手上的兩船觸手燒的上面那船裡,以木籤插了一顆放到了賽莉娜手中那船上。
「這個給妳。」
「謝謝。」
平淡的對答過後,矮人逕自離去。仍處茫然中的老人順著矮人的途徑看去,看見了克勞迪正在幫少女繫上項鍊,這才解開了疑惑。
「噯,為什麼?」
「啊──啊、哈哈哈,為什麼啊…… 妳想想看嘛,她也再過沒幾年就成年了……」
「你什麼意思?」
砂精靈眼神中隱藏著些微殺氣問。
「呃,沒有什麼意思。我是說大概,是把她當妹妹一樣,妹妹。」
「耍我嗎?我們認識這麼久了,他從來就沒有買給我過。」
老人急中生不出智,只好戳了顆觸手燒塞入自己口中,盲目期待嘴裡的嗆辣能夠沖散眼前的危機。
「妳們兩個怎麼了?買好了就走吧。」
「知道了,馬上來。」
賽莉娜猶如一開始就笑著,輕快地回答後走向克勞迪。
咔──
「等、等等,嗚啊,痛!哈啊──哈啊──好辣、嗚──」
老人原本要跟上,腰間卻發出了聲響,嘴裡腰間同時感受,強忍並緩慢地走向說笑當中的隊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