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大雪遮蔽視線。在一片無盡的白茫之海中,時間和空間皆喪失意義。
白潭已不記得走了多久,雪大得看不見身後的風景。兩條腿沉重猶如灌鉛,在銀白的天地裡拖出細長痕跡。無邊的夢境令他懼怕,只對著前方努力邁步。就在他即將失去理智,不顧一切地拔足狂奔,終於看見一扇熟悉的大門。
他按耐驚恐,快步跑了過去。些微的溫暖迎面撲來,腳下的地面重新有了實感。門扇無聲揭開一縫,孰悉的景象將他拉回人間。
白潭鬆了一口氣,悄悄地滑進廢棄倉庫裡面。
搬開的雜物堆空地之中,綠髮的少年和白袍飄逸的男子正在對練。尼可拉斯壓低重心,揮匕朝父親衝了上去,當那雙富含爆發力的雙腿離地,在白潭眼裡幾乎消失得連殘影都不剩。反觀父親,就只是普通地朝前方走去,速度不快,腳步虛浮縹緲。
父親的每一個動作他都看得清楚,卻還是沒弄懂事情是如何發生的。纖白的男子像是摔了一跤,越過攻擊跌進尼可拉斯懷裡。最後,進攻的尼可拉斯連一片衣角也沒碰到,直接被食指彈上腦門。
尼可拉斯被嚇得驚叫,驚慌間動作失了章法,回防的途中,也不知父親使了什麼把戲,使得少年和自己的手腳纏到一起,姿態滑稽地撲倒在地。
「呵呵,老師的勝利?!?/div>
父親笑吟吟地宣布,側身而過時又一掌敲上尼可拉斯的後頸,嚇得尼可拉斯再次驚叫。
等到父親和尼可拉斯徹底分開,白潭才上前把便當放上充當休息椅的箱子。尼可拉斯在地上蠕動,不甘心地趴上箱子喘氣。少年只穿著輕便耐磨的衣飾,手腳裸露,滿頭大汗,渾身是灰;在他到來之前,不知道已經在地上滾過多少回合。
白潭解開尼可拉斯鬆散的髮辮,整理乾淨後重新束好。
雷鳴般的咕嚕聲從尼可拉斯腹中響起,在空曠的倉庫內迴盪。尼可拉斯亮起眼睛,希冀地朝便當伸出雙手,連聲嚷嚷:「好餓喔?!?/div>
白潭將便當袋高高提起,遠離地能所大食怪獸的魔爪。
「剛運動完,還不能吃?!?/div>
尼可拉斯垮下臉龐,埋在箱子上鑽動腦袋。臉上的灰塵和汗水混雜,敦厚的圓臉塗得像隻花貓。白潭看不下去,一隻手扶起尼可拉斯的腦袋,掏出手帕開始擦拭。
尼可拉斯發出舒服的哼哼,冰涼的汗水染滿他的十指,喪氣地向他哭訴。
「二哥,怎麼辦啦──我連廢人都打不過?!?/div>
「連廢人都打不過,是要加油呢?!垢赣H掩著唇口輕笑。
「老師是貓咪嗎?明明把看得見的空隙都封住了,那種動作到底是怎麼作出來的,簡直就是液體做的?!?/div>
尼可拉斯氣餒地呻吟。但是他覺得瞇著眼靠在手上,露出享受表情的少年比父君更像貓咪,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什麼樣的表情?
是汗水的關係嗎?
總覺得看不太清楚尼可拉斯的容貌。
他不停地擦,然而少年的面容卻越擦越模糊,緊捏著帕子焦急無比。
「阿潭,可以了嗎?」
他連忙回頭,這次連父親的身影也看不清楚了。周圍一片黑暗,他不知道自己身在哪裡,該往何處歸去。
「阿潭?!褂H和的聲音仍迴盪在耳邊:「阿潭?」
「二哥,你在哪裡?」尼可拉斯的呼喚也混雜進來。
「二哥──」
「二哥呢?」
「二哥不見了。奇怪,剛剛還在這裡的說?」
「老師,我們去找他吧?!?/div>
「好。」
不,等等……
白潭伸出雙手,無助地朝四下摸索。喉嚨像是被上了一把重鎖,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拜託,誰快來,誰來──
「白潭!」
腦袋上的衝擊猛烈砸碎了黑暗。
視線終於又恢復光亮,可惜已沒了那兩人的身影。白潭茫然睜眼,白小嶽放大的臉首先映入眼簾。
腦內的雜訊嗡嗡作響,額上的巨痛蓋過了驚恐。一身衣服被冷汗浸透,汗水順著臉滴上被單,在手邊匯聚成一攤水漬。白潭喘著粗氣,無力地望著用頭槌叫醒他的白小嶽,緩慢地撐牆將自己扶起。
「醒醒。」白小嶽說道。
「你──」怎麼在這裡?
白潭將散亂的海藍色髮絲梳攏到腦後,另一手胡亂推開白小嶽。才吐出一字,喉嚨就乾燥得嗆咳出聲,只得摀住喉嚨暫緩。
「37分隊,已經走了。露西法代送?!拱仔[直接答道。
從暗室車回到移動要塞之後,白潭又陷入昏睡不醒,幸運的是沒再發起高燒。因陛下臥床,不方便晉見,該交代的也交代過了,格拉古的神術使們歇息完畢,便直接向代理指揮露西法告別離去。
37分隊的神術使一離開,白小嶽便大搖大擺地搬回要塞。路上還同換班的祭司們搶了一碗壓力鍋裡的熱湯,氣得花火和居里安直跳腳。
白潭喝下養弟遞來的溫水,半晌後找回自己的聲音。轉頭一看,白小嶽又自己躺回了床上,他不放心地追問:「你沒被人看見吧?」
白小嶽從被窩裡伸出一隻手,對背後揮舞。
「身體的狀況如何?」
白小嶽拉起被子作為回應。
「需要再停留──」
「不必?!?/div>
眼見養弟不耐,白潭抿嘴,不再堅持。
他穿戴整齊,走出房間,留下白小嶽獨自休養。距離祭祀完已又過了一夜,他漱洗完畢,在指揮室找到金兒和露西法。金兒靠著外側的車門,專注地滑著終端機,通訊用全罩式耳機鬆垮地掛在脖子上。
「早安。」
聽見白潭出現,秘書小姐頭也沒抬,隨意地說了一聲。露西法露出欣喜的神色,朝陛下躬身行禮。
「陛下。您的貴體康復了嗎?」
「承蒙擔心。這幾日辛苦你了,露西法。」白潭扶起大正祭司長,慰勞幾句後問道:「祭壇和土地的狀況如何?」
「祭壇運作良好,結界狀況穩定。只是殘留的能量若放置不理,日後會成為隱患。」
根據當地貴族傳來的情報,前日遇到的裝甲級草龍鱷,就是被溢出的龍脈汙染吸引而來。
神殿派出的騎士順著蹤跡,追溯到魔獸在上游河畔的住巢,由種種跡象看來,至少已潛伏在國內三、四個月。魔獸獨自藏身在有地底洞窟的水沼裡面,平時的活動範圍不大,不僅刁鑽還非常謹慎。
露西法露出為難的神色,在螢幕牆上叫出地圖。
「此地的龍脈汙染有微弱的延展性,而且包覆能力很強。雖然污染度不高,但佔地面積很廣,淨化起來太過費力。我們和祭祀所與國土維護部商量過後,認為蓋魔獸養殖場是最佳選擇?!?/div>
白潭的視線落在露西法臉上,看得祭司隊長一愣。
「我聽聞您主張此次用卡蘭王昔日的老法子?!孤段鞣ㄏ蚯皬澚讼氯ィ⌒囊硪淼卮_認:「請問是我的情報有誤嗎?」
「不,我只是意外,竟會由你們祭祀所主動提起?!?/div>
「變異的魔獸是怎麼來的,估計還有所隱瞞的說。」金兒插口說道:「從哪裡落單,怎麼落單的,神殿和政廳都含糊其詞。槍那邊已經介入調查。大概是某個貴族犯了疏失隱而不報吧?」
草龍鱷是群居魔獸,小至十幾二十,大致幾百隻,一般都成群結隊,領地意識極強。極少會見到單獨行動的草龍鱷,更不遑體積如此之大。
陛下的安危捲入其中,軍部之首槍·戈拉爾特自然不可能輕輕揭過,事發當天便與公安聯手成立獨立小組,派往格拉古。
「請軍部務必注意,不要與神殿貴族起正面衝突,避免對皇都和自治領區的關係造成影響。」
「放心吧,我有叫他們成功了算皇家的,得罪人了算在隔壁自治區跟戟的身上。」金兒勢在必得地說。
「我想陛下大概不是這個意思……」
「地方的反應呢?」白潭問道:「魔獸養殖場的事宜,和當地開始商談了嗎?」
「稟陛下,已經談好了。聽說要引渡魔獸幼仔,格拉古的領主開始不太願意,說服他們花了一番功夫?!孤段鞣ɡ^續匯報:「後來是戈大人出面交涉。」
白潭眉角一跳,頓時湧上不好的預感。
「戈出面談的?」
「是的。建設養殖場決定尋求戈大人的商會幫助……」
見到白潭沉下的面色,露西法的聲音再度止住。
金兒一眼就看出白潭在想什麼,抬起頭不滿說道:「養殖場一定要顧問與維安人員,咱們舊左旗才是專業的!先皇過世後大家都跑去戈大人的商會。你要找老手,必定會找到戈大人身上。這種事敢讓新手自己摸索嘗試嗎?不尊重專業小心魔獸咬死你喔!」
白潭按著額頭,舉起手制止秘書的碎碎念。
「妳們,做得太誇張小心被抗議壟斷?!?/div>
「其他人要是毛遂自薦的話,國維部也會公平考慮的呀。」金兒厚顏無恥地說道:「誰叫他們沒有嘛?!?/div>
「敢問閣下,誰會在國土維護機密任務執行的途中就獲得第一手情報?」
對白潭面色鐵青的指控,金兒蜷起手指,做了個市儈又拜金的精巧手勢,半點反省的意思也沒有。
「情報就是金錢。如果真想得到公平競爭權,那他們應該動用議會,推動相關法規,然後再派出符合安全標準的專業人員競爭。安全事宜怎麼能夠馬虎,這是專業實力,國家認證,絕不能交給不知道底細的人做。我們也需要找到最專業的才能安心!」
「所謂的自稱專業,七成是蛀蟲拿來打掩護的藉口?!拱滋栋迤鹈婵祝骸覆凰歼M取只靠人情的關係戶通常也這麼說。」
推相關法規說得簡單,問題是卡蘭王在世時都沒能完成。一來當時還未轉型成君主立憲制,大小國事由皇政廳包辦;卡蘭王的意志就是一切,沒有公開立法的必要。二來,其實是他們並不希望這個傳統一直繼續下去。
飼養魔獸以消耗龍脈逸散的汙染,在大部分信仰中被視為邪道,只適合作為過渡時期的手段。一旦災厄的紀年度過,這種做法應淡出歷史。要是讓千面旗的舊部們對這類特種行業生出依賴,未來的反彈會更加強烈。
千面旗的舊人很少有正常的生計,也難以適應和平時代的生活,這一直是令王國頭疼的問題。
「妳身為前代卡蘭王的副手,不是更應該明白嗎?」
「我知道啊,所以我只是說說。」金兒聽完後兩手一攤:「反正你又不會真的去推?!?/div>
白潭發誓,他要是再跟這個秘書爭論立法的問題,他就是智障。
「戈是如何說服格拉古行政區的?」
「他答應今年一整年不賣古魯格自治區跟軍火相關的金屬零件,並且把辛香料的價格提高50%?!?/div>
「有錢不賺,貓都能飛天。他打什麼主意?」
「喔,因為過年前他們剛訂完一單大的。短時間內估計不會再進了?!菇饍荷菩慕獯?。
「……妳身為皇室秘書,參與這種事真的好嗎?」
「是他們去談的,不是我啊?!菇饍簾o所謂地說著,面龐上突然亮起光澤,高舉終端機不再給白潭說下去的機會:「啊,吉爾快到了!陛下,我要去接她,給我全奇美拉化許可?!?/div>
「駁回?!?/div>
作者碎念:
「血汗!慣老闆!沒人性!」
「悶在指揮室待了一整天,想必缺乏運動,妳就用纖長美麗的雙腿走著去吧?!拱滋墩\心建議:「記得在拔營前回來,或著妳大可和吉爾留下。放心,薪水照算,妳們就留在原地協助農場,和戈快樂地玩耍,建完後一起打包回皇都就好。」
「你想得美!」
金兒恨恨地拍了投影臺一巴掌,打開車門,碎念著「可惡的零相容」大步走了出去。
作者碎念:
今天是長章,明後兩天的都是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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