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比索2023年萬聖節活動文,題目:南瓜/蕪菁、掃把、飛頭蠻
(本文)
當安田裕子被聘請為三櫻女子學園國中部的棒球教練的第一天,學校的理事長立刻將她叫進了辦公室。
「我一直有一個夙願,活到至今一直無法實現,安田教練,我請妳來,就是希望您能替我達成這個夙願。」
只見白髮蒼蒼的理事長站在窗前,手裡拿著一把摺扇不急不徐的搧著風。
「安田教練,您知道我這個一生的夙願,究竟是什麼嗎?」
安田裕子環顧辦公室,她當然不可能知道理事長的夙願是什麼,但還是希望可以從周遭的蛛絲馬跡中,理出一個能夠讓人接受的回答。她發現理事長辦公室的書架上,放了一整套的戰國歷史小說,一把閃閃發亮的武士刀陳列在玻璃櫃裡面,一旁的櫃子裏,還擺著古代武將盔甲的複製品。
「真是威風凜凜的鎧甲呢。」安田裕子小心翼翼的試探。
「我果然沒看錯人!」啪的一聲,理事長收起摺扇,轉身面對安田裕子。
「是的,安田教練,我的目標就是奪取天下啊。」
唉,意思就是希望球隊可以拿下全國冠軍吧。
在便利商店買好晚餐,正在回家路上的安田裕子,露出煩惱的表情。
談何容易啊——
而這就是安田裕子的結論。
通通都是由女生組成的球隊,想要在青少棒聯賽的賽場上和發育中的男生一較高下,在這樣的先天劣勢之下,居然還誇下海口想要拿下全國冠軍——
首先是投手吧,安田裕子心想,當務之急是先培養出一名優秀的投手,要能夠在青少棒的賽場上,跟男生打者一較高下的優秀投手。
安田裕子露出獵鷹一般的銳利眼神,她已經在思考這個難關的攻略方式了。
但她沒能考慮多久,「哎呦!」安田裕子忽然大叫一聲。
原來是一名蒙面的男子從後面粗魯撞到安田裕子的肩膀,讓她差點重心不穩。她立刻就站穩了。但這一撞就直接撞掉了她手裡的便當,裡頭的白飯都散了出來。她立刻瞪了那男子一眼,沒想到對方連一聲道歉沒說,就慌張的跑掉了。這也太不負責任了吧!正當安田裕子要發怒喊住那名男子的時候,她的身後傳來了一聲尖叫:
「搶劫啊!我的包包!」
仔細一看,剛剛撞到安田裕子的蒙面男子,手裡就拿著一個昂貴的女性皮包。
根據可靠的紀錄,安田裕子一百公尺的短跑紀錄是十一秒五二,上高中之前學過劍道,而高中時是女子棒球隊的王牌投手,大學時期拿到了柔道黑帶資格,而她到巴西留學的時候學過卡波耶拉,在那之後還去了一趟尼泊爾,成功攀登上馬卡魯峰的山頂。據說她在那裡跟大腳怪進行了一場異常激烈的搏鬥。
大腳怪的事情當然是騙人的,但這些經歷,的確讓安田裕子在看著眼前搶匪的背影時,腦袋裡閃過了幾個想法,但是就在她正要將這些想法付諸行動的時候,耳邊呼的一聲,一顆比拳頭還要大的紫色球體擦過安田裕子的臉頰,高速的紫色球體拖著一條長長的殘影向前飛去,準確的擊中搶匪的後腦勺。
搶匪大叫一聲跌倒在地,幾名壯漢立刻過去合力將搶匪制服,大叫著要旁邊的人趕快報警。
方才擦過安田裕子臉頰的紫色球體這時滾到了她的腳邊,她彎腰撿起一看,疑惑的皺起眉頭。
「蕪菁?」
安田裕子立刻轉身,剛好看見一名穿著制服的馬尾少女,手拿裏提著一個裝著大蔥的購物袋,身體還擺著投球的動作。
注意到安田裕子銳利的視線,少女緊張的縮起肩膀,轉身離去。
安田裕子立刻指著那名少女大叫:「妳!穿著學校制服的那一位!對!就是妳!妳再跑我就要報警了!」正在逃跑的少女立刻停下腳步,安田裕子趁機衝到那名少女面前,少女無語的望著安田裕子,臉上寫滿了擔憂。安田裕子將那顆蕪菁塞進她的手中。「我知道這是妳的,不用跟我說謝謝了。」
少女雙手捧著蕪菁,焦急的四目張望。
「妳是三櫻女子學園的學生吧,妳叫什麼名字?」
「我……咦?」
「啊,我不是什麼可疑的人,我是三櫻女子學園國中部新任的棒球隊教練,我叫安田裕子。」匆匆自我介紹過後,安田裕子熱切的問道:「妳也是國中部的,對吧?妳叫什麼名字?」
「蕪……蕪菁……」
「蕪菁?妳的名字叫做蕪菁?」
「不……不是的……」少女搖搖頭,然後改口,「間……間宮哀。」
「幾年級?」
「剛……剛升一年級。」
「決定要進什麼社團了嗎?」
「考……考慮中……」她別過臉,「不過大概是回家部吧……」
「這樣啊,那麼間宮同學……」
安田裕子抓住少女的肩膀。
「想不想打棒球?」
「棒球?」
「是啊,棒球!」安田裕子興奮的對這名才剛上國中的少女說:「跟我一起奪取天下吧!」
馬尾少女眨眨眼睛,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這個人。
若在這時將視線拉向另外一邊,就能發現在安田裕子將雙手放在馬尾少女的肩膀上,說出那番誇張的宣言的時候,有另外一名少女就站在不遠處,見證了這場騷動。
那只是一名隨處可見的普通少女,但是少女的脖子上,有一條由緞帶綁成的紅色蝴蝶結,讓她看起來有點惹眼,仔細一看,少女的手上也拿了一個裝了大蔥的購物袋。
要說起這另外這名少女的故事,就必須將時間稍微往回拉一些。
當時這名少女才剛結束採買,正打算直接返家,結果才剛走出超市沒多久,就被一名高大的蒙面男子迎面撞上。
蒙面男子瞪了少女一眼,嘴裡不悅的「嘖」了一聲,連一句道歉都沒有就走掉了。
少女往一旁踉蹌了幾步,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子,但是原本放在購物袋裡面的蕪菁卻滾出來掉到地上,蕪菁在地上滾啊滾的,一直滾到另外一名少女的腳邊才停了下來。
那名少女身上穿著制服,後腦杓綁著馬尾,手裡同樣拿著一個放著大蔥的購物袋,她撿起滾到腳邊的蕪菁。
兩名少女四目相望。
脖子上綁著蝴蝶結的少女不知道該怎麼要回那顆蕪菁,而後腦杓綁著馬尾的少女似乎也不知道該怎麼把那顆蕪菁還給對方。其實事情並沒有那麼困難,只要失去蕪菁的人,說一聲:「那是我的。」就可以拿回那顆蕪菁;而得到這顆蕪菁的人,只要問一句:「這是妳的?」就可以把手裡的蕪菁物歸原主。但是那個當下,兩個人誰都沒能把該說的問題給問出口,於是那顆蕪菁就這樣懸在那裏,兩人只能尷尬地互望著。她們的人生因為一顆蕪菁而陷入了奇怪的僵局。
「搶劫啊!我的包包!」
轉頭一看,是剛剛的那名蒙面男子,他搶了路邊一名女子的皮包,正在奮力的逃跑。
脖子上綁著緞帶的少女看了看搶匪的背影,又看了看另外一名少女,她手上拿著一顆蕪菁。
她的蕪菁。
「阻止那個人!」
不知道打哪的氣勢,她忽然對眼前的馬尾少女這麼命令。
她沒有想到這名陌生的少女真的立刻就把眼前的蕪菁丟出去,她也沒有想到那顆蕪菁真的準確地擊中了搶匪的後腦勺,更沒有想到之後會跑出另外一名女人,將雙手放在這名陌生的馬尾少女的肩膀上,說著要和她一起奪取天下。
脖子上綁著蝴蝶結的少女遠遠望著這一切。
「唉,看來晚飯要改菜單啦。」
說著,她緩緩向後退,留下了馬尾少女跟蕪菁,隱沒入了人群之中,消失不見。
這兩名少女之間的故事,再過不久馬上就要正式開始了。
其實她們並不是因為那顆蕪菁才相識的。
不過嚴格來說,沒有那顆蕪菁,兩人之後也不會相識。
但是等到兩人相識的時候,卻都已經不記得,她們之間曾經存在著這麼一顆蕪菁了。
*
就在安田教練「奪取天下」的宣言過後,兩年就這麼過去了。
已經升上國三的間宮哀,這時早就已經不是棒球隊的成員,而她後腦勺的馬尾,更是在那之前就已經被她一刀剪掉了。
禮拜天下午,做完參考書上面的習題過後,間宮哀套上了一雙運動鞋,開始出門慢跑。
這是她還在球隊擔任投手的時候,在安田教練的指導下,所養成的習慣。
是安田教練把當時還懵懵懂懂,什麼都不會的間宮哀,帶入了棒球的世界,並且將她培養成了一位優秀的選手。
——抱歉,給妳添麻煩了。
但是在間宮哀退出棒球隊之前,安田教練對卻她說了這麼一句話。
現在安田教練在哪裡,又在做什麼呢?
間宮哀不知道。
那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好,開始吧。」
稍微暖身過後,間宮哀拍拍臉頰,然後如此告訴自己。
時序剛進入秋天,人行道旁的銀杏樹樹葉正開始要轉為金黃,她的腳步踩在落葉上,發出沙沙聲響。
她在一間麵包店前方停下腳步。她在這裡一邊聞著麵包的香氣,一邊等待紅綠燈。綠燈一到,她立刻跑過斑馬線,逃跑似的將麵包店拋在身後。麵包的香氣實在是太誘人了。
過了十字路口之後,間宮哀跑上河邊的堤防。閃著波光的河面,隨風搖曳的芒草,從路邊縫隙長出來的野花,她喜歡在堤防上看到的風景,。河邊的堤防上有不少前來溜狗的民眾,一隻拉布拉多犬坐在草地上,一旁是正在偷懶滑手機的主人,牠抬起頭迎著風,瞇起了眼睛。是啊,河邊吹來的涼風,的確十分舒爽。
下了堤防之後,她鑽進一間開滿居酒屋的小巷子,平時這裡並不是像她這種國中生應該來的地方,但是這會兒居酒屋都還沒開始營業,而這條巷子裏頭有一隻可愛的小秋田犬,在經過的時候搖著尾巴熱情的跟間宮哀打招呼。
接下來的路線旁邊就是火車的鐵軌,每次只要聽見電車從後頭追上來,間宮哀一定都會加快腳步,跟電車進行賽跑。當然每次電車都會不費吹灰之力將她遠遠甩在後頭。
「叭——」
果然,今天的電車也是電車鳴著喇叭,輕鬆的超越正在全力衝刺的間宮哀。
火車離去之後,間宮哀又轉了一個彎,不久後便在一座公園旁邊停下腳步,她在這裡撐著樹幹稍事歇息。
平常的她是不會在這裡停下來的,但是心裡有什麼聲音在對她呼喊,告訴她應該這裡停下腳步。
她喘著氣,用運動外套的袖子擦了擦滿臉的汗水。
公園裡傳來了小孩子玩鬧呼喊的聲音。
「啊,有蝴蝶。」
不知道是哪個孩子忽然這麼喊了一句。
聽到這句話,間宮哀的胸口就感覺到了什麼,她抬起目光熱切的四處搜尋,不一會兒就發現公園裡面有一道熟悉的背影——不會吧,怎麼可能——在她還來的及產生這種想法的時候,她已經深吸了一口氣,對著公園裡大喊:
「西宮蠻!」
公園裡的少女聽見呼喚立刻轉身,一看到間宮哀,少女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名為西宮蠻的少女,不管從任何角度來看,都是一名隨處可見的普通少女。只是不知為何脖子上繞了一條細細的紅色緞帶,還綁了一個蝴蝶結,脖子上的紅色蝴蝶結讓她看起來有點惹眼。「小哀!」西宮蠻揮著手對間宮哀喊道。
「小蠻!」
間宮哀一邊喊著,一邊急急忙忙地跨過公園的欄桿。
公園裡,兩人面對面互相凝望著。
「小蠻……」「小哀……」
她們互相叫著對方的名字。
「小蠻。」「小哀。」
她們又互相叫了一次對方的名字。
「小蠻!」「小哀!」
她們似乎一點都不感到厭煩的樣子。
「嘻嘻。」「嘿嘿。」
她們光是看到對方就很開心了。
西宮蠻與間宮哀。
兩位十四歲的少女,在星期天的公園裡不期而遇。
*
小哀,把眼淚擦一擦,然後聽好了。
我們等一下要去吃好吃的東西,去電影院看電影,去購物商場買衣服,去拍大頭貼,到電玩中心打電動,還要去唱卡拉ok。
我們會到雜貨店買冰棒或零食,在公園玩盪鞦韆,在神社發呆打發時間,在河堤上慢慢的散步,聊一些天馬行空、不著邊際的話題。
在那之後,我們要好好打扮自己,要運動維持體力,當然,也要用功唸書。
我們要好好的過日子,我們要盡力抓住能夠讓我們感到幸福的每一段微小的時光。
我們還要笑口常開。
不管內心再怎麼痛苦,我們都要笑口常開。
因為這就是我們的戰鬥方式。
*
看到間宮哀滿臉汗水,西宮蠻立刻從口袋裡拿出手帕,想要替間宮哀擦汗。
「我自己來。」
間宮哀說著就接過西宮蠻的手帕,把臉上的汗水擦乾淨,擦完了汗水之後,她並沒有把手帕還給西宮蠻,而是就這麼把手帕放進自己運動服的口袋裡。
西宮蠻什麼都沒說,她知道間宮哀回去把手帕洗過了之後,隔天就會拿到學校還她。
能夠跟對方巧遇實在是太過開心了,但是興高采烈的心情過去之後,兩個人都有點開始不好意思了起來。
「話說我們兩個剛剛到底在幹嘛啊?」西宮蠻自嘲的問道。
「不知道,但是可以見面很開心。」
「嗯,很開心。」西宮蠻雙手抱胸,認真的點頭同意,她打量了一下間宮哀身上的運動服。「在慢跑啊。」她又問道。
「回去還要做肌力訓練。」
「真是勤奮。」西宮蠻問道:「小哀妳退出棒球隊多久了?」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間宮哀歪著頭問道。
明明對棒球一竅不通,但是西宮蠻這陣子卻常常有意無意地提起棒球的話題。
西宮蠻聳聳肩,「就隨口問問。」
「不知道,很久了,安田教練辭職之前的事了。」
「不曉得妳現在投球的球速有幾公里喔。」
「六百公里。」
「呵,那肯定能破世界紀錄了吧。」西宮蠻眨眨眼睛,「所以妳真的不打棒球了嗎?」
間宮哀看著西宮蠻不發一語,西宮蠻又聳聳肩,「只是隨口問問。」
「不要,不打了,這輩子再也不打了。」
「哎呀,真是寡情啊。」
「所以才被人叫做魔女啊。」
間宮哀,國中三年級,曾經被看好成為三櫻女子學園國中部十年來最優秀的的王牌投手,是在學校裡被人稱作是「魔女」的存在。
「魔女?穿著一身土氣的運動服,還流了滿身的汗,頂著這身汗臭味說自己是魔女,每個人都會認為妳是個冒牌貨吧。」
「奇怪,沒人告訴妳我半夜會騎著掃帚在天上飛,會調製蠱惑人心的魔藥,還會施放讓人痛不欲生的詛咒,而且至少已經活了四百歲了嘛?」
「噗,少往自己臉上貼金啦,妳這個冒牌魔女。」
「妳不信就算了。」間宮哀聳聳肩,「話說回來,妳來公園做什麼?」
「去超市買東西。」
「這裡跟超市是反方向喔,小蠻妳該不會迷路了吧。」
「怎麼可能迷路,都在這裡住多久了。」說著,西宮蠻的臉頰微微泛起紅暈。「只是我出門的時候想著來這裡說不定能夠遇到妳,就來了。」
「這麼想見到我啊?」
「對啊。」
西宮蠻的這番坦率既簡短又真誠,讓原本想要趁機戲弄對方的間宮哀胸口一暖,她伸出手輕輕捏了捏西宮蠻的手指頭,說:「我來了。」
間宮哀的這番回應同樣的簡短而又真誠,但她沒辦法間宮哀做出這麼坦率的反應,她聳聳肩,露出無奈的表情。
「是啊,沒想到妳真的來了,沒想到才剛許下的願望,馬上就實現了,更沒想到實現願望的,居然是個冒牌魔女。」
「要是小蠻也有手機的話就好了,這樣放假的時候想見面就隨時都能見面了。」
「都說了,我的手機早在跟妳認識之前就被邪惡的獨眼巨人踩壞啦。」
「獨眼巨人到底是誰?」
「是誰都沒差啦。」
「再去買一支嘛。」
「等我能夠去打工的時候再說啦。」
「那我以後就去打工買一支手機給小蠻吧。」
「我會自己賺錢啦。」
「那上了高中之後,我們就去一起去打工吧。」
「高中啊……嗯,也對。」西宮蠻含糊帶過這個話題,然後她歎了一口氣,「不過比起手機,我現在更需要一瓶醬油啊。」西宮蠻擺出許願的動作,「魔女啊魔女,要是能夠變一瓶醬油出來給我就好了。」
「抱歉,醬油的話要滿月的時候才變得出來。」
「哎呦,今天剛好就是滿月喔。」西宮蠻伸出手。「所以我的醬油呢?」
「呃,除了滿月之外,還要純金打造的玫瑰花,不死鳳凰的尾巴,還有獨角獸的呢喃,然後還要用半人馬的鮮血畫出古老的召喚儀式。」
「這樣就能把醬油變出來嗎?」
「沒辦法,但這樣子就能把惡魔召喚出來。」
「我召喚惡魔要做什麼?」
「叫它去幫我們買醬油。」
兩人無語的互望,附近的樹上不知打哪來的飛來了一隻烏鴉,正在嘎嘎嘎的叫著。
「唉,我手上今天剛好沒有純金打造的玫瑰花。」
「那就只能跑一趟超市了。」
間宮哀伸手過來,把西宮蠻手裡的購物袋接了過來。
「幹嘛?」西宮蠻問。
「既然惡魔招喚不出來了,那就只能由本魔女來陪勇者去一趟魔王城了。」
「路途遙遠喔。」
「感覺會是一趟很有趣的冒險呢!」
「不會等一下就要我把心臟挖出來償付代價吧?」
「這次是免費招待喔,畢竟剛好是月圓之夜嘛。」
「這樣啊,那就先謝謝妳了,可是那個啊……」西宮蠻對間宮哀伸出手,「購物袋我還是自己拿吧。」
間宮哀無視著西宮蠻的要求,逕自轉身向前走去,當她發現西宮蠻沒有跟上來,立刻回頭對西宮蠻說:「妳再繼續發呆下去,太陽就要下山囉。」
西宮蠻搔了搔後腦杓,「好啦好啦。」然後跟了上去。
兩人開始朝著超市的方向前進。
「要是公園裡面剛好有人在賣醬油就好了呢。」間宮哀說。
「這大概有點困難,不過屍體說不定是挖得到的吧。」
「別說這麼恐怖的話啦。」
「這樣就害怕啦,明明是魔女。」
「嗚……」
「果然是冒牌貨。」
西宮蠻眼神飄向一顆高聳的櫻花樹,幽幽說道:「不過之前學校裡真的有人在傳喔,說我以前殺過人,然後把屍體埋在山坡那邊的櫻花樹下。」
「小蠻妳殺了誰?」間宮哀露出好奇的表情。
「五班的櫻村同學。」
「妳怎麼把她殺死的?」
「被我咒殺了。」
間宮哀露出佩服的表情。「小蠻妳還會咒殺別人啊。」
西宮蠻聳聳肩,「我也是聽人說才曉得的。」
間宮哀回憶了一下。「五班的櫻村同學,我記得她轉學了。」
「是啊,正在那邊展開新生活的櫻村同學,想必還不知道,自己在這裡已經被我殺死了吧。」
間宮哀斜斜地望著一旁的西宮蠻,不發一語。
「如果可以,其實我真的想幫櫻村同學出面解釋,跟大家說根本沒有這回事,畢竟櫻村同學是少數在學校會用和氣的語氣跟我說話的人。」西宮蠻無所謂的聳聳肩,「但就算解釋了,又有什麼用?根本就沒人願意聽我說話……」
說著,西宮蠻摸向脖子的緞帶用力一拉,解開了脖子上的蝴蝶結。
只見緞帶在西宮蠻的手上隨風飄逸,而她的脖子就出現了一個切口,彷彿有個熟練的劊子手拿著一把鋒利的刀子往她的脖子用力一揮,接著西宮蠻的頭顱就這麼活生生的從她的脖子上掉了下來。
間宮哀見狀,立刻一個箭步,在人頭落地之前上前接住西宮蠻。
捧著一顆頭的少女,還有正在嘻嘻笑著的頭顱,在公園裡組成了一幅奇妙的畫面。
據說在古代,生活著一群人,這群人被人稱作「落頭氏一族」。落頭氏一族外貌與一般人無異,但是只要生為落頭氏的女子,無一例外的脖子上都綁了一條紅線,只要割斷女子脖子上的那條紅線,就會立刻身首分離。
對一般人來說,身首分離的樣子實在太過毛組悚然,因此,落頭氏一族在過去也被人稱做「不祥的一族」,被人敬而遠之,甚至遭受迫害。
「誰叫我是個貨真價實的怪物嘛。」
而西宮蠻,就是那個「落頭氏一族」的後裔。
*
西宮蠻還記得兩人認識的第一天,西宮蠻帶著間宮哀來到學校附近的便利商店,請她吃了一顆竹筍肉包。
那只是一顆普通的竹筍肉包,但是間宮哀卻好像那是全世界最好吃最珍貴的竹筍肉包一樣,津津有味的吃著。
吃完之後,間宮哀望著坐在一旁的西宮蠻,畏畏縮縮的縮著肩膀,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想說什麼就說吧。」西宮蠻說:「不用那樣扭扭捏捏的。」
「那個......」間宮哀勾著手指,依然一副扭扭捏捏的樣子。「我還不知道妳叫什麼名字。」
聽到這句話西宮蠻訝異得下巴都掉了下來。
「真的假的?妳不知道我叫什麼名字?」
「嗯。」
「所以妳也不知道我是誰?」
「嗯。」
「欸,真的假的......」
「對不起。」
「不不不,這沒什麼好道歉的,」西宮蠻慌亂地揮舞著雙手,「但是妳真的的不知道我是誰?」
間宮哀搖搖頭。
「我在學校可是挺有名的喔,應該不可能沒有人不知道才對。」西宮蠻仔細的觀察著間宮哀的表情,判斷著她是不是在說謊,「妳真的不知道?」
間宮哀垂下目光,說:「不知道。」
「我的天啊,真的假的。」
「對不起。」
「不不不,就說這個沒什麼好道歉的了。」
她考慮了一下,決定讓間宮哀看看她的真面目。「看好了喔。」她對間宮哀說了一聲,然後緩緩拉掉脖子上的緞帶。
就西宮蠻的記憶所及,一般人在看到她的頭從脖子上落下的時候,總是立刻嚇得拔腿就跑,但沒想到眼前這個人看到她的頭掉了下來,卻伸手過來,捧住她的臉頰,將她的頭托在半空中。
「呼,好險。」
她聽見間宮哀這麼說道。
當時西宮蠻忽然有些恍惚,像那樣被人輕柔的捧住,在隔壁的山田奶奶過世之後,已經有多少年不曾有過了呢?
「咦,頭掉下來了?西宮同學,妳還活著嗎?」間宮哀眨著眼睛。「西宮同學?」
西宮蠻回過神,「放心,還活蹦亂跳的啦。」
「好厲害......」間宮哀舉著西宮蠻的頭仔細觀察著,「為什麼會這樣?」
「我也不知道啦,這目前還是科學上的未解之謎啦。」
「脖子的切面呢?」
「只有皮膚。」
「但是剛剛......」
「的確是連在一起的沒錯,只要綁上紅色的緞帶,就可以把脖子跟頭接在一起。」
「只要是緞帶就可以嗎?」
「也不一定非得要是緞帶才可以。」
「只有紅色的才可以嗎?」
「也不是所有的紅色都可以。」
「為什麼會這樣?」
「就說是科學上的未解之謎了。」西宮蠻發現自己有點遭受不住這孩子投來的熱切視線,「呃,我說啊,可以先幫我接回去脖子上面——咿呀!!!」
西宮蠻嚇得叫了一聲,原是是間宮哀忽然將西宮蠻的頭高高捧起。就算當時太陽還沒落下,光線也還很充足,那個畫面在當時還是嚇壞了不少剛好經過的路人。立刻就有人報警了,說有一名發瘋的女國中生拿開山刀兇狠的砍掉了另一個女國中生的頭顱。報警的人還把傍晚的陽光當成從脖子斷面噴出來的鮮血,繪聲繪影地描述了一番,於是警察就來了,派出所的田中大叔一看到西宮蠻,立刻插起腰,「又是妳這傢伙!」然後就是一陣漫長的說教,當時可沒少讓西宮蠻彎腰道歉。
不過這些,其實後來西宮蠻都不記得了,她只記得那時候間宮哀雙眼露出欽佩的神情。
「好厲害好厲害好厲害!!!」
她連續說了三聲「好厲害」,中間沒有頓號的三聲「好厲害」。
不是「好噁心」或者「好恐怖」。
而是「好厲害」。
難怪這孩子會被人叫作魔女。
西宮蠻在心裡如此咕噥著,然後嘴角就這麼勾了起來。
「妳的反應也太誇張了。」
「可是真的好厲害嘛。」
這就是怪物與魔女的第一次相遇。
*
捧著西宮蠻的頭顱,間宮哀露出生氣的表情,一看到這個表情,西宮蠻立刻知道大事不妙了。
「哎呦!」「哎呦!」「哎呦!」
公園裡傳來西宮蠻吃痛的叫聲,只見間宮哀露出氣呼呼的鼓著臉頰,不斷地用手指彈著西宮蠻的額頭。
「住手啊,不要再繼續製造仇恨啦!」
但是間宮哀依舊沒有停手的打算,她又彈了一下間宮蠻的額頭,而且這次更用力了。
「哎呦!!!」
剛認識的時候,這個孩子明明還挺可愛的說。西宮蠻無奈地心想。
「好啦,好啦,我知道錯了。」
「哪裡錯了?」間宮哀問。
西宮蠻只是吐吐舌頭。
啪!
「唉呦!」西宮蠻繼續求饒。「手下留情啊,會變笨的。」
「反正本來就是個笨蛋了!」間宮哀露出責備的表情。「妳明明知道這樣很危險。」
西宮蠻知道間宮哀為什麼生氣,她曾經告訴過間宮哀落頭氏在人頭落地的時候,有時候會有幾秒鐘的時間,身體無法動彈,就像是藍芽耳機忽然斷訊一樣。所以身首分離對他們來說,是一件具有風險的事情。
「要是我沒接到妳怎麼辦?」
「妳會接不到嗎?」
「……不會。」間宮哀不情不願的承認。
「所以囉。」西宮蠻的身體笨拙地聳聳肩,「好啦,快幫我把頭接回去啦。」
「我不要。」間宮哀抱著西宮蠻的頭,轉身就走。
「妳要去哪裡?」這下西宮蠻真的開始怕了起來。
「我要把這顆頭拿去警察局。」
「妳拿一顆頭去警察局幹嘛啦,自首喔?」
「不知道,就說在公園撿到的。」
「田中大叔會被妳嚇得臉色發青喔。」
「我不管,既然妳沒有反省的意思,那妳就給我待在失物招領處反省一下。」
說著,間宮哀還真的朝著公園的入口處走去。
「我還要去買醬油耶!」西宮蠻抗議。
間宮哀賭氣的說:「妳的身體可以去幫妳買醬油。」
「真的會嚇到人啦。」
「太好了,有新的都市傳說要誕生了。」
西宮蠻臉色發青,「我不想變成都市傳說的主角。」
「哎呀,可以跟高速婆婆和咧嘴女一起在深夜的廢棄醫院愉快的開女子會,一定很愉快的。」
「不要啊——」喊到一半,西宮蠻露出思考的神色,「等等喔,深夜的廢棄醫院,好像真的還挺有趣的,嗯,就這麼辦吧。」
聽到這番話,間宮哀停下腳步,皺起了眉頭,然後就噗哧的笑了出來。
「妳是想怎麼辦啦!」
她捧起西宮蠻的頭顱,讓她朝向自己。
「笨蛋。」間宮哀輕聲罵著,將額頭靠了上去。「妳要是怎麼了,我一個人該如何是好?」
西宮蠻閉上眼睛,感受著間宮哀額頭的溫度,「小哀,對不起啦,下次不會了。」西宮蠻輕聲說道。
「嗯,原諒妳。」
說著,間宮哀在西宮蠻的額頭輕輕吻了一下。
後來,間宮哀牽著西宮蠻的身體,讓她坐到長椅上,然後把西宮蠻的頭放在大腿上,讓身體用雙手扶好。接著她才拿起緞帶,花了一點時間,仔細地在脖子上打了一個蝴蝶結。
「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被小哀這樣抱著過了。」
「不是不久前才抱過嗎?」間宮哀拿起西宮蠻的頭,小心翼翼的往脖子上靠。頭一靠近脖子,立刻就吸附在了一起,像是兩塊靠近的磁鐵。間宮哀皺起眉頭,「還吵著要我這樣餵妳吃布丁。」頭跟脖子靠在一起之後,兩者的皮膚迅速的沿著切面接合在了一起,就像把拉鍊拉上那樣。間宮哀扶起西宮蠻的下巴,拉了拉緞帶,確認她有把蝴蝶結綁好。「會太緊嗎?」
西宮蠻點點頭,「剛好。」接著又說:「我說的不是那次,」她說:「是更早之前的那一次。」
「哪一次?」
西宮蠻伸手抓住間宮哀的雙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妳抱著我,沿著走廊跑去保健室的那一次。」
她還記得當時間宮哀快步的跑過走廊,懷裡就抱著自己的頭顱。她被經過的老師怒斥,要她立刻停下腳步。但是間宮哀沒有理會,她抱著西宮蠻,身後追著憤怒的教師,全力的朝著保健室跑著。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來間宮哀手臂這麼有力,跑步的速度又這麼快,被叫作魔女真是名不虛傳——雖然現在就只是個冒牌貨就是了。她在心裡如此想著。
「啊,那一次啊。」間宮哀垂下目光,「那對我來說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啊。」
西宮蠻歪著頭,「為什麼不是?」
「為什麼?」間宮哀皺起眉頭,「她們架住妳的雙臂,拉掉妳脖子上的緞帶,就這麼任由妳的頭掉到地上,妳的鼻子撞到地上留了滿臉鼻血,頭還被人丟進裝落葉的垃圾桶裡面,整整過了一節課才被人發現,要不是我在掃帚櫃裡面發現妳的身體,還不知道妳要在垃圾桶裡面待多久,有哪個人會想要看到自己的好朋友被人這樣對待——」
「但是妳為我擔心了,為我生氣了,還爲我流淚了。」
西宮蠻露齒而笑。
「那樣程度的對待,對我來說是家常便飯,但是知道有人像那樣打從心底在乎我,那可是人生當中的第一次呢。」
西宮蠻,在學校被人稱作「怪物」。
*
當三櫻女子學園的安田教練宣布下一次夏季大賽的先發投手的時候,學校裡面激起了不小的討論。
因為擔當起這個責任的,居然一名極為不起眼的一年級生。
間宮哀。
放著優秀的三年級生不用,選一個名不見經傳還毫無經驗的一年級生當先發球員,球隊的教練到底在搞什麼?
學校的理事長立刻將球隊教練叫進了辦公室。
球隊的安田教練是一名年輕的女性,當她在面對學校的理事會的質疑時,用獵鷹的眼神望著學校的理事長,自信滿滿的說道:
「目前的三年級生的確很優秀,也許能夠讓球隊打入前四強,但是間宮哀更優秀,她能夠帶領球隊打入全國大賽。」
彷彿是為證明自己的論點,安田教練立刻在隔天安排了一場練習比賽。
比賽的對象,正是縣內全國大賽的常勝軍。這支球隊的教練被稱為「沙漠之狐」。這名鐵血教練所訓練出來的球隊,被人戲稱為第一裝甲師。因為這支球隊以優秀的得分能力著稱。普通的球隊基本上不可能撐得過沙漠之狐所率領的第一裝甲師摧枯拉朽的火力攻勢。
而三櫻女子學員國中部的棒球隊,正是大家口中的「普通球隊」。
總是長年止於八強的普通球隊,根本不可能打得贏的如此強大的存在。
而在那場練習賽之中,間宮哀作為先發球員,站上了投手丘。
「真是可愛的雛鳥啊,羽毛看起來都還沒長齊呢。」
比賽之前,沙漠之狐露出親切的微笑,上前跟安田教練打招呼時,指著正在熱身的間宮哀如此說道。
「是啊,羽毛還沒長齊,卻已經能飛得比任何人都高了。」安田教練面露微笑,不過目光卻有如獵鷹一般銳利。
「呦,那還真是令人期待哪。」
然後比賽就開始了,間宮哀站上了投手丘。
三振、三振、三振,第一局上半結束。
間宮哀下了投手丘,一滴汗都沒流。
沙漠之狐露出微笑,「這就是所謂的新手運吧……」
第二局上半,間宮哀再次站上投手丘。
三振,三振,三振。
「喂喂喂,開什麼玩笑啊……」
第三局上半,彷彿是上一局的重演——
三振,三振,三振。
沙漠之狐臉色鐵青,擦汗用的手帕濕得都能擠出水來了。
安田教練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
比賽結束之後,沙漠之狐與上前與安田教練握手,苦笑著問她:
「安田教練,妳是去打哪找來這麼可怕的雛鳥啊?」
那天,安田教練再次走入了理事長的辦公室,她的目光炯炯有神有如獵鷹,這次她用更堅定的語氣,將那句話再說了一次:
「間宮哀能夠帶領球隊打入全國大賽。」
八局無失分。
面對全國大賽常勝軍的強力打擊群,這名「羽毛還沒長齊的幼鳥」,無所畏懼的上場面對那讓人聞風喪膽的第一裝甲師,徹底的壓制住了對方的火力,沒有讓對方拿下任何一分。
「安田教練,我說也該讓雛鳥的翅膀休息一會兒了吧?」
而接替間宮哀站上第九局的投手丘的,是球隊的三年級投手,名字叫作不知火加奈,而這個人正是學校理事會口中所說的「優秀的三年級生」。
她一上場,場邊的支持者立刻發出了興奮的尖叫聲。
以學校裏的明星來形容不知火加奈,恐怕還太委屈她了。不知火加奈是明星中的明星。她的身材纖細又高挑,給人一種男性化的印象,而短得恰到好處的短髮,更讓她的面容更顯俊俏。但是如果她真的是男性的話,大概也會惹的人搖頭感嘆怎麼會有男性能夠生得如此美麗。出眾的外貌,讓她數次以雜誌的讀者模特兒,在封面上亮相。但是模特兒的經歷並沒有讓不知火加奈因此而高傲自大。她的笑容時而溫暖和徐、時而俏皮搗蛋,替她添加了一股平易近人的氣質,她的嗓音以女性而言略帶低沉,讓所有有幸與她進行對談的學妹聽得如癡如醉,她手指乾淨而又纖細,有時會略帶玩笑的搔弄著學妹的下巴,沒有一名學妹能夠禁得起她的這樣的逗弄,還不發出興奮的尖叫聲。她在課堂上總是能正確的回答老師的問題,還附帶一句機智的評語,惹得全班哄堂大笑,而她站在投手丘上的眼神總是冷靜而又專注,帶領著學校的棒球隊贏得了不少勝利。這番能文能武的表現,讓不知火加奈獲得了「王子」的暱稱。再加上她身為學校理事長孫女的身份,更坐實了她身上的貴族氣息。
沒有人能夠否認,不之火加奈的確是學校的精英,更是公認的王牌投手。但是她一上場,就立刻被第一裝甲師的火力轟擊得體無完膚。
總是帶領球隊走向勝利的英雄,這次卻成為戰敗的罪魁禍首。場邊不少人都露出失望的表情。
「啊啊啊,看來王子要遜位了啊。」
看到王子臉色鐵青,不知道是誰發出了這聲嘆息。
再怎麼受人萬人擁戴的王子,也不可能百分之百受到所有國民的支持。
最清楚這一點的,想必就是不知火加奈本人了吧。
那天比賽結束之後,不知火加奈走到了正在跟其她一年級一起整理裝備的間宮哀面前。
一注意到不知火加奈的身影,間宮哀立刻站直身子。
「不知火學姊。」
王子只是面無表情的望著間宮哀,過了良久才說道:「妳今天表現得很不錯呢,連那隻有名的老狐貍都對妳讚譽有加。」
「……沒有。」不知道該說什麼的間宮哀,只能這麼回答。
「真是謙虛,」王子笑了笑,「難怪教練會這麼疼愛妳。」
間宮哀那時就隱約察覺到了,不知火學姊並不是在稱讚她。
「妳等一下有空吧?」
間宮哀聽出了這並不是問句,而是命令句。
尊貴的王子正在命令身為庶民的間宮哀把等一下的時間空出來,因為身份卑微的她,必須接受王子的召見。
於是間宮哀點點頭,說她有空。
「那好,我在舊校舍後面等妳。」
不知火加奈露出迷人的笑容,然而這笑容卻在下一秒瞬間就冰冷了下來。
「妳一個人來。」
丟下這句話,不知火加奈就離開了。
收拾好裝備之後,間宮哀依約來到了舊校舍後方。
按照不知火學姐說的,間宮哀只有一個人,雖說平時沉默寡言的她,其實在學校也沒有什麼朋友就是了。
不知火加奈已經在了,旁邊還圍著一群親衛隊,加起來少說也有十個人。
「妳來了啊,挺準時的嘛。」
說完,不知火加奈伸冷不防手過來,緊緊的攫住她的頭髮,頭皮傳來的劇烈疼痛讓當時間宮哀的心理充滿了恐懼。
「學姊,不要這樣!好痛!」
不理會間宮哀的慘叫,不知火加奈拖著間宮哀,走過長長的一段路,然後才將她跩到了地上。倒在地上的間宮哀,看到王子纖細的手指還勾著幾縷自己的髮絲。還沒完全反應過來,親衛隊裡頭的幾個人立刻上前,將間宮哀壓在地上,用塑膠束帶將她的雙手雙腳都綁了起來。旁邊一個人拉了一條水管過來交給不知火加奈,有人打開了水龍頭。王子將水管對準間宮哀,強力的水柱就這樣直接往她身上噴。
「學姐,你要什麼要這樣?」
「妳太髒了,幫妳洗乾淨一點。」
間宮哀的雙手被塑膠束帶緊緊綁在身後,她甚至連用手保護自己的臉都辦不到,因為雙腳也被綁住,所以她也無法逃跑。她只能低著頭不斷的求饒。
「學姊,求求妳!」
不知火加奈俊俏的臉龐因為憤怒而扭曲。
「妳不準叫我學姊,妳不準看著我,妳不準對我說話,妳不準——」不知火加奈咬了咬嘴唇,大吼:「我不準妳擋在我面前!」
「為什麼?」
「妳做了什麼好事,自己應該心知肚明才對。」
「我什麼都沒做。」這時她臉上早已淚流滿面。
「妳什麼都沒做?」王子丟下手中的水管,走上前緊緊抓住間宮哀的衣領。「妳奪走了我的一切!」不知火學姐對她嘶吼,「妳好大的膽子,我早就警告過妳了,為什麼妳不停我的警告乖乖把比賽輸掉?為什麼妳要從我的手上把先發投手的位子奪走?為什麼妳要讓我在全校的面前出盡洋相?妳到底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功夫才建立起現在的形象?我這三年來的努力都是為了什麼?都是為了什麼!如果沒有妳就好了,妳這個該死的魔女!」
那天,間宮哀失魂落魄的回到家裡,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面,她的手腕跟腳踝都是被塑膠束帶綁出來的瘀青,她做了一個晚上的惡夢,在床上不斷顫抖。
「妳這個該死的魔女!!!」
在夢裡,她聽見不知火學姊抓著她的頭髮,不斷的辱罵著她。
她抱著頭從夢裡驚醒,她實在是太害怕了,於是她顫抖著拿出了剪刀,剪掉了她的一頭長髮。
隔天早上,她裝做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出門去上學。
發生在舊校舍後面的這件事情,從來沒傳到老師的耳裡。也許傳出去了,但是老師始終沒有出面處理。另一方面,這件事卻又在學生之間默默地發酵著,特別是死忠擁護著王子的親衛隊。
親衛隊的組織比想像中的還要龐大,遍佈所有年級,所有班級。憧憬著王子的親衛隊隊員,聽說了這件事之後,立刻聯合起來,把間宮哀當成了眼中釘,明裡暗裡的不斷的欺負著她。
間宮哀就這樣在學校徹底失去了立足之處。
間宮哀依然照常到學校上學,也依然會去球隊練習,這是她的反抗。
但是她愈反抗,周遭的人對她的欺負就愈明目張膽。
某一天,間宮哀蹲在學校的池塘邊,她雙眼帶著厚厚的黑眼圈,槁木死灰的望著在池塘裏面載浮載沉的課桌椅跟書包,嘴裡喃喃自語著:
「魔女……嗎?」
當天,間宮哀就退出了棒球隊。
當她提出退隊申請的時候,安田教練眼神疲憊,完全失去了以往的銳利,教練看著她良久,最後只用溫柔的語氣說了一句:
「抱歉,給妳添麻煩了啊。」
過了不久,安田教練也跟著辭去了球隊教練的職務。
後來,間宮哀再也沒碰過棒球,不過魔女的印記,卻已經透過眾人的目光,深深的烙印在她的身上了。
她是從善良的王子身上奪走一切的邪惡魔女,間宮哀。
*
前往超市的路上,會經過一條又長又陡的斜坡,必須要努力爬上這條斜坡,才能夠能夠看到超市燈火明亮的招牌。
大概就是因為前往超市必須經歷這一番磨人的苦難,才讓附近的人將這間超市稱為「魔王城」。
而想要努力克服這番苦難,前往魔王城的人們,也理所當然地被人叫做「勇者」了。
「可是我根本不想當什麼勇者。」才剛走上這條斜坡,西宮蠻立刻就嘆了一口氣。「比起拯救世界,我更想當一個整天躺在沙發上一邊吃洋芋片,一邊看電視的普通人。」
「啊,我聽說過這種人。」間宮哀問:「英文怎麼說?」
「Couch Potato,It’s called couch potato.」西宮蠻立刻回答。「And I rather be a happy couch potato instead of a pathetic hero. 」
「小蠻妳英文真好呢。」
「還好啦。」
「怎麼樣才能像小蠻這樣學好英文呢?」
「總之要學會嘗試在腦袋裡面用英文進行思考,讓英文變成身體的反射動作。」西宮蠻氣喘吁吁地說:「總之教科書裡面的文法只是次要,實踐才是重點,嘴巴說想學好英文,但滿腦子都還是考試分數的人,是學不好英文的。」
「喔,不愧是全縣第三名。」
「沒用啊,全縣第三名還是拿這條斜坡沒轍啊。」
念書就算了,但運動一直以來都不是西宮蠻的強項,畢竟只要一流汗,脖子上的緞帶就會因為吸滿了汗水而變得黏答答的,放久了皮膚會長濕疹不說,解開緞帶她的頭就還會掉下來,頭只要一掉下來,身體就會因為神經訊號延遲的緣故而變得遲緩,而這又讓其他人找到了可以盡情欺負「怪物」的藉口。
種種原因讓西宮蠻一直都很抗拒著會讓她流汗的活動。
而抗拒運動的結果,就是孱弱的體力了。
「加油,小蠻。」間宮哀在旁邊替她加油打氣。「回家的路上都是下坡路囉。」
這番話一點都沒有安慰到西宮蠻。
她指了指自己。「只剩下半杯水,」然後她指了指間宮哀。「還剩下半杯水。」
「什麼意思?」
「小哀妳現在覺得口渴嗎?」
「不會喔。」
「那我的意思就是妳不如把妳那邊的那半杯水都給我好了,反正妳又不渴。」
「好啊,通通都給小蠻。」
西宮蠻眨眨眼睛,語氣立刻就柔和了下來。「這樣啊,我那我就心懷感激地收下了。」她緊繃的表情也稍稍放鬆了一些。
她踢了踢路上的小石子。
「感覺還要走好久,好討厭。」
「那我們用跑的。」
「妳在開玩笑對吧,幽默感很差喔。」
「用跑的一下子就上去囉,三十秒就能上去了。」
「那得要跑多快啊?」
「提一口氣,一下子就能上去了,很簡單的。」
「妳這個體力怪物。」
「我是魔女喔。」
「妳這個肌肉魔女。」
「肌肉是多餘的。」
「不知道妳從本壘到一壘能跑幾秒喔。」
「零點零一秒。」
「哈哈哈,哪有這麼快的啦。」
「畢竟我是魔女嘛。」
西宮蠻笑得有些喘不過氣,但是她的樣子變得開心多了。
「那麼,魔女啊魔女,能不能告訴我夠縮短距離的方法啊,這個斜坡真的太累人了。」
「不知道,任意門怎麼樣?」
「明明是魔女,卻想用科技解決問題啊?」
「魔法畢竟不是萬能的。」
「所以妳有嗎?任意門。」
「嗯……有是有,不過之前被哆啦A夢借走了。」
「是喔,哆啦A夢要任意門幹嘛。」
「說要去幫大雄。」
「大雄這次又怎麼啦?」
「想要偷看靜香洗澡。」
「啊,大雄這個小色鬼,要是能跟多啦A夢把任意門拿回來就好了。」
「那得先有一臺時光機呢。」
「我要去哪裡找時光機啊。」
「跟哆啦A夢借啊。」
「要是能夠跟哆啦A夢借時光機就好了。」
「那也得先有一隻哆啦A夢才行。」
「那我要去哪裡找一隻哆啦A夢啊?」
「二十二世紀。」
「二十二世紀在哪裡,北海道嗎?」
「在遙遠的未來啊。」
「很遠啊,坐新幹線到得了嗎?」
「那得要那列新幹線還要是一臺時光機呢。」
「不能想想辦法嗎?」
「沒辦法,反正就算找到了哆啦A夢,任意門也拿不回來了。」
「為什麼?」
「被靜香燒掉了。」
「這樣啊。」
「誰叫他們要偷看靜香洗澡。」
「沒救了。」
「是啊,沒救了,大雄跟哆啦A夢都沒救了,靜香完全沒有手下留情。」
「哈哈哈,什麼跟什麼啊!」西宮蠻捧腹大笑,她雙手合十。「好好安息吧,大雄,多啦A夢,明年夏天再去電影院和你們見面吧。」
聊著聊著,她兩個誰都沒發現已經走到了斜坡的中段,一隻小貓從一旁的草叢鑽了出來,對她們喵了一聲,又鑽了回去。
「話說回來,不知道明年的劇場版會演什麼呢?」
「不知道。」間宮哀問:「小蠻妳覺得呢?」
「江戶時代啦,絕對江戶時代。」西宮蠻興奮的說:「我想要看到大雄跟多啦A夢在百鬼夜行的江戶時代跟陰陽師安倍晴明一起進行冒險。」
間宮哀歪著頭想了一下,「時代不對吧?」
「因為陰陽師也穿越時空了嘛,一名前往未來的陰陽師,一隻回到過去的機器貓,還有一群想要改變國家的維新志士,是這樣的一個故事。」
「原來如此。」
「話說回來,哆啦A夢能講一隻嗎?」
「對吧,畢竟是機器貓。」
「不是要講一臺嗎?」
「為什麼?」
「因為是機器貓嘛。」
不知不覺,她們已經走上了斜坡頂端,已經遠遠的看得到超市的招牌了,西宮蠻的腳步變得輕盈了起來。
「小蠻,我們來玩接龍。」
「接龍?為什麼?怎麼這麼突然?」
間宮哀垂下目光,「因為我不想再聊多啦A夢了。」
「不要啦,陪我繼續聊哆啦A夢的話題嘛。」
「我想玩接龍。」
「啊……可是接龍啊……小哀妳每次都一下子就輸了。」
間宮哀不服氣的鼓起臉頰。
「好啦好啦,來玩吧來玩吧,小哀妳先出題。」
「那個喔,我想想,柚子鹽(ゆず塩)。」
「狼(オオカミ)。」
「味增拉麵(味噌ラ—メン)。」
西宮蠻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這不是馬上就掛了嗎。」
「咦?」間宮哀一開始完全不清楚狀況,她眨眨眼睛,過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啊,意外,這是意外。」
「別嘴硬啦,輸贏之間哪有意外可言。」西宮蠻露出黠獪的笑容,「我們繼續聊哆啦A夢吧。」
「小蠻,等一下,」間宮哀忽然眼睛一亮。「鯛魚燒」(たい焼き)!」
「啊?還要玩啊?那……長頸鹿(キリン)。」
「妳輸了。」間宮哀立刻說。
「啊!!!」西宮蠻緊抓著間宮哀的手臂,「意外,這是意外!」
「輸贏之間哪有意外可言。」間宮哀露出黠獪的笑容。
「沒有意外,但是有例外啊,」西宮蠻抱怨道:「還有別學我說話啦。」她無理取鬧的說:「不管,剛剛的不算數,哪有人像妳那樣突然突然出招的,太狡猾了。妳要讓我扳回一城。」西宮蠻充滿幹勁的袖捲起袖子,這時一陣冷風吹來,她叫了一聲「好冷」,又狼狽的把袖子捲了回去。
「小蠻,鯛魚燒。」
「不要重複出題啦。」西宮蠻搓著有點發冷的手,在手心裡呵了一口氣。「同樣的把戲對我是不管用的喔。」
「不是的。」間宮哀搖搖頭,指著前方不遠處,說:「鯛魚燒。」
西宮蠻露出狐疑的神色,轉頭沿著間宮哀所指的方向看過去。
「哇,還真的耶。」
那裏的路邊擺了一個攤位,正在賣鯛魚燒,頭上綁著一條毛巾的老闆正賣力的烤著鯛魚燒,幾個小孩子正圍著攤位,期待著熱騰騰的鯛魚燒。
「真稀奇,居然會在這裡擺攤。」
說完西宮蠻就繼續向前走,但是間宮哀卻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襬。
她停下腳步,轉頭看向間宮哀。
「鯛魚燒。」間宮哀說:「感覺很好吃的樣子。」
「我肚子又不餓。」
「好不好吃跟肚子餓不餓沒有關係。」
「呃,想吃就去買啊。」
一陣沉默之後,「我沒帶錢。」
「……啊,是喔。」
說完就聽見間宮哀肚子就發出咕嚕咕嚕的叫聲。
西宮蠻嘆了一口氣。「真拿你沒辦法。」她從口袋裡拿出錢包,用叮囑的語氣說:「只能買一個喔,不然晚餐會吃不下的。」
間宮哀立刻上前抱住西宮蠻,「小蠻,喜翻妳。」
「妳告白的時機還真是差勁啊,八成打算填飽肚子之後就立刻移情別戀了吧。」西宮蠻扮了個鬼臉,把間宮哀推開。「討厭,都是汗臭味。」
結果間宮哀又貼了過來,「喜翻妳一萬年。」
「好啦好啦,別貼這麼緊啦,妳這個滿口謊言的冒牌魔女。」
兩人就這樣推推擠擠的走向鯛魚燒的攤位。
老闆是一個沒什麼表情的壯漢,他的額頭滿是汗水,面孔還因為熱氣蒸騰而微微扭曲,只見他熟練的翻動著沉重的模具,不一回兒熱騰騰的鯛魚燒就分別遞到兩個人的手中了。
間宮哀立刻拉著西宮蠻找了張長椅坐下。
西宮蠻姑且也幫自己買了一份,畢竟如果只買小哀的份的話,她大概會感到不自在吧。
「份量比想像中的還大啊,唔……」
她打量著眼前紙袋裡的鯛魚燒,露出煩惱的神情。
一旁的間宮哀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感覺好像想說什麼。西宮蠻轉頭一看,才發現那份量碩大的鯛魚燒已經大半都在她的嘴裡了。她們兩個才剛坐下來五秒鐘耶。然後間宮哀又說了什麼,不過聽起來依然模糊的像是收音機裏頭的火星話,不過即使如此,西宮蠻還是聽得出來,她想說的大概是:尾巴裏面也有餡料喔!
西宮蠻從口袋裡掏出另一條手帕,「啊啊啊,怎麼會吃得滿嘴都是啦。」
她拿起那條手帕,替間宮哀擦嘴,擦著擦著,西宮蠻忽然覺得有點恍惚,甚至連自己開口說話了都不曉得。
「真羨慕妳遇到吃的馬上就無憂無慮的啊,哪像我今天在家裡的時候……」
西宮蠻暗叫一聲糟糕,她沒打算提這個的。
「算了,反正很無聊,沒什麼好講的。」
西宮蠻慌張地把手帕折好,放回口袋裡。
注意到西宮蠻的臉色有點異樣,間宮哀垂下了目光,其實剛剛在擦嘴的時候,間宮哀立刻就注意到了,西宮蠻的手冰冷得十分異常。
(只是忽然想看看妳的臉)
她想起了稍早在公園裡西宮蠻說過的話。
間宮哀不動聲色的把鯛魚燒吞進了肚子裏,還故意打了一個飽嗝。
喂,有家教一點好嗎——結果立刻惹來了西宮蠻的一陣埋怨。
西宮蠻似乎覺得間宮哀什麼都沒發現,她立刻就放心了下來。「鯛魚燒好吃嘛?」她用開朗的語氣問道。
「當然好吃啊。」間宮哀用開朗的語氣回應著,「嘛,畢竟不用錢嘛。」
「妳這傢伙啊。」西宮蠻用手臂推了推間宮哀。
「嘻嘻嘻。」
「妳食量那麼大,只有一個應該吃不夠吧,我的分一半給妳好不好。反正我沒什麼胃口。」
「耶,真幸運。」間宮哀輕聲歡呼著。
「妳到底知不知道我這個月手頭有多緊啊?」
西宮蠻露出苦惱的神情,撕開裝著鯛魚燒的紙袋。
間宮哀抓準了這個時機點,傾身靠向西宮蠻,盡可能漫不經心的問:
「小蠻,所以妳今天在家裡怎麼了?」
聽到間宮哀這麼問,西宮蠻肩膀一震,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都說沒事啦,當我沒說。」她慌亂地否認著。
間宮哀用手指戳著西宮蠻的臉頰,「這可不行,小蠻妳在家裡一定出了什麼很丟臉的糗事,所以才不想說。」她露出揶揄的神情,「我才不想錯過呢,一定很好笑。」
「沒什麼好笑的啦。」
「我笑點很低的。」間宮哀堅持著,「我一定會很用力很用力的嘲笑小蠻妳的,我保證。」
「這樣啊,說的也是,」西宮蠻抓了抓頭髮,「畢竟小哀妳是個沒心沒肺的冒牌魔女嘛,居然還讓萬年貧窮的我花錢請妳吃鯛魚燒……」
「是啊。」
間宮哀表情愉快的附和著,心裡卻想:是啊,小蠻最厭惡他人的同情了。
「嗯,既然小哀妳都這麼說了,那好吧。」西宮蠻搔著臉頰,難為情的說:「但是我可不保證戳得到妳的笑點喔。」
「就說我笑點很低了。」
說完間宮哀立刻伸手過去握住西宮蠻的手,從間宮哀手心傳來的溫度,讓西宮蠻安心了一些。
「真傷腦筋,該從哪裡說才好呢……」
她垂下目光,沉默了一會兒。
「小哀,我想妳也知道,落頭氏一族的人,只有女性會得到像我這樣的遺傳性生理疾病……」
疾病,這個名詞讓間宮哀咬住了嘴唇。
「據說女性出生後三個小時內的發病率是百分之三十,三歲之前的發病率大概是百分之八十五,而且這個機率不會因為混血與否而產生差異性。而且就算沒有發病,女性落頭氏生下的孩子,繼承到落頭氏基因的機率,也幾乎是百分之百。但男性就不一樣了,基本上就跟平常人無異,所以他們可以隱瞞著自己的身份,在社會上正常的生活,甚至還可以組建家庭。只要不生小孩就可以了。就算想生小孩,只要確保生下來的是男嬰就沒有關係。所以在精蟲分離術問世之後,落頭氏女性的出生率就大幅度的降低了。這也是為什麼現在落頭氏會這麼少見的緣故。嘛,這些我之前也跟妳說過了,妳大概已經聽膩了。」
間宮哀只是說:「繼續。」
西宮蠻垂著目光,沒有去看間宮哀的表情。「本來這是沒有問題的,畢竟這種像是被詛咒一般的血脈,還是盡早讓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對大家都好。但是爸爸在跟媽媽交往的時候,對媽媽隱瞞了真相,直到婚後他也沒有坦承以對,媽媽懷孕了之後他也繼續保持著沉默,甚至到我出生之後,他都還在裝傻。我剛剛不是有說落頭氏的女性出生後三個小時之內的發病率是百分之三十嗎?我就是那百分之三十。我媽問我爸這是怎麼一回事,結果我爸立刻反過來指控我媽是不是在外面有男人,才會生下這種怪物,親子鑑定馬上就戳破了他的謊言,活該。」
「嗯。」間宮哀點點頭,說:「真好笑呢。」
「就是說啊。」毫無同情的說法,反而成功鼓勵西宮蠻把話題繼續延續下去,「據說在結婚之前,他們兩個的感情是很好的呦,欸,不然就不會結婚了嘛……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兩個現在還沒離婚就是了,大概是因為養育像我這樣的小孩,可以拿到很豐厚的政府補助吧……不過妳大概也猜得出來,經過這一連串的事情,會對他們的婚姻關係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西宮蠻嘆了一口氣。
「最近還以為有比較好了,畢竟異人類福祉課的人有來關照過,我本來以為還能夠再維持一陣子,結果今天又開始了……」
她聳聳肩。
「他們吵架的時候雖然不會對對方動手,但是常常摔東西。而那些摔破的盤子啦,杯子啦,幾乎都是我負責清理的。我還曾經不小心在家裡踩到玻璃杯的碎片呢,雖然是沒有踩到圖釘那麼痛啦,不過還是害我那個禮拜走路都跛著腳,在學校遇到那些熟面孔想跑都跑不了,還被家裡的人罵,說地上怎麼會有血跡,怎麼不打掃得乾淨一點。妳大概可以想像我當時的心情。所以聽到他們又吵架的時候,我真的覺得受夠了,就過去叫他們不要再吵了,然後他們兩個人轉頭過來看著我,異口同聲的對我說——」
講到這裡,西宮蠻的雙眼就失焦了。
「『吵死了,要是沒有妳這個人就好了』。」
西宮蠻做了一個吐槽的手勢。
「那個時候我就想,啊,結果還是能夠拿出默契的嘛,搞什麼啊,這對笨蛋夫妻。」
西宮蠻望著天空,露出自嘲的神情,她強迫自己拿出她已經練習了無數次的,蠻不在乎的語氣。
「哈哈哈,很好笑對不對。」
抬起頭,看到間宮哀只是面無表情地望著自己——西宮蠻緊咬著嘴唇。
不是說笑點很低的嘛,大騙子。
「真是的,我知道我沒什麼好抱怨的,畢竟嚴格來說,我也算不上是一個人嘛,這我還是知道的。」她強顏歡笑的拉了拉脖子上的緞帶,「我知道因為我的緣故,鄰居才不跟我們家往來,我也知道是因為我的緣故,親戚才會跟他們斷絕關係,我知道我的存在毀了他們的一切,我知道他們每一天都在想著如果當初生下來的是男孩子就好了……」
自我厭惡的心情隨著這番話逐漸湧上西宮蠻的胸口。
「哈哈哈,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活該受罪。但是我真的很想要問,如果你們真的這麼不想要我的話,為什麼當初不把我——唔。」
西宮蠻忽然發出難受的叫聲,她不敢置信地望著間宮哀。
原來是因為間宮哀拿出她手中吃剩的那一半的鯛魚燒,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直接塞進了西宮蠻的嘴裡。
「小蠻妳實在是太囉嗦啦。」間宮哀幽幽的說:「再讓妳繼續下去,太陽都要下山了。」
「#$%$#@#*@&!!!」
間宮哀愉快地瞇起眼睛,「很好吃對不對?紅豆餡的。」
西宮蠻只能發出含混不清的抗議聲,但是即使如此,間宮哀仍然聽出來她想說的是:妳這個沒心沒肺的冒牌魔女!!!
西宮蠻露出無奈的表情,被人用這種方式塞進嘴裡的鯛魚燒,根本就吃不出該有的味道。她怒氣騰騰的盯著間宮哀,用力地的咀嚼著,她打算趕快把鯛魚燒吞進肚子裏,這樣才能好好地把這孩子給唸一頓。
間宮哀笑了笑,從西宮蠻的嘴角捏起了一粒紅豆,放進自己嘴裡。
「小蠻,我之前就在想了,等以後我們有能力了,就在外面租房子,然後一起住。」
嘴裡塞滿鯛魚燒的西宮蠻,什麼都說不出口,只能默默的聽著間宮哀說下去。
「我們可以一起吃早餐,出門之前互道再見,回家的路上,可以像現在這樣一起去超市買晚餐的食材。假日我們可以一起出門去哪裡走走,又或者懶散的在家裡看書或打遊戲——先跟妳說,玩快打旋風的時候我可是不會手下留情的喔——我們可以分工合作一起打掃房間,我們可以一起洗衣服,一起準備晚飯,啊,不過倒垃圾的話,我覺得還是猜拳決定吧。」
這時鯛魚燒已經再西宮蠻的肚子裏了,但她什麼都沒說。
她腦袋裡思緒萬千,她什麼都說不出口。
而間宮哀則是繼續說著:
「……但是最重要的是,住在一起的話,我隨時隨地都能對妳說了,不管是早上起床,中午吃飯,還是晚上睡覺之前,都能對妳說了……」
間宮哀對西宮蠻嫣然一笑。
「『有妳在真的太好了。』」
西宮蠻愣愣的望著間宮哀,她傾身朝向坐在一旁的間宮哀,說:「小哀,我——」
「啊啊啊,」間宮哀打斷她,「妳的鯛魚燒這不是快冷掉了嗎?」
西宮蠻只是愣愣的望著手中的鯛魚燒。
「快點吃啦,」間宮哀催促著:「這家的鯛魚燒真的很好吃喔。」
見到西宮蠻毫無動作,間宮哀焦急的催促著:
「相信我啦!」
聽到這句話,西宮蠻立刻舉起手中的鯛魚燒,大口地咬下去。才剛入口,她立刻露出一個神情,彷彿在永無止境的幽暗隧道中走了很久之後,看到眼前忽然出現耀眼的明光。
「尾巴裏面真的有餡料呢!」西宮蠻閉上雙眼,露出享受的表情,「好好吃,肚子都暖和起來啦。」
「對吧。」
看著雙眼閃閃發亮的西宮蠻,間宮哀一臉得意,露出滿意的微笑。
*
退出棒球隊之後,在學校的日子,對間宮哀而言並不好過。
王子的親衛隊沒有一天放過她。她養成了每天上學到鞋櫃換鞋子的時候,都要檢查裡頭有沒有被人放圖釘的習慣,每次打開教室的門,也都會習慣上頭也沒有被人惡意的夾著板擦或水桶,她習慣了走過走廊時被人偷偷伸出來的腳絆倒,也習慣了從前面傳過來的講義,不是放到她的桌上,而是被直接丟到地上。
她退出棒球隊才不過是一段時間之前的事情,但這段時間讓間宮哀變了,變得徹底不同了。
每個人的目光都刺痛著她的神經,每一句竊竊私語的聲音都能讓她的腸胃開始絞痛起來,有時後背後突然爆出來的笑聲,就能讓她嚇得心臟幾乎停止。
她每天中午都會躲到學校的廁所吃便當,吃完便當之後,想到等一下離開廁所回班上上課,有時就會直接將剛吃進去的便當吐進馬桶。
她習慣了這個世界沒有她的容身之處,她習慣了已經習慣這件事情的自己。
就是因為這樣,那天放學,有一隻三花貓跑到她腳邊撒嬌,她才會如此感動吧。
這隻三花貓在間宮哀換好鞋子,走出校舍的時候,忽然出現在她腳邊磨蹭著。「叫妳小咪好不好?」間宮哀隨口替牠取了個名字。
喵——
小咪似乎接受了這個名字。
可能是因為颱風剛過吧,小咪的身上髒兮兮的,對比著身上才剛被倒了一整盒粉筆灰的自己,間宮哀產生了一股同病相連的親切感。
「我們是一樣的呢。」
間宮哀一邊搔著小咪的下巴,一邊說道。
小咪聽到這話,喵了一聲,站起來一溜煙地跑掉了。
也許真的是因為太寂寞了吧,間宮哀傻傻的跟在了那隻三花貓的後頭。
她看到三花貓無聲地鑽進門縫,跑進舊校舍裡頭不見蹤影。
間宮哀在舊校舍的門口停下腳步,猶豫著該不該追進去。
她聽說舊校舍是禁止進入的。
喵——
她抬起頭,小咪不知怎麼的突然就出現在舊校舍的頂樓,牠蹲在欄桿外頭,正在對她叫著。
怎麼突然就跑到那裡了呢?間宮哀心想。
舊校舍是學校最高的建築,不知道小咪在上頭看到的,是怎麼樣的風景,在那裡看到的風景,一定十分美麗的吧。
喵——
小咪催促似的,又叫了一聲,好像希望她趕快上去。
她發現她也想要上去那裡,她也想要前往小咪所在之處。她想要像小咪一樣,跨過欄桿,腳底懸空的在天臺的邊緣稍微坐一會兒。在那裡她可以吹吹風,曬曬太陽,哼哼昨天聽到的流行歌。而要是小咪願意在她決定往下跳之前,在她的懷裡稍微窩一下,那就好了。
輕輕一推,舊校舍的門就打開了,她滿懷希望的爬上舊校舍的樓梯,但是等著她的卻是一扇被緊緊鎖上的鐵門。她努力試了好幾次,但那扇鐵門依然紋絲不動。
回家吧,間宮哀心想,回家睡一覺,等明天——
明天?
然後就在這個時候,間宮哀意識到她並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麼面對明天,她真的不知道,她捂著嘴,眼淚就這麼流了出來。
她倒在頂樓的樓梯間,崩潰的痛哭失聲。
而就在間宮哀縮著身子、淚流滿面的時候,一條藍色格子的手帕忽然遞到了她的面前。
「哎呀,怎麼哭成這個樣子呢?」
間宮哀抬起頭,眼前是個嬌小的女孩的身影,抱著大腿蹲在她的面前。
妳是誰?妳怎麼會在這裡?舊校舍不是禁止進入的嗎?
想要問出口的問題有好多,然而間宮哀能夠發出的,只有壓抑不已的哽咽聲。陌生人的雙眼溫柔的瞇起。
「不用忍啦,想哭就哭出來吧。 」
溫柔的嗓音輕輕撫摸著間宮哀破碎的心。
「妳一個人嗎?」
間宮哀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順從的點點頭。
「這樣的話,小姐,那我可得偷偷跟妳說,妳今天真的很幸運呢。」
間宮哀這時才發現,這個人在脖子上用緞帶綁了一個紅色的蝴蝶結。
「為什麼我說妳今天很幸運呢?」
那女孩露出有如陽光一般的笑容。
「因為我等一下帶妳去便利商店吃肉包,小姐妳負責吃,我負責請客。」
說著,那脖子上綁著紅色緞帶的女孩,又將手帕遞了過來。間宮哀發現這個人的雙手不知怎麼的,居然佈滿了還沒結痂的傷痕。
「很幸運,對吧?」
幸運不幸運,當時的間宮哀並不知道,當然如果是現在的間宮哀,一定會用力點頭,說她真的很幸運。但那個時候,間宮哀的確什麼都不曉得。
當時的她知道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這條藍色的格子手帕,似乎將她從讓人徹底窒息的絕望中拯救了出來。
而知道這女孩的名字叫做西宮蠻,以及關於脖子上那條紅色緞帶的秘密,則是稍後的事情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