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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恐怖-《窺》115.刺佛

月雨海魅 | 2023-12-17 18:41:06 | 巴幣 0 | 人氣 136


115.刺佛
  無光的暗箱正被拆封,箱蓋縫隙透入白芒襯底與細娟柔黃的光,刺眼同時亦帶有些許撫慰。
  耳邊宛若傳來金屬門被拉開摩擦地面的不適聲響,厚重、無機質,視線看見門後站著身穿陰沉道服的人;鼻腔嗅聞到鐵鏽參雜塵埃濕霉的氣味,思緒又被其帶回記憶中的祖厝儲物室──暗箱、蠱箱、地獄,死亡,雜質瞬間透過縫隙傾巢而出,匯集到眼前。
  雜質很快就覆蓋過縫隙透入的光,化為一高一矮的身影,那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父親與兄長。
  兩人全身如墨但能看見祂們低著頭,視線似正投向己身,實則正俯望著坐在面前椅子上的孩童身影。
  祂們嘴裡呢喃嘟嚷著細碎言語,全是不似人言的鬼語,帶來身心崩壞,以要求、比較、刻板印象,為了那名孩童未來能夠更好的激勵,實則無視意願、無力哀求的荼毒
  然後椅子上的童影從原本的飽滿逐漸變得淡薄,又從淡薄轉為深邃的灰,最終灰暗包裹住全身化為喘不過氣的繭,最終細小沾滿暗紅、濃郁黑墨不明液體血淋淋的手破繭而出。
  事實上,童稚之身身旁豈僅有父兄之影,在精神靈魂遭受摧殘蛻變同時,這只暗箱不知何時已經站滿帶著各張不同臉孔,數名老少壯瘦男女的黑影齊聚圍繞在旁。
  祂們隨父兄念誦著詛咒般的家族優良傳承的砥礪信條,不管是影子、氣息、聲音,就連思考也壓得令人喘不過氣。
  這些便是年幼與少年時期的林庚呈於暗箱中所見到的景象──林家的歷代亡靈。
  只是前次他為孩童帶來瀕死的恐懼換來了壓抑,最後一次則是為少年帶來以瀕死恐懼跟捨棄過往自己的養分,換來脫胎換骨的新生。
  「蟲芯化人、破繭新生,就是這個樣子吧?」
  男性嗓音驀地傳入耳中,椅子上的孩童、周遭亡靈,以及父兄之影,全部轉瞬煙消雲散;雜質走避,縫中光芒重回後又消逝,鐵門、門扉、箱蓋恢復成病房房門,剛才的光是玄虛法師開門入內引入的走廊光源。
  即便此時此刻外頭風雨雷鳴,光照程度仍比全然未開燈的房內好多了,只是玄虛將門帶上,仍讓內部回歸暗箱環境。
  當然,床上的林庚呈知道這裡不是暗箱──不是方才隨同回憶化為噩夢又一次折磨自己的夢境,在看到床前椅子上不是過往年少的自己而是一名佛家僧侶後,有點昏沉的意識正式清醒過來。
  數小時前落坐這張椅子的是握有公權力的執法者,如今換成遊走虛實之間握有超脫世俗能力的修行者。
  但不管是誰,他都厭惡。
  與記事以來至今洞見人類社會各種面相有關,然面對這種戴著端正、公平、慈悲,正義等所稱普世正面價值觀的人,若又是有特別影響力跟權力的人,林庚呈無不厭惡。
  他們觸碰到記憶中的那些家族成員、同班同學,徒留於殘破繭殼中的弱小軟弱的自我,內心最初的那股天真。
  每每遇上他們,就像當初自己朝女同學丟出的那顆石頭,不論是內心的鏡湖抑或是心音,總會漣漪陣陣、嗡鳴連連。
  殘破的繭……暗箱中剩餘的他窺見這一切,也在窺探所有人體內的真實。
  不,即使那些漣漪與嗡鳴有時會連結上剩餘的自我,但他的那雙眼睛總會睜大緊盯到幾乎要望穿人們那扇表面「門扉」的地步。
  不只有窺見、窺探,甚至必須得挖掘,挖掘後潛移默化的影響、誘導、改造成自己認為「應該是這樣的人性模樣」才肯善罷甘休。
  儘管有些人不足以讓自己花費太多時間去交集,但林庚呈仍會抓起對方投來的那顆石頭,撿起丟回,有沒有見血破相都沒關係,自己就只是想單純看到門扉上被砸出傷痕,乃至於掉落鏽斑,出現難聽金屬悶響的地步。
  自己努力成長壯大後的現在,林庚呈更相信所謂人與人的相處就該如此。因為只有觸碰到人性本質,他才能感到心安安慰,得到掌控感,更甚於湧現歡愉及成就感。
  ──每個人無不相同,追根究柢都是隻孤獨弱小在地蠕動的蟲。
  這樣的過程可以補足剩餘自我無意識斷開外界的缺憾,帶來非表面交集上的情緒飽滿。也只有透過這種方式,才能無意識地告訴自己種種的捨棄、犧牲和蛻變是具備意義的。
  找不到意義,人是很難活下去的,它也是構築自我世界的根基。
  那他人的世界被破壞又會是什麼樣的光景呢?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樣?
  如果沒有跟自己一樣是沒辦法說服「自我」的,更沒辦法說服自己如今的強大。
  事實上,現今的林庚呈並沒有發覺這無意識下連結剩餘自我的反饋,安心上的掌控,影響改造他人所帶來的病態歡愉無疑使其蒙蔽。
  因此他討厭眼前的人,討厭擅自進入房間的這名和尚。
  猶如前面那名條子與父親,因為這類人不僅難以突破亦會勾起他的恐懼本能,是所謂屬於「強大」範疇中的人士。
  可是面對這樣的人才能帶來更大的精神催化。
  眼下林庚呈正處厭惡與興奮兩種矛盾交織的亢奮狀態,當然,他也一如既往的必須壓抑
  「看得出來林先生你很討厭我,也……很高興見到我?」
  ──這和尚是怎麼回事?果然這些修行者不只握有超自然的力量,還能看穿人的思路?不過,不讓人感到意外就是了。
  「林先生不用太過疑惑,我頂多有著比一般人更強的感知力,能隱約窺見他人心情、氣神與靈魂,進而推敲肚皮下存有什麼的修行者,就像……出家的心理醫師?」
  「沒想到大師這麼幽默,而且本著慈悲來看我這個罪人。其實你很不想看到我吧?」
  一如既往的試探語氣,是作為與人保持距離的戒備,亦是決定後續作為的手法,隨後便是判斷須置入多少的誘導跟影響,將眼前對象卸甲揉捏到何種程度。
  然這名法師似乎真已用特殊能力洞穿一切,就連蹩腳的演技都懶得施展,回答的語句更使對方打破自己對修行之人既有的刻板印象。
  「說得沒錯,林先生,你令我極其厭惡。不久前若非考慮到你可能就此一覺不醒,或是就這樣如野狗般無意義的死去,我是很不願意踏進來這間病房的。」
  宛如擺著一面反射自己的鏡子,林庚呈可還有平常待人接物自己是什麼樣子的自知之明,那亦是私下訓練與習慣下昇華成的外在表現。
  不得不說這名和尚的應對與自己近乎相同,但比起窺探、試探與刺探,此人倒是像接過並利用對手的力量,引導、分流,最後從原本的火轉化成水返回至對方身上。
  與警察的問話方式相似,可是俗世凡人即便心理素質再強大,也做不到全然轉換的地步。
  這名和尚是一攤水,就算丟下石頭也根本造成不了實質傷害,漣漪、水波跟浪花,反而會為自己帶來難以想像的反撲力道。
  ──可是只要還是人,就一定會有底線
  「呵呵……大師不太像一般的修行者,怎麼……講出口的話相當鄙俗?當然能夠承認自己內心的想法就已經是很不簡單的事了。在這裡報告大師,我不但沒有死得像狗,還睡得不錯,感謝警察同仁、醫院同仁,還有你們的用心,只是這裡稍微吵了點。」
  林庚呈決定改變策略,學對方一樣,不過是更加深態度跟言語上的挑釁。
  既然對方本就厭惡自己,那心門現在肯定已經嘎嘎作響了吧?
  「的確,現在沒有開燈,還是能感覺到林先生比起數小時前的要死不活樣子好了不少。真的也是蠻吵的,大概是看不下去去林先生還活著,外頭的雷雨從早上開始就沒有停過。」
  ──該死!這死和尚真的是出家人嗎?該不會是警察找人偽裝的談判專家吧?
  「如何?林先生,是否介意我點盞燈呢?這樣也不會讓你想起小時候的回憶而感到害怕。」
  「你──」
  玄虛嘴上是這麼說,其實根本就沒徵求對方同意的意思,說話同時已來到電燈開關前,瞬間暗箱內部轉為明亮。
  林庚呈貌似眼睛一時無法適應,臉上盡顯厭惡之情;並非是單純對眼前法師的那種厭惡,而是排斥
  「啊……我都忘了大師有超能力可以看穿別人的思緒,真羨慕啊……要是我有那種力量就不用活得這麼辛苦了,但我並不會隨便拿出來挖苦人家。」
  「挖苦?言重了,林先生,挖苦也是要看對象的。」玄虛轉身笑道,信步般重回椅子落坐。「與其說是挖苦,我只是講出透過這隻眼睛看到的現實。」
  見玄虛出此番話時指著額頭,林庚呈猜對方判讀對象記憶跟心思能力大概就類似天眼那類的東西吧?可是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現在就連靈魂都在灼燒。
  原來對方不光是能操作水,還能將水轉成燃火的油水!
  咬牙忍住情緒翻騰,可是看了一眼日光燈還有對方,林庚呈認為大概也沒這種必要了吧,只是──
  「大師,你說不久前考慮到我可能一覺不醒或死去,不然是不想踏進來這裡的,意思就是說,這是你第二次見到我了吧?前一次是你用你的能力窺看了我的記憶片段?」
  面對如兄長等那些高深莫測之人,林庚呈還是屈就於早內化成本能的壓抑,勉強好聲好氣的回應。
  當然,應對這種特殊人士就該更加冷靜,就像面對那些妖魔鬼怪一樣。
  隨即如林庚呈預判,玄虛再次接下化力。
  「沒錯,林先生果真不簡單,能夠活到現在就是用這樣的敏銳觀察與判斷吧?」玄虛一派輕鬆道,雙手交握放在交疊的膝蓋上。「看得出來林先生對我的到來並不意外,這大概也是你即使相信現實社會上人性與權力關係的縱錯必須小心警慎、眼見為憑,手握成據,你亦相信神鬼超自然力量的存在。」
  「這點也是看我的記憶得知的嗎?」
  玄虛露出齒貝:「林先生,我想你搞錯了,這個世界並非一切都得倚靠力量;人與人之間本就是能與力、情與心的循環。我說了,我只不過是個出家的心理醫師。」
  林庚呈當然對這樣的言論無法認同,嗤之以鼻回道:「笑死人了,我就說我的看法吧!你們這類出家人、修行者,乃至於得到者、天人等等什麼的,就算是神靈,只要具備『人』的特性,就不會捨棄對力量的追求;就算不追求力量也渴望成為力量。
  大師你確實也沒說錯,人就是力量的本身,個體間的作用力只要這個世界存在的一天就不會消失。你肯定也是知道一些科學或物理學的吧?你難道要用你那一套玄學跟我辯論嗎?
  再說,其實也是可以簡單推理出我為什麼看到你不感到意外,廢話!我可是過去幫過某董處理過跟他有關的離奇滅門事件,那時候找上周家處理的人呢!如果不相信怪力亂神,我怎麼會去協助?而且不相信怪力亂神,人就算沒有信仰也不可能安穩活著的,心理是需要無形力量去慰藉的,就像你們講道會搬出的那一套。
  所以你現在是要來跟我講道順便套我的話嗎?你不是早看完我的記憶了嗎?大師,如果沒有力量,你做得到這一切,今天能來到這裡嗎?」
  煩躁,既然可能進入雙方借力使力等待出錯的循環,那不如撇除出錯風險快速攤牌吧!
  說是防衛也好、恐懼本能也好,反正對方看起來也不是那種想藏的人,那一切攤開來講也罷。
  敏銳的觀察、判斷,進而分析,迅速果決的作決斷,這套存活至今的行動綱領伴林庚呈走到現在。
  他可不能再回到膽怯弱小的過去,避免「自我」又與外界連結。
  老天爺讓他活下來這點就足以證明了自己的強大跟正確,這樣的強大豈能被區區的俗世法則或人事物否定掉呢?
  暗箱,回歸最原始的暗箱──人本身就是一只暗箱,只要釜底抽薪對方的暗箱,剩下就是等待崩潰時刻。
  即便是水,也是可以觸碰抵擋之物。
  突然的觀點論述及質問,令病房陷入半晌沉默,良久,玄虛才稍微挪動身姿雙手置於大腿上,依舊表現出輕鬆寫意。
  「林先生說得沒錯,我不能指出你哪裡說錯了,因為就連你也看出如我所指的人本就是力與能的本身,所以才能做到個體到群體的循環論點。
  當然每個人會因立場與心境的不同,對於任何道理都可提出一番合理的解釋。就像你活下來一樣,從最初我也跟其他人說,一切端看個人造化。
  我確實就是要來跟你講道順便套套話的,畢竟你還是目前警方懷疑的重大嫌疑人,至於對我的出現不感到意外你自己也講出經緯了,接下來就是我們倆促膝長談的時間。
  只不過,我雖然如一般人一樣有著底線,然而,林先生你難道看不出來──你就是我的底線了嗎?我想林先生應該是精神還未完全恢復才看漏這點的。
  另外,我得提醒一下,本人跟警察還是有著一定程度上的不同的,張警官不管在法律還是情理上仍多少會對刺探個人隱私秘密有著顧慮,但正如我所說的,我不但是出家人也是心理醫師,既然要與你促膝長談並講道說服你,那就勢必不會太有力道的拿捏,只有這樣才能對癥下藥,不是嗎?林先生。
  那名曾經弱小又渴望被他人認同,就跟自己的女兒、妻子一樣的林庚呈先生。」
  林庚呈終於知道為什麼房內的光芒會如此刺眼了。
  因為眼前這名修行者根本就不是為了安撫拯救自己而來,打從一開始,他就決定硬生生的將自己從暗箱殘骸中拖出凌遲。
  事實上,那殘餘暗箱中的黑暗亦是真實「自我」的保護屏障。
  一場牽連病態人格、歪曲世道,各自黑暗過去與脆弱內心的角力,已然揭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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