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羽一大早流了一身汗,莫宇帆和寒易天身上沾滿玉延渣渣,白稠的黏液在衣袖與髮間結成硬塊,看上去甚是不雅。三個人回到小寒舍,將玉延暫且扔在花園裡面,和畢斯卡打來的柴堆躺在一起。
要不是經歷了玉延風波,寒易天真想忍到晚上,試試看千林害怕的熊臭味會不會自然消散。他們各自回自己的浴室洗浴,重新著裝,清清爽爽地打點了一遍。
莫羽擦著脖子從浴室走出來時,透過走廊的窗戶往外瞥了一眼,嚇得瞪大眼睛衝了過去。
千林蹲在巨大的玉延上面,戳著粗糙的泥皮,似乎很想把它種進花園裡面。
「天啊千林!妳怎麼上去的?」莫羽打開窗戶,驚恐地向樓下喊道。千林指著二樓的逃生滑梯,比了個加速滑行的動作:「飛!」
飛──飛什麼飛?
莫羽一瞬間拿不準是該喊莫宇帆,還是該一起飛出去試試。轉念一想,小妖精體重輕如飄羽,站在玉延上似乎沒什麼影響。要是她跟著跳上去,說不定玉延會被踩得滾動起來。花園的前方就是山坡,右邊是往廣場正殿的懸崖,左側是屋舍,只有後方有畢斯卡的柴堆擋著。不管往哪個方向似乎都不太妙。
要是巨大玉延撞上小寒舍,不知道牆壁會不會塌掉?
正想著沒營養的問題,千林忽然往下一跳。莫羽還來不及驚慌,小妖精就在空中翻滾兩圈,衣裙像降落傘一樣張開,輕飄飄地落地。
她佩服得使勁鼓起掌來,千林也笑咪咪地朝她揮手回應。
莫宇帆從門廊的轉角出現在花園,抬頭仰視,好笑地問道:「妳們在玩什麼?阿羽,妳還去不去書閣了?」
莫羽竄回房間換了一套衣服。等她趕到樓下,寒易天和莫宇帆已經等在大廳。集合完畢之後,大家摸了摸千林的腦袋,依序和她道別。
莫宇帆還是不打算帶千林進入他的書閣。他們不在家的時候,千林會自己找事情做。小妖精的探索範圍已經不限於小寒舍,這幾日有開始往登山步道延伸的趨勢。前一晚莫宇帆檢查涼亭的符文時,發現了好幾顆吃一半的果核。他決定晚點告訴寒易天,讓二徒弟好好唸小妖精一頓。
反正寒易天看起來很熟練了。訓練三徒弟禮儀的任務,就交給二徒弟吧!
師徒三人來到書閣。寒易天拿起新得的《山澗樂聲符合籍》,帶進露天工作棚研究。莫宇帆到後方為他設了個隔音結界,又繼續放任他自由摸索,回到書閣內在莫羽身旁坐下。
莫羽的案上已經鋪開紙筆,拿好書本,準備繼續昨日的通用語課程。
「昨日學的還記得幾成?」
莫宇帆笑著問道,實際並未抱有期待。莫羽感人的記憶力他早就見識過。誰知莫羽揚起笑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對莫宇帆宣告:「哼哼!或許我有學習通用語的天份喔!」
她拿起紙筆,在莫宇帆面前默寫起前一日背下的符號。只不過寫到一半,手下的速度變越來越慢,還不時「咦?是這樣嗎?還是這樣?」地疑惑著。雖然思索很久,筆下的內容倒是不馬虎。經歷一番掙扎,放下筆時,新學的通用語基礎符號已經默出八成。
莫宇帆對此略感驚訝。相較於莫羽符文學的進度,這已是驚為天人的進步,看來禁制對通用語不起作用。
畢竟也只是寫寫字而已,不用運功。莫宇帆頓時放心不少,拿起寒易天桌案上的字典為她翻開。
「通用語的所有詞字都由此三十二個字符組成。一旦掌握規律,便能輕易地查閱字典。」
字典的用法不難,只要能記住基本字符的規律,誰都能找得到想要的詞字。在莫宇帆的解說之下,莫羽很快學會查閱的方法。她心癢難耐,也不顧自己還未牢記完所有的字符,便隨手往寒易天桌上抓起一本書,迫不及待地想試試查字典看書。
莫宇帆正要說話,寒易天忽然從工作棚探頭進來,弱弱地喊了一聲「師父」。
莫羽隨手推了他一下,示意宗主大人先去幫師弟。莫宇帆又變回隨意的模樣,她也下意識隨便起來,沒發現自己的動作有多無禮,只顧著埋在書中翻閱。
莫宇帆溺寵地揉揉她的腦袋,起身離席往後院去了。
小魔族拿著書本在後院和符石奮鬥。符石不時發出奇妙的聲音,類似蟲鳴、溪水與鳥叫的混合演唱會,雖都是森林間的聲音,然而卻毫無規律和諧可言,像是在上演鳥蟲啄食大戰。
莫宇帆捻起他的符石,在指尖轉了兩圈,皺起眉頭問道:「為什麼要把兩種聲音疊在一起?」
連結聲符的迴路混亂詭異。他一時間分不清二徒弟到底是想疊在一起,還是想將兩種聲音符文分開。
「我試著分開了,可是魔力無法好好地分流……」寒易天紅著臉解釋。
他還是想做二門合一的門鈴,讓山門和公共地界能夠共用一組。前天忙著和莫宇帆較勁,昨日被累得什麼都不記得,到現在他的腦袋才轉過彎來。
──師父只說不告訴他解法,又沒說不回答他的問題。
莫宇帆將符石丟回桌上,順便抽走裡面的魔力,止住滿棚迴蕩的噪音。
「這樣當然無法分流。你少了很多東西。」
「那您能夠為弟子指點方向嗎?弟子自己去研究。」
寒易天請示得小心翼翼,生怕莫宇帆因他違背命令而不悅。莫宇帆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從袖口掏出一顆玉符,往空中一拋,是他們在創新實驗基地用過的雙向通訊聯絡石之一。
「通訊石分為幾種,單向,雙向,一對一,一對多,多對多,以及多對多能夠精準分接。」大魔族冷眼看二徒弟手忙腳亂地接住,攏起雙手提問:「知道這一對市價多少嗎?」
寒易天搖頭。
「十三金,不含白玉。若是用上等的媒介,底價要二十到五十不等。」
莫宇帆五指一招,通訊石畫為空白的玉環套回腕上,隱入寬大的袖口。
「那麼,一組三人多對多,可精準對接的通訊石,你認為市價多少?」
「一百金?」寒易天不確定地猜測,依據人數將最貴的價格翻了一倍。
「三百五,起跳。」莫宇帆淡淡地說:「等你做出來就可以出師了。」
戒尺在額頭上拍了一下,留下直角方正的紅印,疼得寒易天「啊」了一聲。
「不自量力。憑你?現在解釋了你也聽不懂。」莫宇帆將戒尺轉直,惡劣地在二徒弟頭頂又敲了兩下:「既然那麼想學,明天再教你個厲害的。把門鈴做出來。」
沮喪的小魔族立刻雨過天晴,臉蛋期待地亮了起來。
見二徒弟沒有其他問題,莫宇帆收起戒尺,離開露天工作棚。在他踏進書閣的瞬間,莫羽正好闔上手中的書本,臉上還掛著神祕的笑容。他回到大徒弟身邊,看向她拿的《卡蘭百大奇異職業》,關切地問道:「這本會不會太難?」
「不會啊,這本很好。我決定了,就這本!師父我可以從這本開始讀嗎?」
「但是這本……?」
「沒關係,我可以慢慢查。」莫羽揚起小臉,希冀地問道:「您照樣教我,我可以下課後再讀。您介意嗎?」
「若妳喜歡,倒是無妨。」
過了不久,寒易天完成了新的門鈴,回書閣加入了讀書的行列。莫宇帆依樣畫葫蘆,先教二徒弟認識基本字符,又帶他使用了一次字典作為示範。莫羽領先一天的進度很快被師弟超過。兩人習得了幾個單字,之後是枯燥的背誦時間。
學了小半個時辰,莫宇帆帶著寒易天去了練武場,留下莫羽在書閣繼續念書。
待兩人離去,莫羽賊兮兮地翻開《卡蘭百大奇異職業》,回到剛才的那一頁。她找到第一個查的詞,照著相應的字母重新翻開字典,手指頭慢慢地滑到了對應的條目上。
【性愛】:特指男/女性發生交合行為並涉及性徵相關的肢體接觸、親密接觸,雅稱「房事」。
莫羽來回讀了三遍,瞇起眼睛,確認自己沒有看錯條目,興奮地挑出下一個詞語翻起字典。
詞彙很快便多得她記不起來。她左右環顧,拿起紙張又果斷放下,覺得不能留下任何痕跡。最後她沾濕小豪,在自己的手背上寫了起來,坑坑巴巴地查閱一陣,終於勉強將神祕的條目與第一句介紹翻譯了出來。
【性愛調節師】:引導奇美拉進行特殊性愛的專業人士。
「哇喔──卡蘭王國!偉哉!這是什麼神奇的職業!」莫羽低聲驚呼,又摀住自己的小嘴,作賊心虛地左右看了一下。
她來到後院,用露天工作棚淨手的水缸洗淨掌中的墨跡,心情甚佳坐回桌前又翻了幾個字句。
新詞語很快多得她頭昏腦脹。欲速則不達,她闔上書本,溫習了一遍今天學的單字,最後對空氣「顆顆顆」地笑了起來。
另一邊,小道場。
「唔嗯嗯!」
寒易天趴在地上,被莫宇帆固定成奇怪的形狀,不停地試圖喊停。冷汗自額間流下,他疼得說不出話,哼了半天無果,乾脆用一隻手掌狂拍地面。然而莫宇帆卻沒有要放他走的意思,反而加重力道,嚴厲地斥喝。
「不要鬆懈,趁著進階之前,能累計一點是一點。」
進階越快,可塑性也隨之降低,打下基礎的時間也會越少。寒易天進階的速度快得異常,不知離下一次進階還剩多少時間,莫宇帆決定粗暴地探索二徒弟的極限,以追求更高的效率。
反正弄傷了立刻以魔力療傷就行,正好能測試新的魔力泉源能做到什麼地步。
寒易天很快被疼哭了,掙扎著想脫離師父的掌控,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風度無存。
一連串高強度的訓練下來,他真的受不了了。課堂結束之後,他癱坐在走廊上,認真地向莫宇帆提出上訴。
「師父,弟子認為壓力過大會影響體能發育,於修練無益。」
「孩童只要有充分的睡眠和充足的日曬就能夠長大了吧?」
「這樣下去弟子沒辦法好好睡覺!」寒易天淚眼汪汪地抗議。師父才回來三天,他的生活就被攪得天昏地暗,過去幾日幾乎沒有胃口,要是再這樣下去或許會累到吐出來。
師父年幼的時候……啊,算了,問這個小時候不用做庶務的人一點也不準。反正一定每天都在恆山遊蕩,和別峰的弟子打架,鬥毆到贏了為止回家,累了就直接路邊睡死,醒了之後再爬起來繼續。這個人的童年對於他一點參考價值也沒有。
寒易天飛快地在腦內想像著,不小心淡了偽裝,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
感覺到徒弟又在想些很失禮的事,莫宇帆皺起眉頭。
「我明白了。你需要更精良的訓練。」
「嗯?」是怎樣得出這個結論的!
寒易天欲哭無淚,等待莫宇帆進一步的折磨。誰知道莫宇帆只是宣布下課,放他回小寒舍。
宸翰宗度過了和平的傍晚。用完晚膳沒休息多久,寒易天又被莫宇帆抓到偏殿,在白玉牆上練習隔空繪符。
「不錯,照這個趨勢,應該過不久就可以空繪巫文了。」莫宇帆難得主動誇讚了一句。
一直到夜色濃重,嚴厲的師父才宣布下課,將魔力告罄的徒弟拎回小寒舍。寒易天渾身痠痛,奔波的疲勞彷彿不斷疊加,躺在床上時忽然想起來開春後他得再去奉獻。
體能有待加強,晚上要寫巫文,上午得待在公共地界,能夠學通用文的時間緊湊無比。藥倉的草藥有些要翻曬,他還得找時間偷曬他的鱗片。明天他們還要抽空處理巨大玉延──
啊!事情好多!救命啊!
寒易天頭昏腦脹,滿腦子都是滾動的巨大玉延,就這麼昏昏沉沉地入睡了。
小寒舍各室的燈火漸熄。三個小朋友陷入了安眠。莫宇帆也離開房間,前往奉獻池尋找地主的蹤跡。他們並不知道,美好的今夜對熊羆一族而言,注定是個不太平的夜晚。
*
畢斯卡睡到一半,忽然被凌厲的視線驚醒。
他猛地坐起,冷汗自額間飛散,被佇立在眼前的人影嚇了一大跳。
兇惡的男子靠著石壁,稜角分明的五官像是由刀刃鑿刻而成。潤潔的白髮有些散亂,狂野地上翹著披在單邊肩側。棕黑的獸皮纏在鼓勁到幾乎爆裂的右臂肌肉上。除了掛在腰上的一圈獸牙,腰以下只有與腿齊根的獸皮褲裙,以及腳底下踩著的長筒皮靴。麥色的肌膚裸露,泛著健美的色澤,然而在結實的胸腹上,有一道縱貫上下、寬得像曾經將內臟掏空的乳白色疤痕。
氣味明顯地告訴畢斯卡,眼前的人是他的父君。
畢斯卡錯愕良久,望著陌生的面孔,遲遲找不回自己的聲音。熊羆首領也不是來寒暄的;他瞪了兒子一會兒,狠戾爬入眼底,冷冷開口:「你何時『化境』的?」
畢斯卡僵在半空,垂下腦袋,半晌後勾起嘴角答道:「就最近。」
「刀是哪來的?」
「指導者送的。」
這句話像是落上乾燥林木的火星,點燃了森林大火。
首領一拳向他打來。他大驚失色,忙翻身躲避。身後的怪力咬住他的手腕,以像是要扯掉手臂的力道反折。
肩膀發出了可怕的聲音,在緩慢到刻意的速度之下變形.就只是為了令他充分品嘗恐懼。畢斯卡吃痛怒吼,往後奮力踢擊,連踢幾下都撼動不了磐石般的身軀,另一手往地上狠狠捶去。山體動搖,巖碎坍塌,本就不大的洞穴立時瓦解,壓在兩人身上。
熊羆首領恢復巨大的熊身,咬著兒子的手拖出洞穴,甩頭扔在地上。被驚動的族人自夜色中趕來,紛紛圍住洞口,緊密又保持著適當的距離。
畢斯卡摀住動彈不得的左手,狼狽地仰頭怒視。父君黝黑的小眼緊盯著他,裡面什麼情緒也沒有,開口宣示。
「你被放逐了。滾出我們的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