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都是他們才會傳成那樣。」楊瑞霖在路上忍不住抱怨,他剛結(jié)束課後輔導(dǎo),去網(wǎng)咖找陳祐銓一起回家。
「徐志偉在,意外嗎?」陳祐銓一點也不意外,跑班的時候他就看到徐志偉為了跟後面的女同學(xué)聊天,故意把事情形容得神神秘秘,過沒幾個小時,一場老師密謀暗殺校長的大戲就在口耳流傳中熱烈展開。
「班導(dǎo)會不會以為是我講的啊?唉。」楊瑞霖?fù)u頭晃腦地走著,彷彿腦袋塞了太多教科書而重心不穩(wěn)。
兩人繞進巷子走向保安宮,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輛全新的白色轎車停在廟前,坐在車上的竟然是陳父。
「你怎麼?」陳祐銓快步衝上前,一臉不可置信。
陳父開門下車,原本臉上還得意滿滿,直到被兒子那樣直視,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怪異,臉色也漸漸微變,「怎樣?你瞧不起你老爸買得起新車?」
陳祐銓仍一臉狐疑,父子倆就這樣大眼瞪小眼。
楊瑞霖驚訝地左看右看,雖然他對車子沒有興趣,但這麼一個全新的龐然大物出現(xiàn)在眼前,好奇心還是忍不住作祟。
「慶仔!」陳父瞥見曾宗慶也準(zhǔn)備回家,趕緊高呼,「來啦,我載你!」
「喔我等等還要去一個地方,不用了。」曾宗慶疲倦地?fù)]揮手,逕自往前直走。
曾宗慶喜歡下班後獨自走路,而且會挑熱鬧人多的地方走,雖然靈魂的存在不分時間地點,但現(xiàn)實中的那些聲音能轉(zhuǎn)移他的注意力,讓他覺得自己仍是活生生的人。
十多分鐘後他來到大軍立,隨意閒逛那些卡匣和遊戲光碟,在虛擬世界裡冒險也是另一個轉(zhuǎn)移注意力的方法。過去他不太碰這些電子產(chǎn)品,那些煩人的當(dāng)機或無故損毀已經(jīng)讓他學(xué)到足夠的教訓(xùn),但自從在保安宮工作後,他對這個世界有了新一層的理解。
所謂的敏感體質(zhì),其實是情緒的波動帶起現(xiàn)實世界的物理反應(yīng),曾宗慶在經(jīng)過高強度的感知訓(xùn)練後,漸漸能在其他人身上看到與魂魄相似的共感,只是人類得透過口語來傳達那些情緒,但同樣具有破壞力和滲透力,有時比強大靈魂的行為還可怕。
經(jīng)過好幾個禮拜的摸索,他終於克服那些電子訊號,不僅自己的心境得進入到一種上升的狀態(tài),線材也得以特定的方式環(huán)繞,才能讓這些產(chǎn)品順利運作。
因此陳父給的那本道德經(jīng)他一直沒去翻,反倒買了許多科學(xué)著作,他發(fā)現(xiàn)這些事情或許能用科學(xué)來解釋,只是自己的知識量不足以驗證和歸納這些發(fā)現(xiàn)。
他挑了幾款遊戲迅速結(jié)帳,一走出門就看到兩道熟悉的身影,心裡一陣驚訝。
楊瑞霖和陳祐銓也驚愕地抬起頭,三人就這樣愣在門口,三雙眼睛來回直視。曾宗慶感覺到一股陰險狡詐的能量迅速激增,不自覺地後退了兩步。
陳楊兩人互看一眼,幾乎能肯定彼此的腦袋都在想同一件事。
「你家有PS吧?」陳祐銓看著塑膠袋裡的盜版光碟,語氣突然強硬不少。
「肯定也有紅白機吧?」楊瑞霖則注意到卡匣,說話方式也有樣學(xué)樣。
曾宗慶被他們的氣勢徹底壓過去,露出投降的表情,指了一下自己的住所方向。
兩人高聲歡呼,一左一右夾著曾宗慶往前走,同時拿出他剛買的遊戲,興奮地品頭論足,交換彼此的遊戲經(jīng)驗。
「你們該不會偷偷跟蹤我吧?」曾宗慶有些不安地問道,總覺得這些小魔鬼為了打電動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才不是。」陳祐銓斜眼看他,「果然自己家裡有PS就是不一樣,不用搶機臺。」
原來是為了趕打烊前試玩,曾宗慶心裡鬆了口氣,對自己的多慮感到有些害臊,他看著兩個小朋友往前衝刺的背影,才想到他們上次幫助自己見岳母,都還沒好好謝謝他們,或許這次的巧遇不完全是偶然。
他們又走了十多分鐘,來到一處稍微老舊的社區(qū),這裡離學(xué)校又更遠(yuǎn)了,也是他們平常完全不會靠近的地帶。三人在巷子裡穿梭,來到其中一處公寓。
「你們鞋子脫外面就好。」曾宗慶打開鐵門,讓他們先進去,自己殿後。
兩人好奇地觀望他的住居,雜物比想像中還多,楊瑞霖已經(jīng)聽陳祐銓講他當(dāng)初如何遇到網(wǎng)咖男的故事不下十次,對這個人的印象也總是離不開貧窮,以為他可能生活在地下室或停車場,沒想到比想像中好非常多。
「你們坐這裡吧。」曾宗慶將一些袋子從沙發(fā)椅上移開,試著給他們騰出空間,沒想到兩人剛坐下,立刻就找到了遙控器,自動自發(fā)地將電視和遊戲主機打開,熟練地就像在自己家。
他不得不讚歎這年紀(jì)的孩子確實有一套,接著他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是個整理家務(wù)的時機點,也遠(yuǎn)離他們以免電子訊號出現(xiàn)異常。
經(jīng)過一陣勞碌後,曾宗慶終於讓這間兩房一廳的屋子有肉眼可見的格局感,也對自己打包後的垃圾量感到滿意。
「這個是什麼啊?」楊瑞霖趁角色死掉的空檔,指著櫃子裡的一個淡藍色透明球體問道。
「這個啊。」曾宗慶怔怔看著那顆球,許多回憶一下子冒了出來,「那個是很久以前,我跟前妻去澎湖玩的時候順便買的水晶,原本是兩顆,一個粉色一個藍色,結(jié)果搭船回來時,粉色那顆我拿在手上沒拿好,不小心掉到海裡了。」
怎麼掉的?陳祐銓在旁聽了納悶,但沒有多話。
「後來我希望她可以繼續(xù)留著這顆,但她覺得不成對沒意思,就放我這了。」曾宗慶的聲音越來越低沉,「會不會那時候......她就發(fā)現(xiàn)問題了?還是這都是天意?」
楊瑞霖大概猜到接下來會發(fā)什麼事,趕緊把注意力轉(zhuǎn)回到電視機前,打算十分鐘後再關(guān)心他。
「或許真正的原因早在一開始就種下了,為了買好的車子房子;為了想讓她過上好生活我才會進銀行業(yè),如果不那麼貪心的話,靠抽成也是能過得不錯......」曾宗慶的思緒久違地被捲入回憶漩渦,「不知道她會怎麼看現(xiàn)在的我?竟然在廟裡工作?可是這樣的生活好像才是我本來該過的,不是為了其他人......」
楊瑞霖手上操作著搖桿,耳邊仍持續(xù)聽他自言自語,心思不禁飄回媽媽還在的那幾年,雖然自己根本不懂男女之間的情愛,但能理解這似乎是一股相當(dāng)劇烈的力量,能讓人變得非常好,也能變得非常壞。
他開始害怕自己總有一天也得面對這股力量。
□
葉金達剛離開停車場,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佇立在巷口旁邊。
「雅雯?」他原本以為自己不會再見到這個人,她仍一副對什麼事都毫不在乎的樣子。剛開始不是這樣的。
梁雅雯朝他瞥了瞥頭,示意一起走。
「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裡?你等多久了?」這種行動力自然引起了葉金達的不安,隱約感受到一股狂熱的力量埋藏在平靜的表面下。
「之前聚餐不是主任開車送大家回家?你在這裡下車不是嗎?」梁雅雯理所當(dāng)然地說道。
葉金達不想讓她知道自己的住處,隨意找了一棟公寓停下來,轉(zhuǎn)頭直視她,「妳有什麼地方需要幫忙嗎?」
梁雅雯從牛仔褲後面的口袋抽出一包牛皮紙袋,塞向?qū)Ψ降膽阎小?/div>
葉金達錯愕地拿著紙袋,從未密封好的縫隙看到裡頭的東西,是一大疊的千元現(xiàn)金。
「拿去還吧,冠豪說的。」梁雅雯坐上機車椅墊,好奇他的反應(yīng)。
「為什麼?」葉金達完全呆愣在原地,照理說這個錢根本不該拿,也不該有一秒的猶豫,但此刻的自己卻毫無反抗能力,只能繼續(xù)瞪著縫隙。
「世俗的煩惱很無聊,不用為了這種事情煩惱。」她說得雲(yún)淡風(fēng)輕,彷彿剛剛交出去的只是一疊紙,而不是實際能用的鈔票。
「是為了那個住在宮廟的同學(xué)?」葉金達咬緊牙關(guān),把錢袋推回去,「我不會幫你們做任何事,你們......」
梁雅雯握住他的手,果斷地把紙袋塞到他的胸前,「我沒有任何要求,就收著,你還想留在教育界吧?你的家庭狀況如果被教育部知道,恐怕待不了多久,這是一個改變的機會,好好把握吧。」說完便跳下機車,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葉金達只能目送她消失在盡頭,接著失神地回到屋子,坐在沙發(fā)上長達半小時無法動彈,直到電話響鈴,他才從加速又倒轉(zhuǎn)的人生跑馬燈中甦醒過來。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