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趙奉武的機車後座上,這還是第一次被男生載,我只希望不要出車禍。
許安信並未解釋他的尋找方式,只是機械性地指正方向,甚至不管前方有沒有路可以走,當我發現不太對勁時已經遠離市區,長長一段時間裡得不到指示,小武哥只好載著我沿臺七線騎,等意識到這是前往太平山方向時已經來不及了。
過了土場收費站,滿山森鬱氣勢逼人,沒想到目的地這麼遠且還是在深山裡,欠缺任何準備,不過對手是厲鬼,我抓破腦袋也想不出準備什麼會有用。
到時候也只能試圖和平談判,如果我想攻擊許安萍,不用說許安信一定會先幹掉我,然而,就算我什麼都不做,光是拯救阿芳這個行動就已經是阻礙許安萍,然後這偏激小鬼一定又會站在妹妹那邊,怎麼算都是我吃虧。
「小武哥。」
「怎麼了?小南。」戴著全罩式安全帽的刑警看起來比平常多了股帥勁,扣掉容易被附身的缺點,趙奉武清醒時真的很可靠,我祈禱他這次不會中途當機。
「那個……你可以嗎?」心情很複雜,所以語氣也很迂迴。
「看情況吧!有危險的話,就算用強迫的手段我也要帶妳撤退。」趙奉武很乾脆地說。
「喔。」我咬咬嘴唇,忍住鼻酸。
又想起死阿宅和月齋先生說過的話,兇手可能是住在不同世界的鬼神或妖精,或者走火入魔的修道人,反正不可能是三先生,他正臥病休息,我也向土地爺爺強力澄清三先生不是真的很威,他只是燃燒生命而已。這部分只能等土地爺爺會轉告陰間官方釐清誤會,不然連累三先生被陰間政治迫害,我就更無顏面對他了。
惶惶不安中,山路盡頭聳立著古色古香的木造建築,太平山莊入口則站著一名白襯衫藍色牛仔褲的身影,可能是遊客吧!小武哥叫住就要跟著鐵鍊聲走的我。
「等等,小南,有人靠近我們。」
我聞言轉頭,白襯衫青年正朝這邊走過來。
來人有著柔順的薄短黑髮,遠遠望去模樣年輕,看起來像個還未當兵的大學生,到這裡都還好,等到他終於近到眼前,我五官跟著扭曲起來,除了髮型顏色稍微變動,那根本就是死阿宅的臉!
我後退三大步,厲聲喊:「你、跟來做什麼?」男子則回以無辜不解的眼神,大大的貓眼在碎髪後閃著光。
「小南,妳忘了我是高中的古學長嗎?」
我讀的是女校,最好是有穿裙子的學長啦!等等,小武哥看得到他?
「他是妳認識的人嗎?」趙奉武面露防色盤問。
黑髮男文靜地站在原地,現在這副乾淨正常模樣,說他不是人有誰會信?對了,可能這是幻覺,只要我摸給小武哥看,一定會穿透過去……
『妳摸啊!小胖妹,不想找妳朋友,我們就一起把事情鬧大先。』
聲音直接傳入腦海,我瞪大眼睛,死阿宅只是給我一抹迷人的笑,嘴唇還是閉著,連開口都省了。
死阿宅跟上來是什麼意思?對,都忘了那張賣身契!但是他和許安信一樣隱形就好了,幹嘛這麼招搖?
『這樣比較好玩,免得妳控制不住讓人以為精神分裂呀!』死阿宅用瞧不起人的語氣補充,一邊繼續以清爽的笑容迷惑趙奉武。
『裝得自然點。』宅鬼囂張地命令道。
「呃,對不起,我只是嚇到了,沒想到以前那個『又矮又肥性格古怪』還很愛找女生麻煩的學長,現在變得……這麼……帥……」我很痛苦地在話尾將形容詞轉了個大彎。
「還好啦!人都是會變,只有學妹的機車永遠是不變,也沒看妳增加什麼女人味呀。」死阿宅微翹的紅唇天生帶著譏嘲意味。
這種親近的吐槽方式很快說服了小武哥,我真想為這個警察時靈時不靈的觀察能力一哭。
就這樣,表面上三人友好地結伴同行,我坐在蹦蹦車上一路往高海拔移動時,腦袋似乎還留在平地。為什麼會變成兩人兩鬼一起行動?車長先生到底看到幾個人上車?
一連串可悲的諜對諜開始了,我居然得主動要求坐在「學長」旁邊,杜絕小武哥接觸到死阿宅的隱藏危機,若隱若現的許安信則停留在我的對座上,換句話說就是小武哥旁邊,不停抖動只有我才聽得到的鐵鍊聲,對於我們的行動遲緩相當不耐。
前往三疊瀑布的方向只能搭蹦蹦車,現在非假日,車廂內顯得冷清,編著看起來是要瞞著學長有鬼其實只是要騙小武哥學長不是鬼的合理謊言,這種雙面諜太複雜了。
許安萍能夠在短短時間內把阿芳擄到這麼遠的深山嗎?如果那個小女孩做得到,之前就不需用操控的方式殺死那四個女人了吧?但是,也有可能許安萍認為那些女人都不是她媽媽,她獨獨看上阿芳,想把她藏到再也沒人找得到的地方。
我看了一眼許安信,背上冷汗淌下來。
即使萍萍喜歡阿芳,小厲鬼的「喜歡」,恐怕不要想下去比較好。
「學妹跟男朋友來約會嗎?」偽裝的學長問。
「朋友拜託我們去太平山找說要去攝影結果失聯的女生,叫李芬芳,她可能沒住在山莊自己找地方紮營了。」我平板地說完,立刻低頭羞愧。
「我也幫你們找吧!」好心的學長只不過是為了說出這句正中下懷的話。
小武哥從剛剛起就不太專心,果然還是知道有鬼在旁邊害的,不過,死阿宅可以對我千里傳音,但我在心底詛咒他也能聽見嗎?
『我聽不見喔!如果妳有什麼事想問我,最好裝做自言自語,雖然這樣蠻像神經病的,科科。』
媽的!這叫聽不見嗎?我努力平穩呼吸,免得衝動誤事。
「不知道阿芳現在怎麼了?」我心情低落,只希望來得及。
「妳有把握找到她嗎?」小武哥問。
當我在機車上說出許安信負責帶路時他很吃驚,我和小武哥保證許安信已經被土地爺爺壓制住,他從那時起變得很沉默。
「大概吧?」現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更別提許安信會帶我們到什麼鬼地方,我想都不敢想。
『別怪我沒先警告,憑妳和這警察,要和藏在山裡的那東西鬥,可是半點勝算都沒有哦!』一日學長悠哉地說風涼話。
死阿宅給我提示了?!
抓走阿芳的不是許安萍?不對,死阿宅並沒這麼說,只是很古怪地在我面前爆料太平山裡有其他「那個」,搞不懂他的意圖。
一個許安萍就夠棘手了,先別提許安信臨陣倒戈高到理所當然的機率,不知還會遇到哪些妖魔鬼怪,我的腦袋已經連害怕都麻痺了。
大師……如果大師還好好的,我可能還有點理智,至少害怕就裝死的本能還不會讓自己真的跑去找死,可是一想到臥病在床的三先生,我已經沒有退路了!
「不繼續前進的話,一樣不知道會遇到什麼,乖乖住在家裡還不是那麼倒楣!我不想一輩子都良心不安。」我倔強地瞪著死阿宅,用氣聲說。
『以前,太平山還是臺灣主要林場的時候,不少日本人來砍樹,那時這隻妖怪就在吃人了,國民黨撤退來臺到大陸文革快三十年這段期間,臺灣這邊的嗯……該用什麼名詞才好,魔界?靈界?算了,這些非人族群鬧得雞飛狗跳,那東西就休眠去了。』他總算如我所願開始吐露情報。
小火車沿著軌道搖晃著,我愈聽愈緊張。
『這邊改成國家森林遊樂區後,人群又把那妖怪吵醒了,牠也不是吃素的,雖然住在太平山也不表示牠的活動範圍就侷限山裡,更何況牠狡猾到知道保存實力,懂得挑選獵物,抓到手了就退回窩裡。』
死阿宅望向窗外托著臉頰,貌似文靜沉默,其實正用千里傳音長篇大論中。
『幾十年來沒人拿那妖怪有辦法,陰間大概有點眉目卻不想多事,現在那老妖精或許開始有餵食後代的需要,才開始頻繁獵食,但受害者連魂魄沒剩下來,也就談不上告狀了。』
「你怎麼清楚這些事?」我還是忍不住,捂著嘴含糊不清直接問。一樣都是鬼,為何這個死阿宅會知道許安信和土地公都不知道的情報?
『呵呵,福德正神怎會不知道太平山有問題?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有人失蹤了,但他對妳說出口就必須親自出馬。』
土地爺爺也不能親自去降妖,祂走了那堆厲鬼不就馬上跑出來?而且說到妖怪……福德正神應該不是專職打怪吧?我倒是從沒想過土地爺爺打架的可能性,畢竟祂連大師的女鬼將軍都怕,應該是輔助治療系的。
唉,真希望在我身邊的是三先生而非死阿宅。我揉揉臉。
『事實上,這也表示那妖怪法力強過土地,可憐陰間無人,連魂魄都保不了。至於這種小事,隨便問問就知道了。』
「隨便問問,那你怎麼問的啊嗯咳咳!」這樣掩飾對話下去實在好累,我簡直快靠到黑髮學長的肩膀上了,不知情的還以為我在吃他豆腐,小武哥也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小南,妳不舒服嗎?」
「我好像暈車了。」我真想擼死阿宅的臉去撞車窗。
『就問這裡的路死鬼,只要答應幫忙查陽世子孫的情況,轉個口信,多的是主動八卦的呢!反正現在戶政事務所都電子化了,小事一樁。』
然後,這混蛋是來看好戲的?反正我根本不指望死阿宅站在我這邊,寄予信任後被背叛,說不定他就是想看我難過的愚蠢模樣,我才不上當。
用力握緊顫抖的手,還未發生的事,誰都不能篤定說一定會失敗對嗎?
至少先前差點被小厲鬼兄妹殺掉時,我絕對無法想像,現在會和兩個一隻想玩死我一隻想害死我的惡鬼一起搭上太平山的蹦蹦車,還有因為這次事件才認識的小武哥。
誰會相信這樣毫無理性的組合,是要去從妖怪手下搶救活人和小鬼?奇幻到我都想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