颱風迫近,海面起伏落差開始變大,一不小心就會翻船,越是危險,日瑪力茲越是興致高昂。
「唷,日瑪力茲,你已經睡三天啦。」同伴看到久違的他出現在甲板上,像是遇到旱地裡的湧泉一樣驚喜。
日瑪力茲打了招呼,便從艙門出口邊的餐檯上抓了一把乾糧,吃得理直氣壯。作為這艘船的王牌獵人,沒什麼要緊事,躲在自己的吊床上偷懶也不為過吧。現在這種場面,才是發揮他存在價值的時刻。
「離暴風圈不遠了,我們得在老鷹天空盤旋三圈的時間內趕回去。」船長說。
日瑪力茲點點頭,還未吞下滿嘴的食物,就趴到船首突出的太陽柱上,盡可能地朝海中觀望。原本清澈如鏡的海水早已被滿懷惡意的波浪敲得粉碎,四面八方吹來的風則削著風帆,不斷發出銳利的咆嘯。
破碎的水花中,不時有黑影竄動,海水表面是帶了點祖母綠的藍,海平面那端還看得見自己家鄉隆起的陸地,這樣的距離,那就代表……
「快到了,牠們的巢穴在這附近。」日瑪力茲舉手向後方的同伴示意。
不會錯的,小時候瓦薩卡蘭總是帶他到這片漁場。
同伴把吊著白磷的棍棒從船艙中拿出,打開遮罩,燐火瞬即燃起。他們靠在船舷邊,揮舞著棍棒,火焰從海面上照過去,照出水底的一道道黑影不斷竄動。
「日瑪力茲,你要準備,牠們快上來了。」同伴邊揮邊說。
日瑪力茲站上太陽柱,不論船隻時而登上海浪的頂峰,時而被海浪吞噬,而他總能穩穩地立在原地。
唰唰唰唰唰唰唰唰──!
船舷兩側混黑的海面突然漣起一圈又一圈的白色水花,不斷有東西在海面震動。
噗噗噗噗──!
黑色的身影從水花中躍起,開著兩節鐮刀般的翅膀,在海面上急翔,飛越船隻,再沒入另一側的水中。魚群前仆後繼地在船隻上空飛躍而過,牠們密密麻麻的數量讓人想起岸上那些總跟在人頭頂上的蚊子。
「祖靈們,把你們的智慧借給我!」日瑪力茲閉眼祈禱。
他往太陽柱上一踏,轉著身體跳向空中,落地後,半透明的微微震波輻射狀地四散,而他手臂上的刺青綻放出藍光。
來吧,風的信使。
他伸出雙手,朝向颱風的位置,作出宛如劃動船槳的姿勢,往後一拉,遠方吹來一陣風,拂動日瑪力茲的綁腿,風勢逐漸增強,他的衣服被吹得緊貼在厚實的胸膛上。這道疾風最終將他及肩的頭髮都拋諸腦後。
「準備豐收囉!」船長對著船員說。
日瑪力茲縱身躍起,像甩長鞭般地把風打向海面,看準飛魚落下的地點,那道風在水面上形成一道隱形的風牆,困住正要落下的飛魚。牠們被風懸掛在半空中,激烈地掙扎,拍動魚翅。
日瑪力茲奮力一拉,風牆如漁網般撈起飛魚,然後他往船上一撒並鬆手解放了風,讓它遠去,飛魚則通通落到了船上。
噗唰──!
「暴風來了!」
「太快了吧……」
「真會看時間。」
轟──!
──啊!
一道巨浪打到右舷,船身一震,把幾名船員擊落海中。
「有人落海!」
轟唰──!
「日……日瑪力茲!」
日瑪力茲腳一滑,也從太陽柱上跌落。船上的人看著同伴被海吞噬,卻束手無策。
「都讓開!」
一名壯碩的男子,裸著上身,胸膛上刺著螺旋狀的黑色圖驣,此時正發著紅光。他衝到船舷邊,伸手觸碰海面。
「你們全都給我抓牢了。」
以男子的手指為中心,水面的漣漪逐漸擴大,開始旋轉,然後形成漩渦。船隻開始繞著漩渦自轉,船員們抓著桅桿和其他牢固物品以防自己被拋飛,但意識已開始混濁,稍稍有些噁心感在喉嚨底下沸騰。
「這段會很顛簸,抓緊了。」
男子的手臂爆出青筋,海面旋轉的力道增大,四周的海水不斷被漩渦吸入,激起湍湍水花,海浪不斷撞上船頭,船身一會兒傾向左方,一會兒倒向右側。落海的同伴被漩渦的彎臂捕捉住,被水流逐漸從外圍帶往船邊。
「救……救命啊。」
第一位被水流捲進來的落難者掙扎地抓著船身的繩索,船員們忍著眩暈,扶著船舷靠近,有的在半途不勝暈眩,吐倒在地,幾名耐力較好的船員吃力地抓住同伴,把他拉上船來。
「還剩幾人?」
「四個。」
施展祖靈之力的男子努力擴張漩渦面積,汗水已經浸透全身,直到被海流帶到最遠處的同伴終於被漩渦鉤獲。越來越多船員忍著吐意,靠在船舷投入救難,一個接續一個地撈起落海者。
就在日瑪力茲狼狽地爬上船,癱倒在甲板上後,這場驚險的意外總算沒造成任何人罹難。
「獲救了……嘔……謝謝你啊……差點死在海裡了。」古魯曼說。
「你的手髒啊,滾!」男子說。
「喂喂喂,又要掉下去啦。」古魯曼叫著。
古魯曼用擦去嘴上嘔吐物的手拍著男子的肩膀,嚇得男子差點又把他推入海中。驚魂未定的人們被他們倆逗趣的互動拉回現實,放鬆了下來。
隆隆──!
沒過幾秒,悶悶的雷聲從遠方傳來,那兒烏雲密布,不時有閃電綿亙出一道銀色的弧線。船員們繃緊皮膚,緊鑼密鼓地揚帆,逃離暴風圈。
「原來落海就束手無策啦?我們的大英雄。」男子拉起在甲板上喘氣的日瑪力茲。
「少虧我,阿奇耀,你以為海裡也有風可以使喚嗎?」日瑪力茲說。
「我怎知?你也可以試試海豚放的屁啊。」阿奇耀捶捶日瑪力茲的胸膛,說道:「少睡點覺,多練點功,說不定你還真的可以乘著魚屁出海,就不用我們囉。」
「囉嗦,多少漁獲被你甩出船外了。」日瑪力茲更用力地捶擊阿奇耀的胸,而對方絲毫不動。
「噢噠,你們兩個不要再鬥嘴了,要鬥幾次?搞得跟你們家的依娜們一樣哩,真是。」古魯曼架開兩人。
「我們是在鬥嘴嗎?」阿奇耀說。
「不是吧?是我單方面壓制,哪來的『鬥』?」日瑪力茲說。
「日瑪力茲,我去你……等等,古魯曼,你剛剛擦嘴的手是哪一隻?」
「嗯?左手吧。」古魯曼拍拍日瑪力茲的肩膀,露出他招牌的露全齒大笑,打算往他的臉抹去。
「噫──你滾開啦!」
暴風圈尚未壟罩金沼部落,太陽奮力閃耀它剩餘的榮光,金沼部落今天的早晨特別的炎熱,無風、無雲。
「嗯……好癢……別舔了。」
迷蝶睜開眼一看,一隻黑狗爬上她的臥榻舔著她的臉,不斷興奮地呵著氣,搖著尾巴,而另一邊,馬武察趴在她的窗前,一臉鄙視的樣子,瞪著自己,儘管他什麼都看不到。
「是誰說要一早起床去看船入港?」馬武察說。
「呵呵呵,對不起呦──」迷蝶伸了懶腰,摸摸馬武察養的黑狗扎扎,然後跳下床準備出門。
扎扎對正要出了門的迷蝶吠叫幾聲,又衝進房裡拖著她的外出服出來,聰明得成精了。迷蝶摸了摸牠的頭,換起衣服來。
「下次妳不要那麼危險,半夜偷跑出門,有什麼事早上再說就好了。」馬武察站在石板屋門外等著迷蝶著好裝。
「我怕你不在家呀。別擔心,那條路我走過一百次了。」迷蝶邊講邊穿上黑色的長裙,裙尾跟衣衩都繡滿黃、紅、綠的條紋。
嗡──!
「唉唷!船要入港了,來不及了,來不及了。」迷蝶顧不得戴上頭巾,奔出門外,扎扎邊追著她,邊興奮地吠叫著。馬武察沒反應過來,慢了半晌,才轉身追上他們。
嗡──!
「大船入港了!」
港口人潮爬上堤防對著遠方的船隻揮手,雙方的號角手吹著螺,接應彼此。上次送行,已經是三個月前,人潮中不知有多少母親,多少妻子,正在等待分離已久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