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貮章 —— 新篇:與恐懼和自由同行
EP 19 - 8 我說不出「我恨你」
「你發什麼瘋?」
儘管緊皺眉頭可以代表不滿,但是「憤怒」不存在於少女的角度,佐島不是因為生氣才露出苦瓜臉,畢竟那只是生理上受壓的表現,氣息的刀尖並非從彼方指向這邊,而是相反
如果憤怒值得害怕的原因源於一個人言行中的激動,其象徵著的狂暴和破壞力,那麼面對強勁的生命力,這股純粹尖鋭的平靜,既不是鄙視,也不是憤怒,這副看透世事似的眼神,對之的感覺比起用「害怕」一字,用「惶恐」形容更貼合,心感不安與自愧,乃因為從那對堅定有神的瞳孔中,看見自己的弱小
極致的冷靜,聲音平淡而咬字清晰,面前的她,當下,成為了確信犯
「這句我問你才是」
鈴木沉著其他氣息,讓反問句不含任何個人情緒,使之成為強烈的靈魂拷問
「你搞清楚自己想要什麼沒有?」
「佐島 一茂,你發什麼瘋?」
但是清醒狀態下的少女,是個人類,問完該問的東西後,她吸了一口氣,允許剛才隔絕在外的情緒灌進聲帶,與言語混合起來,形成一發大炮彈,瞄著佐島的胸口發射
「你口口聲聲和我約好了!」
「約什麼?什麼約定?我可沒有這個記憶!」
少年一見對方的氣勢降格下來,馬上安排迎擊措施,從被動換為主動策略,開啟攔截系統阻擋炮擊
「我有!」
泥漿摔角的對話是沒有要對話的意思,交戰的重點在於誰人選擇先行退場,因此鈴木不再特別處理資訊,只是一昧地傾倒自己內心的不滿
「那麼關我什麼事?!」
聽著少年的句句冷漠,大腦則在回想數分鐘前,他如何針對真誠的自己,敵視的目光只是層遞上去,使她開始開口大罵
「對!那麼立即!現在!快點!」
少女想著「大聲不是代表對,但是不這麼大聲,怕你聽不到」這個歪理,合理化自己高昂的態度,以斥破耳膜的聲量大喝
甚至她自己也稍微震驚,情緒化的自己是多麼的失控,一想到這思緒逐漸混亂起來,而大叫後的缺氧感開始使世界圍繞她旋轉
不舒適的感覺沒有阻止她,鈴木把其感覺轉化為憤怒
「把我的臉打爛啊!這不是你想做嗎?!」
她盯著佐島,或是說少年的身體上方的圓形,臉部的位置
壓力令她的意識錯亂,明明在眼前,但看不清,不是眼睛不好,而是看不懂
明明在眼前,但分辨不出他是誰
少女一度質疑,究竟自己在責罵誰人
她真的在和那個他說話嗎?
「殺了我就好了!別再阻住他們離開這裏!」
即使告訴自己:這場對話是泥漿摔角,但也解決不了心中的焦慮
兩人之間,根本不是在解決問題
「我當然會!別以為我不會!」
「你才不會,你這膽小鬼」
鈴木縮緊聲帶,嘗試讓迷惘聽上去是焦急的味道,畢竟她究竟是和誰,和什麼喊話,自己丁點也不知道
如果說話不經大腦,那麼言詞到底是從何處產生,少女自問自答,靠著自己的已有知識
恐怕是儲蓄多時的怨氣與憤怒
「如果你要動手,你早就殺了我」
「果然三歲定八十,不見你這麼多年,優柔寡斷的問題從沒解決過」
歇盡全力的吿白使人心累,即使高昂的情緒從瞪大的眼睛中能得見,疲倦仍然在眼神中持有三分,更不用說還未消腫的眼底
生氣、憤怒、激昂,但隨著情緒化的視野持續,世界旋轉加速,混沌的思緒令頭殻開始發痛,頭痛又頭暈得叫人想哭
迷途小羔羊,渴望答案
絕望之中希望尋求光明,鈴木不需要勝利,不需要感覺舒暢,此刻她寧願辛苦 —— 若然這代表她能接近真相
「什麼也不要說」
「回答我」
少女努力不讓情感以任何形式出現於面上,然而「努力」這個動作,便是讓焦急浮於表面的原因
「你什麼時候兌換過承諾?!」
「你保護過誰?!」
閉上眼睛大叫,從眼皮感受空氣粒子的震動,彷彿眼皮能蓋住耳窩,閉著眼就聽不見
「你和我有什麼分別?」
因為不想聽到自己難聽又嘈吵的撕聲,所以決定關閉眼晴,但是這樣會不會有少許自欺欺人外加弄巧反拙呢?畢竟視覺的停止,同時意味其他感官的加強,包括聽覺
而這句說話,對於佐島而言,比髒話更難受
冷笑的表情配瞪大的雙眼,特意表現出來的虛偽像是刻意的遷就,同情大腦已經當機的少女一樣
她的緊張完全地暴露了出來
「去你的」
加強了的聽覺,將傾進言語中的所有情緒通通收到心口上
「我是我!你是你!」
「我不是連環殺人犯!」
少年反駁,對她大叫,頂著一對快要被情緒撐破的怒目,神情兇惡,語氣則是強烈地否認著,否認著她的指控以及全部
「那麼殺了我啊」
她那半放棄的語氣,語氣中的情緒是多變而繁雜,混亂之中,其中三種情緒最為明顯:憤怒、悲哀、自責,還有自嘲的冷笑
如同痛苦中尋求解脫的眼神,疲倦且厭世的眼神把內心的矛盾、複雜全都二度出賣
儘管如此,那份站起來的真正原因,堅持對質的決心還是在迷失於情感旋渦中,這深不見底的黑洞,不過也許,黑洞本身就是她的力量,吞噬一切情感並將其撕碎,迫使人瘋狂的混沌狀態
「貫徹你那無聊的正義呀,你這沒用的思想犯」
她說,無力的喉嚨發出了沙啞的泣音,説出了刺耳的詞句
這是真心話嗎?她不知道,思緒的齒輪之間,有著被名為「壓力」的沙礫,卡著思考的迴路
而為了自我保護,大腦神經只是把強烈的電流向外散開,疏散意識的濃度,為自己舒緩,根本沒有理會言語究竟是否正確之如,更沒有在乎那一個想法才是本來的立場
感覺自己好像坐在副駕座上,自己的身體和意識分離,清醒的自我被身體製造的麻醉藥囚禁在遠方,默默看著世界倒塌,卻毫不感覺焦慮,彷彿身體一時無法辨認所有的負面情緒,任何荷爾蒙、神經遞質只是被當為生理痛楚處理
困在籠裏,這副身體裏,這恐怕是最恐怖的監獄,畢竟零,逃獄的可能性,不是很難,而是永遠不可能逃走
到達沸騰點的溫度的鮮紅焚燒心臟,在血管內奔奔跳跳,腦袋感覺像即將要丟出去的鉛球,離心力的頭暈伴隨頭痛,旋轉的視野不停,唯轉回原點的時候停頓半秒,給予最低限度的休息,叫自己未至於昏過去,半清醒地受著苦
「至少,我可以驕傲地說?至少我保護了我的父親」
混沌之中,狹窄的視野,某程度上,她盲了
「你可以嗎?」
兩手放開、開展胸懷,試圖裝作從容的樣子,面容卻憔悴不堪,深深的淚痕與整張臉也紅腫,狼狽的少女破綻百露,故意引人攻擊的模樣
「說什麼傻話」
即使乘載話語上的瘋狂沒有感染到對方,但混亂的氛圍是蔓延的火焰,不需要感染,只需要破壞思緒的框架就可以
男性不滿地反駁,意圖抵抗火焰
「你瘋了!」
但是伸手進烈火似乎不是最明智的決定,抵抗是掙扎,掙扎是無用
的確,鈴木不想再延賽,不想繼續泥漿??角,但是失去眼睛,失去方向的現在,意識已經無法控制身體,無主的情況下,情緒和混亂霸佔了意識的位置
「你才是!有誰能夠經歷過那種事後不發瘋!你才是不正常的那個!」
手指直指佐島,沒有集中焦點的眼睛卻識別不了臉部,那怕鈴木她提高拉尖聲音,擺出激怒的表情,當你注意到那對眼睛是望著遙遠的虛空時,你會發現壓迫感也只不過是腦部多餘的擔憂
遊走奈落邊緣的少女,渴求誰人陪伴自己跌進深淵,那瘋狂的兔子洞
行屍走肉的鈴木,此刻純粹一心祈求從孤獨中得到解決,那怕代表要別人陪葬
她早已無法思考
她不想面對
「現在好了,給機會你發洩了,你也不把握,你到底想怎樣啊?!」
她不想面對所有負面的結果或如果,若然責任最後是直指自己的可能性,佐島由始至終也是想拋棄自己的話,自己該怎樣辦
雖則謊言中的生活方式已經不是第一日,要面對現實的壓力,承認自己弱小的心理恐懼,是自殺行為的一種:必須先破壞如今的自我,其立足之處
這樣做的話,她會沒有立足之處
沒有可依靠的地方,那麼就單靠信仰而立;信仰是歪理,那麼以重新建立的關係而立 —— 現在,告訴她,全部支柱也無法撐起自己,因為自己信任的選擇乃皆為謊言
無視?怎可能,整個世界在眼前倒塌怎能當作什麼也沒發生?畢竟,心靈的創傷是不可能恢復的,而心碎,是會死人的,迫死人的
扯住自己跌落兔子洞的,只有細小的蜘蛛絃,而屈服瘋狂的話,她或許會殺了在場所有人
然而她不想,感性還沒將理性摧毀的當下,她還沒有這個破壞慾
寧願相信謊言,挖掉自己的眼睛,被對方無限次拒絕,自己則無限次哀求,直至自己的意識受傷得不復存在為止
未知的事實是她恐懼的原因,不進不退的理由,被動的成因,因為她不想面對
她討厭面對自己
「我不知道!」
正因如此,當聽到這句可有可無、沒有意思的句子時,她的身體投餵了憤怒情緒進旋渦裏,叫混沌感膨脹,始終少女想把責任,解決問題的角色,擠給少年
「我怎知道?!」
鈴木本能地回應,緊接著上一手的發言,如果聽到佐島說「我」的時候,已經預料到對方會說什麼似
卻,佐島他以其道還治其人之身,彼方話語未落此方又起,用迅速的回應頂住她的嘴,用更激動的語氣制止少女説話的意慾,尤如電磁脈沖的原理,強烈的電波和大腦產生耦合,破壞著思考的迴路
「我怎知道你到底想怎樣?!鈴木 花子!」
少年大聲直喊她的名字,如同父母喝責孩子似的威嚴感,要斥數其不是,佐島那兇神惡殺的樣子,只差沒有捉住對方衣領了
「為什麼你不肯放棄那種信仰!」
「改變才不是單憑說話啊!拜託!」
面對連續兩句洩氣的語調,而少女的反應靜了下來,時間停止了一樣,過於異常的沉默,只見鈴木的眼睛逐漸睜大,凝視彼方的雙瞳猶如在黑暗中找到了遠古且不可言喻的禁忌恐懼
「你怎知道的」
她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那句:佐島竟然知道自己的頑固
這代表著?自己的所有立證皆為無效?
他恨的理由,或許就是這樣
「因為你和我約定了」
法官本人難以置信,手上案件的發展居然如此曲折的這點,面對被吿的新證言,理性思考和分析的能力彷彿離開了身體
「你不是說你忘記了?」
「對」
「那麼為什麼?!」
焦急的盤問若然有意思的話,那麼便是刻舟求劍,祈求自己基於錯誤資訊上的立論是正確,如同現實並非總令人失望,單純沒有意義的掙扎
而佐島他只是鎮定下來,不忿的語氣反問,平淡地散發「明知故問」的氣息
「因為?」
少年直盯少女的雙眼,把她扯回現實,風暴中心的無風帶,平靜卻又是最危險的地方
「因為你想讓我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