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1年?月?日,XXX,XXX
睜開眼睛原來如此不容易。
這是他清醒後的第一個想法。
「……?」
躺在沙發,身上蓋著一件藍色毛毯。他在一個有壁爐的房間,裡面沒有火,壁爐臺上放著座鐘,牆上掛滿畫,還有一面好大的鏡子,被一層銀色的薄霧籠罩。
與其說鏡子,那更像一個洞,能通往其它地方的洞。
他起身,掀開毛毯,走到鏡子前,伸手去碰,只摸到冰冷的鏡面。
因為霧,他看不見自己,也穿不過去,洞沒有開。
「早安。」
聲音從身後傳來,熟悉到令人懷疑。
他回頭,一名留著黑色長髮的女人,不知何時坐在沙發,一邊收拾毛毯,露出美麗的微笑。
「……大嫂?」
賴雪檸。
他不敢相信,震驚的表情全寫在臉上,賴雪檸忍不住笑出聲,打趣表示:「加入神與畜的第一天,你也是從沙發醒來,記得嗎?」
「……。」
賴雪檸白色的洋裝,肚子的位置破了一個洞,洞裡飄出碎片,身體到處是裂痕,像一面破碎的鏡子。
「我都知道喔,晴煬。」
賴雪檸死了,被瘋瘋癲癲的紅鶴殺死,他當然沒有忘記。
「葛蕾絲復活、尼可交男朋友、新成員加入,檸檬也滿四歲了。」賴雪檸問:「里奧還好嗎?聽說他解開和宇維少爺的心結,我很開心喔。」
賴雪檸什麼都知道。這是死後的世界嗎?他心想,但這裡不像賴雪檸會去的天堂;他要是死,也會去地獄。
「大嫂,這是哪裡?」
他低頭,看見自己胸前的衣服別了一朵花,是白色的玫瑰。
「我記得爺爺生氣,我們的身體……」
說到這,他自己打住。
──「我們」。
「紅玫瑰……!」
沒錯,他是李晴煬,一半的李晴煬。
他有更準確的名字:白玫瑰。
「我的紅玫瑰不見了,他被爺爺……!」
「晴煬,冷靜一點。」
賴雪檸起身,龜裂的手拍拍他的肩膀,讓他不要那麼慌張。
「我也不知道你發生什麼。等我發現時,你就在這裡了。」
賴雪檸轉頭,對著空氣問:「央,他為什麼在這?」
「……!?」
賴雪檸一喊,壁爐前出現另一個人。對比之下,那個人的裂痕比較少,肚子也沒破,但他的胸口有彈孔,而且是兩個。
「霜原沒告訴妳嗎?」
是年輕的李央,但他的頭髮不知為何是金色,眼睛是紅色。
「我哥不在。」賴雪檸回答:「他和照顏都不愛出來,你又不是不知道。」
「也不幫忙傳話,那傢伙真是──」
李央話沒說完,白玫瑰毫無預兆,直接來個飛撲、撲到李央懷裡。
「小叔!小叔!」
白玫瑰緊緊抱著,臉貼著李央的胸,他的下嘴唇在顫抖,呼吸很快。
「我好想你,我好想你!」他一直說:「小叔,我好想見你!好想好想,真的好想好想,小叔……!」
不知道是太開心、太興奮,還是太驚訝,白玫瑰語無倫次,不斷重複同樣的句子和詞彙。雖然表達得亂七八糟,但李央聽懂他的意思,會心一笑。
賴雪檸兩手插腰,鼓嘴表示:「明明都是死人,見到大嫂都沒這麼開心。」
「哈,妳拿什麼跟我比呢?雪檸。」
李央笑了笑,輕輕摸白玫瑰的頭髮,溫柔的聲音呼喚他的名字。
「晴煬,還在生我的氣嗎?」
「沒有!」白玫瑰搖頭,「李晴煬很想你,我們都很想你!」
「謝謝。」
李央突然道謝,也將他緊緊抱住。
「托你們的福,我才沒有消失,也沒有破掉,謝謝你們。」
壁爐上的座鐘不會動,數字左右相反。這個地方不存在時間,空間感也若有似無,窗外的景色和仙境很像,卻是顛倒過來,和夏家的實驗室重疊,給人的感覺十分怪異,很不協調。
「晴煬,」李央問他:「紅心傑克對你們做了什麼,記得嗎?」
「小叔,我的紅玫瑰!」
想起將他們淹沒的黑色汙泥,白玫瑰激動表示:「我們的手明明牽著,但我們被分開了!有人從我後面,把我──」
「我知道。」李央道歉:「情況危急,我必須把你帶來這裡,否則你會消失。」
「……?」
白玫瑰愣住,一副沒聽懂的表情,和失憶時的李晴煬一樣。李央覺得懷念,那竟然是四年前的事,他死了四年。
「歡迎來到鏡中世界(Looking-Glass),晴煬。」
李央代表這個世界,向白玫瑰隆重介紹:
「這裡是被遺忘的世界,我們是死掉的第二代水果塔。」
「什麼意思?」白玫瑰嘗試理解,「遺忘?被誰?」
「羅琳娜。」賴雪檸幫忙解釋:「我們也是羅琳娜的記憶,但我們是不重要的記憶。」
「有陰就有陽,有光就有暗。」李央接著說:「羅琳娜創造仙境,同時,與之相反的『魔鏡』跟著誕生,就是這裡。」
「……。」
回想剛才的對話,白玫瑰記得賴雪檸和李央,提及兩個熟悉的名字。
「『霜原』、『照顏』……」他恍然大悟,「賴教主和謝老爺,他們也在這?」
「沒錯!而且都是年輕的樣子!晴煬沒看過,一定會嚇一大跳!」
賴雪檸笑嘻嘻地說。看見她頑皮的笑容,白玫瑰覺得恍如隔世,真希望里奧、高宇維、尼可拉斯……大家都能看到,而不是每年在墓園集合,對著墓碑悼念。
「紅心傑克違反規矩。」
「死去的記憶試圖吞噬活人、付諸行動,這種違背生死的行為,會讓兔子洞開啟。」
李央指著牆上的鏡子,告訴白玫瑰:
「最初假設兔子洞和鏡中世界存在的人,就是你爸爸。」
那幅巨大的畫,和象徵李康的鬼臉天蛾,白玫瑰問:「他也在鏡中世界?」
「你可以說他在,也可以說他不在。」
賴雪檸代替李央回答,反問白玫瑰:
「你不覺得怪嗎?為什麼央變成金髮紅眼?他生前明明不是長這樣。」
白玫瑰回頭。除了頭髮、眼睛,李央的五官還是李央,但他是從小照顧自己的小叔,哪怕肉眼看不到的,白玫瑰也能發現李央的變化。
「小叔,你……」
和這個空間一樣,李央的身影和另一個人重疊。
他不只在看白玫瑰,也在看另一邊。
「我是顏料。」
「用來為你上色的顏料,晴煬。」
李央開口,眼睛是透明的紅色,彷彿兩顆血紅色的玻璃珠。透過他的眼睛,白玫瑰看見另外一個自己,正趴在一個人的胸前,好像在睡覺。
「他還好嗎?」白玫瑰問。
「嗯,他很好。」
李央微笑,無論聲音、表情、眼神,都令人放心。
「我們慢慢等。」
「等兔子洞,再一次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