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檔案:零肆玖捌——
「你是…」
「貧道長生道人,本名白羽祥。喜歡的食物是蜜汁烤雞腿,討厭拱門、松樹,還有紅燈籠。」
又是這個畫面。
高懸的大紅燈籠,聳立的無數(shù)拱門。
鳥影永遠停滯在同一個位置,就像我們和我們的心一樣。
終點彷彿就在前方,在無盡迴廊的盡頭。
它好像就在那裡,卻從不存在,比求道的路更遠。
就算再向前走,也得不到在門之彼方的自由。
風拂過。
虛幻平滑的黑松貼於天穹之上,飄盪,寂然的樹影露出背後藏匿的光霞。
不過虛影始終只是虛影。
就算向天空伸手,雪白的曙光也不會流到指間。
「你好嗎?最近過得怎樣?」
「還行吧。」
距離踏入舌獄殿門的那一刻,好像已經(jīng)過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天兩天。
在兩個月的時候就已經(jīng)放棄了人手計算度過的日數(shù),無聊。
在那日之後就失去了對時間流逝的準確把握。
當初應該堅持下去的。
如果沒了房卡的話,難以得知今日已經(jīng)是陸殿攻略的第二百日。
雖然在進入前就已經(jīng)知道舌獄的時間流速與外部不一樣,但想不到踏進舌獄的本人,對時間的觀感也會隨之潰壞。
重複的風景、無盡的行進,格外的消磨意志精神。
不規(guī)律而有變化的,只有在當恰巧遇上舌獄結(jié)界破解節(jié)點時、房卡轉(zhuǎn)譯出來的破解用小遊戲。
雖是遊戲,但卻不是鬧著玩的。輸了,就會被燒。
能讓人放心觀察的變化,只來自隊友。
藍莓。
不知道是男是女、看不出是男是女。
幾乎憋不住要直接去問,雖然很沒禮貌、可是好奇心癢癢。
但能夠在舌獄裡對某件事保持好奇,比起得知答案那刻得到的滿足更有幫助,到最後也沒有問出口。所以到底…?
希姆。
長生知道她在義勇軍中人氣很高,不用多解釋,她受歡迎應該有兩個理由。兩個很大的理由。
還有話比較少的塔夫托、好像合不太來的達肯、還有像老楊一樣沒甚麼表情的米德娜森。
一行人共同相處兩百天,算是好一些日子了,腦海裡卻記不起任何回憶的片段。
只有那片冰冷的地磚,發(fā)麻的雙腿,還有棋盤。
「吃過了?有胃口嗎?」
「嗯。」
不知道又過去多少天了,房卡告訴長生,今天是他的生日。
他將珍藏的蜂蜜口味能量棒當成生日蛋糕,在無人的角落、靜靜地,對著它獨唱生日歌。
蠟燭插置在能量棒上點燃起來,燭火比以前生日的要更冷。
舌獄不請自來參加他的一人生日派對,火光的熱度、和壽星心裡的溫暖就是招待他的餐點。
在舌獄裡,折磨的遠不止那些消耗精神的重複風景、與看似兒戲卻性命攸關的小遊戲。
有機物無法在舌獄裡生成,熱量與能量也難以被儲存。
擅闖陸殿者皆為自送入口舌的飼料,這座魔獸胃袋般的牢籠不容許食物在其內(nèi)生息。
儲備糧水中的營養(yǎng)不斷被剝奪,就連進食的過程中也一直遭消耗,一個不好、用餐過程的消耗就會比吸收的營養(yǎng)多。
由於加熱的效率過低,各式營養(yǎng)食品和難喝的恢復藥水成為維持身體健康的最佳選擇,但卻無益於口腹之欲和精神健康。
熱飯菜、飽足感,居然如此奢侈。
幸虧總召讓博勒森指定尋路,將食物派送給在舌獄中迷失的各小隊。
指引明路的聖馬,帶著飄香的美味餐點尋來,在十殿冥府中品嚐人間的味道,不知道救贖了多少義勇軍的心靈和味蕾。
卻沒有長生的份。
長生不擅長玩小遊戲。
他很需要隊伍中的其他人也保持良好的狀態(tài)、在破解時提供更多的協(xié)助。
在進入陸殿前,長生透過進食與聚靈,已經(jīng)提前儲備大量的能量,靈體讓他能夠依靠這些純粹能量便滿足生存需求。
再怎麼樣,他的身體狀態(tài)也比其餘人要好上一些些。
所以,他將自己非常珍貴的補給,讓了大部份給其他隊友。
在破解時沒辦法作功,那就在其他地方給予隊友們補償。
雖然對自己稍微有些刻薄,但既然身體健康能夠保持,那就無礙——
長生當時是這樣想的,那可能是他數(shù)年軍旅生涯中做過最壞的決定。
「休息得好嗎?」
「嗯。」
在舌獄的睡眠總是很淺。
無限的重複,使遼闊的迴廊也變得侷促和幽閉。這種處於封鎖之中的感覺讓人很不暢快。
同時敏銳的感覺每時每刻都在通知大腦:這片空間正在嘗試消化自己,
而且也不知道甚麼時候會遇著破陣節(jié)點,就算已經(jīng)算不準二十四小時也得全天候待命。
要完全放鬆下來實在需要一顆很大的膽。
今次入睡前最後一件事就是複習過萬張的棋譜,讀進腦裡只覺得是毫無意義的預先推演、比百家道藏還難以背頌,但棋力不足、只能這樣偷吃步。
然後在合眼後的三分鐘內(nèi)便被叫醒出動。
這也是陸殿的日常之一。
長生快快起身追上隊伍趕到破解座標,手裡拿著厚厚的《世界小遊戲攻略大全》。
它是遊戲小白的福星、舌獄中最好的救命法寶、陸殿義勇軍眼中限定的最強陣法書。在舌獄的兩年裡長生從不離身。
一手房卡一手大全,極速的掃視、敏捷地翻書、靈活的十指,成為攻略陸殿的中流砥柱指日可待。
這次的遊戲是象棋,如何一步封殺敵將,大全中正好有解。
卻一不小心老馬失蹄,手掌一滑大全彈了出去三米。
時間只剩下三秒。
那就只能憑記憶直接出手。
長生信心滿滿、毫不猶豫的將馬推向右前。
答案應該是兵七進一。
在這瞬間渡火立“馬”將他點燃。
風助火勢燒得特別旺盛,鑽心的痛楚蔓延他的全身,又痛又快。
長生的心裡卻很是平靜、獄中的生活總算有了個盡頭,糟糕些也算走到了終點。
?
?
?
一口綿長地吸氣,長生本能地貪婪吞納充滿能量的大氣。
長生眼睛張開,看到房間的天花板而不是十殿的煙灰天或者那討厭的假松樹,反倒有些錯愕。
他疑問自己的生死、手掌下意識的摸向身旁,只捉到柔軟的被縟。
《大全》不在他的身邊,長生早就將它焚燒。灰燼作為告一段落的里程碑,長生將其埋葬在隨便一處的地面和回憶的深處,最好再也找不回。
心念運轉(zhuǎn)間,道人身周輕風湧動,濡濕的背後很快就變回清爽。
「還會發(fā)那些惡夢嗎?」
「偶爾。」
今晚輪到長生當夜哨。正好他夜長夢多睡不好。
同崗的伙伴半個時辰前便打起了呼嚕、在那之前也是一副無聊透頂?shù)哪槨?/font>
但長生不無聊,夜晚寂靜的世界對他來說也足夠精彩。
月光、風聲、樹林的芬芳。
星光閃爍密訊、靈氣透露歷史、腦波交織夢境。
自從修成了靈覺,長生的世界一直是熱鬧的,就像處於朝晨的市集之中。
從最初的不堪負荷、到後來他已經(jīng)太過習慣這份熱鬧,現(xiàn)在更是貪戀。
他特意將靈識進一步擴散開來,直到幻覺中出現(xiàn)耳鳴、預示連仙人級的精神力也即將過載。
好像如此,就能洗去腦海中兩年寂靜的回憶。
啊…那個可怕的胃袋、寂靜的舌獄,
偽造的風景、靈氣空乏、生機欠缺,一切盡皆虛妄。
雖然五感尚在,但對比長生的日常,就像是常人被關在四面吸音的隔音室中,
還關了足足兩年,
讓人發(fā)瘋。
「長生先生…」
「貧道長生,本姓白。」
「啊…那麼…白先生,要來玩些遊戲放鬆一下嗎?」
「剛才說漏了,我討厭小遊戲。」
「啊…是呢…抱歉。」
「………」
「………」
「………」
「………」
「黃龍要滅世,十殿渡死魂。」
「是…?」
「…………」「舌獄,吃人。」
——檔案結(jié)束——
備註.一:病人心理診斷結(jié)果持續(xù)不穩(wěn)定。
備註.二:已確認陸殿前後病人人格狀態(tài)出現(xiàn)較大落差。
備註.三:病人對於舌獄相關關鍵詞表現(xiàn)明顯抗拒反應,正進行創(chuàng)傷觀察。
備註.四:已攔截病人執(zhí)行十殿攻略任務,勒令休假、強制心理療程觀察執(zhí)行中。
備註.五:病人在診斷中多次表現(xiàn)不耐煩,侵略性檢定通過,暫時判定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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