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腹關市集裡,在黃海鮫旗下御海商會一處茶館的二樓包廂,
寬大的圓桌,只對坐了長生與黃海鮫二人。
長生好奇地打量著包廂的佈置:高懸的花燈籠,光影照在牆上、腦補一下還蠻像一卷水墨畫呢。
真不知道御海商會到底是如何在此處臨時的集市中快速地建起館子,但管他的,最重要的是,黃海鮫之前欠了自己人情,這餐他請客。
「那貧道…可就不客氣了…」
招來服務員,長生愉快的舉著餐牌細閱,白皙如玉的修長手指敲向菜單上一道又一道的餐點,就像扣動琴弦一樣點出一譜食欲的奏鳴曲,就如同他所說,絲毫沒有客氣與留手,講得出做得到。
而坐在對席揚言要請客的黃海鮫,只是維持著微笑。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也要…」
長生一副世家紈絝貴公子的行頭賣相,點的卻不是甚麼奢華餐品,也並非是刻板印象中出世仙人偏好的清淡素菜——實際上那些活得像株草的正統寡修道仙可能根本就不吃飯——而是煎釀豆腐、魚香茄子、水煮白菜等等,一些尋常的民間菜品。
此類家喻戶曉、大多東方民族都會做的菜式有一個特點:
它們通常都會因應地區風土而有不同的變化,故之最是能夠體現當地的飲食文化,而且很考驗廚子的功底。
這一看就是真會吃。
再加上一些鹹甜皆有的可口甜糕小點,如此很快便超出了兩人能吃完的量,卻見長生放下菜單、悠悠的起身去推開窗戶,再微笑呼喚服務員:
「這攤…這攤…那一攤…」
長生遙指著窗外燈火鼎盛的市集,通明的亮光為他白淨的臉頰渲染上紅暈,讓他看上去就像喝醉了一樣。
乍起的輕風捎來市集中燒烤的煙火氣息和白飯出鍋的米香,稠密的人流也甚是嘈雜,叫賣喊聲、閒話家常、爭執打鬧,就像耳語一樣隨風傳入長生的耳中。
聒噪的聲響、混濁的氣味,卻見長生的嘴角上揚,比起仙班奏樂、道清靈香,他更向往亦更適應眼前的紅塵氣息。
他不由得慢了下來、細細欣賞,這個過程對長生來說,或許已經是前菜的一部份了吧,
只見長生的視線最後停留在販賣烤雞腿的攤檔,他有點尷尬又鼓起勇氣的向服務員豎起了三根手指。
「就這麼多,謝謝。」嘻嘻的咧起微笑,長生便讓服務員下去打點。
「哈哈,兄弟真是物慾旺盛之人,真違出世道人的氣質…」席上,黃海鮫舉起茶碗調侃道,
長生沒有馬上回話,而是提起酒杯與他敬對,一小杯的酒被他拖延了好幾口才喝光,畢竟這一不小心口誤把金主氣著了那就壞了,先借酒遁裝死一下…
就在長生放下酒杯準備面對之際,一直待命在旁的茶館掌櫃微微的踏前了一小步,讓黃海鮫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兄弟,這位掌櫃是在下派駐大丹的負責人,是在下的同鄉,姓許。是在下手下最能幹的人。」
只見這許掌櫃聽言後,便迎上桌邊向長生介紹自家商會的菜品,須臾之後、再轉為向黃海鮫匯報最近的業務,完美地將話題主導並轉開,為長生解了圍。
他就這樣默默地扳著那副招牌貴公子笑臉,偶爾向黃海鮫敬酒,兼持著優雅的姿態以風捲殘雲的速度將上桌的食物掃光,坐擁仙體、久久不見頹勢。
好呷好呷…
…
…
咕嚕咕嚕,
這是甚麼聲音?
臉…好熱,還有些油水的黏膩感… …
不對!
沙!
從冒著空氣泡泡的麵碗裡,長生猛的拔出頭來,也是多虧風靈仙體加持,不然常人像他這樣潛在碗裡不用多久就該斷氣了。
濃厚的湯汁從長生的臉頰滑下、油光發亮的,鼻道中呼出的氣息都帶著湯底的香氣,這都快醃入味了…
不等長生嘗試啟動思考驅散腦中的迷糊,只見他惺忪的睡眼一瞬睜圓:
「這…啊啊…啊!」
莫名強烈的睡意被更猛烈的痛楚驅散,就像電流一般沖刷著長生的周身將他驚起。
長生站起身來,卻直直撞在了立於他身後的一道半透明人影身上,那是黃海鮫喚來搖醒他的鬼魂海盜、似乎對方醒得比長生早。
來自陰魂的幽然寒意,卻讓某種熾熱的感覺更加明顯:
「燙…燙!」
長生手舞足蹈地跳起、小掂著步扭腰向後,才得見腰後道袍的下擺,不知不覺間燒了起來。
幾乎沒有遲滯,長生果斷地伸手猛扯,歷練的技術信手拈來,長生甚至在自己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運轉靈氣、催生內力,肌肉不怎麼強壯的胳膊在內力加持之下,輕易且俐落地將點燃的下擺衣料撕了下來甩到一旁,解了燃股之急。
長生環視所在的茶館包廂,飯桌之外的空間,幾乎都陷入了火海。
焰花攀到牆上,層層重疊如同一張煉獄的浮世繪,那幾個花紅燈籠在火光的襯托下越顯豔紅,攔腰燒斷開來,就像一張怪嘴一樣吐著火舌。
正當長生低吟著理解現場的狀況,早醒一步的黃海鮫已經讓自己召喚的部下將包廂的門關打開,
唰唰!
一陣濃得看不穿的黑煙,在門關洞開的瞬間,如同洪潮有了洩口一般從門縫瀉入包廂的房間。
長生見狀,一聲細不可聞的怪叫差點就要從嘴角漏出來。
修成風靈體的他,代表的是天空、大氣和風雲,對於濃煙這種大幅影響空氣純淨度的污染物,長生有著原始的抗拒與敏感。
濃煙出現在他的附近,幾乎就等於有人拿著一灘爛泥嘗試往他眼睛抹一般,讓他感到非常不適、就像看見了甚麼不得了的髒東西一樣用袍袖捂住口鼻。
這是風靈體的其中一項代價。
既此,在自然成為抵觸空氣污染的先鋒環保人士之外,他也獲得了相應的力量——
長生的反應極快,一方捂住口鼻、另一手大袖一揮之間搧起剛猛的強風,青色的風靈氣沖刷漆黑的濃煙與之對抗、將其淨化,一息之間,房間內外的薄霧濃煙就像時間倒置一樣,退縮回湧起的位置、淡化消散。
以致門外走廊那耀目的火光熊熊,就像烏雲退去後夜空的星河一樣清晰地呈現了出來。
「長生兄弟,能找到安全的路徑出去嗎?」一旁的黃海鮫看著燒起來的自家產業,哀怨的表情怎麼藏都藏不起來。
只見他不住的揮舞令旗法器、召喚更多的部下,將他們派出去嘗試尋找生路,不過更多的卻是想將剩餘的財物搬走、愛財如惜命大概都是商人的共通特質。
言畢,回頭過去的黃海鮫,卻只是看見長生神色凝重的再向走廊搧出了一陣風。
徐徐!
靈風吹出拍向火場的烈焰,就在風力與火場對撞的一瞬,
呼!
整個火場炸出刺目的白耀,幾乎讓人睜不開眼、淚水嘩嘩的從眼框往外流。
「這不是普通的火!」長生斷言道。
當正常的烈焰被風勢猛拍之際,會出現的反應理應是搖晃、然後在強風之下露出燃燒物一瞬,最後才會覆蓋回去、並因為風吹來氧氣助燃而增大。
而眼前火場的烈焰、遇上他吹出來的風靈氣,產生的反應幾乎就像是沸油遇上冷水一般劇烈。
純粹的風生火勢,這是在能量烈焰中才會產生的五行干涉反應!
「走廊的路不行!」
長生趕忙轉身看向包廂窗戶的方向尋找生路——
咔嚓!
「小心!」
碰!
房頂倒塌的聲響,黃海鮫的警示,硬扛房頂的碰撞聲,幾乎是同一瞬發出。
幾近被燒穿、再也不受梁柱承托的房頂,就像燃燒的天穹一樣蓋壓而下,只見一道又一道幽綠透光的鬼魂海盜,蜂擁而上撐著這燃燒的房頂。
能量烈焰將幽魂灼燒成虛幻的影子,然而這些幽魂只是一個接一個的伸手頂上,高抬雙手、以身為柱立地頂天。
幽綠的光芒、照耀道人的眼眸燦爛如星:「擋得好!」
口動手亦動、沒有浪費任何時間,只見道人壓身衝向包廂中那唯一未燃的餐桌板,舉臂一翻!
噹鋃!
這塊大圓板子,直接被輕輕一撥高高搧起、滿桌酒席傾灑了滿地。
長生修長的手掌如同青蛇一般的靈活柔軟,雙手掌路流轉、旋動著直立的桌板,內力運行之間,在半空留下的青煙描繪了陰陽雙儀的形狀,最後交疊於中央、反手一拱,
熊!
桌板隨即攜挾破空剛勁,往窗戶方向開路而去,撞開前方一些雜物、將側間火勢都撥掃了開去:
「衝出去!」
碰!
只見館子二樓的外牆沿著如同蜘網的裂紋崩碎開來,從內破出的先是一張左右分成兩半的桌板,然後就是一道白衣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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