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來後,女性先是調整好的長裙,再是修好耳邊的碎髮,戴著灰色面紗的玫瑰紅小姐向自己微微點頭,言道告別
「感謝款待」
「抱歉,拒絕了你一番好意」
皺眉回覆,灰色面紗下保持著無力的笑容
「沒關係」
我說,對望她,看著放腹前合十的雙手,稍微驚訝,發現女性的雙手不是白色,細緻的白皮膚暴露著,在太陽燈光下像塊調色盤,染了小麥的金黃,而本應要遮住肌膚的手套則是坐在原位
回望著桌上的長手套,整齊地對摺著,置放於桌邊
正想告訴玫瑰紅她遺留了東西時,只見身影忽然出現在眼前,閃出來的是棕紅長髮的黑裙背影,慌慌忙忙地拾起絲布,翻起手套袖,伸入五指,套進右手,拉直而遮蓋每一部分的肌膚,留意到自己在凝視一切,女性把身轉過去背對我,生怕自己看到什麼似,話則已經看到了
「咳,失禮了」
「那個?右手戴反了?」
指著裁縫線條於外的手套,我提點道
女性再次轉身去,背對自己,弄著手套
「看過來的話,別怪本小姐對你不敬」
比起威脅的嚴肅口吻,更像是焦急得快哭的感覺,警吿本身更是讓人找不到符合此刻語境意識的字意
「不會啦??是說為什麼要遮住?」
不解回問,卻得到的答案是更加無解
「怎可在你們這些賤種面前毫無掩避呢?」
「嚇?」
「不準你『嚇』我」
「喔」
「也禁止你『喔』我」
「好呀」
「嘖?如此無禮的言措,我看起來像你的朋友嗎?大膽」
「沒,我就見你火大很有趣」
直接承認惡意並笑言
「所以為什麼這麼在意」
在冷笑一聲後言歸正傳,我問
「手套」
「母親教我要保持自己清潔,作為一個?貴族小姐,外頭這麼髒,你的視線也很髒,所以要戴手套」
「那?為什麼要脫下來?」
搓揉二頭肌,一副不自在的樣子,玫瑰紅小姐在逃避自己的視線
「這?是因為?小?小孩才不髒,和小孩?食物互動怎可相並而論呢?」
搖頭否定自己提出的問題,抱胸的姿態展現純粹的本性,或是說幻稚的脾氣,不滿和不適混合的氣息
「真的不是很懂」
見好就收,我聳聳肩冷嘲
「咳?咳?失禮了」
拉一拉袖,使屏障徹底套正於手上,好讓白色包住手臂、手心的每寸皮膚,完成後屈屈指頭,以指尖拱出上三角,擺出代表貴族尊位的手勢
「總之,感謝你的招待」
「本小姐我見到她這麼精神就滿足了」
「所以,還請您」
她的嘴唇是動了,聲音是發出了,但當下,我無法立即認知到話語內容,因為那句,太過現實
笑容缺乏血色,打從心底的真心笑容本質並沒有問題,唯獨配合上發言者的身份,那上弧符合了陰險的定義
「請您確保她的活潑稚氣,畢竟我討厭見到她沮喪」
「在那天來到之前」
魔性的媚目是在打量自己,玫瑰紅的哼笑平穩得很,也在這個陰笑的表情上添加多分寒脊,很恐怖,想一想面前的她是如何合理化、平凡化,扭曲的價值取向不是恐怖的來源,而是仔細想時,女性本身,整個人,是未知的事實,在她的能力範圍內,不需理會自己扭曲與否的原因
「別用看到鬼的眼神,真是的」
深呼吸一口氣,以重振精神、鎮定某心情,平靜下來後我點了點頭
嘆了口氣,放下所有情緒,我投向最平淡的眼神
「在你離開之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為什麼要特意指明是小孩子?」
沉默和呆愰的表情是第一反應,反應過來後,女性掩著已經被面紗遮住的口,無聲笑了一會,才回答自己
「幼的嫩是常識吧」
理所當然的口吻,又轉為說教的語氣繼續下去
「再者,你們農場剛好還有那孩子在呢,籮底橙、清倉貨什麼的,不就是壓價的好理由嗎?」
雖則如此,單論開單訂金的金額並不是少,算一算,甚至是其他農場出產總和以上,合計半年的收益
至於總金合計,是?一年半?
不也再次證明玫瑰紅不簡單嗎?
我不知道這個人,我只是剛剛和她見面,萍水相逢而已,憑什麼,我不該對她三分畏忌呢?
「我説的話難消化嗎?沒關係,那麼就這樣說吧」
「為了長壽」
肯定的語氣卻反之叫自己更為疑惑
「??什麼?」
「您有讀過歷史嗎?」
「在過去,有一個女皇,她為了讓自己的外貌保持年輕,為了讓自己的皇朝能如日不落,喝處女血,吃嬰兒的肉」
「?您覺得成功嗎?」
捂住面頰反問,那溫柔的眼神有另一番感受
我沒有對她說什麼,沒有回應,但這種不回覆也是回應的一種,滿足了般,甚至似乎在期待如此的反應,玫瑰紅小姐閉目笑
「我可是被你年長哦,你知道嗎?」
女性走近,站在自己旁邊,轉身與自己朝向同一個方向,眺望田野
「在我小時候,母親帶我來過這裏一次,記得那時候,這裏可沒那麼冷清」
指著遠方的果園,她又說
「那時,那裏可是有一座屠房呢」
「這麼多年後,我終於代替了母親回來了,一切也改變了這麼多」
「似乎我們兩邊的家族生意也即將告一段落呢?真是可惜」
語畢,她嘆了口氣
「不可惜」
突然,要說話的感覺湧上心頭了
「怎會可惜」
「這麼野蠻的同類相食,這種恐怖的文化還是早早淘汰好吧?」
我轉頭望向她那邊,聆聽著自己說話的時候,總是收歛表情的模樣
「同類相食嗎?哈哈?」
「我倒覺得是物競天擇的一種呢?」
玫瑰紅移開點點,讓前身正對自己
「恐怖只是自然本身吧?為了生存,所有生命必須要站立、踐踏在彼此上」
被牽引到與她理論,不是錯誤,但更好的、更正確的選擇是保持沉默
「然而生命是平等的」
「駕馭他族的生命什麼的,畜意違反自然規律,始早也會種下惡根吧?」
「不,因果已經有了吧?」
我感受著照在皮膚表面的太陽燈,並望向農埸的出入口,那裏是如何地漆黑,現在外頭的天氣是如何地兇惡又變化莫測
「對」
「生命是平等的」
「平等地微足不道」
因為我知道,她說的乃是殘忍的現實,但我不願承認,有這麼一點,我不想承認
道德是錯的
「說什麼笑?生命的重量本來就是不平等的,不是嗎?」
「不是人類,對吧?」
一邊說,她一邊伸手進長裙內側的腰袋
「親愛的,您有點浮遊不定的說?」
「不過」
拉長尾音的女性抓起自己的手,往手心塞了些什麼
「沒關係的」
一個盒子
硬紙皮盒是淺藍苺色,長方形的一側有著一個金扣子
「您遲早都會明白的了」
握住盒子,感覺超輕量,幾乎是空盒子的感覺
「這是什麼?」
「貼士(小費)」
白手套伸到盒子的扣子,一下子便解開了扣,順手打開盒子
裏頭,整齊地排列著,四乘五二十小枝
或許很少見到實物,但過於特別的容器形狀,是任誰也能一眼認出是針筒的劑藥
「抗生素??」
「特殊設計的,注射、飲用皆可」
「是了?請替我對阿爸問好」
望住那統一彎曲角度的玻璃瓶,我無法相信自己的雙眼,工業化的證據,上頭還有以墨水打印的小字,日期是半年前
「不可能?現在外頭還有藥廠嗎?」
解答懷疑,她說,以描述的口吻,事實的腔調
「有,當然還有,屈指可數就是了?」
「?畢竟食用人農場也屈指可數呢?」
驚訝不是,是驚嚇,至於原因就要談及現今藥物生產行業的狀況
和其他行業一樣,因為世界大變,條件兇惡,資源缺乏,式微和走下波是必然的結果,甚至現在很多藥,也無法像以往一樣工業式大量生產
先天條件不足,需要最基礎和自然的方法製造,草藥代替了合成藥作為主流,而稀少的合成藥,也只能透過小規模養菌生產,比如自己農場的無塵室,現今也有做少量的合成藥
抗生素,是菌類的代謝物,對人體無害但具有殺菌性的天然合成物,理論上是這樣?然而能成為「藥」使用,有很嚴格的製造要求,比如說最重要的成效:殺菌作用的強度
透過反覆擇菌,選出適當的菌類以提煉為藥,卻,在被人使用之前,一定要確定那藥不是毒
以前,最簡單的方法便是動物實驗
但是人類導致了物種滅亡後,「白老鼠」的對象乃食用人
這是為什麼震驚
盒子上的二十枝藥,背著多少條生命和創傷
畢竟現今世代的病原體很頑強,稱得上是「有用」的抗生素能夠殺菌的毒性,也相對地很高
再者,食用人,對他們而言,只是消耗品
有什麼事便棄置
因為
「食用人可是比人類低幾等」這種想法的存在,所以才有如此殘酷的文化,但到頭來,若然沒有這種想法的話
人已經滅絕了吧?
我望住手上的盒子,呆滯了好一會,背景是她的笑聲,笑聲中是高傲,自立高高在上,嘲笑和憐憫,叫我不知什麼表情是好,叫我呆著,腦子裏空了,完全無法思考
「哈?」
到最後,這股悶氣只是以冷笑離開心頭
「你這樣子生活,不辛苦嗎?」
女性她望住自己,露出可憐的眼神,彷彿在提醒我臉上寫著「難受」兩字
「你沒必要為難自己」
「始終你是你,我是我」
玫瑰紅轉身,看著睡在椅上的小葵,說話時是溫柔的語氣
「小個子是小個子」
「也許屈服殘酷不是你那套,但在我的世界,不這樣做的話,我生存不了」
「但你不是?你有選擇的自由」
「生命就是這麼不公平地存在,世界也是如此公平地對待每一條生命」
女性邊說邊把自己手上的盒子放桌上,合上、扣好
對於她的發言中的內容,我反問
「你難道沒有嗎?」
「唔??」
「選擇的自由,你難道沒有嗎?」
玫瑰紅輕輕笑著,用微弱的聲音說
「自由並不是與生俱來」
「為了生存,我要放棄自由」
「選擇的自由,不,自由本身什麼的,恐怕對於本小姐而言,是過於奢侈的妄想吧」
哀傷的眼神如是證據,出於某些原因,促使萌生同情心,說服力強但毫無根據的理論,那綻放的暗瞳,目睹了我意想不到的畫面,捕夢網意外將噩夢捉進,一副真誠遭到別人背叛的樣子
失信於人,失望、心死的兩眼
浮現出來的悲愁太濃厚,窒息感強得混身不自在,面對討人不喜的氣氛,凝固的空氣,我打破寂靜丟出了一句閒言
「你現在這麼大權大勢大口袋,沒什麼解決不了,不是嗎?」
只見女性她呆然,察覺到話語句的愚言,自然的第一反應是厭惡,怨自己不解人心的扁嘴
「你懂什麼?」
「我不懂,所以說,你這樣自把自為說些毫無意義的話,你不辛苦嗎?」
笑聲是又乾又冷的玫瑰紅,之後呼了一口大氣,從身上發出的氛圍不再那麼凝重,額頭上皺褶也消失了,她再說
「哈哈」
「果然,你一點也不討喜呢」
像一開始的時候,果然,我倆一點也不討對方的開心
面前,玫瑰紅放心地笑著
「那麼,再會了」
「真的不用載你回城嗎?」
玫瑰紅搖搖頭,平穩地笑,言道
「不用了」
「你?難道是想走回去嗎?」
困惑,對於其餘的選擇似乎不多,存在可能的情況更不合理,無論那個說法也好,怎麼亦只會摸不著頭腦,捂不住問題從喉嚨脫出心頭
「哈哈?怎麼可能」
「本小姐自有方法」
女性的眼皮如舞臺的紅帳幕,降低半段,讓已經像深淵的瞳孔更大,黑色的部分佔更多,看不了眼白似
神秘感是間接出現的,第一時直接出現的,是眼中無神給人的恐懼,非定向性的壓力感,直視就會發現深淵在回望此方,如此的威脅感,是無故,是玫瑰紅小姐的身份造就的
好聽叫神秘,其實就是未知,笑容暗裏藏刀的恐怖
「?那?好?吧?」
掩蓋由女性氣息的不明引致的不適,勉強壓住害死人的好奇心,我緩緩點頭
「那麼」
「請照顧好那小朋友」
大小姐捉住黑裙的兩角,灰紗下保持笑容,標準的揭裙蹲姿禮拜
「有空的時候?本小姐還會過來的喔?」
就這樣,轉身而去的玫瑰紅挺著端直的腰,穩步而去,往那片無光領域去,不知是幻覺、幻聽還是什麼
高跟鞋的踏地聲,在自己走回至屋前還未退,在耳窩中不斷回響,那木板磨沙地的噪響
遲遲不消
但是空氣中的粒子,很快便告訴耳朵環境有所變化,振動的頻率被什麼更大的音頻波動了
更響亮的聲音
聲線
叫聲
「?嗚?啊!呀!」
背後出現的孩子嗓音,呼喚自己望轉頭,小葵醒了的樣子,在椅上跳跳彈彈
「醒了嗎?」
伸手,我扶住小個子,讓牠坐下來,別得待會小孩倒地上,那就不妙了
「怎了?」
只見小個子指住桌子的另一邊
「查?炸?踩?」
「?茶?」
試圖理解奇怪發音的共同點,給出猜測的答案,小傢夥的眼睛瞬間亮了,唸咒般反覆唸出同一個字
「茶!茶!」
「好?好??」
儘管茶已經涼了,但小個子還是喝得很開心,幫忙處理了玫瑰紅剩下的那份
望住小葵坐在這自樂,我嘗試放空腦袋,與小個子同化
唯獨,放空後,一個帶刺的想法就趁機跑上眼前了
桌上的盒子?
該怎算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