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寧與甄璃將往東進,前往山區探訪與甄家大園關係密切的鄒族,提前將誤會說開,以免招致洪門與土著鷸蚌相爭,滿清卻坐收漁翁之利的悲劇。
鳳山縣,兩人搭上前往山區的馬車前,忽然聽市街上鬧哄哄的,靠過去看,才發現是在當市處刑。
無數百姓圍觀著,孩子都被父母叫回屋子裡去,只見綁在木樁上的兩名受刑者已血肉模糊,了無生意,但劊子手仍未打算徹底處斬。一旁,坐陣主席位發號施令之人,是名身穿紫金貴族蛇紋褂,面相看上去神經兮兮,腰際閃光細劍的鳳眼少將。躲到小巷裡竊觀的甄璃與鄭寧,一眼認出那名高貴之將──與風塵酒館上的滅明五大奸畫像相同,那人正是文周兗,他已經來到臺灣了。
鄭寧直罵:「就是他,文周兗!走,咱們現在就上去幹掉他……」
甄璃伸手阻擋:「不可以,現在不是時候。」
鄭寧疑惑:「人就坐在那,頭也擱在那,又不像李武齊伏兵一堆,怎麼就不是時候了?」
甄璃道:「你看,刑場上的犯人被處以的是千刀萬剮的磔刑,可其實他們犯的只是盜竊之罪。說明文周兗雖不如李武齊濫殺無辜,但他對任何輕重罪者,或略有嫌隙之敵,都會以這樣極其殘忍的手段對付。倘若我們出擊失手,很可能就落得這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結果,進而成了他威脅舵主和天地會的把柄。」
鄭寧只得遠遠望著刑場,只見刑犯失去了意識,文周兗竟還揮手下令,以燒燙的熱水潑灑刑犯,淒厲嚎叫的嚎叫立即響遍市場一帶。而鄭、甄兩人什麼都做不了,亦不忍心再看,只得回頭上車去。
諸羅縣以東,有座美麗而神秘的山區,東北雙方各接有連綿的山脈,過往所有外來者都因土著強烈抵抗而久久無法侵略。滿清接管臺灣亦是如此,於是清廷只得將此山區依土著語言取「土番之山」之名,故名為「咔里山」,但口耳相傳下,不知為何,這咔里山傳著傳著,漸漸在積非成是下改了名,稱作「阿里山」。
阿里山乃原生土著密集居住之山,整片山域有數之不盡的部落村莊,其中最接近山邊平埔,也接收了最多早年逃亡而來的平埔族的,是為鄒族。
甄璃不是第一次來了,她看了看窗外,便請馬夫停馬,喚醒瞌睡的鄭寧。鄭寧醒來,一看到甄璃已經褪去水鬼服裝,又換上了那身艷麗長袍,一下子便被美醒了。
行之不久,很快來到鄒族部落入口──放眼望去,部落內四周全是土著風情的建築,多以竹板為壁,茅草為頂,門內多有骨牙飾品,甚至掛有乾骷髏頭。
成年男子頭上插有羽毛的勇士冠、身披狩獵戰衣;女子則頭綁刺繡頭巾、藍衣黑裙。氛圍充斥鄉土、熱情、亢奮,但鄭寧總覺有些說不出為何的危險。
甄璃在部落邊遇上一名熟識的鄒族女性,她也會說官話,一見甄璃便欣喜的招呼:「阿璃?歡迎呀!妳怎麼突然來啦,上回妳喝醉後講得那些話,咱們笑到昨晚都還在談呢!」
甄璃忽然抖了一下,所幸背後鄭寧聽不懂鄒族語,她便趕緊轉開話題:「改、改日再敘舊吧!塔妮芙,這回我有緊急正事要找頭目,他在屋裡嗎?」
塔妮芙指著後方:「他在『庫巴』開會。唉,近來實在太多怪事,頭目這都得天天召集各社族人談事。」
她指向的庫巴,是個以五節芒鋪覆的大片屋頂蓋著,以木材搭起的低型塔建築,裡頭還有口火塘在燒著炊煙。
鄭寧不自覺想走去,甄璃發現便趕緊牽住他:「不可以!庫巴乃鄒族的神聖場所,只有族內的成年男人方能進入,女族人、外來人都不能隨意踏入的。」
半晌過,鄒族頭目終於出來,其五官深邃,紅褐繡紋袍,帝雉尾羽冠,看上去並沒有鄭寧想像的蒼老。其名為雅瓦伊亞納.伯由 (Javaiana Voyu),漢化後的姓名為汪伯俞,腰際一把象徵部落頭目的直刀,迎接到來的甄璃。
汪伯俞以官話道:「阿璃呀,妳又長大啦!怎麼,終於想清了我們部落比甄家更好,要歸族了麼?」這話讓鄭寧聳起了耳朵。
甄璃微笑以待,回道:「頭目先生真愛說笑,此次前來小女有事想請問,還順道待了些禮品要和族人們分享。」
汪伯俞豪氣地揮手:「哎,都是自家人,客氣什麼呢!」連著剛剛那句,鄭寧更好奇了。
甄璃切回正題:「頭目先生近來忙些什麼呢?聽說您已經召集各社的族人開會好幾日了。」
汪伯俞道:「哼,都是那些外來者!好幾個氏族的部落都給萬惡的漢人弄得一團亂,明年二月的戰祭還得延後了……」突然,汪伯俞才注意到她身旁的鄭寧,問甄璃道:「這漢族男人是誰,妳弟弟麼?」
鄭寧不知為何激動地否認:「誰弟弟了!你才弟弟,你全家都……」被甄璃從背後捏了一下,他才立刻轉了口氣:「我是說……因為我們都有淚痣嗎?哈哈──頭目大人真的好愛說笑,我這是長在右眼邊下,她是長在左眼邊下……」
甄璃搖頭解釋:「他叫做鄭寧,雖是漢人後裔,但居心善良單純,是能信得過的夥伴。」
鄭寧抬頭挺胸,想起有什麼沒說:「我差點忘了,『一拜天為父,二拜地』……」
甄璃睜大眼,趕緊又捏了他一下,隨後細聲耳語道:「鄒族並非洪門或天地會的盟友,請不要這麼做。」
汪伯俞看鄭寧的眼神很是懷疑,但面對甄璃,立刻又面帶笑容地說:「既然自家人信賴,我便也信了他。」汪伯俞嘆息,道:「話說回來,不久前有滿清壯士要找我們聯手撲滅你們那天地會,我拒絕他們後,他們竟在山下試圖放火,所幸其他氏族的盟友來援助,才幸能阻止大災發生。」
甄璃點頭:「既然如此,小女便不瞞您了,我們也是從天地會獲訊,聞訊滿清已將爪牙布及民間以追獵天地會,找得都是曾遭鄭成功驅除的平埔土著,以及最鄰近的我們鄒族,此趟正是來探聽此事虛實的。倘若為真,我們希望用盡一切所能補償土著們,尤其是最近發生『誤會』的希萊耶族。」
鄭寧聽完,一時腦子轉不過來:「什麼?妳說鄭成……驅逐……什麼鬼!」
汪伯俞應道:「此言不虛,不少被迫害的部落一直想對明鄭遺臣復仇……不如這樣吧,如要挽救在其他部落的支持,或許還能靠一個辦法。」
甄璃即問:「請頭目先生指教。」
汪伯俞道:「除滿清外,這兩年還有個叛亂軍隊到處強搶其他百姓。許多在疆域邊界的平埔族也都被他們劫掠,甚至放火燒村,若能破獲他們,我就能替妳去找那些部落打好關係,阻止他們幫助清廷捉拿天地會。」
甄璃問:「那麼,該叛軍的領頭是誰呢?」
汪伯俞道:「他叫作劉卻,但他行蹤不定,號召力強大,也不是什麼容易捉的人。」
甄璃原本還要同汪伯俞討論,但鄭寧實在忍不住了,他行個禮道:「失禮啦,有話我們稍微商討商討……」便拉甄璃奔往無人之處。
跑到部落外將近半里的森林,確認四下無人,鄭寧才猶如洪水爆發:「你剛才到底都在說什麼鬼話?我曾祖父迫害過土著?那都什麼意思?」
甄璃一下不知道該先回答什麼,自己也冷靜思考了會:「我會慢慢告訴你的,一直以來,我也確實想找好時機告訴你。」
鄭寧跳起腳:「快點說啊!」
甄璃先說:「但你得答應我,不論如何,都不得因此動怒,或去和蔡舵主爭論是非。」
鄭寧聲量更大了起來:「我說了快說,否則我就自己去探聽,到時候我要所有隱瞞我的人好看!」
甄璃緩了會,深呼吸後才解釋:「你的曾祖父,鄭成功,當年他迫切的想將臺灣納為反清復明的根據地,所以確實驅逐了大量平埔族,不少部落在爭戰之中瀕臨全滅,存留的也被強留下來漢化。」
鄭寧激昂:「可……可為什麼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這是真的?以前每次我聽到這些,總有人跳出來告訴我這是假的,是清朝的謊言啊!」
甄璃道:「我相信其中有原因,但我現在讓你知道,正是因為我不希望身為鄭氏後裔的你,反而成了唯一被欺瞞的人。」
鄭寧睜大了眼:「所以……前幾天滿清那個細作說的,全是真的?我曾祖……鄭成功真的屠殺了平埔土著,還大幅劫掠了他們的土地?」
甄璃低下頭,抿著唇,沉重的點了點頭。
一時間,鄭寧開始懷疑自己的前半生聽的東西到底有什麼是真,什麼是假:「所以師父他打從我小就每天說的那些……」一時間,他好想和蔡德忠把一些從小到大的所有問題問清,腦子是亂得不行。但眼下兩人還是得先回部落找鄒族長老汪伯俞商談,鄭寧只有沉默難言,甄璃也明白他的心是該有些複雜,便什麼也不再說,靜靜地待在他身後陪他走著。
與此同時,一股殺意在暗處滾動,凝視著他們倆。
阿里山的森林大多未有砍伐,長年生活於平埔的兩人不熟山林路線,一下子繞不回部落去。
過了快半個時辰,鄭寧越走越心煩,還被大樹盤根絆倒,他頓時怒得大罵:「這都什麼鬼樹!為什麼根長這麼粗?我去你……呃啊啊!」他罵著罵著反被嚇著,因為樹下有好幾顆骷髏人頭端正的擺著。
甄璃解釋道:「這是雀榕,鄒族人會在每個部落周遭栽上一棵,他們視雀榕為戰神之樹,會將征戰狩獵的首級埋在樹下一半的土裡,並插上一枝塗血樹枝。若能在此山見著雀榕,說明我們靠近部落了。」甄璃上前扶起鄭寧,此時,她發現此處的雀榕數目略多,喃喃自語:「不大合理……雀榕的排他性強,會侵蝕其他植物的生存空間,常理而言同一片林區不該有這麼多雀榕長在一起。」
她到另一端的雀榕樹下查看,發現這裡不只有半埋的骷髏頭,骷髏頭旁插有的塗寫木籤,上頭還刻有死者的名字。前排的都是其他高山族的土著文字,但越到後排,越多明鄭、滿清的漢人姓名。
一棵雀榕下的最後一處,有片木籤插著,卻尚未塗血,也未放置骷髏或任何死者信物。甄璃緩緩屈身,查看那木籤上的姓名,讓她立馬睜大了眼──「鄭寧」。
她瞪大眼,不敢置信:「這是……」轉頭回去,發現正怒的踢著其他雀榕樹幹的鄭寧,背後已浮現出一道高舉長劍的身影,她隨即驚喊:「鄭寧!當心背後──」
長劍揮下,無情的利刃砍穿了雀榕樹幹。
鄭寧早有察覺而弦月步閃避開,同時掏出雙刀,反身便朝刺殺者揮去。但對方也預料到他的預料,不只一手持劍,另一手也握有匕首。待鄭寧一反攻來,隨即迅刺而出,當場刺穿鄭寧右肩。
鄭寧痛嚎:「呃啊……」但他卻因此怒意更甚,捉住對方手腕,更堅定的以左手匕首猛揮而去。想不到,對方身法神速,瞬間收回長劍迴避,隨後再次將他的左肩也以劍貫穿:「哦啊啊啊!你個混帳──」
他看不清對方面容,但命懸一線下根本顧不得其他,一發頭槌魯莽直上,這下對方未能料及,確實將他給擊退了幾步。
眼見鄭寧雙肩流血,難以作戰,甄璃拔刀便欲上前助戰。而鄭寧即使重傷如此,仍對刺殺者怒吼道:「該死的賤畜、攔路豬、狗屎東西……老子現在心情正差,你想找死是吧?好,我就讓你死──!」縱身上前,瘋狗亂咬般的雙刃狂砍完全不顧自己的傷勢與疼痛,但也確實讓對手沒料到而難以招架。
甄璃趕來,卻見兩人相互打落了兵器,赤手空拳纏在一塊扭打,結果撞上一旁大樹,失足便往小坡滾下去。
甄璃吶喊:「鄭寧!」但這時,他發現地上被丟下的兵器,除了鄭寧的雙匕首外,還有把劍格鑲有「天眼紅石」的長劍、以及熟識的紫漆匕首。
甄璃訝異,這事態似乎將完全出乎料想。
扭打滾至小坡下的兩人,對方掐著鄭寧的脖子,而鄭寧還在無謂的亂拳抵抗著,直到鄭寧腦袋撞上一顆石頭,當場暈的無法施力,任由對方掐住咽喉,逼得致命的窒息壓制。
模糊的雙目,還依稀能看見對方蟒蛇般尖碎的雙瞳。耳朵也能聽見那灰狼低鳴的嗓音,冷血道出:「有任何遺言麼?」
鄭寧想撥開他緊掐自己脖子的粗臂,但側腦流血的他,光是舉起手都很困難。死亡從未這樣逼近過,在清醒都困難的薄弱意識下,鄭寧艱難道出了一句:「娘……保護我……」
這時甄璃終於順著小坡趕來了,她不顧得判斷是否正確,立即高呼道:「請您住手,施瑯公!」
掐著鄭寧的行刺者突然就停下了將致命的施壓。
他緩緩地站起身,身體沒有動,頭已經轉了回去:「甄璃?有趣了,是妳帶著他。」
眼前這名鷹視狼顧的男人,令甄璃不由自主地寒顫起來:「諒小女無知,但施瑯公您不是七年前便在中原病逝了麼?家父甚至還帶我遠赴京城向您祭拜,您是如何……」
那名男人,正是施瑯:「這世上,唯有死了的人才能永遠的活著。」他指向地上的猛咳不止,痰血並出的鄭寧,臉上掛著一股恥笑的問:「這是妳的夫君還是妳的弟弟?」
甄璃無視了問題,又問:「為何您會出現在這?倘若您還活著,那施家府又怎麼會……」
施瑯直言:「蒲察武齊的死,是他本人的決定,我也感到十分痛心,但若能完成他的夙願,藉此將明朝遺留的洪門給徹底殲滅,那也稱得上死得其所。」
一旁的鄭寧並非昏迷或發呆,他一直都聽著,也確認過那男人的面貌,確實就是風塵酒館休憩室牆上「滅明五大奸」的頭號首領,施瑯。只不過現在比畫上還多了幾絲白髮,面容稍微更滄桑了些。他便隨手抓起一根尖銳的樹枝,從背後要插入施瑯後頸:「老不死的傢伙、下地獄去啦──!」但施瑯立馬轉身一掌抓住他的臉,狠狠撞在一旁樹上,再次將其徹底壓制。
施瑯看著他的眼神,盈溢出憤怒與不屑:「你就是鄭克的兒子,鄭寧?呵呵,可見蒲察武齊真的是執意想死,否則不論文韜或武略,他不可能輸給你這種乳臭未乾的小鬼。」
見施瑯又想掐死鄭寧,甄璃再次阻止:「不要!師父,求求您手下留情。」這話鄭寧聽了又更不解,她居然喊施瑯師父?
施瑯才放下鄭寧,往他胸腔狠狠一踢,使其呼吸困難,無法動彈後才轉身,對甄璃說:「當年我送妳離開施家府時,我已經說過,從今往後若再相見,我們仍是死敵,妳無須視我為師,我對妳亦無半分師徒之情可言。」
甄璃道:「您教導我的『打神劍法改』,至今我還在使用。」施瑯這才注意到,甄璃腰間一把長刀與短刀,確實是打神劍法的模樣。
這時,鄒族頭目汪伯俞率著幾名持刺槍的勇士到來,他們追隨兵器與打鬥痕跡趕來,見情況混亂,汪伯俞直問:「阿璃,這兒發生什麼事了,又有漢人來犯我部落了麼?」
鄭寧見鄒族到來,又見施瑯也還在,馬上喊道:「那傢伙是施瑯!滿清的走狗……咳咳……他就是殺害了我祖先,還把東寧毀滅的王八蛋!」
汪伯俞有些訝異,他看向施瑯:「你……你真是施瑯?」
施瑯原先還有些緊張,但此刻,他的儀態和神情都是從容不迫:「施尊侯在此,聽候差遣。」
沒想到,汪伯俞竟向施瑯行禮直呼:「久聞不見其人,拜見施瑯將軍!」此舉不只鄭寧,連甄璃都不明白。但施瑯卻很清楚,一切都在他的計畫之內。
回到了部落,讓鄭寧與施瑯雙雙療傷,並拾回武器後,他們才受邀請入茅屋就坐。其中,鄭寧進去屋裡時還沒見著甄璃,問了汪伯俞:「她人呢?」
汪伯俞回答:「我們族內男女有別,男人和女人進屋的門口不同,她得從後門進來。」
一會過,施瑯和甄璃也分別進到屋內,鄭寧見著這從小他聽到大的滔天惡賊之首,衝動得提刀想上去拚命,一樣是甄璃拉住他,但這回他連甄璃也甩開,還瞪了她一眼。
汪伯俞解釋:「我們部落曾受鄭氏漢人迫害,但施瑯將軍攻下臺灣後反令軍隊不準犯我們土地,也有聽說施瑯將軍攻佔澎湖後,不如其他將領有屠城行為。這是英雄之舉,我們部落族人至今仍紀念在心。」
鄭寧搖頭搖得要把自己脖子給扭斷似的:「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汪頭目先生,你口中的這英雄是個從我祖父砍到我爹,只因為他觸犯軍法不敢認罪,害得自己老爹和弟弟被砍,再哭著說我祖先都是惡人的無敵王八蛋!」
施瑯未打算回應他,只有那老謀深算的微笑。
甄璃瞧了眼屋內其他族人,逐回正題:「施瑯公,我能否請問,為何您會親自來到此山,又為何要攻擊鄭寧?」
施瑯笑答:「我原先只是為了悼念蒲察武齊而來,恰好文周兗在抵禦叛軍劉卻上遇到了困擾,我便替他調查一些情報,又正好順著高山族的人線摸出了你們的行蹤。至於鄭寧,坦白而言,我沒打算殺你……至少現在沒有,我只是想先看看所謂的『鄭家後裔』如今長的什麼樣而已。」
鄭寧又呼:「肯定比你的後裔帥氣啦!你個沒心沒肺的假死叛國老狗賊給我豎起那對不忠的臭耳朵聽好了,你破壞了我祖先三代建立的東寧,還殺害我爹鄭克,這些我都知道,但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你害那美麗的娘親孤病至死!我爹被你殺了後她便無依無靠,到病逝前都抑鬱寡歡,悲憤度日。師父還說娘親最後幾個月瘦得不成人形,若非有天地會助她,連我都出生不了。這份傷害娘親的仇我絕對要報,讓我娘親傷心的人必死!」
施瑯聽了這番話,赫然僵住了臉色:「你說……」但很快他又恢復方才老沉的狡笑:「呵呵,隨你說吧。我相信鄒族頭目先生會格外有感,當這群曾經迫害過臺灣土著的後裔,當今居然作出一副被人迫害的模樣,應該比我更有不平吧?」
鄭寧破口大罵:「你少廢話啦!要就抓著武器到外面決一死戰,我去你個狗爹的攔路屍、王八蛋、長瘡怪!」
甄璃按住他,再問汪伯俞:「頭目先生,我們還是談談稍早有關那叛軍劉卻的事吧。我們有信心能夠將其擊破,如若能完成,相信您可以完成我們稍早的約定,不錯吧?」
汪伯俞點頭:「若能擊破劉卻叛軍,那我必會遵守稍早的諾言。」
施瑯點點頭,緩緩起身:「既然劉卻有你們解決,那便沒有我需要協助的事了。」
鄭寧立即怒拍桌也起身:「你以為你能拍拍屁股就說走人麼?你就是讓我們臺灣這所有人水深火熱的原因,也是你殺害我祖先,更害我母親孤病無依的兇手。我告訴你,有一天我會殺了你,聽到沒?我會殺了你!」
施瑯頓時收拾笑容,形容肅殺的凝視向鄭寧:「小鬼,你什麼都不明白。」
汪伯俞與幾名勇士將他們倆分開,勸架著:「諸位冷靜,此處乃我們的部落,作為賓客還請心含敬意。」最終,鄭寧才抱著滿心的憤怒與不甘,隨甄璃離開阿里山上。
回往鳳山縣的馬車上,鄭寧忍沒住又碎碎念起來:「我們居然讓施瑯跑了!他可是滅明五大賊的首領耶,大家都以為他死了,結果他根本還能活蹦亂跳的殺死我,讓他跑簡直是縱虎歸山!」
甄璃按住他的手:「施瑯為人老謀深算,計慮深遠,倘若他在此刻向我們揭露他還活著的事實,代表他必有設下大局,輕舉妄動只會正中下懷,甚至可能禍及洪門。」
鄭寧眼神中掛起了不信二字:「哦?是這樣嗎?還是妳不捨得看著妳那親愛的『師父』死掉啊?怎樣,妳的師父是我的弒族仇人,我看妳就是個間諜,說不定妳就是滅明五大奸裡那身分不明的『未知之女』!」
甄璃隨即道:「絕非如此,我向你說過,十歲時我被送往中原當過人質,正是被送去施家府。但我一被贖回,當下即同施瑯徹底斷絕關係了,你分明也聽見他在森林裡對我說的話了。」
鄭寧又甩開她的手:「那妳為何不敢在一開始就說脅持妳的是施瑯?妳一直都在瞞著我,和師父一樣,這短短的一天突然知道我祖先真有屠戮土著,還有鄒族人竟然尊敬施瑯大過天地會……慢著,到底為何妳和鄒族人關係會這麼友好?要是我的祖先們傷害了鄒族,甄家又是輔佐我祖先們的家臣,他們不是應該也恨妳才對嗎?」
甄璃也怕自己衝動,深呼吸了口氣才答:「這我真沒有打算瞞著你,只是找不到適當的時機告白……當年家父跟隨東寧軍隊來山區探訪土著,恰好結識了我娘親,但前任頭目不同意這門婚事,他便動用天地會之力劫走她回鄉迎娶,所以我體內流著一半鄒族的血。族裡人因此厭惡家父,但相反將我娘的子女,也就是我視如己出。」她拔下自己的髮簪,一瀉如注的烏黑秀髮落下:「這髮簪刻的是金木斛蘭花,是鄒族信仰的戰神象徵,也是鄒族人相認的方式之一。」
鄭寧道:「放屁,妳這長相和膚色根本不像鄒族人!」
甄璃無奈:「我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你了,我只能說我所言無出一謊……」
鄭寧卻留下一句:「那就別回答了,反正妳大概還會在話裡多隱瞞三千件秘密,我就知道紅顏不可信啦!」隨後一腳踹開馬車車門,跳車,隨後往另一條下山路直奔離去。
甄璃也委屈,孤留在車廂內的她緊閉著眼,輕捶了自己的腿,連嘆氣都小聲,不想讓車前不認識的馬夫也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