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好多年後,南洋的海賊親眼看到匕首如有生命般的飛舞,才終於明白,這名刀客活下來的事並非謊言。
公元十七世紀中旬,中國東南以福州、漳州一帶為鄭氏軍閥所據,其以反清復明為志,誓言有朝一日必將攻回中原京城,驅逐滿清並復興明代。但礙於東南方地狹人稠,耕地有限,時有又大旱,連年烽火更是加劇饑荒的災重,周遭百姓常年苦不堪言。
清朝與明臣長年如火如荼的惡鬥,數年後,清帝康熙為斷絕鄭成功於中原的所有後援,決定實施將領黃梧諫言,頒布「遷界令」──三日內,燒燬東南方全數民有船艦,誅殺早已招降之明臣親族,破壞接近明鄭軍領地的百姓家園。數以萬計靠海維生的東南人民皆被視作潛在內賊,強制遷移至內陸管制,抗者殺無赦。
上午頒布的命令,住稍遠的尚未得訊,住近的也難信這般詭令,卻都在兩日後的下午受清軍持刀槍火銃來強制驅離。遷徙之民多餓死街頭,病倒路旁的老弱婦孺不勝其數,持財逃亡者還可能遭官兵劫掠,存活下來的難民無米可食,卻仍需繳納官府的極高稅收,否則仍受嚴刑峻罰。數十萬人處於水深火熱,人間煉獄,死亡人數堪比屠城之慘,家家戶戶皆有死不瞑目者。
天災暨人禍,使一批閩、粵人不惜冒性命之危也想從軍出航,或者攜眷偷渡至異鄉另求生路。而領土與勢力受重創,日漸薄弱的明軍首領鄭成功也漸生放棄中原,另尋海外他處謀生之意。撤退前,於最後一塊疆域下令全面進攻福建,以「收復生靈塗炭之海民」為名,作離開中原前的最終嘗試。
明鄭軍大將陳斌受命作主帥,領軍攻福建,與當地清軍拉鋸三天三夜僵持不下。卻傳聞陳斌大軍戰意低下,因其與鄭成功統軍方針有所歧異,可就此撤退又必遭鄭成功懲處……繳械投降,魚死網破。兩者之間,陳斌舉棋不定。
清軍營內,氛圍肅殺。夜半時分,將士們深怕遭敵軍使詐奇襲,守哨衛兵皆無人懈怠。軍營深處,南臺橋的清軍駐營中,一名將領徹夜未眠。此將其相如狼,瞳尖若蟒,揮起筆溫文儒雅,落字卻俐落如刃,在帳中坐姿從容挺直,悠悠然的書寫一張長信。
破曉,同東昇山際之黎日,將領從帳中悠悠步出。逢兩名巡邏衛兵,他雙手作揖,微微鞠躬,低鳴之嗓恭和有力的問:「末將請問,黃梧將軍於營內或否?」兩名衛兵看了看他,總覺他與其他將士有股不同的氣息,但配有將軍徽章,便行禮後答是。
回過頭他們低聲私論:「方才那人是黃梧將軍的傳令麼?我從昨晚見他來後便見他對黃梧將軍畢恭畢敬的,但沒曾聽說過他有收門下弟子啊?」
另一人笑道:「傻子,他是誰都不知道。那傢伙人稱獅心狼行,大名就喚作『施瑯』,那是朝廷派來增援的協鎮副將啊!」
他好奇:「施瑯?我在哪曾聽過……呀!他不也曾是明鄭一族的手下大將麼?遷界令那種杞人憂天的手段都頒布了,朝廷怎可能派敵軍降將前來。」
他撞了下夥伴,更小聲道:「你是不知道,施瑯曾是鄭家手下大將不錯,但因性格不好同流合污,常與其他派系的官將生有嫌隙,後來受奸人迫害,全家被鄭成功以莫須有罪名給滅族了,這才孤身一人悲憤地往滿清來降。起初前幾年朝廷上下也都不敢信賴他,是受黃梧將軍提拔他才得有今日這般官位的。據說敵方大將陳斌曾就與他交惡,但他不計前嫌,特別前來柔和勸降,還請求朝廷給讓敵將陳斌投降後跟隨自己呢!別看他長的一臉危險,還有獅心狼行的外號,大家都說,他那陰森的模樣下實則長了顆菩薩心腸呢。」
施瑯入軍帳,面前是獐頭鼠目,金輕鎧紫巾,搓著八鬍子的將軍,他是黃梧。他閱讀過施瑯寫的長信後點頭直呼:「妙啊!兵法有云『圍師必闕』,你特意不截陳斌退路,反倒正面柔性勸降,實乃一大妙計!」
施瑯行禮:「一切都托黃將軍之福,末將只是依您之計行事。」
黃梧大笑:「哈,你太客氣啦!我等同為棄暗投明之人,理應是該這樣相互照應。」
施瑯道:「末將怕給黃將軍淨添麻煩罷了。再說,此勸降之計亦是黃將軍給末將的啟發,再何況,若非當時您向陛下進諫,末將可能還在遠地與流放無異的虛無度日呢。」
黃梧聽了更喜:「哈哈!我呀,不過是稍微更了解鄭氏那幫『偽明』小賊罷了,否則朝廷怎會如此信任我?領地邊界、周遭沿海都因我的獻計失去內應,當今鄭成功就是關雲長再世,福州也是他的麥城!」他整理了衣冠,指著桌席上的地圖道:「看他能囂張到何年何月!我早已在其身邊部下間諜,過不了幾年,必由我黃梧立下平賊大功,屆時我加官進爵,你也得以雞犬升天啦。」
施瑯嘴角揚起,敬道:「末將願畢生追隨黃將軍──」
信函由使者傳至明鄭軍營內,一天一夜過去,黃梧擔心著是否奏效,同時無視著遷界令造成的巨大民生損傷,施瑯則靜靜的在營中磨劍。時至戰發後第五日,終有傳令兵奔入營中:「報!敵將陳斌舉兵投降了,其率約五百殘兵繳械往本營前進中──」
施瑯作為勸降者,親自於營前大門迎接陳斌與其部隊。大門敞開,陳斌顏色羞愧,施瑯則溫和一笑,親身出營迎接陳斌等人並於傍晚時舉宴款待。
當晚,陳斌酒壺滿盈,酒杯卻空,許久不敢相視。施瑯見狀,笑拍其肩:「陳將軍,怎會這樣愁眉苦臉?我等又再並肩為一國之臣,即是一家之人,這不是值得慶幸之事麼?」
陳斌晃著許久,身上還有日前血戰留下的傷痕,聲量甚小的說:「施瑯公……是我對不住您,當年在國姓爺麾下,我時常針鋒相對,惡言相向……」
施瑯揮手:「都是過去事矣。」他親自為陳斌斟了杯酒,一邊道:「確實,家父與家弟皆死於國姓爺之命,可那也是我一時衝動犯下錯誤所招致,國姓爺與爾等僅奉軍法行事。反而,我才應為又事二主感到羞愧。」
陳斌默默點頭,接過酒杯,不禁更感愧疚:「先前是我錯怪了施瑯公。這些年,您應該也受了不少委屈與痛楚……」
施瑯又笑了聲:「哈哈──既然我倆難得重逢,這兒人多耳雜,戰事也和平告終了,咱們到處走走順道聊聊吧。」
施瑯領陳斌一同遊走南臺橋一帶,兩人彷彿多年不見的兄弟,聊得甚歡。其中,陳斌無奈吐露:「眼下這明鄭軍閥是由內而外的腐敗……鄭成功因反清復明不順,性格突變暴戾,經常胡亂毆打、甚至處死部下。其長子鄭經又有與乳母亂倫醜聞,二子鄭聰則暗中勾結外戚馮錫範、劉國軒等人暗中策劃將來要奪權,勢力日漸衰落,敝人又因派系不同屢遭同儕排擠,才在出戰後喪失返軍之意,認為復興明鄭王朝遙遙無望,希望就此投報大清罷。」
施瑯慰勞道:「有勞陳將軍了,分明是抱著想復興先人遺志的心,卻隨歲月而鬥志盡失,實乃為將之臣的一大悲歌吶。」
陳斌道:「不愧是施瑯公,您知我心。不過,我原來倒還曾有一個渺茫的希望……」
施瑯好奇:「哦,莫非國姓爺手下有其它後起之星?」
陳斌嘆息,然後道:「我既已降,對施瑯公便不多相瞞。您或曾也有所耳聞過『洪門』?」
施瑯點頭:「是外號『白鶴道仙』的總舵主陳近南,於天下四處分布的反清復明組織,洪門?」
陳斌道:「不錯,但這陳近南不過是假名,其真實身分乃為鄭成功身邊的第一參謀,陳永華。他以陳近南此假名遊走中原四處,招募了五名的少林寺出身的英雄,人人皆德武雙馨,人脈廣大,稱作『少林五祖』。陳永華將此五人封為五大舵主,分布於福建、湖廣、廣東、川蜀、浙江等地,以洪門之名匯集各路好漢。待時機成熟,他們將一舉揭竿起義,反攻清廷,以達反清復明之志。」
施瑯反問:「此舉何意之有?」
陳斌也搖頭道:「我也不曉得,當今鄭成功似乎欲棄中原,另尋他島盤據養兵,來日可能進攻呂宋島或臺灣等地,可我認為此舉不過是拖延徹底招降之日罷了。而這心灰意冷之際,又收到施瑯公修書,便決意要就此受降。」
施瑯笑道:「末將實乃榮幸能招回將軍,至於國姓爺等人,我們大可擇日再議。時間不早了,我在南臺橋軍營那特意為陳將軍準備了盛大的迎接演兵,您的將士大夥們都備受款待,現在應該迫不及待想見見您了。」隨後便帶陳斌回去。
回營路上,天色已經完全漆黑,無燈無火的荒野路上僅有月光照映。
兩人不走平路,施瑯帶陳斌往軍營外的丘陵上逕行。施瑯解釋:「從高處崖邊遠瞰,才能體會我大清演兵之美!」
行半會兒路,陳斌見夜空明月圓滿,心想投降或許正是明智之舉,反清復明也或許並非『正義』,只是『鄭意』。隨施瑯的背影前行,遠方已有士兵的群聲吶喊傳來。
他心想,行軍演兵原來開始了,便趕緊向前至崖邊,滿心歡喜地欲一覽清軍耀武揚威之美……但誰也沒料到,映入眼簾之景,是自己的五百名將士全身被綁縛,手無寸鐵,正遭清軍以刀劍屠殺的慘況。
陳斌頓時語塞,訝異的說不出話:「這、這是……嗚哇啊啊──!」一劍斬下,劍身嵌入陳斌肩頸。
背後漆黑陰影中浮出的,是面無表情的施瑯。
他靠在陳斌耳邊,低聲耳語:「五年來,我就是醒著,也做著同樣的夢……」
長劍拔起,又捅入陳斌腹部,鮮血濺在施瑯身上。
「我施瑯、施尊侯,夢著要將屠戮我施氏一族的一干人等,全都千刀萬剮、碎屍萬段……以及鄭氏一族,從鄭成功本人、其子鄭經、乃至其後世子孫,我日日夜夜都渴望要將其一個接著一個,親手斬之──」
陳斌因重挫與萬分驚恐而呼吸阻塞,許久才跪立於地,支支吾吾的求饒:「施瑯公……您不是在信中說您已冰釋前嫌了麼?我們應當並肩對付鄭成功……他就快要離開中原了,只有我可以助您一臂之力呀!」
施瑯冷眼睥睨:「鄭成功欲另尋海外之地,我早已知情。有關洪門會與少林五祖等事蹟,亦早有耳聞。而你,鄭成功分明要離去卻還派你作無謂之攻,這不正說明縱使你投降了、或被殺了,他也絲毫不在意麼?」
陳斌摀著不斷流血之傷處,急得求饒:「非也!我、我知道他要去哪……臺灣!他會去那作反清復明的新據點……當今世上,大概只有我能幫您捉住他們行蹤了!」
施瑯輕笑:「大概?我不鍾於咬不定的『大概』,我鍾於『確信』。而我能很確信的告訴你,我們就要天人永別。」
陳斌渾身顫抖起來,重傷之身仍使不上力逃走,只得崩潰求呼:「不要啊!我還握有許多鄭家的秘密、洪門的也有!施瑯公您就饒……」
語未畢,山崖邊落下一顆首級。
福建決戰後,鄭成功得知陳斌招降被殺,認清到現在收復中原大陸乃無望之舉,日漸積鬱,積鬱成疾,只得率殘餘部隊乘武裝大艦隊,孤注一擲南下進攻臺灣。在陳永華的輔佐下,歷經十個月,最終將佔領臺灣的荷蘭勢力驅逐,成為臺灣新主,卻於同年六月病情加劇,薨於臺灣,明鄭第一任統領就此逝世。
其長子鄭經於嗣位之爭後,成為明鄭軍閥最高繼承者,將臺灣取名為「東寧」,立「東寧王國」,亦任為東寧國王。依舊以反清復明,收復中原為最終大志。
往後數年,在福建之役立下大功的黃梧備受清廷青睞,凡由他親獻之計,清廷一概採用,但那寧錯殺一萬也不願放過一人的方針荼害數之不盡的無辜黎民,黃梧卻仍堅信此乃必要手段,樂此不疲,引以為傲,朝廷上下亦因其功而無人敢有反對。
施瑯本人相對低調,他鮮少離開京城,在自家府中更勤奮的鍛鍊劍術、研讀兵法,其向上之心令同朝之官有目共睹。而當曾提拔他的黃梧有需,施瑯更是不忘本,即使人在他州亦盡隨傳隨到,兩人漸漸開始討論未來進攻東寧,徹底擊潰明鄭氏王朝的計畫。
一日午後,黃梧邀施瑯至府上,與之論道:「施瑯呀,你是否可還記得,我曾提過我在明鄭軍閥裡有安插了個間諜麼?」
施瑯放下原在閱讀的書卷:「末將自然是記得。末將也曾向將軍請教過,但將軍只答時機尚未成熟,要我來日再談。」
黃梧大笑道:「現在正是成熟之機啦!我太高興了,我的賭注真他狗娘的押對了!」
施瑯笑問:「什麼樣的賭注?」
黃梧道:「我的間諜在這幾年間,替我偷渡了無數偽明大軍的行動,包括他們在臺灣建立東寧王國後的軍事動向,商業流通,還有何時預計要渡海再攻,我全都是瞭若指掌嘍!」
施瑯好奇:「竟有如此妙計?敢問,這間諜何許人也?」
黃梧道:「是個竊取情報伎倆高超的『僕人』!那年情勢緊張,我不可能安插在鄭成功或鄭經那樣大人物的身邊,所以我安插在鄭經愚蠢的侍衛馮錫範身旁。這些年來,那間諜不斷給我通風報信,把鄭經的各種大小決策都告訴我了,所以那麼多場有鄭經援助的叛亂,都給我輕輕鬆鬆地預先鎮壓嚕!」
施瑯讚嘆:「不愧是黃將軍,竟有如此大功而深藏不露,頗有遠見。」
黃梧得意沒完:「至於我說『賭注』押對,是因為鄭經有兩個兒子。長子鄭克,自命清高的蠢才;幼子鄭克塽,任人操縱的魁儡。而那馮錫範是拱立鄭克塽的派系,如今我得間諜來信──支持馮錫範外戚干政的勢力更大,將來極可能廢長子鄭克,反立幼子鄭克塽為新東寧王。如此一來,東寧王國一切主政都將在我等掌握之中,到時攻克了臺灣,誰是第一大功臣,那還用說麼!」
施瑯想了會:「黃將軍的意思是……間諜在馮錫範身邊,而馮錫範很可能會成為下一任東寧王背後的掌權人,所以間諜便能獲得所有東寧的主要訊息?」
黃梧高呼:「不錯!到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總制』要是讓馮錫範接任,東寧『王』國肯定就要成東寧『亡』國啦!」
施瑯問:「不過黃將軍既然於此時提及間諜之事,肯定有您的用意。不知這末將是否有幸,能略知其一其二呢?」
黃梧答:「你瞧,這鄭經繼位只有屢戰屢敗,目前在廈門雖談再攻漳州,但本人其實已無心於政,淪落荒淫度日。把握大權幹正事的陳永華卻反倒被馮錫範、劉國軒那幫新派系的弄臣排擠,感受反清復明徹底無望後,陳永華漸漸將職務卸下,以久病之名將要務大權交付他人,欲隱居臺灣山林中。但我的間諜新來的密函告知,陳永華卸職不過是個幌子,他是深知官場已無容身之處,所以假意隱退,這樣方能更致力於自己掌握的『洪門』行事。要我說,洪門比東寧王國危險多了,因為東寧有一堆貪圖利益的小人,但洪門卻滿是不在乎錢財,只想拼命博正義的江湖人士!」
施瑯問:「這麼說,洪門在臺灣也有門路?」
黃梧說:「那當然!鄭成功遷臺時陳永華便跟隨左右,原以福建為據點的總堂也遷移過去了呢!」
施瑯又問:「可陳永華要是隱退,洪門的存在若從臺灣至中原各處皆有,放任不管實為大患,我等該如何是好?」
黃梧道:「廢話麼?既然舊間諜只能在馮錫範周遭行動,倘若陳永華不在王朝內,那勢必得派新間諜前往勘查啦!我之所以現在道出,便是想問你有無適合人選擔任新間諜?」
施瑯點點頭,他深思了好一會,隨後道:「末將親自前往吧,由我施尊侯追蹤陳永華。」
黃梧搖頭:「不妥,你也曾為明鄭之屬,他們怎可能不認出你來?」
施瑯道:「除了曾與我同軍的陳斌與總帥鄭成功外,並沒有其他將領親自與我對面過。」
黃梧堅持:「那你會不會三次叛變誰知道!罷了,我另外派人罷。我倒是想向朝廷建議讓你領兵直接進攻東寧呢,反正臺灣那彈丸之地宛若雞肋,用砲火轟爛再放火燒了也不足惜。至要之務是趕緊將偽明給徹底殲滅呀!」
施瑯道:「若我能親身作為新間諜前往,那是錦上添花。我同鄭氏有弒親之仇,只要有替身佯裝我在中原出海進攻臺灣,那我本人便能順利潛伏入東寧之中。若能連自己人都瞞過,那絕不會被敵人起疑。」
黃梧搖頭:「行不通!雖說東寧的那劉國軒同樣善用間諜竊取情報,他很快會知道,你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施瑯問:「末將敢問黃將軍,除我之外,還有誰曉得您將安排新間諜之事呢?」
黃梧嗤笑了下才答:「新間諜?半時辰前我方請人傳信通知在臺灣的舊間諜,當然就只有我知道。」
施瑯面色凝重:「容我多問一事……請問黃將軍,從遷界令始至此間諜計策,您做了這些究竟是為了什麼?」
黃梧開始有疑惑與不滿:「啊?你什麼時候這麼多廢話了,叫你照著辦便照著辦,哪來這麼多問……唔嗚──!」頓時,黃梧無法再發聲。
因為匕首已經刺入他的咽喉。
持刀之人,是在他面前,臉邊沾血,表情卻已成微笑的施瑯:「有勞了,黃將軍。其餘要務,還請放心交給我吧。」
黃梧摀住湧血傷口,瞪大雙眼:「你……施瑯!為何……」
施瑯抽刀,甩去匕首之血,面上笑容令人不寒而慄:「連為了什麼而做都不知道,乾脆別做了吧。此事只有你我二人所知,你死後便成了我一人所知,那我不正成了完美間諜的身分麼?」他甚至拍拍黃梧肩膀:「這些都是有關間諜的書信文卷吧?也就是我只要按照這些步驟,我便能順利前往臺灣了,不錯吧?」
黃梧不敢置信,自身之死竟來的如此突兀,甚至是毫無預警的巨大背叛:「你居然敢……不要命了麼……」
施瑯慢慢起身,拍了拍沾上血的身子,雙眼沒眨過一下:「黃將軍呀,閩、粵百姓早已因遷界令對你恨之入骨,多年來你仗著抗鄭有成,朝廷上肆意諫言,早有不少文官武將視你為眼中釘。像你這樣無能而不自知的凡愚之輩,就是突然死了,你想會有任何人為你哀悼,想追查你的死因麼?」
黃梧已說不出話,他翻過白眼,甚至嚥不下最後一口氣便斃命而亡。施瑯拍了拍他的屍體,伸了個懶腰,才取走桌上所有間諜信函。隨後踏著散步般的愉悅步伐,同西落山邊之夕陽,悠悠的從其府邸離去。
施瑯未曾向任何將領或官員報告,他透過黃梧留下的密函通路聯絡了遠在臺灣的間諜,告知自己將前往一探究竟,並且取得黃梧生前向朝廷申請的渡臺許可函,以及一切間諜所需的文書、甚至服裝。他置替身於自家府邸,按文書內容易名、更裝,隨後誰都沒告別,宛如一批孤狼,獨自往鄭經進攻的漳州前進──縱使極為危險,現今僅有此處可以直接前往臺灣。
當施瑯欲入清軍於漳州劃設的邊界時,衛兵所見的並非那氣宇軒昂的冷酷將領,而是一名故作輕浮,舉止躁動的邋遢清兵:「俺大名蔡添!我這可是有朝廷許可的,不想被殺頭就快放行唄!」而當他成功闖入漳州,進入明鄭軍閥領地,欲登上前往臺灣之船時,守港衛兵看到的又不是那名故作浮躁的清兵,而是衣冠楚楚的文人墨客:「『明大復心一,一心復大明』,我乃蔡添,奉洪門青蓮堂之命往返東寧,一切目的皆受堂主保密,還請快快放行。」
自刺殺至登船出海,僅不到一個月的功夫,施瑯便已在甲板上望著落日餘暉,任海風肆意吹拂,船艦仍往東寧王國的方向揚帆啟航。
「福爾摩沙」──被稱作美麗之島的臺灣,種種有情無情之因緣交錯,亦癡亦狂之紅塵是非,於山巒跌宕不絕,溪河錯落滿盈的小島注視下,就此開展揭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