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秦婷的死訊與宋莊脫出的消息,很快傳回朝昭與亙骨集團的耳裡。鄧莎知情後心如刀割,表面卻只能裝出痛恨逃跑者的模樣,但這回朝昭也懷疑她是否有協助逃亡,鄧莎只有矢口否認。
為此,干支得知後也改變了計畫,他對朝昭說:「你的人會逃,我信不過你。」
朝昭急忙解釋:「發生這般意外,老夫實乃萬歉致意,但干支大人,老夫絕不會背叛您,逃走的人根本也並非老夫麾下之人呀!」
干支面無表情,冷應道:「你的反攻稱王計劃我本來就沒半點興趣,我要的只有殺死那群賤奴女人,還有作為幫兇的盛國人而已。你去把巴爾汝接回來,手下全都給我留在這,由我親自監視。」說完,他便轉身離開,對此,竊聽的鄧莎終於吐出那口氣,那口她早想為巫秦婷出的氣。
激昂難耐,憤怒交加的一晚過去,黎明的地平線,由復仇的怒火點燃。
朝昭以楓江號啟航,要前往巴爾汝信號煙發出的位置,船上幾乎沒有他的人,只有亙骨集團的水手和一些苦工奴隸,甚至沒帶上鄧莎。
又或者說,他以為沒帶上鄧莎。
鄧莎絕不可能錯過這個大好機會,她知道這趟朝昭出於先前的逃脫事件懷疑自己,肯定不會攜帶她同行,所以在得訊當天便主動提出自己不去,以避嫌順道表示忠誠,但私下卻偷偷與一名奴隸交換身分,自個兒潛入船上。
當楓江號確實啟航離開岸邊時,在船艙底層的鄧莎想的是:「秦婷,要是妳等到這個機會就好了……」
同一時段,巴爾汝也向營地內所有人宣布,朝昭等人似乎還好好活著,而且正航著楓江號要來接所有人走。至此,巴爾汝仍未有告訴新樂園組真相的打算。
陳木蘭擔心的是,如果巴爾汝和朝昭確實是打算把新樂園組當作頂罪人,那她們估計是活不久了。因為「頂罪」的是為「爭取時間」,讓巴爾汝和朝昭姑且不被國務大府懷疑。但如果已確定讓盛國知道他們將要造反開戰,那新樂園組也就沒有頂罪拖延的必要,也就更沒有活著的必要。
兩天後,朱周智看著大夥在這種時刻竟還能安然無恙的模樣吃飯,便闖出帳外呼道:「我受夠了,我絕對不會乖乖等死的,我寧願幹架幹到死!妳們誰要跟著我?咱們現在就出去把他們幹掉,把那肌肉混帳大卸八塊!」
孫姬羚立即攔阻她:「妳別這樣大聲嚷嚷呀!萬一被聽到了該怎麼辦?」
朱周智更激動:「我就是要讓他們聽到!該死的混帳王八蛋,居然敢把我們蒙在鼓裡,他媽的雜碎人!」
所慶幸是,那段話沒有讓巴爾汝和他的手下聽見,因為他們全都往遙遠的岸邊看,看著那艘終於到來的船隻。
那是楓江號,朝昭航來的船,他終於前來和巴爾汝相接了。
巴爾汝趕緊帶著手下過去岸邊迎接,兩人見了面甚是歡喜,好像都忘了他們在盛國曾扮演過政敵的角色。
也罷,至此已無作戲之需,或許下一步就是要把新樂園組滅口了。故此,鄧莎趕緊混入奴隸中下船,趁著幫忙搬運物資之餘,偷偷溜入營地中找新樂園組的同伴。
半晌過,巴爾汝親自帶朝昭等人上岸,他們一路上討論著反攻計畫,接下來要執行的每一步。
營地外數里,一棟隱蔽的碉樓中商談,朝昭帶上了私藏酒品,與巴爾汝歡言共飲。他笑說:「有勞將軍在此久候了。其他盛國的心腹大將,在三足號上已受干支所弒,既然盛國已知曉吾等之立場,那接下來只要回去找干支那小子,他對盛國和新樂園組那賤奴的仇恨,肯定能讓他出動天國號和最大的兵力應戰。」
巴爾汝笑道:「新樂園組那些螻蟻女奴根本沒發覺,還天真地以為她們替我打的是真的叛軍呢!呵呵,殊不知現在在盛國裡,她們幾人已全是五級大罪犯了,就連她們待會要被殺了也不知道。」
朝昭揮揮手:「不,老夫認為,不能由吾等殺死她們。反而應該將她們先藏起來,當作壓箱珍寶,如此干支才會為了追殺她們,繼續對吾等的要求言聽計從,使其兵力和火力為吾等所用。如此一來,豈不更為美哉?」巴爾汝大笑,朝昭也發出銳利尖笑,兩人讚嘆著彼此的權謀伎倆。
可過了不久,突然有士兵前來匯報。那士兵下跪報告道:「將軍,北邊遠方有信號煙,那是咱們自己人的信號,意味不明,該怎麼辦呢?」
巴爾汝覺得奇怪,同時拍桌怒道:「信號煙只有我親自下令才能使用!誰家的狗雜碎竟敢冒用我巴爾汝的顯赫大名?」士兵沉默無法回應,巴爾汝氣得又說:「去把放煙的人抓過來!就算是自己人遇難,膽敢偷用越權行事,就是自尋死路,快去給我把他們抓過來!」
隨後巴爾汝怒得坐下,繼續朝昭共飲談事。沒多久,兩人忽然不約而同地感到頭暈腦脹。
四肢無力的朝昭直呼:「唔。乘船過久又飲酒,老夫竟然也會暈了麼……」
巴爾汝縱使有一身強壯軀體,此刻也同樣漸漸無法動彈:「怎麼回事?身子使不上……我從沒遇過這種事!」
正當他們慢慢無法出力,四肢不聽使喚,內心開始緊張、慌忙之時,房外,傳來了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
這回可不是他走狗般的手下,是面無表情的鄧莎,以及怒意沸騰的新樂園組。
孫姬羚一腿踹開了開房門,朱周智、陳木蘭、曹文音都在。朝昭驚呼:「妳……妳們怎麼會在這?」他們手上拿著幾條泡過油的麻繩與鐵鍊,不說一句話,闖進來便將他們兩人緊緊綁縛。
巴爾汝被綁的過程無法動彈,只得大罵:「妳們這幫狗屎不如的死婆娘!妳們在做什麼?妳們以為自己是誰?在對我慨逆將軍巴爾汝在做什麼啊啊!」
朝昭才驚覺是「酒」,他自備的好酒被下藥了,看見本不該出現於此的鄧莎站在眼前,他一瞬間連想通先前所有對她的懷疑,也隨即破口大罵:「妳……老夫早該料到妳這紅顏禍水信不過!老夫可是冒上性命危險才保妳一命,妳這婆娘竟然……」
將兩人綁死,由鄧莎掏出長刀架在朝昭脖子上,冷冷地開口說:「太雅的事,我告訴他們了;秦婷的事,他們也知道了。現在,你們倆賤人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朝昭心生一計,他馬上想委曲求全的求饒,哭喊:「莎莎呀!剛剛是老夫衝動失言了,老夫讓妳入夥,讓妳衣食無缺,還讓妳不被干支迫害,妳就不能念在老夫的昔日恩情上,饒了老夫小命一條麼?」
鄧莎根本不想回應,朱周智則狠狠一腳踢了他的腦袋,把他門牙都踹斷了,接著揪起他的衣領大罵:「無恥賤貨老不死人渣!死到臨頭還想求饒?我們被你害死的夥伴們呢?她們會因為你的狗屎話而活過來嗎?」
巴爾汝的自尊心豈能容此屈辱,他大罵:「給我適可而止!妳們這幫螻蟻的狗命怎可以與我們世族官將相比?可給我搞清楚了,妳們就是閣國的奴隸,是賤貨,一輩子都改變不了!盛國收留妳們也只是把妳們當棄子用,少給我得意忘形……嗚喔!」巴爾汝沒罵完,那血盆大口就被一旁的曹文音塞入了短銃。
朝昭感到危機,即使身子都麻痺,還是再哭求:「拜託饒了老夫……至少饒了老夫吧!老夫回到盛國後可以替妳們解釋清楚……呃啊啊──!」
沒想到陳木蘭一怒之下,拔出腰際彎刀直接砍斷了朝昭的左腳。雖說他已經中毒而知覺疲乏,但正因為知覺很輕,卻仍看見自己的腳被活生生切下來,心裡的恐懼感更甚無比。
陳木蘭罵道:「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被你們殺死啦!燕太雅、巫秦婷……這兩人的性命,你們倆絕對要血債血償咧!」
曹文音也罕見的怒道:「我一生中鮮少如此痛恨他人,但你們倆……是我現在最不可寬饒,認為最必須消失在人間的兩坨雜碎。」隨後拔出塞在巴爾汝口中的短銃,對他的雙腿各開上一槍。
巴爾汝慘叫:「嗚哇啊啊啊──!」痛的倒地不起,腦子還被朱周智踩在腳底磨蹭。
新樂園組看著他們倆痛苦掙扎,垂死恐懼的模樣,許久,才終於消去怒意的離開此房,並將房門從外頭以鎖鏈深深鎖上。
鄧莎領他們回到楓江號上,此時,南希與康尹菲也恰好回來了。
康尹菲說:「莎莎,我照妳說的,和南希搭馬車去北邊遠處點燃信號煙,士兵幾乎都過去勘查了。」
南希也說:「營地剩的人不多了,那兩賤人身邊的護衛也做不了什麼了。」
鄧莎點頭,冷冷地說:「很好,他們末日的到了。」她指著岸邊不遠的那棟奢美小屋,又說:「知道嗎?那兩個害死太雅和秦婷的人渣正就被綁在裡面,我很想多看幾眼他們那垂死掙扎的模樣,可惜,那幫手下差不多要回來了。」
陳木蘭看了一會,便說:「沒有多少時間咧,動手唄。」原來,他們根本沒打算用刀或火銃處決巴爾汝與朝昭,而是動用了楓江號上的側舷加農砲,瞄準向那間奢美碉樓。陳木蘭又下令:「開火!為咱們的夥伴、姊妹、家人報仇啦──」
砲聲一響,彷彿能聽見碉樓那最後傳出巴爾汝和朝昭的憤怒又悲悽的慘叫聲,但那只有一瞬間。因為一瞬間一過,毀滅的崩塌與劇烈的震盪便取而代之。
大砲徹底把那碉樓轟成碎片,又一陣直接轟成渣碎了,兩人自然也成了廢墟中的肉末骨片。
鄧莎凝視那血腥的廢墟,嘴裡唸著:「看到了嗎,太雅?秦婷,妳也能安心了吧?」
新樂園組等人至此都已經知道燕太雅和巫秦婷的事,他們既惋惜,也痛心。
而南希永遠不會忘記,巫秦婷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現在,那句話已儼然成為了謊言。
往生者已逝,沒什麼能讓他們死而復生,唯一能做的,或許就只有帶著他們的意志活下去。然而陳木蘭並不打算停手,她繼續使喚奴隸攻擊,把砲火對準北邊信號煙處,說:「填充砲彈,準備再次開火。」
康尹菲頓時覺得不對,馬上阻止:「木蘭,主謀的巴爾汝和朝昭兩人已死,我們若趕盡殺絕則是我們不義了呀!」
陳木蘭卻堅持:「必須要殺,只有這樣我們才不會再被威脅。當今對任何敵人仁慈,都可能招致自己被害死!」
砲火又連連作響,好像上次亙骨集團轟擊閣國那樣,即使相隔百里外,都能聽見遠處被轟死的士兵的淒涼哀號。
對於新樂園組而言,一夕之間一切驟然劇變,陷害她們的主謀已死,其手下也殘存無幾,楓江號也重回掌上,更甚,新樂園組開始使喚亙骨集團的奴隸了。
曹文音、康尹菲等人很是擔心新樂園組的現況,大家似乎被仇恨沖昏了腦袋,現在做的一切已經脫離了軌道,和她們當初想要「好好生活」以及「被平等對待」有了很大的分歧。
她們思考著下一步該怎麼走,卻遲遲思考不出下一步是什麼。
眼下閣國想要她們人頭,盛國也視她們作叛徒,更有亙骨集團無時不刻追獵在後,哪兒都去不了,那原本該出使邦交的北洋赤鴉國也不知該如何航行。她們只能這樣帶著亙骨集團的奴隸,和殘存沒有多少的原盛國士兵,在巴爾汝留下的營地,消耗僅存的物資,能過一天是一天。
南希的擔心越來越大,即使是茍且偷生的度日,物資也必然有消耗殆盡的一天。這可不是座物產豐盛的島嶼,要耕作的話土壤品質也不允許,彈盡糧絕之日或已不遠。
卻說世事難料,不用等多久,變化又出現了。一艘一樣打著盛國四彩旗的船隻過來,陳木蘭原想讓人趕緊上楓江號開火,可對方隨即鳴槍,示意他們也早有準備,如若開炮將當場決一死戰,陳木蘭才不敢妄動。
待他們登岸上來,看見他們的身分,鄧莎瞪大了眼。
來者之首,為洪多囍,現任第八號兵隊的隊長,她帶著一整批軍隊,顯然是做好作戰準備才來。
一見新樂園組等人,洪多囍隨即拔劍並道:「我第八小隊,乃奉大盛國務大府之命,前來捕殺第四十九小隊。我勸妳們自己伏法,否則下場只會更加糟糕。」此時,營地里其他盛國士兵感到訝異,但新樂園組卻只是顯得惡夢成真。
鄧莎向前了一步,她說:「妳憑什麼抓我們?日前對盛國援助開火的是叛將巴爾汝,憑什麼把我們也當叛將?」
洪多囍原來還能壓抑並冷靜,聽了這話頓時爆發開來,怒瞪向鄧莎並大吼:「妳還想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麼?阮瑛的事我都知道了,妳藏匿了兇手,汙衊她的遺體,就只為了讓妳們可以立大功!」
鄧莎說不出話,但朱周智替她挺身說:「妳懂什麼!當時我們要沒那樣,腦袋早掛閣國城門上了,而且阮瑛也不是我們殺的,殺阮瑛的人也被我們殺了,妳還想要怎樣?」
一時間兩方人馬遏止不住衝勁,拔出武器就是一陣交戰。
一片混戰中誰也不知該幫誰,不幸中的大幸,是雙方並沒有任何死亡,但兩方皆傷,洪多囍等人和新樂園組等人同時敗陣下來。
但洪多囍其實可以動用身後更多來自國務大府的兵力,可她沒有,她只怒視著她們:「我本該受國家之命在此殲滅妳們,但我我相信阮瑛若在,善良的她必定會體諒妳們,不讓我殺妳們──要就感謝她吧。」
一時間,鄧莎確實感到愧疚,戰傷的新樂園組等人也無語。
洪多囍又說:「離開這裡,上妳們的船,去哪都行。但不準回盛國,不要再出現在我們面前,否則我即使越權犯法,也會和妳們拚個你死我活。」
說完,洪多囍身旁的副官從囊中取出國總將令書,命營地所有盛國士兵聽命,隨將士洪多囍的指揮整頓叛將巴爾汝留下的營地。最終,他們驅趕了新樂園組。
徹底無依無靠的新樂園組,剩下陳木蘭、康尹菲、曹文音、鄧莎、朱周智、孫姬羚、南希。她們只得帶著殘存不多的資源,複雜的心情,登上孤寂的楓江號。
這回起航,她們完完全全不知該是何去何從了。
楓江號漂泊於孤海,孫姬羚原本希望緩和大家的低迷情緒,卻開了句讓人更難過的玩笑:「如果不知道去哪,不如……我們就繼續去尋找青春之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