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身前菲林那雙翠綠的眼眸被臉上的酡紅映得更加清澈。
只見她唇邊漾著明朗的笑容,徐徐朝自己伸出了手。
她難得沒了一直以來的過分小心,緩緩開口道:
May I?
二、
林雨霞很煩惱。
原因無它,正是因為詩懷雅的生日即將到來。
只是,作為戀人兼青梅竹馬的自己除卻本身節日感極其淡薄、平素無甚送禮經驗,曾經停了數年聯繫的斷層亦令她對對方的喜好掌握相對有限且過時,更重要的,詩懷雅貴為大古集團千金,家境優渥、見識廣博,要找個不流於在價格與俗氣上一爭長短、兼且立意出眾又新奇驚豔的禮物,著實不甚容易。
向來視難題若無物的高材生感到十分棘手。
「我覺得是妳想太多了,林。」手機螢幕另一頭的東方龍直言指出,手中酒杯轉了兩轉,就事論事道:「若是妳送的禮物,不管什麼,叉燒貓肯定只有高興的份。」
陳這麼說自然是有憑有據:東方龍可沒忘記自己還在近衛局、一貓一鼠尚未和好之時,詩懷雅從沒少在她面前雨霞長雨霞短的、然後嚷嚷完又自顧自心情雲霄飛車一般起起落落。
這不是在意、還能是什麼?
在離開龍門之後,她輾轉又自星熊處得知了兩人終於互表心意的消息,著實替兩位髮小由衷感到欣慰;怎知兩人磨磨蹭蹭,都交往數個月了,除了五二零那會兒札拉克「偷偷」送了只象徵性的銀戒以外,好似沒什麼太大進展。
林雨霞這般陳倒不甚意外,小老鼠本來就是個內斂的性子,要她說其實還有些彆扭──當然這話她自是不會出口的──,鼓足勁提起的主動歷經冰釋前嫌和五月二十日幾遭,大約亦已消磨得差不多瀕臨極限;而詩懷雅分明平時風風火火,哪知遇上林雨霞便似風困狹室、火遇暴雨,徹底地「洗心革面」,往日的大膽豪邁奔放全悶成擰了十七八個結的胃、繞了九彎十八拐的心思、和纏了百八煩惱的焦灼。
這不是太過在意、還能是什麼?
陳只能從旁幫著分明已經在一起了、卻莫名笨拙的兩人。
「叉燒貓近來沒透露過想要什麼來著?」陳沉吟幾聲又問,隨即看到林雨霞臉上帶著有些莫可奈何的表情搖了搖頭──嗯、不宜深究。嘖、叉燒貓這隻慫虎,和自己互懟互嗆的氣勢都去了哪裡?
林雨霞那廂是真的無奈:詩懷雅對自己的萬般珍惜和重視,她是能夠實實在在感受到的,但那竟也讓菲林在某些方面變得比兩人和好前還要如履薄冰──看看五二零時那束以對方個性而言可謂含蓄到不行的紫羅蘭、和彷彿老舊答錄機式的跳針反應,便能知道。
總不能因為小老虎對自己的情深意重而發脾氣罷?
許是酒勁上湧,陳看著林雨霞暖在心頭卻又束手無策的樣子、想起詩懷雅畏首畏尾的模樣,便脫口道:「瞧那塊叉燒這麼縮頭縮腦的,妳大概只能把自己當成禮物送出去了。」
但話一出口陳就後悔了──因為林雨霞的神情初顯疑惑後、便轉為認真思考。
平日嚴肅的人開起玩笑特別有殺傷力,而這類人絕對包括陳暉潔。
「林,我說笑的、妳別當真。」陳的酒意頓時醒了泰半、有些慌忙地訂正、難得焦躁地抓了抓頭。要是對方真信了上一句、搞出了什麼堪比三流連續劇的情節,她對札拉克可難辭其咎──至於詩懷雅就算了。
見林雨霞微微緊起眉,陳揉揉太陽穴、拾回自己的正經八百,誠懇道:「林,送禮就是個心意,我相信叉燒貓不會在意禮物本身是什麼的。妳我都了解她,不是嗎。」
是啊、道理都懂,但林雨霞就是免不了越想越複雜──要不她和陳現在就不會坐在這裡通視訊電話了。
「……放寬心,林。拿不準過幾天叉燒貓就來找妳討禮物了。」螢幕那頭的陳揚了揚酒杯。
林雨霞一抬手、與陳隔空無聲碰杯,仰頭將杯中物一飲而盡。
酒精的灼熱燒上了略顯混亂的腦袋,她手支上了額頭。
……把自己送給對方,麼。
三、
詩懷雅很煩惱。
原因無它,正是因為自己的生日即將到來,而她想邀請林雨霞一同出席晚宴。
「妳直問就好啦,Missy。」星熊不知道第幾次這麼勸道,把新的一大落公文疊到了辦公桌上,「林家小姐會答應的。」
星熊近來三天兩頭就被叫到特別督察組組長辦公室裡研討這個顯然只有唯一解的問題:頭一次時、她聽聞詩懷雅一副刻不容緩的口吻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匆匆忙忙丟下手邊工作就趕了過來──好罷、平心而論於菲林而言確實事關至要──,但到了全近衛局的傳言都已經從「看來最近有什麼大案子」修正為「Missy好像正在煩惱怎麼和她的對象更進一步」的現在,大小姐還在糾結A到Z中的A。
「話是這麼說……」詩懷雅倒是兩頭不耽誤,勤奮批閱文件的手沒一刻停下來,與嘴上的猶豫成了鮮明對比:「可雨霞一向討厭人多的地方……」
東國鬼的脾氣確實是頂好,同樣的顧慮即便已經開解了無數次,口吻依然平穩平和:「林家小姐再怎麼不喜歡參與這種社交場合,只要妳開口相詢,她不會不願意的。何況,那是Missy的生日晚宴呢。」
聽到「生日晚宴」四個字,詩懷雅就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情:她和札拉克初次見面便是在宴會上的事,晚會具體是為了什麼原因辦的她已經忘了,只記得當時的林雨霞怕生得很,整晚都窩在角落的柱子旁邊,自己好奇靠近時更是整個人縮到了後面。
大約是莫名的「好勝心」使然、也虧得那時的自己居然耐心十足,她整個晚上便與小小老鼠玩起了妳追我跑的遊戲,臨到晚會結束前,小小老虎成功地「攻城掠地」,對方總算是放下了戒心、和自己親近了點,準備合影時擋在身前的東西也從柱子變成了自己。
但現下的狀況可就完全顛倒過來了:歷盡千辛萬苦、使盡諸般手段終於攻入了的城池竟然變成了個「請君入甕」的「陷阱」,她在裡頭千折百迴的迷宮中手足無措、坐困愁城,終究虎落平陽──畏畏縮縮的、如今成了自己。
星熊自是無法得知詩懷雅曲折離奇的腦中活動,但看著對方不知不覺停下來的筆、和漸漸僵住的表情,便適時地繼續循循善誘:「近衛局的同仁都會出席,Missy若是獨獨落了林家小姐也不成吧?」
菲林的臉色在聽到後一句唰地慘白,好似面部亮度被調成了百分之一百五十。
星熊如相機般精準地捕捉到了詩懷雅臉上的變化,神色更緩了幾分、好聲道:「Missy,我知道妳有所顧慮,但妳們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一起,事事都太過慎重也不好,況且、林家小姐或許並不介意妳直接點。」
──況且、根據近期的可靠消息,她甚至希望妳直接點。
星熊總還是好心兼小心,按下這句沒有出口。
亮度下降到了百分之五十。
雖說詩懷雅一開始只是本著「希望雨霞能出席我的生日宴會」、「雨霞穿起晚宴服肯定特別好看」等不純的單純動機才興起了邀約的念頭,但隔幾日回頭細思,她發現這動心起念全源自自己想要公開兩人關係的渴望──她就是想當著所有人的面炫耀自己的戀人有多好。
……興奮情緒一過,連小老虎都覺得自己真是幼稚。
而星熊說的「顧慮」兩字恰恰點出了菲林自我反省之後的結論:她不能對兩人的立場全然不管不顧──自己這邊也就罷了,畢竟林雨霞的鼠王身分對一般人來說並非擺在明面,清楚的也就龍門執政當局核心成員、或是自己組員等為數不多的一干人等;但札拉克那方可就不同了,近衛局特別督察組組長兼大古集團千金的名頭亮出來,全龍門不認識的屈指可數,不難想像對方後續勢必面臨排山倒海的諸般問詢、甚至是壓力。
於是、詩懷雅開始找各種理由說服自己心中的躁動。
……然後、又開始找各種理由說服那些自我說服的說詞。
就這麼一直糾結了好幾日,從A到M到A到T最後再回到A。
星熊似乎覺得眼下機會難得,便趁機添上這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後天就是宴會了,Missy若不好開口,我跟林家小姐多少也算認識,不妨由我代勞?或是找老──」
「不行!」詩懷雅不等星熊說完便立刻打斷,打死她都不會找那頭仆街龍幫忙!且不說之後還要忍受那條粉腸的冷嘲熱諷,這件事一旦假手他人,小老鼠應該、恐怕、絕對不會善罷干休。
說喜歡我也只是這種程度嗎,騙子。
這種場景光只是想像就受不了了,不行不行不行。
一鼓作氣,詩懷雅立時恢復急急躁躁的本性,隨即就撥了電話。
那通電話接通之後、又如何跋涉了千山萬水才敲定了邀請,則是後話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