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貝爾起床的時候,床邊只殘留兩堆疊好的棉被,兩位姊妹都已經出門去上課了,剛睡醒的女孩走下床,將棉被整理好,她走到窗邊望著閃耀的太陽,那天邊的日頭懸在頂端,散發著滾燙的熱光,用白花的刺眼,警告著她中午的到來。
才剛面對新的一天,能使用的時間就只剩一半,坎貝爾也不是很在意,被聖療魔法治癒之後的這些日子,她大多都是在昏沉中度過,多日的渾渾噩噩下來,幾乎沒有機會好好的享受太陽,看著明媚的豔陽,坎貝爾覺得精神異常的清爽。
是被陽光炫花了眼睛嗎?坎貝爾覺得身體異常的輕,好像要和空洞的思緒一起漂浮到空中,只要輕輕一晃,靈魂就會脫離這個軀殼,向著遙遠的天邊飛去,她抬手去遮那耀眼的光,但遮住了太陽,卻阻擋不了那份灼熱的明亮,就算拉上窗簾,光芒仍舊悄悄地走入房間,將這片空間烘烤的讓她難耐。
摸了摸胸口,那異常的拘束感已經消失了,好像那種疼痛,就只是她的心理作用下的錯覺一般。
發現異常的時候,大概是在兩天前吧。
明明精神已經好轉,感覺不出身體的虛弱,她也覺得自己,應該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但只要開始活動,胸口就會很痛,甚至是無法呼吸。
雖然好像沒什麼,但是只要一移動,就會很痛苦。
她也想過是接受治療的副作用,但時間已經過這麼久了,她也不經懷疑,這真的是副作用的緣故嗎?
坎貝爾在昨天,瞞著居住在一起的兩位姊妹,私自去醫院再度接受檢查,但醫生卻告訴她,她的身體並沒有什麼奇怪病痛,非常的健康。
將蒼遠的制服穿好,蹲在地上配好鞋襪套上靴子,在腰間配掛上自己的劍,還處在請假狀態,許久未曾出門的坎貝爾,想出門走走。
來到習慣的起點,開始朝遠方奔去,但胸口傳來的異常,卻阻斷了她的動作。
胸口強烈的緊縮感,名微疼痛的無形者,提著她的胸骨,用暴力將她的肋骨壓縮成一團,呼吸被強迫中斷,連帶著想要奔跑都做不到,坎貝爾摀著胸口停了下來,努力地爭取著呼吸的空間,等到一切回復之後,一切又回歸正常,好像那疼痛不存在一般。
不是錯覺。
緊縮,悶疼,那種強烈的窒息的感,是確實存在的。
她的身體,一定有什麼還未檢查出的問題殘留。
不願意承認,那份窒息感背後隱藏的意義,強行吞下劇烈的喘息,逼迫自己移動雙腿去跑動,坎貝爾在近乎沒有呼吸的狀態下,又向前衝了起來,而強迫自己在沒有呼吸的狀況下操勞身體,換來的回應,就是雙腿直接停止運作,前衝的慣性,讓她整個人滾倒在地上,摔出沉悶的鈍響。
蜷曲在地上的身體顫抖著,求生的本能強迫自己停下所有的動作,用所有的精力去呼吸,白色的頭髮上,沾染落葉與塵埃,磨破的手掌塗滿泥濘,在那層汙穢敷蓋下的破損,又滲出染灰的髒紅。
白晝的熱氣縈繞在坎貝爾的脖頸,石地滾燙的溫度催促著她重新站起,揀下黏上頭髮的落葉,拍去裙襬上的塵土,撐起蹣跚的步伐前行,坎貝爾搖晃著虛浮的腳步聲,慢慢地往她的目的地前進,擦掉額上滴落冷汗,看著被日光籠罩的街道,思緒一片也陷入空白的迷茫。
搖擺的白髮批在黑色的制服上,那孱弱的背影,就像旭日下隨時會消失的幽靈,飄搖著即將消散的軀體,在街道上若隱若現,抬頭看像萬里無雲的天空,高掛的光輝印在她蔚藍的眼珠上,烤的她暈頭轉向。
她想去英靈塚。
走過街道,路過商店,穿過蒼遠學院的大門,青色的落葉飛舞而下,輕旋的氣流在膝蓋下方遊走,與蒼翠的葉子混成綠色的風,在地上鋪成唰啦作響的浪花,坎貝爾漫步到英靈塚的長椅前,將上面的落葉撥開,輕柔的將自己放在椅上,她躲在楓櫻樹下,用著朦朧的視線,注視著這片清爽乾淨的墓園。
無所思,亦無所憶,女孩就只是靜靜的看。
逐漸渙散的目光,姿勢從倚靠轉變成躺倒,坎貝爾靠著自己的臂彎,那太陽滑過中午的階段,來到黃昏前的斜照,雙眼迷離的她,並沒有意識到時光的流逝,橘紅的落日照將一身雪白的她染成赤紅的模樣,湛藍的瞳孔,也被日輪餘暉塗成美麗的紫晶。
楓櫻樹的樹蔭下,參揉著在耳邊輕撫的風聲,坎貝爾倒在木製的椅上,長髮流淌在她橫躺的身體上,在她身上鋪成一片雪白,髮絲順著她的肩膀與腰背,滑落到椅子上,那細細的銀色從木椅的縫隙漏向地面,髮尖在點在地上前停下,如同一湧靜止的雪泉,停在女孩的身上,灑落屬於夢的安詳。
過於耀眼的日光離去,換上幽靜的冰瑩月華,照在她身上的光芒,換成了繁星與月輝下的冷光,路燈的光線撫摸在雪色的她身上,夜風牽著她的髮絲跳著搖曳的舞步,而坎貝爾,仍在涼爽的冷風中沉沉的睡著。
流淌的夢帶著坎貝爾在飄渺間迴轉,忘卻屬於自己的一切,拋開經歷與煩惱,陶醉在虛幻的神醉夢迷,不需要記憶,也不需要回想,只要不斷的遺忘,在這不存在過去與未來恍惚間徘徊,便不用再沉浸於煩惱的苦澀。
失去肉體的束縛,只剩飄忽的意識,不存在她人,只有屬於自己的單純,沒有病痛,也不存在苦惱,坎貝爾在英靈們的環伺下,靜靜地睡著,平靜的睡臉,讓前來尋找她的姊妹,放緩了急促的腳步聲。
放輕腳步貼了上去,走進路燈照耀的範圍,淡淡的冷光照在她的頭髮上,反射出閃耀的金色,亮眼的她走向在灰暗中休息的她,夏洛蒂撥開擋在坎貝爾臉上的白髮,她向著正在幻境中安眠的她貼了過去,看起來不像是要說話。
略顯緊張的回頭觀察四周,確定沒人打攪之後,夏洛蒂才湊上前,金與銀的絲線在燈光下混在一起,她貪婪的吞食著她的呼吸,隨著加快的心跳,那股洶湧的心潮,拍打著她一直隱藏的衝動。
詭異的躁動告訴她,應該把握她熟睡的機會,去啜飲眼前這一直期盼的甘甜,先淺嘗著那對雙唇,吸吮著那片淡淡的紅後,再舔拭著她的嘴角,但夏洛蒂始終沒執行這種放肆的動作,因為她明白,被這種舉動驚醒後的她,會有什麼的反應。
坎貝爾,其實很討厭她,夏洛蒂非常清楚這件事情。
小聲地嘆了口氣,摀著著僵硬的臉,將溢出的感情揉去,收拾好表情的夏洛蒂,輕輕地叫著她的名稱:「坎貝爾,起床囉?」
從幽玄的空無幻境中轉醒,靈魂被揣回現實的坎貝爾睜開眼睛,腦袋還是一片模糊,褪下虛無的夢幻泡影,一身雪白的少女從椅子上坐起,環顧四週,那抹金色,在昏暗的天色下顯得特別搶眼。
「……」
空洞的眼神,醞釀著說不出的迷惘,坎貝爾搖著茫然而沒有焦點的視線,呆坐在原地。
「坎貝爾,妳睡過頭了啦。」夏洛蒂抱住不發一語的她,將她摟在懷裡,在她耳邊細細的呢喃道:「我們回家了,好嗎?」
溫柔的聲音,收到的回覆卻是沉默與靜謐,夏洛蒂鬆開坎貝爾站到旁邊,拿起連絡器,向另一位還在尋找的人,向她匯報,她們共同探尋目標的所在位置:「學姊,我找到她了。」
雖然找到了她的身體,但這位學姊的靈魂,卻不知道飛向何方,夏洛蒂將坎貝爾帶回住所的過程中,坎貝爾對學妹的搭話,沒有回饋出任何的回音,只是呆滯的神情,任憑她帶著自己前行。
當兩人回到住處,校月奈正在門口等著她們,她就站在敞開的大門旁邊,室內燈的光線印照著她略高的身體,在地上拖出長長的影子,冰冷的面容,參雜著明顯的憂愁,看到那抹小小的白色,校月奈才鬆開緊鎖的眉頭走上前,向著突然失蹤的她問道:「妳上哪去了?」
「……」
慣然冷漠的聲音,帶著濃烈個人的情緒,白髮的人兒卻沒有察覺到這份異樣,甚至沒發現道有人在和她說話。
「坎貝爾?」校月奈向她靠得更進,對上她鬆散的目光,那對她灰濛的瞳孔,恍若困在還在夢中,頹然未醒,校月奈捧起坎貝爾的臉頰,搖晃著她的身體,低聲地呼喊著:「坎貝爾?回神。」
校月奈的動作似乎起了作用,坎貝爾眼上的藍色,再度恢復了一些神采,雖然仍舊濛著一層晦暗的霧氣,但坎貝爾還是對她的聲音作出了反應:「出去走走。」
看到她這幅有氣無力,失魂落魄的模樣,校月奈收斂起嚴肅的質問,輕輕地吐出藏在焦急下地細語:「別讓我擔心。」
「嗯。」敷衍的應了一聲,坎貝爾便不再說話了。
看兩人的交談告一段落,夏洛蒂走到坎貝爾的身前,對著校月奈說道:「月奈姊,坎貝爾好像很累了,我先帶她回房間休息。」
洗完澡,吃過飯,坎貝爾整理著房間,歸納著桌上的書籍與資料,將因使用而雜亂在一起的文具分類放置,在翻找中,她意外的看到了一張幾乎遺忘的東西。
那張紙片上,寫著『牧歌診療所』等字樣,還有一些簡易的介紹,坎貝爾從抽屜拿起那張筱岳雲送她的名片,心中多了一點想法。
隔天一早,坎貝爾再度走出房屋。
帶好隨身的物品,她拿著那張名片,循著地址前行,這間診療所的位置,就在鳶遙學院附近,而鳶遙和蒼遠的距離,也沒差多遠。
乘坐在公眾運輸的大車上,倚著透明的玻璃,感受著魔力傳動的震動與聲音,向外看去,欣賞著那片更迭轉變的街道榮景,盯著消逝在視線之外的路人,瀏覽著繁華喧鬧的街道,坎貝爾很快地就到達了目的地。
她抵達牧歌診療所的時候非常的早,距離診所開門還需要不少的時間,她坐在診所外的長椅上,數著天邊的雲朵靜靜地等著。
被風驅趕的雲朵跑到天頂的另一端,在高空中留下了長長的逃跑軌跡,名為自然的作家不知疲倦的持續作畫,用那些長短不一,層次分明的白線,將鋪在穹頂的蒼藍畫布塗成各式各樣的作品。
翻滾捲動的天空搶走了坎貝爾的注意力,隨著沉浸的目光,她也遺忘了時間的流淌,好像她就是雲霧的一份子,就那樣在廣闊的天頂飛翔。
「哎?小雪球?來看醫生?」
將她從幻想間拉回現實的,是一個曾經聽過,卻沒有好好記住的聲音。
將目光拉回地面,那個綁著馬尾,身著草綠色制服的她,就在自己的面前。
「早啊早啊,歡迎光臨,等一下,還沒開門呢!」
雖然沒收到回覆,但筱岳雲還是自說自話的招呼著坎貝爾。
診所的大門很快的就敞開了,姊開門鎖的筱岳雲,回過身面對坎貝爾,邀請著她進門:「小雪球,別站在外面,先進來坐吧。」
「……」小雪球這個名稱,怎麼聽都有些憋扭,坎貝爾心中的怨言從腹中升起,卻又很快的在心頭消散,經驗告訴她,自己該有什麼反應,作用在身體上的事實,卻與過往的經歷完全不同,她安靜地走入診所,覺得自己的心態有些反常。
就好像,已經沒什麼力氣去吐槽生活百態了一樣。
「好啦,說吧,出了什麼問題?」才剛走入診所,筱岳雲就問起了她的病癥,而面對這樣的問題,坎貝爾明顯沒反應過來,見到對方是這種反應,筱岳雲便指著掛在牆上的證照與開業證明,開始說起起她經常需要解釋的說詞:「我就是這間診所的醫師之一啦,別看我還是學生,該有的執照我都有的。」
「……我胸口怪怪的。」坎貝爾看了幾眼牆上的執照,在確認無誤後,就說起了自己的身體狀況,剛提起自己的癥狀,就反過來讓筱岳雲露出奇怪的表情,白髮的人兒想了一會兒,又補充了一句:「呼吸很難過。」
「好,妳先進來,我檢查一下。」筱岳雲聽到這裡,整個表情都沉了下來,她引領著坎貝爾進入房間,她指著房間中央一張黑色的小床說道:「妳先躺上去,我準備一下。」
說罷,她便解開纏在腦後的馬尾,隨著一陣陰涼的冷風吹過,一對崢嶸的犄角,在坎貝爾的眼中,緩緩的從筱岳雲的頭上探出,她撥弄著頭髮,將卡在角上的髮絲取下,重新再綁了一個馬尾。
黑色的角,隨著筱岳雲的魔力的鼓動,開始散發燦爛的銀光,坎貝爾看著這幅光景,不經重新回想起那晚與筱岳雲的對話,當時,她確實有說過她是從懺月同盟來的。
懺月是被月亮鍾愛的種族,所以月神便在他們的頭頂,留下一對弧彎,讓他們隨時都能活在銀月的庇護之下。
角,是懺月族的身分象徵。
「怎麼啦?第一次見到懺月族的角嗎?」頂著一對長角的筱岳雲,注意到坎貝爾的目光,她走上前,扶著她躺下,調笑的說道:「先躺好,晚點再給妳摸摸看,對了,手稍微借我一下喔。」
「嗯。」坎貝爾伸出手,將無力的手交給筱岳雲擺布。
筱岳雲爭取到對方的同意後,便牽起坎貝爾的手腕,躺在床上的她,感到一股清涼的流動從手腕處走入體內,筱岳雲握著她的手腕,低聲且緩慢的解釋道:「我在用魔力的共鳴確認妳身體的狀況,不舒服的話,記得告訴我。」
並未覺得身體有什麼異常,坎貝爾簡短的回應道:「沒有不舒服。」
兩人魔力共鳴的狀態,持續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等了許久之後,筱岳雲才輕輕地放下她的手腕,拿出一張板子,書寫著自己的檢查紀錄,而躺在床上的坎貝爾,則是平靜地看著天花板,等待著檢查的結果。
「問題有不少喔。」筱岳雲抽了一張椅子,坐在床邊,她揉著太陽穴,在她的面龐上,再也見不到任何的嘻笑,僅有對專業的一股嚴肅:「妳想先聽哪一個部分??」
坎貝爾坐起身來,看著認真起來的筱岳雲,也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聽,便將決定權交給對方來擬訂:「妳先說說看吧。」
「左胸腔歪斜,脊椎向右側彎,雙肩略為脫位,頸椎偏移,右手手肘勞損,左腿大轉趾偏移……嚴重的大概就這些。」筱岳雲拿著一張人體骨骼解剖圖,指著那些圈起的部位,一個個解講解著,說完這麼一大串,她才講起坎貝爾主訴的呼吸問題:「會呼吸感到怪異,應該是因為妳胸腔偏移,導致肺臟在呼吸時受壓迫的緣故。」
坎貝爾聽到後面,已經完全失了神,她摀著思緒紊亂的腦袋問道:「為什麼醫院檢查不出來,還說我沒有受傷?」
「醫院應該是查出了一些表面的癥狀,並且徹底解決了那個部分,所以沒有仔細檢查這些細節。」看著精神狀態明顯不佳的坎貝爾,筱岳雲幽幽的說著:「他們可能是覺得妳肺部有傷,所以從肺臟器官這個方向著手,但是,有些東西,不仔細調查,或者察錯方向,是永遠都不會有解答的。」
「妳這是不受傷,是妳身體為了適應長期操勞,而扭曲成這個模樣。」筱岳雲嘆了一口氣,繼續的解釋著她的傷勢:「妳是右手持劍,所以右半身操勞過度,有著很多耗損,然而,為了適應鍛鍊的環境,妳右側在耗損的同時,又變的更加強健,兩者加持下,導致肌肉牽引到骨骼造成身體的歪斜。」
「什麼意思?」坎貝爾持續的追問著,她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帶著搖晃與顫抖。
雖然她自己並未察覺,但在旁觀者的角度來看,那份惶恐,實在太過明顯,筱岳雲停頓在那兒,安靜了片刻,她放下手中的板子,淺淺的嘆了口氣,她對著坎貝爾的臉,嚴肅又認真的宣判她的決結論:
「簡單的來說,妳練過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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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一點話:
小雪球的病,終於明朗了
『練過頭』這個結論,其實對坎貝爾而言,真的很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