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神城與王城」
【01】自知的罪過
不擅長思考哲學問題的我,也曾想過有關罪惡的問題。
甚麼是罪?誰決定一個行為是否有罪?有罪是否代表著惡……每當想到一個地步,就會嫌麻煩而放棄思考下去。唯獨有一個疑問讓我感到興趣:自知有罪而已在贖罪的人,還有罪嗎?
在梵亞斯以法蓮的協助下,深入的義勇軍成員全數進入了神城之中。
在我們不知情之下,聖森哨所的佯攻暴露,撒拉弗的烏烈爾早一步傳回了報告,在踏入神城的瞬間,就落入對方的埋伏之中。過程從略,最終撒拉弗的米迦勒對我方全員施加了魔法。
我被受到魔法影響,意識被拖進稱為「懺悔室」的空間中,今天的故事是在那兒發生的。
在再度睜眼之後,我已經身處在黑暗之中,空間裡有一道微光,照耀著半空中的十字架。十字架上,梵亞斯人稱為「耶穌」的人的塑像,被釘在上面。我聽說,這是有關贖罪的傳說。
我擺弄四肢、摸索身上,對於自己一絲不掛的外表沒多大的驚訝,只因早就有過類似的經歷了,加上體內的能量所影響,我能區分出肉體與靈魂,而我現在是靈魂的樣子。按撒拉弗的米迦勒所說過的話來推測,人們在這個地方必須直面自己的罪行、真誠地悔改後,才能離開。
難不成,我也要像「耶穌」那般,被釘在十字架上面受苦受難嗎……
『怎麼可能,無禮的野獸,別將你與「救世主」混為一談。』
一把來自黑暗中的聖言回應了我在腦裡的疑問,而我依舊沒有動搖的反應,似乎引起對方的興趣:『「我」知道的,你早就經歷過類似的狀況,所以你才會如此地平靜,真了不起。但是,這也代表你罪孽深重,才會對於自己的現況感到麻木。不打緊野獸,我們有的是時間。』
我清了清喉嚨,吼道:「夠了,我沒時間在這裡拖拖拉拉,速戰速決吧。你是誰?」
『「我」就是你啊,你的內心喔──』
我轉身望向聲音來源,那兒有一個與我外表一模一樣,但聖光閃閃的身影出現。
看到這裡,我不禁汗顏:「這……好吧,我該說些什麼呢,任何窺探內心的儀式,最終都會冒出一個自稱是自己察覺不到的內在,是痛苦和悲傷的集合體什麼的。你是其中一之吧。」
我的反應顯然讓分身無奈起來:『你就不能對我的出現再表現多一點尊敬或驚訝嗎?』
「唔……是有些驚訝,因為我在以前的儀式裡,已經打倒你了嘎。」
我的分身顯出了不悅,我也只好聳肩:「所以呢?我又要對你做些什麼了嗎?」
『我會讓你後悔這種輕蔑的態度的,讓我們看下去吧。』分身哼了一聲,有些滑稽地換了個站姿,抱著胸說:『出場對白被你打亂了,剛才說到……吼,對,「我」就是你的內心,現在,「我」得到了米迦勒的力量,由我作為代行者,細數你的罪行、讓你承受良心的責備!』
好長的開場白,我暗忖著。
接著,有些有實際意義的事物陸續出現了。
『人會犯罪,是人天生的原罪,尤其犯罪而毫不自覺者不在少數,全因於「倣慢」。』
我的分身打開兩臂,在他左右有更多人影出現。我定睛一看,看見不少認識的人,有的是鄰居,有的是訓練班的學生,有的是冒險者公會的職員,還有店舖老闆、委託人、城衛隊、難民……他們的樣子跟我印象中一樣,而且我很快就知道,我的分身所說的罪行,指的是什麼。
這些人影以我為中心,圍成一個密不透風的圓,視線彷彿有刺地緊盯著我。我最初以為是錯覺,但很快知道是真實的:他們的視線真的有如凸透鏡聚焦的陽光般,灼燒著我全身上下、貫穿了我的骨肉。這股突如其來、切身的痛楚讓我不禁捲曲身體、哀號起來,而我避無可避。
然後他們其中之一說話了,那是我的鄰居,我與他之間曾發生了一件小事……
「哎,海沃爾先生,今天雨水又大,河水又泛了。」
夏天是多雨的季節,鄰居的農夫到家裡作客,抱怨著近期農田被河水沖毀的事。這是我所住的梅江小鎮常有的事,我第一次見識時也嚇到了。不過,這不是我能管的事,靠近城市的梅江小鎮,由銀星政府直接管理,河道被沖毀也的是政府的事,所以在當時,我也就聽聽罷了。
不過,我自知自己的壞習慣。
「喔,不如這樣吧,我跟貴族也有些交情,我跟他說說,讓他派人來維修吧。」
「欸,真的嗎?那先謝過海沃爾先生啦!出門靠交情,果然是沒錯的!」
後來我的確去找管理小鎮的貴族報告了,中途儘管有職員前來跟進,但最終維修工程不了了之,我打算前進理論,農夫則苦笑著制止了我,說不想我難辦。到最後,事情沒有改善過。
『──不錯,看來你切身體會到自己的罪了。』
「吼啊!」
剛剛正在回憶的我的意識,被劇烈的痛楚拉回了「懺悔室」。在我從回憶裡理解到所謂的罪之後,鄰居的幻影站了上來,高居臨下,視線變得更熾熱,嘴中不斷地重複回憶中的話語,聲波有如荊棘般,從一側耳朵貫穿到另一側,在我腦裡留下不斷發疼的痛楚,不知什麼時候,我已經單膝跪倒在十字架之下,身體表面變得像是殘影般閃爍,具現化了我現在紊亂的思緒。
我的分身在我面前蹲了下來,把我低下的頭抬起,以看著垃圾般的目光打量著我。
『對力所不能及的事情作下承諾,就是你的倣慢之罪。神阻擋傲慢之人、賜恩予謙遜之人,唯有學習謙遜,方能領受救贖。很好,在良心的責備下,你已經跪下了,接下來……』
在我的分身說完之前,我把他的手撥開,並自行站了起來。分身驚訝的目光很有趣,他收拾起表情,冷冷地說:『對於善良的凡人,一次責備就足夠了,但看來,你需要多幾次……』
牠再度伸手,抓住我的頭,逼使我的視線與第二個身影的視線對上,一道回憶湧進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