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正好是星期六,有兩天的周末可以好好休息,順便整理關於克蘇魯遊戲的情報。抱持著這個想法的李少鋒躺在床鋪,感覺剛睡著之後就立刻聽見了規律且鍥而不捨的敲門聲,只好強忍煩躁地掙扎起身。
「──居然才七點整而已……不是吧?楊千帆不用睡覺的嗎,昨天回到套房的時候都已經天亮了……」李少鋒胡亂抓起放在床邊矮桌的鬧鐘,放到眼前看了好幾眼才回去,決定直接裝死,然而好一會兒聽見了門鎖開啟的微弱聲響。
為什麼她會有自家的鑰匙啦!李少鋒的睡意因為這個疑問而消退不少,然而仍舊將臉埋在枕頭當中,默默聽著逐漸靠近的腳步聲與寢室房門開啟的聲響,十多秒後,腳步聲就停在近在咫尺的位置了。
「少鋒,起床了。」楊千帆平靜地說:「立刻梳洗換衣,準備出門了。」
明明校花親自到床邊喊自己起床應該是全校男同學的夢想,為什麼現在卻這麼不爽?李少鋒將臉埋在枕頭裡面,假裝沒聽到。
「少鋒,起床了。」楊千帆又喊了一聲。
難保她在這種情況下不會直接拔刀砍來當作催促,李少鋒想歸想,還是敵不過睡意,姑且側身轉到面向牆壁那面,低聲嘟囔:「昨天吃完消夜回家的時候差不多天泛白光耶,只睡不到三個小時怎麼可能夠。梁老師也說過要趁著周末好好休息吧。」
「充足的睡眠確實很重要,不過站在師父的立場,我希望看到你在各種極限情況的情況與應對方式。現在因為精神不濟而產生失誤,遠遠好過於正在進行遊戲的時候發生失誤。」楊千帆低頭說,眼神卻帶著端詳神色,暗忖現在自己困得不得了,全賴提氣支撐著精神,然而李少鋒卻只是在賴床而已,判斷出昨晚的情況並非偶然,他確實擁有恢復氣息、恢復體力的破格能力……又或者說,這正是他獲得「受到啟發之人」這個稱號的理由。
睡眼惺忪的李少鋒並沒有注意到楊千帆的眼神有異,皺著臉問:「克蘇魯遊戲會進行那麼久時間嗎?」
「視情況而定,曾經聽過有項遊戲最長持續了超過三年的時間。」楊千帆說。
「真的假的?一場遊戲玩三年?」李少鋒的睡意被震驚削去不少,當下掙扎地半坐起身子,頂著一頭亂髮看著站在床邊的楊千帆。
她今天穿著胸前印有「炸的肉圓才是肉圓」毛筆字樣的淺藍色T恤和靛藍色百褶裙,外面罩上一件赭灰色長板大衣,將及膝長髮紮成一束長馬尾,儀容端正地俯視著自己。
李少鋒沒有去指謫品味依然莫名其妙的T恤,皺眉說:「知道了,我會盡快動作,麻煩妳……麻煩師父先到客廳稍待片刻吧。」
「很好。」楊千帆滿意地頷首,轉身踏出寢室。
李少鋒又在床鋪發呆了好一會兒才徹底清醒,緩緩走到浴室盥洗。途中瞥了一眼端正坐在客廳沙發、凝視著全黑電視螢幕的楊千帆,加快動作,結束盥洗之後返回房間換好外出服裝,順便將手機、錢包都收進口袋。
站在連身鏡前面做最後整理的李少鋒返回客廳,開口說:「楊……師父,我準備好了。請問今天有什麼行程嗎?」
「我買了早餐,先吃吧。」楊千帆指向放在前方長桌桌面的塑膠袋。裡面裝著好幾個紙盒和飲料紙杯。
李少鋒低聲道謝,坐到單人沙發,隨手從塑膠袋中取出早餐。餐點是鐵板炒麵、原味蛋餅、三明治、蘿蔔糕和兩杯紅茶。見狀,李少鋒暗自慶幸沒有看見自己平常一定會買的蔬菜培根蛋餅和奶茶,否則就真的要懷疑楊千帆是從哪裡拿到這些情報的了。
「因為不曉得你喜歡吃什麼就買了比較大眾的餐點。你可以先挑自己喜歡的。」楊千帆說。
「感謝師父,但是等我起來之後在一起去外面吃也可以吧?有必要這麼趕嗎?」李少鋒問。
「今天有些行程要走。」楊千帆言簡意賅地說完,端正坐姿,等待李少鋒先行挑選早餐。
剛睡起來導致沒有太多腦細胞去計較多餘的事情,李少鋒隨便拿了最靠近的三明治,撕開包裝紙咬了起來,接著才想到是否昨晚自己請了魚丸湯,楊千帆才會轉而買了這些早餐請自己吃,不過並沒有問出口,繼續咬著三明治。
?
吃完早餐之後,楊千帆迅速整理好餐盒,擺出不想浪費任何時間似的表情,開口說完「那麼出發吧」就昂首踏出租屋處,一邊走向電梯一邊簡潔解釋:「今天我們到附近繞繞。」
「……能否請師父解釋得清楚一些呢?」李少鋒放低態度地問,同時趕忙將外套穿好。
「如果用樓月學姊的說法,今天的行程是『散步』,帶你熟悉附近的情況,然後我會視情況說明身為玩家應該具備的知識。」楊千帆說。
這樣講起來,自己豈不像是狗一樣的地位了?李少鋒默默地再度認知到那位總是掛著微笑的咪咪眼學姊惹不起的事實之後,隨口問:「隨便踏入其他隊伍的地盤不會出問題嗎?」
「基本上不必過度擔憂,畢竟大型隊伍的地盤也都劃在鬧區、商圈,鄉下地方或許還有機會互不往來,生活在都市的克蘇魯遊戲玩家完全不踏足其他隊伍的地盤有現實層面的難度,只要盡可能避免和該隊伍的成員起衝突就行了。當然,我也會事先避開名聲較為惡劣的隊伍地盤,不會帶你去那邊散步。」楊千帆解釋。
雖然感覺楊千帆沒有惡意,但是所謂的「散步」還是聽得哭笑不得,這樣豈不是弄得好像自己是被牽著的狗一樣嗎?李少鋒暗自苦笑,一邊凝視著晴朗無雲的天空一邊接續話題問:「哪些是建議不要靠近的地方?」
「彩虹眷村、東海大學和審計新村,共三個。並不是說踏進去就會有生命危險,不過管理這三個地盤的隊伍都有一些各自的問題,可以不要扯上關係就盡量不要。」楊千帆停頓片刻,開口補充:「另外,勤美誠品那邊也不要靠近。」
原本暗忖那三個地方平時都不會踏足、不去也無所謂的李少鋒一楞,皺眉說:「勤美算是很熱鬧的區域耶,我偶爾也會去那邊走走。」
「去那邊走走?」楊千帆疑惑反問。
「從學校過去只要半個小時左右,放學的時候開始走正好會在晚餐時間抵達,可以順便解決晚餐。我也挺喜歡草悟道那邊的氣氛。」李少鋒簡單解釋。
「……盡量別靠近就是了,我不會害你。」楊千帆露出不想多談的態度,立刻開啟新話題說:「瞭望塔工房的地盤並不大,以華文高中為中心,半徑約五百公尺,位於界線的店家分別是漢堡店、位於轉角的連鎖早餐店、超市和有大象溜滑梯的那座小公園。地盤邊界也會貼著瞭望塔的貼紙,不過是小張的,作為標記用途。」
「瞭解。」李少鋒身為華文高中的學生,自然也在開學幾天內就將周遭有什麼商店的情報都掌握好了,腦海很自然地接連浮現出楊千帆提到的那些店家的畫面。
「至於鄰接著瞭望塔的其他隊伍……西邊是鯤島丐幫的一個門派支部、南邊是Agape工房,北邊和東邊則是在幾公里內都沒有其他隊伍存在。此外,地盤並不是緊鄰在一起,有幾百公尺到幾公里的緩衝區域。」楊千帆流暢地說。
「等、等等,可以重新講一次嗎?」李少鋒急忙從側背包中取出小筆記本和原子筆,想要抄寫起來。
「那兩支隊伍都在這幾年間和瞭望塔相安無事,交流僅限於日常打招呼,時間久了就會自然記住,不用特別寫下來也沒關係。你應該立即記住的是關於遊戲的玩法、戰鬥方式和情報,以及最重要的防身技巧,一旦你的角色情報流出去,會有遠遠超過想像的玩家因為那個稱號過試圖找你麻煩。」楊千帆低聲說。
「其他隊伍有什麼辦法知道嗎?」李少鋒一怔,正色詢問。
「只有面板才能夠精準確認自己的精神狀態,在參加遊戲的途中會頻繁開啟。對於習武練氣之人而言,只要抓好角度、聚氣於雙眼,即使間隔很遠也可以看得清楚。」楊千帆說。
「那樣豈不是很糟糕嗎?只要我參加第一場遊戲就有可能被看到。」李少鋒忍不住低喊。
「你通過了最初夢境的精神考驗,昨晚又首度運氣,應該會有一個『抵達異芒境界之人』的稱號,只要在咒文稱號的欄位敲擊兩下就會有新的視窗跳出來讓你更換,改成那個就行了。屆時只要你不要改回來,全世界不會有人會知道你擁有『受到啟發之人』的稱號。」楊千帆說。
聞言,李少鋒急忙動作,確認自己的稱號確實改成「抵達異芒境界之人」才鬆了一口氣,隨口問:「師父,這個稱號又表示什麼意思?」
「就是正在習武練氣之人的意思。」楊千帆說完,加快腳步。
雖然覺得自己被敷衍過去了,然而也無法排除楊千帆是認真這麼解釋的機率。李少鋒急忙跟上,和自家師父並肩走在人行道。
陽光從行道樹的枝葉縫隙穿透,零星灑落在石磚。
白天時間的行人人數自然比起昨天深夜還要多上數倍,每個人的行走速度也都不盡相同,李少鋒光是要注意每位即將接近自己的人就幾乎到極限了,考慮到如果被他們偷襲該怎麼反應就更加勞神費心,好幾次都慢了幾拍才回應楊千帆的話題。
片刻,面無表情的楊千帆忽然停在一間鐵捲門緊閉、尚未營業的店家騎樓處,輕聲說了一句「注意了」。
「……嗯?」李少鋒也同樣停下腳步。
下一秒,楊千帆重重踩住右腳,扭腰轉身。
柔長的黑髮隨之揚起,蕩出洗髮精的清幽香氣。
在李少鋒愕然愣住的瞬間,隨即看見楊千帆將右手握拳抵在胸前,曲起手肘,劃出銳利的弧度掃向自己的喉嚨。
「……誒?」李少鋒雖然在最後關頭意識到這個攻擊,然而身體卻沒有辦法如同大腦那樣立刻進行閃躲,當下直接被楊千帆的手肘壓住喉嚨,視野一眩、呼吸困難,即使想要說話也只能夠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
「在你單獨在場的情況,即使辨識出其他玩家的身分,一旦演變成戰鬥就會像現在這樣瞬間受到壓制,因此請不要浪費多餘的心神了。在現實世界分辨敵我確實是必須的能力,然而不是新手的短時間內需要學會的必須能力。」楊千帆淡然說。
喉嚨被壓住的李少鋒因為缺氧而逐漸感到頭痛與目眩,然後只要伸出手就會被楊千帆用柔勁撥開,甚至無法捉住她的手臂,最後不得不直接抬起右腳踹向肚腹。
話雖如此,早就看穿這招的楊千帆後退兩步,淡然地將蕩到胸前的頭髮聊到身後。
好不容易可以順暢呼吸的李少鋒大口喘息,斷斷續續地開口:「為、為什麼……直、直接動手打人?」
「昨天晚上吃麵時已經口頭警告過,然而你沒有聽進去。都說了不要一直那麼緊張,你的精神會先撐不住。」楊千帆再度重複。
所以就直接打人嗎?李少鋒依舊難以置信地單手摀住喉嚨,不停乾咳,暗忖幸好現在楊千帆是赤手空拳的狀態,如果剛好拿著刃物大概也會毫不猶豫地砍過來吧。
「第一次的時候好好講,第二次以後就直接用身體記住,這個是我從師父身上學到的道理。」楊千帆冷靜地補充:「用身體學到的經驗遠比起口頭說明更加深刻,會烙印在內心深處,難以忘懷。」
確實如此,自己大概一輩子也不會忘記某天好端端地在街道散步就突然被走在旁邊的校花用手肘抵住喉嚨、差點窒息而死的事情吧。李少鋒皺眉說:「道理可以懂,但是不怕我因為剛才的攻擊而真氣再度爆走嗎?」
「這個就是出手的第二個理由。」楊千帆淡然說:「理論上,只要你別主動提氣,氣息就會保持相當穩定的狀態……雖然到了你的這種氣息總量或多或少都會有氣息自然溢散,然而那個無關你的自我意識,也不會暴走。」
「所以……只要我不提氣就不會有事?」李少鋒確認性地問。
「理論上正是這樣。你是從未習武練氣的普通人,控制氣息的技巧相當不成熟,昨晚也花了將近一分鐘才成功提氣,沒有辦到像我們這樣收發如心。」楊千帆的清澈眼眸頓時閃現酒紅異芒,隨即又迅速斂去,淡然說:「因此只要你沒有主動提氣,即使突然受到攻擊,氣息依然不會暴走。」
「這樣確實稍微安心了……不過如果都不能夠提氣,我也不能夠學會怎麼控制氣息,豈不是一直保持著『提氣就暴走』的尷尬情況嗎?」李少鋒問。
「你不需要擔心那點,我會和學長姊討論出解決辦法的。」楊千帆說。
雖然覺得自己又被敷衍了,不過感覺追問下去也不會有結果。李少鋒用眼角瞥了幾眼剛好目擊到方才那一幕的周遭路人們,無奈地說:「不過至少稍微揀選場所吧,這裡是大街上耶。」
「這裡還在瞭望塔的地盤內,稍微弄出點騷動無所謂。在一般人看來,充其量只是比較激烈的男女爭執,很快就會從記憶當中被抹去。」楊千帆不甚在意地聳肩,隨即湊近俏臉,在兩人鼻尖幾乎互相碰觸到的距離正色開口:「我會盡到師父的責任,保護好你的安全。所以你也要盡到徒弟的責任,努力記住教給你的事情。」
「……知道了,之後我會專注於學習方面,人身安全部分就麻煩師父多多關照了。」李少鋒不由得偏開視線,點頭承諾。
「非常好。」楊千帆滿意地頷首,隨即露出這件事情已經結束的態度,轉身就走,同時繼續剛才尚未講完的話題。
李少鋒再度瞥了一眼周遭的圍觀群眾,低著臉跟上。
楊千帆先帶著李少鋒在瞭望塔的地盤邊緣繞了一圈,親自走過方才提到的漢堡店、早餐店、超市和小公園這四個交界點,同時詳盡地指出所經之處所貼的瞭望塔貼紙,像是電線桿的底座、普通民宅的信箱底部、空盆栽的內側、腳踏車的內輪、選舉海報旁邊、招牌角落、機車的置物箱,諸如此類。雖然大多因為日曬雨淋而變得泛黃斑駁,然而或許是身為克蘇魯遊戲玩家的緣故,李少鋒總覺得那些普通貼紙都帶著奇妙力量,難以移開目光。
其後,介紹完畢的楊千帆腳步一轉,走向最靠近的公車站牌,凜然站立。
「等、等等,為什麼突然要搭公車?那樣會出地盤吧?」李少鋒遲疑地問。
「有事情要辦。」楊千帆拋出一個簡單到似乎沒有解釋的解釋,伸手攔下正好迎面駛來的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