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少鋒悠悠轉醒的時候頭痛欲裂,同時全身輕飄飄地提不起半分力氣,好半晌才發現自己正躺在臥室床舖。
窗戶透入皎潔月光,看起來仍是夜晚,卻不曉得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方才發生的事情逐漸浮現腦海,同時產生各種複雜情緒,昏厥前楊千帆三人的驚聚表情尤其深刻。李少鋒依舊可以感受到體內流轉的氣息,卻不敢再妄加操控,刻意忽略那股氣血翻騰的感覺扶著牆壁離開房間,接著就聽見梁世明他們的談話聲,急忙止步。
「──燕子沒有在場真是萬幸,否則難保她出手追擊傷了少鋒,反而弄得事態更加麻煩。」梁世明嘆息說。
「沒有人受傷就是最好的結果了。我們確實少了防備,不過在氣息那樣暴走的情況下,少鋒學弟的經脈沒有絲毫受損也沒有走火入魔的前兆,真是謝天謝地。」林誠同樣跟著嘆息,接著問:「所以『受到啟發之人』的意義在就在於遠高於新人平均的龐大氣息總量嗎?」
「何止遠高於新人的平均,那個氣息量可能都比刻苦修練了好幾年的玩家更多了……不過目前的情況確實只能推出這個結論。千帆,依照妳的判斷,少鋒究竟有沒有練過武術、練過氣息?」梁世明說到後來語氣也顯得不確定,轉而徵求意見。
「少鋒確實沒有練過武術,小地方即使短時間內掩飾得過去,然而我貼身相處一整天都沒有察覺到異狀。我認為他確實是什麼都不曉得的新人,態度方面或許有在掩瞞著什麼,卻是比較私人的事情,無關氣息、武術和克蘇魯遊戲。」楊千帆說。
「所以是天生根骨極佳嗎?真有這回事?」林誠苦笑著問。
「大概真的是機緣巧合吧……『受到啟發之人』這個稱號打破了千百年來的常識,即使稱號本身沒有任何額外效果,超脫常理本來就會受到注目。在少鋒可以獨自應付其他隊伍的襲擊之前,必須特別留心。」梁世明沉思說。
「保護徒弟也是師父的職責,我會留心的,同時也會去查查古籍資料,是否有關於這個稱號的記載。」楊千帆說。
「如果需要協助也不用客氣。」林誠說。
聽見梁世明他們沒有任何人怪罪自己,甚至討論著該如何保護自己。李少鋒感到一陣感動,接著忽然雙膝發軟,踉蹌跪倒在地。
這個聲響也令客廳的三人嘎然止聲。
「少鋒!你醒了也不能立刻走動啊!」楊千帆快步走到身旁,擔憂地伸手攙扶。
梁世明和林誠也紛紛上前,滿臉關心神色。
被攙扶到沙發的李少鋒抬頭瞥了一眼天花板的缺口,確定剛才所發生的事情都是現實之後才深呼吸一口氣,低頭道歉:「非常不好意思,我真的不曉得為什麼會變成剛才那種情況,也沒有攻擊林誠學長的意思,但是……非常抱歉!對不起!」
「若不是少鋒你在轟出一拳之後就因為真氣耗盡昏倒,任人宰割,還真不免懷疑這是其他隊伍針對瞭望塔精心布局的陰謀。」梁世明笑著說完,注意到李少鋒的表情相當愧疚,急忙說:「抱歉抱歉,這個只是玩笑話,不要介意。」
「老師偶爾就喜歡開無聊的玩笑。少鋒學弟的真氣完全是新人程度,沒有帶上任何變化,就是一股腦兒地全力轟過來,當然不可能是間諜,也因此即使被正面擊中也不會受內傷,就是痛上一會兒而已。」林誠補充緩頰。
「真的是非常抱歉!」李少鋒再度道歉。
「都說了不需要在意,你也別太小看學長姊了。如果連這一拳都無法硬吃下來,早就死在遊戲裡面了。」林誠刻意擺出這沒什麼的態度,聳肩說。
李少鋒乾澀陪笑幾聲,詢問:「請問我睡了多久?該不會整整超過二十四小時了?」
「這點也是令人萬分訝異的部分,只有經過一個小時左右。真氣耗盡少說也得睡上六個小時,尤其還是初次耗盡的新人,睡上一整天也是有可能的。」梁世明說。
「那麼可能是因為真氣並沒有完全耗盡的緣故,剛才醒來的時候也隱約可以感覺到體內有剩餘的氣息。」李少鋒說。
聞言,楊千帆三人又是一陣難掩訝異的神色。將真氣化成實體擊出是需要十多年苦練的技巧變化,修為高深者更可如意自在地劈砍出刀氣、劍氣,然而若是像方才那樣拚著力竭昏厥的風險一股腦兒地將體內真氣全數轟出倒也不是什麼難事,所有玩家都辦得到,問題在於這裡是氣息佚失速度急遽的地球。待在地球都能夠將水泥梁柱轟出個洞來,若是在克蘇魯遊戲的場所,那威力就難以估計了,再者,如此龐大的真氣消耗卻尚未耗盡,又是一番驚駭之事。
三人當中,楊千帆感到詫異的點又有所不同。李少鋒昏厥之後,修為最高的她立刻搭脈散出氣息,確認體內情況,當時確定過體內並沒有任何殘留氣息,換言之,若不是李少鋒的氣息恢復速度超乎尋常;就是他在昏厥之時亦有藏匿氣息的能力,無論何者皆是高手也難以辦到的事情,遑論新人。
楊千帆心念電轉,並沒有將這段話說出口,轉而問:「少鋒,你現在有辦法感應到體內氣息嗎?」
「可以是可以……但是不敢再提氣了。」李少鋒據實以告。
「當然!務必不要提氣!」梁世明急忙喊:「關於方才的情況,我們稍微討論出來一個結論──少鋒你的氣息總量太多,本身卻是不諳武術的普通人,兩個極端之下導致身體無法控制精神層面,一提氣就會暴走。」
「雖然現在平安無事,然而氣息一旦暴走就會對經脈造成極大負擔,近期內最好不要妄自提氣,即使只在體內運行也不行,否則爆走的氣息若是衝斷了經脈別說早火入魔,甚至可能成為廢人。」林誠嚴肅警告。
剛才若是沒有朝向林誠轟出一拳發洩掉大多數的真氣,難保真氣轉而往體內湧去,那種彷彿每條血管、每條經脈都膨脹欲裂的痛楚倘若持續提高,的確讓人懷疑是否會在體內爆炸。李少鋒嚴肅地說:「我銘記於心!」
「這件事情無須太過在意,不然反而會弄巧成拙。氣息本來就存在於體內,合乎自然定理,只要別主動提氣就不會有事。」梁世明安撫地說。
「我知道了……但是,為什麼我的氣息量會特別多?這個應該不算是正常情況吧?」李少鋒遲疑地問。
「確實不是正常情況,不如說極為反常。從剛才那下估計,你的氣息總量少說也和潛心苦練十年以上的玩家差不多,甚至有達到樓月、燕子和千帆她們的程度。」梁世明皺眉說。
「所以這是稱號的關係嗎?」李少鋒追問。
「你弄反了。」楊千帆糾正說:「稱號是事後得到的證明。不是因為獲得稱號才有這麼大量的氣息,而是你原本就有這麼大量的氣息,所以才會擁有『受到啟發之人』的稱號。」
「但是我是普通人啊,從沒有修練過,克蘇魯遊戲啦、魔法啦、真氣啦這些事情也是今天第一次聽說。」李少鋒擔心被當成間諜或遭到誤會,急忙澄清。
「剛才那樣講真的抱歉啦,我們沒有懷疑的意思。」梁世明再度歉然說。
「關於這點,我認為是你的根骨極佳,乃是百年一遇的練武奇才。」林誠說。
「……那個不是武俠小說裡面拿來誆騙笨蛋的經典臺詞嗎?」李少鋒愕然問。
「至少是目前狀況的唯一解釋。」林誠笑著說:「你不曾習武練氣,然而卻可以通過玩家戒指的第一道門檻考驗,甚至當天就擁有足以轟出實體真氣的氣息量,也只有根骨極佳、天賦異稟可以說明了。」
對此,梁世明和楊千帆沒有表示異議,似乎也贊同這個說法。
「天生的練武奇才嗎?總覺得無法釋懷耶……這麼說起來,天花板那個怎麼解決的?」李少鋒忽然問,暗忖真氣炸裂的巨響堪比落雷,當時又是深夜時分,吵醒整棟公寓和鄰近住戶不說,難保還會有人報警聯或絡消防隊。
「不幸中的大幸,這棟公寓並不屬於任何隊伍的地盤,裝傻應付掉警方即可,至於隔壁的Agape工房那邊,我明天會和樓月一起去打聲招呼,隨便找個理由塘塞過去。」梁世明淡淡地說。
結果警察還真的來過。李少鋒忍不住再度低頭說:「真的非常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
「你是新人,本來就會犯錯,而我們同在一支隊伍的前輩有義務要幫忙協助,如果真的很在意,就等到你自己有後輩的時候再努力幫忙彌補他所犯下的失誤即可。」梁世明笑著說。
李少鋒忽然覺得有種溫暖的情緒湧現內心,這是向來獨來獨往的他第一次感受到的情緒,一時之間不曉得該作何反應,只好深深低頭說:「我知道了。」
「仔細想想,今天是少鋒踏入這個世界的第一天,時間也很晚……或者說即將很早了,正好遇到是周末就好好休息吧。我和誠就先回去了。」梁世明說。
「告辭。」林誠投給楊千帆一個眼神,笑著離開。
梁林兩人離開之後,熱鬧的公寓頓時恢復安靜。
李少鋒有些尷尬地看著坐在單人沙發沒有離開跡象的楊千帆,絞盡腦汁之後才開口問:「總、總覺得忽然有些餓了,要不要去吃宵夜?附近有一家營業到凌晨的擔仔麵店,就在公寓對街的轉角。味道還算不錯。」
楊千帆眉頭一皺,低聲勸說:「現在並非外出的時候。你一口氣消耗了大量真氣,又是受次體會到氣息耗竭的感覺,應該好好休息身子。」
「餓著肚子也不太好吧。吃飽才好睡。」李少鋒笑著站起身子,像是要展現自己沒問題似的伸展筋骨。
見狀,楊千帆的巧目再度閃過詫異神色。方才連站都站不穩,然而十多分鐘就可以自由活動,氣息的恢復速度簡直駭人聽聞,一想到此,反而想要看看他是否真的徹底恢復了,開口說:「那麼就請帶路吧。」
?
深夜的街道遠比起李少鋒想像得還要熱鬧。
街道依舊有不少行人,也有數個團體聚集在便利商店、熱炒店的騎樓前方,嘻笑聊天。車輛的明亮車燈也劃出線型光線,在冬風與引擎聲響當中呼嘯而過。
成為高中生之後也在租屋處度過好幾周的一個人生活了,不過李少鋒尚未在這種深夜時刻離開公寓,內心難免有些浮動,話雖如此,那些情緒很快就被克蘇魯遊戲的壓力所蓋過。打從踏出租屋處之後,李少鋒一直將右手插在牛仔褲口袋,不時左顧右盼,觀察著周遭每位路人的神情和動作。
「從工房回來時候的你太過鬆懈,現在卻又太過緊張了。不需要隨時掌握周邊所有人的動向,那樣突然白費力氣又沒有意義。」楊千帆並肩走在身旁,輕聲說。
「說是這麼說……但是與其太過鬆懈,還是緊張點比較好吧。」李少鋒說。
「並非如此,如果一直讓神經保持在如此緊繃的狀態,反而會在關鍵時刻出現各種紕漏,保持平常心才是最重要的。」楊千帆說。
面對這個輕描淡寫的帥氣保證,李少鋒一瞬間忍不住相信了,不過總算在最後一瞬間恢復理智,暗忖只有熟練的強者才有辦法保持那種心如止水的心境,像自己這種連東西南北都搞不清楚的初學者,還是要隨時保持警戒吧。
李少鋒問:「如果被其他隊伍的成員看到,他們會直接打過來嗎?」
「倒不至於那麼粗暴,畢竟這裡是現實世界,在地盤外的區域惹出大騷動比較難收拾,而且發生衝突也間接等同於將己方的戰力暴露出去,大多數的隊伍都會盡量避免。不過還是建議你不要主動踏足一些風評比較差的隊伍地盤。」楊千帆說。
「比如哪些地方?」李少鋒問。
「……在我擔任師父的半年內,基本上不會讓你單獨行動,不必煩惱那些事情。」楊千帆偏開視線,沒有正面回答。
這個所謂的「基本上」是包含了什麼層面?李少鋒固然疑惑,卻看出楊千帆不願意多作解釋,只好放棄追問,繼續略為領先地領路。
目的地的麵店位於一條巷弄裡面。
巷口兩側停滿了機車,使得原本就稍嫌狹窄的巷子看起來更加狹窄。掛在屋簷的紅色燈籠照亮出一個小角落的燈光,而店內是半滿的狀態。
站在門口廚房兼櫃檯的李少鋒簡單點了兩人份的乾麵和魚丸湯,想了想又追加滷豆腐和海帶芽的小菜才走進店內。
只見楊千帆坐在最裡面的位置,挺直腰桿和肩膀,縮著下巴,坐姿相當端正清麗,同時為了避免碰到地板而將身後長髮撩到胸前,讓髮尾放到大腿上面。對於這個不太常看到的畫面,李少鋒不禁看傻了,好幾秒之後才猛然回神,坐到對面的位置說:「我隨便點了,乾麵和魚丸湯可以嗎?」
「沒問題。」楊千帆取出兔子造型的錢包問:「多少錢?」
「不需要啦,只是路邊攤的宵夜而已,況且妳是我的師父,也要出點學費。」李少鋒說。
原本看似要堅持付錢的楊千帆在聽見「師父」這個詞彙之後就陷入思考,片刻默默地將錢包收回口袋,頷首說:「那麼就感謝招待了。」
逐漸開始掌握到楊千帆的相處模式,李少鋒隨即察覺到氣氛逐漸邁向無話可說的尷尬情形,急忙開了一個新話題。
「說起來,師父的錢包……還挺可愛的。」
「這是燕子學姊送的生日禮物。」
「啊……可以問問師父的生日是什麼時候嗎?」
「3月7日。」
「原來是雙魚座啊。」
「……」
「嗯、嗯嗯,那個,平常有什麼興趣嗎?」
「……練氣。」
「這麼說起來,師父現在也帶著短刀嗎?」
「是的,隨身攜帶。」
「那樣不會有什麼麻煩嗎?被人報警之類的。」
「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生過那樣的事情,平時也不會有人看到。」
「那麼明天有什麼行程嗎?」
「……」
在斷斷續續、稍微沒有咬合的對話當中,不多時,點的料理都上桌了。
楊千帆低頭凝視著眼前的乾麵和魚丸湯,好一會兒都沒有其他動作。
總覺得像是楊千帆這樣的美少女應該待在可以俯視城市夜景的高級餐廳,單手端著紅酒吃著法國料理,而不是坐在藤編的小椅子、縮著肩膀吃麵。默默吸著麵條的李少鋒等待片刻才問:「怎麼了嗎?有什麼不吃的東西?」
「我才不會挑食。」楊千帆蹙眉反駁,接著說:「第一次在這個時間外出用餐,有點新鮮。」
「你們不是都住在工房嗎?看起來也沒有家長會多嘴,唯一成年人的老師也被樓月學姊吃得死死的,應該相當自由吧?想吃什麼就點什麼,想幾點睡就幾點睡。」李少鋒疑惑反問。
「我們的生活姑且還是過得相當規律,畢竟這是學生的本分。」楊千帆蹙眉訂正,接著用優美的姿勢拿起筷子,低聲說了一句「我要開動了」之後就開始吃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