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My dear??
滴答——
「唔??」
有水聲。
滴答——
滴答——
滴答——??
昏暗的房間某處傳來水聲。清脆的聲音在天夜體內迴響,最後來到喉頭,刺激著他的感官。
——口好渴。
他淡淡地想著。強烈地想著。失神地想著。執著地想著。
剛被關進懲戒室的前三天,他完全沒進食,連一滴水也沒喝過。
實驗雖然痛苦,但天夜自從出生以來就過得衣食無虞,從未受過空腹之苦。三天不吃不喝帶給他的衝擊更勝以往那些幾乎要命的實驗,那讓他深切地明白自己真的惹火了費利爾。
三天之後,食物才有一搭沒一搭地送過來,但他卻沒有想像中那麼激動地進食,因為懲戒室內的環境,已經將他連最基本的求生本能都消磨殆盡。比起進食,他更想獲得解脫。
這間懲戒室和之前關泰德的那間不同。
完完全全不同。
他的雙手被長長的鎖鏈和鐐銬拉扯,固定在身體兩側。鎖鏈固定的在牆上的高度,讓他正好踮著腳勉強能著地。
他不只是雙肩被鎖鏈的高度拉扯,還要努力踮著腳,否則手會更痛。
此外,他腳下的地板是一灘一灘的積水,以及無數的碎玻璃。水中流著中高強度的電流,只要踩到,電流就會流遍全身,承受宛如拷問的痛楚。因此他只能努力讓腳尖站在沒有積水的小區塊上。
然而,不管天夜多麼努力想避開電流,雙腿的肌肉總會有疲勞的時刻,所以終究逃不過電擊與碎玻璃的傷害,更別說被鎖鏈拉扯的肩膀,早已發出難忍的刺痛。
來到懲戒室第七天,他逐漸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連空腹感都漸漸消失,只有疼痛和疲勞的感覺莫名清晰。
他想好好休息,不想再有任何疼痛,想離開這裡,想見見外頭明亮的世界。
比起填飽肚子,他更想離開這裡。
「爸??爸??」
這七天,費利爾從未來過。
唯一來到這裡「探望」天夜的人,只有泰德——那個被天海千封砍傷、被費利爾狠狠教訓、天夜前一陣子才記住名字的實驗體。
他似乎也只是奉命送食物來給天夜。
只有他來送食物的時候,室內的電流才會停止,拉扯著天夜雙臂的鎖鏈才會放鬆。
今天也一樣。
隨著鎖鏈放鬆,天夜整個人無力地跪坐在濕溽的地板上,即使碎玻璃因此刺入雙腿中,他也無動於衷,任由鮮血恣意順著積水流淌。
他並不是不覺得痛,只是覺得並非不能忍受。與其胡亂掙扎,最後增加傷口,不如讓那些碎片就這麼扎進身體。
經過這間房間的洗禮,他已經沒了身為人類掙扎的本能。
——喀。
室內發出宛如碎石子摩擦地板的聲響。
只見泰德穿著鞋子,一跛一跛地走來,接著把餐盤放在天夜面前。
「????」
記得他第一次來的時候,是直接把餐盤砸在天夜身上。第二次是拿著餐盤站在門口,一句話都不說,只是看著天夜失神的樣子,然後轉身離開。今天是他第三次來到這裡。
「吃吧。」
這是他第一次出聲。雖然冷冰冰的,卻莫名體貼。
「????」
但天夜沒有回應。也沒有反應。只是睜著空虛的眼神,看似看著泰德,其實眼睛根本沒有對焦。
看他這樣,泰德鄙夷地笑道:
「沒想到我們偉大的小少爺也會有這一天。」
「????」
「你知道嗎?大家知道你被關進來後,全都在笑你。說『原來最受寵的你,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做錯了事,博士照樣翻臉。』」
「????」
「說實話,我們已經不爽很久了。平常你擺出一副自己最特別的態度,把這種天殺的實驗當成自己的天職??看了就噁心。」
「????」
「本來——你要這麼想,其實也沒關係。不過??」
泰德說著,伸手往前,用力揪住天夜的頭髮。
天夜反射性發出一聲悶哼。
「唔??」
泰德往前探出身子,以冰冷的嘴臉說著:
「你能不能別把你的價值觀套用在我們身上?我們和你不一樣,根本不想待在這種鬼地方,還要賠上自己的命。」
他硬是將自己充滿仇恨的臉孔塞進天夜眼裡,彷彿要天夜看清楚自己此刻的模樣,並重新體認到這個設施究竟有多麼不正常。
但過了一陣子,當泰德發現天夜的眼神還是一樣空洞時,不禁砸了嘴,用力甩開天夜,然後起身就要離開。
這時天夜在恍惚之間發出聲音:
「為??什麼??」
因為這道聲音,泰德停下了腳步。
這究竟是針對什麼提問呢?
泰德聽不出來。
所以他自行做出了解釋:為什麼你們不肯幫助父親?
在他的認知中,天夜是個即使受到這種對待,依舊會愚笨地相信費利爾的傻小孩。
那讓他非常不悅。
「這還用問嗎?」
泰德轉頭,拋下一句話,就這麼離開懲戒室。
——因為我們不是實驗動物。
當語音落下,室內再度黯淡下來,天夜卻是持續無神地看著前方。
「????」
他的問題並未得到解答,泰德的回答只給了他滿腹的問號。
他想知道的是——為何費利爾不來看他?
七天過去了。
不對,說不定時間走得比他想像中還要快。
說不定他因為受盡折磨,數錯了天數。
自從被關進來,可能已經過了十天。
但無論過了幾天,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時間明明過了這麼久,為什麼費利爾卻從未出現?
「為什麼??」
天夜再度呢喃著這道疑問。
難道費利爾已經不需要他了嗎?
有了天海千封之後,他就再也沒用了嗎?
「爸爸??」
一滴淚劃過臉頰,無聲落下。
在這個房間裡,無論光線還是聲音,都無法通行。
被困在這裡的他,就像即將被黑暗吞噬一樣,沒入漆黑的暗影中。
這是天夜首次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站在所有實驗體頂端的偉大存在,他只是一隻受制父親的玩偶。
過去他所謂的「小小王國」,其實根本是個「巨大牢籠」。
他以為自己支配著所有實驗體,以為自己是所有人的目標,其實他備受厭惡,那些孩子們一點也不想要待在這裡。
仰賴到今天的認知突然遭到翻轉,一個才要滿四歲的孩子根本不知應該如何面對。
這些徬徨和心慌就這麼一舉襲向毫無防備的他。他覺得自己就像被一步一步逼到懸崖邊的人,此刻已經無路可逃。
「救救我??爸爸??」
天夜抓住自己的雙臂,無助地呼喊著他唯一的依靠。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