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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光中有許多飄滿空間的立體黑水,接通所有陰影處,既沒有光線,也沒有溫度。
人們常說:「寒冷」。
但寒冷其實不存在,它只是「沒有熱」。
去除了熱,剩下的就是無熱,就像去除了光,留下來的也不是黑暗,而是無光。
我走出來,眼前是一片漆黑的房間。
辦公書房一如出門前,還算整齊,只是文件堆得有點多。
我解下聖徽,裡面傳出夕雅疲憊怯懦的聲音:「我們離開那個鬼地方了嗎?」
聖飲者重新出現在世界上(我也重新停止呼吸),依舊穿著我的襯衫,死命拉著下沿。我讓開臥室的方向,夕雅呆了兩秒,接著立刻衝進去,轉上門鎖。
「為什麼我的衣服是結冰的!」夕雅終於發現了在埃德蒙頓州不可以晾濕衣服。
我穿進無光,從窗簾陰影到達盥洗間,再打開浴室的門,啟動櫥櫃旁的烘衣箱,重置法術公式,拿走尖叫聖飲者手中的衣物丟進去。
「叫什麼?你在我眼裡跟去毛的雞一樣,重點根本不在遮蔽物。」
「有人告訴過你不可以闖進別人的隱私空間嗎?」夕雅抗議道。
「這裡是『我的浴室』。」
「可是我正在用!」
「你會在意豬血糕放在紙袋還是紙盒裡嗎?」
「……不會。」
「我也是。」
再度回到書房,我找到夕雅的古籍,也就是有著我所熟悉的壓章的那本書。
這道壓章屬於我幼時住的教父家街區,教會在成員的經書上留下郵戳般的壓章,每個教區的造型都不會重複,可以說經書就像護照,紀錄主人造訪過的位置。
所以在它掉落後,我就回神了,夕雅也因此沒被失控的我吃掉。
這本經書不斷讓我回憶到教父,但也不大可能是他的,因為蓋過這個壓章的經書可能多到數不清。
封面是古代的版本,用上了品質良好的皮,觸感柔韌。
封面與封底看起來沒什麼問題,我閉上眼……有點久沒用這個方法視物了,自從來到曉光城,我就保持像其他人用一樣的視角看世界。
我睜開「另一雙眼」。
夕雅說的沒錯,這本書將近八百年,是真品,但內頁的數量不太對,而且它們是後來才安上的,這本書的經書外皮是個幌子。
打開扉頁,乾黃的書頁一角簽著一個名字。
易萊哲.薩普特。
我立刻闔上書。
——怎麼可能!
我沒有心跳、也沒有體溫。
現在卻胸口發緊,眼眶發熱。
——為什麼聖飲者會有教父的東西?
手中的書皮觸感越來越清晰,拉扯情緒。
自從教父過世後,我就再也沒有接觸過他的遺物了。我離開我們共同生活的家,一直進行管理者職責直到我決心來這裡……
思念教父的情緒陡然間潰堤。
我可以在往常向教父祈禱、也可以回想有關教父的回憶,但是當證明他曾經存在這個世界的痕跡出現,我才發現我並不是自己以為地那麼對冥河沒意見。
教父不存在了。
不在曉徽神身旁、不在天國中、也不在來世裡,只剩下回憶。
「教父……我今天,放棄作聖騎士了。」
書皮有著一定的溫度,它保存得太好,彷彿連生前的體溫也留下了一部分。
「教父……我……」想了想,想說的話太多了。
「我想念你。」
這個靜止的過程會不斷持續下去,直到宇宙時間的盡頭,還有我再也想不起來的那一刻。
逐漸脫離的時間細節會被收進法則縫隙的紀錄庫,忘卻後我不會去翻,也不會想起要去翻,所以我的永恆中不會有他的參與。
我會拋棄教父。
那維亞總說,我給自己攬住太多垃圾,擠出一堆煩惱來,事實上明明可以作到目空一切,那是管理者起初的天性。
但我不知何時自己看到生命這條路,再也不想作一個旁觀者。
我輕輕放下書,攏起長髮,仔細地盤好。
再次拿起書,輕柔地翻過扉頁,經文沒有出現,而是一篇手寫的古代文體。
字體整齊,收尾處有隨心所欲的翻飛,因為這是誰也不給看的日記。
——天蠍座初年,第兩百個春天正式來臨的第三周,天氣晴。
副標題寫著:一口都沒喝到的早茶。
我不禁笑出來,那是我與教父相遇的第一天。
從此以後好久,我都以為他不喜歡花時間泡茶,因為後來的每一天他都不曾再進行過早茶時刻——他必須做兩人份的早餐。
等我翻盡了日記,聖飲者也著裝完畢走出來。
「你的心情好像變很好?」
「你有將我的浴室恢復原狀嗎?」
「有啦……所以你看懂這本書在寫什麼了嗎?」
「看完了,但我認為你們的書被調包了。」
「怎麼可能!」夕雅搶過書翻看,「雖然我看不懂內文,可是我都快要背起來了,這本書沒有被調包啊!」
「這本經書是我熟人的日記,和聖飲者一點關係也沒有,你們所謂的直系詛咒在這上面沒有線索,所以……把書還我。」
「還你?」夕雅捧著書回道,然後抱緊了它,將身體轉過去。
「你不能拿走它!」
「我可以,而且我有權利,也有那個能力。」
「不給不給不給!」聖飲者又開始撒潑。
我不著急,反正一個命令句就能讓夕雅交出來。看完這本日記,有件事得先搞清楚,但這個問題我不打算用上命令句。
教父的遺物使我重新有一種被他注視的感覺。
我知道那不是真的,但反正我不想用。
「為什麼要攻擊帕諾?」
「對喔?從見面到現在,我一直不知道你說的帕諾是誰……」
「你搶劫他、殺了他的雪鹿、打算切下他的手、還差點把他凍死……」
「那個郵差?」
「他是我的護衛隊長,不是郵差。」
「我只是想看包裹上的名字啊,因為拼音跟日記主人的很像。」
「……哪裡像?是一模一樣,只是變成古代字體。」
「等等,那包裹是你的?」
我聽見屋外有聲音。
夕雅的特殊讓我不敢呼吸來確認氣味,只能瞪著書房門口努力聽——說人人到,帕諾隊長獨有的腳步和心跳聲從玄關進門。他怎麼會這個時候來?難道是要去休息室拿東西?
除了帕諾隊長,護衛隊全員到齊,連休假的成員也站在玄關外,還有兩名我沒聽過的人。
「你在看什麼?」
「有人來了。別擔心,他可能只是要去隔壁房間,不會進來的。」我拿起桌上的聖徽,朝夕雅招手,說道:「走吧,我和你去南斯。」
結果聖飲者竟然吐出一句:「不要。」
「你說什麼?」我的情緒頓時變差。
雖然我身為「人」修養很好,但只要與聖飲者沾邊,我的情緒管理就會特別地差,如同人族看見牛排到處搗亂的心情一樣——絕對不能忍。
看見夕雅懷裡的教父日記,我決定還是忍一下。
「夕雅,別鬧了,過來,我要熄燈了。」
帕諾不知道為什麼停在大廳,他是聽不見書房聲音的,我們還有時間離開。
「為什麼要走?」
「為什麼不走?」
「我也不知道啊。」結果聖飲者給我這一句,還一臉理所當然,讓我覺得我的主食毛病真的不淺。她接著說道:「怎麼說呢?雖然跟我無關……還是有一點關係啦……我認為你待在這裡比較好。」
「你不管找什麼藉口,我都會去南斯的。」我打斷她。聖飲者不想要我去南斯也不是第一次了,而且以前的傢伙們手段花招百出都沒能阻止我,夕雅在這點上還很菜。
「聖騎士不當了嗎?」
「已經不當了。」
「為什麼這本日記跟直系詛咒有關,也不想知道了嗎?」
「它們沒有半點關係。」
夕雅噎了一下。
「假如有呢?」
換我噎了。我想否認,但那樣就像逃避問題了。
對啊,假如有呢?
世界上沒有巧合,我卻忘了這點。
撇開神祉們刻意動的手腳,正常的命運流逝中沒有所謂的「垃圾」,如果有事情發生,那就一定在牽引什麼,只是那根線有多遠而已。
教父的日記與聖飲者的直系詛咒在某個節點上相連。
不應該啊……
抓緊我的遲疑,夕雅把書塞進衣服裡,一面更努力地想說服我遠離南斯。
「你想想,你並沒有真的曝光身份,那個茜茜製造的是一個大誤會,而且你只是被傳送走,席迪恩又那麼沒用,你平安回來不是很合理嗎?」
「夕雅。」我再度打斷她,說出我作出這個決定的理由:「我選擇放棄當聖騎士,並不是因為有人不想要我當、或者我當不下去,而是因為我知道我從來就做不到。我不願意說謊,卻也不願意說實話,最後導致有人要因為我這麼做而付出無謂的代價——我本來就是個不該在這裡的人。」
「我是聖飲者,我應該在這裡嗎?」夕雅突然說。
不應該,聖飲者就該給我安分地待在南斯,別老是想出來打人綁人。
「全世界,還有你這個什麼管理者,都認為聖飲者應該待在南斯,最好一輩子關在裡面不要出來禍害別人,那我們真的就活該一輩子困在那裡嗎?——因為別人認為我們不應該待在我們想待的地方?」
「針對這點,我沒限制過你們的自由,別犯事,我就不會來處理。」
「但你明明就很希望我們全部滾回南斯……不準說沒有!你告訴席迪恩不找回所有人就要讓他的頭掉下來,三句話不離回南斯,從我認識你到現在你都一臉的嫌棄我麻煩!」
「……好,我有。」
夕雅硬要把我和聖飲者的異類處境當作一回事我可以認,但管理聖飲者是世界工作的一部分,而我來到曉光城幾乎算是法則缺陷,不能太理所當然地放在一塊講。
「你看!連你都搞歧視!而且自己被歧視以後,還心甘情願覺得自己也活該。為什麼不能待在這裡?搞歧視的人他們自己才是問題啊!」
「我是管理者,我不需要跟你們比。」
「你是一個奇怪的人!一天到晚想幹聖騎士,不想當管理者!」
「用詞。」我最近對那個字義有點感冒。
「好、對不起、那個……『一天到晚想當聖騎士』。」
「把書還我。」
「為什麼又要扯這個,不還!這是我們的!」
我走過去,聖飲者嚇得後退,靠到桌邊,最後乾脆爬上去,弄倒一堆文件和文具。
即使已經不打算再工作了,但那堆傾倒亂掉的公文依然讓我覺得額頭隱隱作痛,「我再說一次,把書還我。我現在可以立刻抓住你,然後逼你回去那個徽章,接著再關燈,沉回剛才那個糟透的地方……」
「那你就做啊,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強迫我。」夕雅一臉死豬不怕開水燙。
我按住她,夕雅抱緊日記,視死如歸地瞪著我,依舊死不退讓……她是不是開始仗著自己沒犯我的禁忌我就不能吃她,來頂撞我?
「……配合一點,南斯的事情好商量。」這是我第一次對聖飲者說這種話。
沒想到夕雅依舊對我世紀級的大退讓軟硬不吃。
「你留下來當聖騎士,我就分你一半的日記所有權。」她竟然還敢提條件。
我真心開始領悟讓聖飲者中出現管理斷層多麼慘,即使依然怕我,但夕雅竟然開始找漏洞鑽,跟以前只會徹底畏懼服從的聖飲者大相逕庭。
我一手按到日記上,同時,有人停在書房門口。
帕諾怎麼會來這裡?他不是應該去隔壁休息室嗎?
趁我分神,夕雅抽出日記,將手伸直,拿得超遠,然後一腳踩在我胸膛上用力推……被食物踩讓我超不爽,黑霧滾出來。
「凍死我就算了,你想把日記凍壞嗎?」她開始拿日記對著黑霧搧風,「把這鬼衣服給我脫了!」
為了不讓她把書弄壞、也為了不要毀掉教父的日記,我的黑霧凝固了。
同時,門把被轉動——
夕雅還在尖叫:「你到底脫不脫!」
黑霧一秒竄回虛無,書房的門也打開了。
帕諾隊長一如往常,身姿筆挺,面無表情得看起來像沒睡飽,而且面對所有場面都能處變不驚……他維持開門的動作,注視室內。
「帕諾……」我幾乎是用擠地說出來。
「聖長,晚上好。我等一下再過來?」
我把聖飲者拖下來,正想將搶來的書塞進懷裡,卻發現我自己滿身的血。
在我抬起頭想解釋什麼之前,帕諾隊長已經關上門。
「他會回來的。」彷彿聽見我的心聲,夕雅對我說道。
不知道帕諾隊長什麼時候會回來,我甚至也不知道我和夕雅為什麼要等他。聖飲者把自己塞進沙發,我則坐到辦公桌後頭,把自己埋進一片凌亂之間。
帕諾隊長的心跳聲從門外離開,進了隔壁,然後又回到書房門外。
而且他敲了敲門,就像往常一樣。
我應該要讓他進來嗎?
我再高深的演技都無法掩飾滿身是血的事實……事實證明,就算我沒有說謊,卻還是得用更多的謊來圓那個沒被說出的謊。
「……請進來。」
這樣的流程就像日常,只是帕諾隊長在我的桌上放了一個急救箱,看著他盯著急救箱的表情,他很可能也不確定自己拿這個東西進來有沒有必要。
帕諾隊長突然說道:「聖長,教皇殿要接管您的騎團,派我來取權杖。」
什麼鬼東西?他們的手伸過來想幹嘛?
「接管應該通知湯瑪士,為何需要權杖?」
「教皇殿在封鎖白天的消息。」
「我知道了。又是那群愛玩政治的傢伙……」
「……。」
不是,我沒有想說出那句話的。
帕諾隊長的表情一如他走進這個門後,面無表情。
我突然開始很擔心,帕諾這樣真的沒問題嗎?他如果開始驚慌、大叫、甚至抓著我搖晃或衝出去喊醫護神官,都比他這樣平靜好啊!
「帕諾。」
「聖長。」
我想了老半天,發現自己只能講這句話。
「你沒有任何疑惑嗎?」
帕諾隊長還是一樣,看著我,平靜、普通。
「有的。」
「為了你好,請你發洩出來。」
「聖長?」
「我講真的,你這樣讓我很擔心。」
擔心得連職業措辭都用不好了……
帕諾隊長的思緒彷彿終於找到出口,馬上問了他覺得最要緊的問題,而且居然無關聖飲者。
「聖長,您受傷了嗎?」
關於這問題,我有很多答案可以解讀。
「……不算有,但我很好。」
帕諾隊長還是打開了急救箱,大概覺得胸口一灘血有處理的必要。
說到傷,我得先給他一個。我找了個藉口回到臥室,抽出佩劍,往衣服破洞裡一戳……我抓不準多深會變成致命傷,大概可以了吧?
擦完劍,掛好外衣和外套(我居然思考著,要把它們清洗縫補完再走,還是留給收拾的人去煩惱),拿上剪刀,因為急救箱沒那東西,護衛總是來借。
出來後,血腥味引起夕雅的注意,她馬上懂我做了什麼,然後假裝什麼也不知道,把頭轉回去。
帕諾隊長開始處理傷勢,手法熟練,因為護衛隊的受傷狀況很頻繁,雖然都是小傷,我的「大傷」卻也沒難倒帕諾隊長。
帕諾隊長一如往常,重心都在工作上。
「聖長,鎮邪手在外面,既然您回來了,我會告訴他們取權杖的事取消。」
原來那兩個我聽不出來的人是鎮邪手,看來教皇殿在我被綁後控制了護衛隊。說到權杖,其實我打算交更多東西出去,但不是給中央政權。
早前給湯瑪士的文件還有交接物品都備齊了,也幸好有做,否則現在臨時離開大概會留下一堆爛攤子。
我看著帕諾忙碌,忽然發現我只能把這件事交託給他了。除了有他總是率頭做雜事的原因,也有他是我身邊能最大限度(撇開公事用的湯瑪士)替我代行特殊要求的人。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這些年才會沒想過請管家?
「我有東西需要你幫我交給湯瑪士。」我對他說。
帕諾隊長也不笨,聯想到一件事。
「聖長,接見室中發生了什麼?」
鎮邪手圍堵我,沒成功,我卻認同自己確實沒資格在這裡,正要自首的時候,聖飲者衝進來綁架我……
我只能再次說道:「我真的需要你替我把一樣東西轉交給湯瑪士。」
帕諾難得不回應,繼續忙碌。
等他處理好後,我穿好衣服,去打開保險櫃,拿出文件袋和放在一起的權杖盒。
東西拿在手上,好不容易能「退休」了,為什麼我的感受不符合期待?
綜觀來說,雖然有了鎮邪手的插曲,但這個退休姿勢其實算完美,只是讓我瞭解到我一開始就沒有自己以為的那個資格。
算了,那維亞說得對,我就不該想那麼多。
只是一疊物品罷了,拿著交給帕諾就好。
「聖長?」帕諾隊長接過文件和權杖盒,看見我開始取指揮銜戒,馬上明白自己被轉交了什麼。
戒指取下了,連壓痕也沒留。
「從窗戶出去,直接交給湯瑪士,就沒有人能對第七騎團伸手。」
帕諾的心跳得又快又重,首次對我給他的指令產生質疑,「您真的要讓我做這件事嗎?」
「必須是你。」帕諾的地位能讓湯瑪士信服,退位文件由他轉交,事後也不會有爭議。
帕諾隊長沒有阻止我的堅決,低頭沉默看了一會兒盒上的戒指,低聲說道:「聖長……我回來的時候,有話想對您說。」
其實我本來打算在帕諾隊長出去後立刻離開,雖然我還會在無光中待幾天,確定夕雅真的沒有感染帕諾,還有找到失蹤的亞努……
最後說說話也好。
以後也許我都不會再跟黑暗階層以外的東西接觸。
我用平常的語氣說話:「好,我會在這裡。」
帕諾隊長出去後,不想用聽力跟隨僅存的牽掛,我接下來把所有注意力灌注在聖飲者身上。
夕雅被我突如其來的注視看得一恐,照著聖飲者的習慣,就回嗆了一句:「想被打嗎?」
然後她翻了個白眼,一臉想死。
「對不起,講得太順口了。」
「這是我教父的日記。」
聖飲者聞言,就像帕諾隊長一樣慢了幾秒才接收到事實,只是她有做出反應。
「啊?」
「易萊哲.薩普特是曉徽教廷的神父……日記是他的,你不想給我,行。」
「你想要怎樣?」
「你和其他聖飲者離開曉光城,不弄出一隻吸血鬼。」
「那日記呢?直系詛咒怎麼辦?」
「兩個選擇:第一,日記歸我,我處理詛咒。第二,日記歸你,你處理詛咒。」
「所以我想要日記的話,不但得離開城裡還得自己查詛咒?」
「查詛咒本來就是你們自己的事。」我沒好氣地說道。
聖飲者憋屈地閉嘴了,馬上又開口道:「那南斯呢?你要怎樣才肯待在曉光城?」
「我們會在這裡待幾天,確定城內沒有感染者,帕諾也沒事。至於南斯,你們只要乖乖的,我就不會來管你們。你以為整個黑暗階層我要忙的只有聖飲者?」
「你要我們回南斯,又說想要日記得自己查詛咒,我們待在南斯怎麼查?」
「日記歸我,保證水落石出。」因為我有法則權限,你們沒有。
「你流氓!」夕雅用哭音喊道:「黑暗管理者有黑暗歧視!」
什麼鬼話?難道我要對食物充滿同理心,與其他種族一視同仁?
「你覺得牧羊人會在意山羊與綿羊的差別?或是去關心別人的羊群?」
夕雅回嗆一個她邏輯得出來的比喻:「可是這個牧羊人想要當牛,就跑去當牛了。最後因為自己原本是牧羊的,怕被其他牛討厭,就決定不當牛,回去牧羊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
「你是個認真當牛的牧羊人。」夕雅對我說。
「羊群需要我回去。」而且我的牛皮已經搖搖欲墜,與其等掉下來再走,倒不如自己醒悟,別給別人添麻煩,安靜地離開。
「不不不,我們很快樂,你放生我們吧!」
「你們不是羊,是一群到處搗亂的狗,還意識不到自己多神經病。」
我為什麼要跟食物爭執這種事?
「你才神經病!」
「……。」
「好、對不起,我才神經病……」
「去那裡站著,面壁直到我說停。」
書房的門又開了,我把注意力都放在夕雅身上,沒想到帕諾回來得這麼快……而且拉上了所有護衛隊隊員!還……全部佩劍。
他們……這是……想要發洩一下這幾年被我開溜的怨氣嗎?
我竟然覺得自己活該。
護衛隊先是大吸一口氣,隨即察覺我似乎好得跟滿身血無關,放鬆下來,接著他們看見了桌上的急救箱,再度把那口氣吸回去。
如果可以,我不僅也想深吸一口氣,還想生氣……帕諾沒有送出退位文件與物品!
他原封不動地都抱回來了。
如果護衛隊想抱怨什麼,我認了——可是這個?
「帕諾,你要抗命嗎?」
「我已經做了。」
我真的不想在當管理者以外的時候發火。
「這是我最後的託付。」他不可能不明白重要性。為什麼?
帕諾隊長直視我,終於緩緩開口道:「在我收下它們的同時,我就已經抗命了。聖長,這十二年來,我的使命是守護您,不包含親手毀掉您。」
「好,我接受你抗命的理由。」要帕諾將那些東西替我交出去,真的是我為難他,但這不代表我會收回決定,「帕諾……你還是必須完成它。」
我可以讓那東西憑空出現在湯瑪士桌上,可是沒有那麼做。
護衛隊已經被我甩開在太多事外,不該連我退位也讓他們從別人口中得知。
「恕我直言,這不是一個聖騎士長應該對自己做的事。」
帕諾加重語氣,我也不想再勸他。
「那我就告訴你:我本來就不該在這個職位上。」
撇開管理者,我當初就不是一個合格合理的團長人選,選上後還讓老幹部因為「有人沒投給說好的候選人,背叛了我們」開始分崩離析……
「那並不由您來評斷,我明白無論發生什麼事,背棄這一切是錯的。」
「我不屬於這裡,你也不明白發生什麼事。」
「怎麼會,您是正當受封的聖——」
帕諾作勢就要上前,踏下砸響木地板的沉重腳步。
他舉起來的手可能是想碰觸、拍肩,甚至一巴掌、擁抱……他的心跳聲還有活氣朝我逼來,明明沒有危險,我卻猛然感到劇烈的排斥。
「滾開!」
牙和霧出現。
火爐熄了,冰網沿著地板蓋滿天花板,抗寒法術燈忽明忽滅,黑霧撞上牆壁。
帕諾伸出的手急轉彎,拔出佩劍,後退作迎戰姿態,護衛隊也被嚇退。凝視我的瞳孔們隨著心跳在暴動,是陌生又熟悉的情緒——我曾經在無數黑暗階層臉上看過的恐懼。
滿室劍光,聖飲者抱頭發抖。
「我……」
我不應該這樣的。
「對不起,我沒有惡意。」
我垂下頭,聽著一堆轟隆作響的心跳聲,只想倒回時間。
為了復原環境,我揮手驅散低溫,抹消黑霧,一邊讓自己平復下來。
房間逐漸解凍。
「對不起,沒事的,對不起……」
火爐已經徹底被黑霧撲滅,雖然燈光回穩,但屋內的隆冬還在。
我小聲催促聖飲者道:「走了,夕雅,我們要走了。」
管理者對黑暗階層的影響最大,她已經失去反應。
彎身抱起被過度震攝的聖飲者,我不敢看呆立的人們。
「帕諾,算我求你,把東西交給湯瑪士……」生平沒求過誰,只有這個,拜託了。
我朝無光的臥室走去,握住門把。
一片顫抖的劍尖放到我肩上。
是帕諾。
……只要不傷到夕雅,我可以接受帕諾接下來的任何舉動。我不會認為那是讓我感覺被寬恕的贖罪、也不是受罰,只是「應該」的。
劍尖依然在顫。
好一會兒,帕諾低啞的聲音滾出喉嚨。
「這不是真的。」
「面對現實,帕諾,一直都是我在你們之中行走。」
「您呢?」帕諾卻說道:「我解釋了——關於抗命原因。」
「真好笑,你們什麼都看見了,難不成你要我說這些其實是法匣做的嗎?」
帕諾的緊繃忽然卸開,就如往常一樣對我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語氣無力。
「按照經驗,如果我放您進去這扇門,您下一秒肯定又要不見了,還請您留久一點,告訴我們:您騙了我們什麼?——連信仰也是假的嗎?」
「我是騙了所有人我跟你們一樣活著!」我轉身朝向他,把話全吐出來,刻意不收獠牙,「塞暖暖包假裝體溫、依靠食物、需要呼吸、經歷疼痛疲憊……」
我朝帕諾走,那把劍往前一送刺進肩膀,他的心驚嚇得狂跳。
「信仰——唯獨信仰,只有這個——不要懷疑我。」
帕諾靠到牆上,持劍的手顫得更快。
「……。」
他猛然推開我,拋下的劍在地板砸出金屬音,急急從急救箱拿出紗布來,用力按到我肩上壓住……這是在幹什麼?他不會沒發現我根本沒出血。
帕諾瞪著我的肩,沒頭沒腦地低聲說道:「……彷彿只要跑了,什麼錯都不會是護衛的。」
如果他說的是我等等離開後的擔憂,他其實可以不用擔心。
「帶走我的是接見室中的聖飲者,與你們無關。職位交接的流程不會有問題,我備妥了所有相關與備用文件,你們不會被解聘,而是自由調職或升遷……」
「聖長——」帕諾提高聲音,沒換掉那個稱呼,「他們怎樣想的我不知道,但我只是嚇到了——只是——驚嚇。」
我看得出來也聽得出來,但他想說什麼?
帕諾的聲音雖然依舊梗塞,話卻吐得堅定:「您在我眼中的十二年,一直是個真正的聖騎士,沒有半點腌臢。我看過許多表裡不一的人,不管是什麼樣的人,時間久了,終究會洩漏那一面,只是給什麼對象而已。我自認陪伴您已久、見識過您所有的為人處事,雖然不曾正式效忠您,但早就決定跟隨您。」
……為什麼我還是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我沒有心跳呼吸,甚至……」
「不過就是死了而已。」帕諾打斷我。「騎士的效忠至死不渝,不管是自己或對象。這句話並非說來好聽,而是下決心時的清楚認知。就算沒有宣誓,不代表不存在。」
「您再跑我就……」帕諾隊長說得順口了,到這裡不得不停下來想了想,接著講:「也只能用下半輩子來完成使命了。」嘆氣並認命。
「等等,但我死了還會動啊——」我幾乎都快抱不住聖飲者了。
「雖然不知道會是這種結果,但其實平常就有蛛絲馬跡了。」
什麼!
「帕諾,我——」剛開口,這時候,一個定位錨卻啟動了,我只能中斷對話,不得不改口說道:「抱歉,有消息來了,這個不能等。席迪恩,什麼事?趕緊說。」
「真的聽得到!不是,我不是在跟你說話,艾斯萊瑟,那個……我現在在跟阿貝爾說話,對,就是那位……好啦別吵,讓我先說話,不然我的頭可能會掉下來啊!阿貝爾!對不起!不要讓我的頭掉下來!可是我真的盡力了!」
「視情況而定,發生什麼事了?」
「這真的不是我們故意搗亂,但是——有些人也失蹤了!」
「我不聽這個,說點有用的。」
「他們絕對不是故意的,這一定有意外!我們也不懂為什麼會找不到人,明明都約好了定期聯絡還有召集地點……」席迪恩最後哭喊著:「我們真的沒人有癮頭!」
「在原地等我。」
我把夕雅放到沙發上,咬破手指在她頸後按下定位錨。等等辦事也許要穿過很多無光,她不能再進去了。
「情況緊急,我必須離開,你不許對他們做什麼,你知道我會怎麼對你的。」
聖飲者厭厭地勉強抬眼。
「那如果他們要對我做什麼呢……」
「你不覺得帕諾有那個資格嗎?」
不繼續聽抗議,我轉向臥室門,一面指著聖飲者對護衛隊交代道:「我有件事要馬上辦,這個聖飲者如果想做任何可疑的事,你們不用顧忌手段,但千萬記得別和她有體液接觸,雖然我已經做了預防,應該不會發生那種事……」
帕諾急急上前。
「聖長,這事沒完,以神之名承諾您會在一天內回來!」
「……好、好。我答應!」
我踏進臥室,把門往後一甩,投身無光。
天蠍座初年,第兩百個春天的第五周。
或許快要接近第兩百個夏天
今天,鄰居馬丁先生向我抱怨了他的孩子又在調皮。小馬丁在他爸爸的帽子裡放了一隻非常大的白額高腳蛛,把馬丁先生嚇了好大一跳,氣得他追了小馬丁兩條街。
馬丁先生來問我:薩普特神父,您有沒有什麼辦法,讓那孩子博取我關心的方式不要那麼激烈呢?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他,因為我的房子裡也有一個想要取得我注意的孩子,而且他總是往我的廁所扔吸血鬼……
或許對孩子們來說,這是他們唯一能想到的、最佳的,確認「愛」的方式吧?由於吸血鬼還有許多生活插曲,我和阿貝爾的交流進展很好。
阿貝爾,那孩子的名字。
他說為他取名的人是時空旅行者還有老八婆。
我猜是哪來的街頭藝人。
好了,卡!停!
感激幾何最近加入(ㄇㄉ選字打成嫁入)小屋創作的陣仗,即使我只是申請了校稿服務(?
有人校稿好爽,雖然還沒開始,可是就是爽
今天一樣選圖選超久,更久的是章節名
之前就說過我取名都超爛的(可是英文卻都取得很好?)
花了一些時間在跟幾何討教取名的訣竅
然後忽然就變成下午了(?!
有史以來寫小說終於覺得我有了一個好的章節名
發現原來還有這麼多思考訣竅
章節名對於內容隱喻,甚至是帶動讀者看待問題的方向,真的很重要orz
我在這點上一直都做不好,偶爾蹦出一個不錯的,有時候卻彷彿要被一堆蠢字淹死...
感激幾何讚嘆幾何,你這樣不行,以後我依賴你怎麼辦(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