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我說:
生日餐會,我漫不經心接受祝賀,突然很慶幸自己是開車,不然身後這座小山高的禮物很麻煩,等張蕓允回來看到,她會吐槽我不是去吃飯,而是去百貨公司搜括各種點心跟美酒吧。
嗯,她目前不在家,明天才回來。
大致說開後,她就沒有再提他們的事情,而白俊傑也出院了,因此他們偽父女就開心約了時間去老街玩,明天會去另個在山上的觀光景點逛,充分把握假日時光感受天倫之樂。
現在想想,她以前的臉書不是有很多朋友跟追蹤嗎?感覺張蕓允被白俊傑收養後,也順便斬斷一些關係,如果她現在回頭看之前的東西,會不會臉色鐵青?因為前天我在整理抽屜,發現十年前拍的員工大合照,秘書看到就立刻大叫黑歷史,還差點絆倒自己撞到牆壁。
明天我也帶牧澤武出去逛好了,算是慰勞他至今以來的辛苦,而且也該幫他預定回德國的機票,聖誕節那天,二嫂能偷偷回家跟他們過節,我想牧澤武絕不願意錯過這時間吧。
餐會簡簡單單,我沒有說太多話,只用上謝謝、不用、可以這三個詞,他們就很高興,繼續聊著許多雞皮小事,例如孩子考試多少分,現在年輕人的發展有多不可思議,分享各種知道的流行用詞,我一度懷疑自己參加的是老年會,放眼望去都是大十到二十歲的,像牧澤武那樣年紀輕的高管根本沒人。
幾乎東一句、西一句就會扯上他,我看著姪子努力應付,直到他投來求救眼光,才出聲提醒大家桌上的餐點冷了。
如果我當年已經結婚了,會是怎樣的畫面。
看著高管們開心地說著自己兒女的事情,我幾乎能想像,自己像他們一樣三八說著孩子做過什麼事,可能蠢事可能賽事又或者成績,幾乎三句不離兒女,自己的世界就只有公司與家人,其實,挺恐怖的。
但是我沒有結婚也沒有兒女,卻總是宅在家裡,整個世界就是工作,直到張蕓允那顆小蘋果突然滾進來,敲敲門,踹踹門,然後各種高低情緒反應,喚醒封閉在這之中的我。
我看一看接著送上來的馬卡龍,吃一口,很濃密扎實但是太甜了,不過她會喜歡吧?我訂了二十顆回去,很期待明天她吃到會是怎樣的表情。
「姑姑,妳心情看起來不錯。」
牧澤武藉著尿遁逃出來,我嗯哼兩聲,不意外他能找到這,我們待在樓梯間,窗戶有拉開一條小縫,風冷冷地灌進來,吹散不少疲倦。
「還習慣嗎?」
「越來越好了。」他笑著,抬頭望去窗外的星空:「我總算明白,爸常說的事情沒有瞎扯。他以前為了鼓勵我面對恐懼,都會用誇張的口吻說自己當初到德國時有多害怕、多不習慣、壓力有多大,想法又多負面,我現在可以體會這種感覺,也很幸運自己有姑姑可以依靠。」
「嗯,當年的確很辛苦。」
我記得第一次看見二哥生氣,就是董事長想把他放去德國時,二哥氣得破口大罵,當時他好像才因為什麼事情跟董事長吵過一次,所以關係弄得很僵。
「我聽爸提過,姑姑當年跟他感情最好,因為大伯對自己要求很高,所以都是一副撲克牌臉,他就算開玩笑或是分享東西都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有姑姑會皺皺眉頭或是扯扯嘴角,偶爾回幾句話,所以爸好像非常喜歡找姑姑呢。」
「因為他很好。」
「對呀,他的確是好爸爸。」
一個頷首,等風吹起,將全部疲倦帶走後我邁開腳步:「走,該回去了。」
「好。」
牧澤武跟在我身後,啪搭啪搭的皮鞋踏踩踏聲,像是捲起心底漣漪濺起水花。
二十多年前,大家還年輕,事業才剛起飛;三十多年前,都還在上學,我們沒想過未來,只知道自己很幸運,可以吃飽肚子、可以上補習班,甚至還能偶爾吃些小零嘴。
當時,拐賣人口還是很多,董事長要求哥哥們上課時,一定要牽著我的手,送我進教室才可以回教室。
大哥話不多,他是學校女生的夢中情人,所以我每次進教室前,都可以感受很多女生愛慕的眼光,他路上不會說太多話,頂多就是提醒我要記得看書、中午要記得吃飯,然後摸摸頭就走了。
二哥話就很多,也很受女生歡迎,他會跟看過來的女生說早安,然後再偷偷跟我說「妳看哥多帥,一堆女生喜歡,可不要太感激哥讓妳變成小公主」我就會在進教室前不小心踩到他的腳一下,二哥不會生氣,總是笑嘻嘻裝作沒事。
突然想起的太多東西,也讓我害怕了。
將來我先走了,她有辦法好好活下去吧?
生命的傳承在於它的美妙性是人與人之間的互動,就像董事長跟媽,我們是他們的孩子,而大哥跟大嫂,二哥跟二嫂,他們都有孩子。
「你覺得蕓允如何?」
「嗯……個性鮮明,雖然脾氣有點恐怖,但是感覺上,我寧願整天跟蕓姐待在同個地方,也不想跟辦公室那些恐怖的女性相處,他們好可怕,而跟蕓姐在一起還比較輕鬆自在。」
「嗯,那就是不討厭了吧。如果你結婚,我怕自己比她早走,你願意讓自己的孩子陪她嗎?例如當教母之類的,雖然蕓允個性激烈,但是心地善良且溫柔,在過幾年就會收起爪子了吧。」
「姑姑,早走的意思是?」
「死亡。」
我回過頭,看見他眼中閃過的錯愕。
「生命的自然輪迴,不是嗎?」
「啊,嗯。只是小驚訝,因為姑姑在我心裡是很厲害的人,突然想到喪禮的畫面,就有點迷茫,一時間不太能接受。」
「你心腸跟二哥一樣軟呢。」
「咦?我像爸嗎?」
是啊,很像。
以前二哥養過一隻貓,從撿到那天算起活了十年,在他要收拾東西時,那隻貓突然走了,安安靜靜躲在二哥的書桌底下,那是牠最愛的地方,躺著自己最喜歡的姿勢,二哥哭得很慘,因為前晚他還在申請資料想帶牠一起去德國。
那隻貓沒生過病很健康,原本估計還能再活三、四年。
「姑姑?可是大家都說我不像爸啊……」他咕噥著,在踏入包廂的瞬間換回以往的笑容,收起話題。
像是重新墜入謊言中,原本清醒沉悶的現實,被熱情的問後打斷,我突然懷念以前還在學校的回憶,那年誰都不知道誰的夢想能不能實現,也不用為各種原因奔波。
就只是單單純純聚集在一起,一起寫講義、一起做實驗、或是坐在椅子上發呆。偶爾心血來潮,去吉他社借把吉他,仗著老師給予的特權,借一間空的理化教室,在午休鐘還沒敲響前,彈著吉他看著窗外,吹進來的風總是帶有股乾燥陽光的味道,還有葉子唰唰的聲音。
我曾經有過歌手夢,大哥原先想當老師,二哥則是考古學家,結果到最後,我們都忘了。
「你們……還是學生時,夢想當什麼?」
我開口詢問眼前的高管們,他們訝異,然後面露苦澀或尷尬說了許多。
有些人說已經實現了,除了夢想是賺大錢的,其它看眼神我就知道是謊言;有些人則是說實話,哈哈笑著說想當太空人甚至軍人,話題轉一圈後,回到我身上。
「總理呢?您以前的夢想是什麼呀?」
他們好奇看著我,就連牧澤武也是。
當歌手,不是什麼羞恥的事情。
我想開口,卻想起在理化教室彈吉他時,旁邊總有位觀眾不曾缺席任何一場演出,有天當我彈完曲子,她溫柔一笑說著好聽,然後告訴我,自己的夢想是什麼——
「平平淡淡過完這一生吧。」
我說出來,無視這些人愣住甚至想吐槽的表情。
平淡過完一生,對我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但是對於那女人,卻是難以追尋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