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我會這麼抬起頭來望向那刺眼的發狂的黃昏,那暗黃色的光線照映在湖泊、放學回家的學生,以及被水沾濕,鼻腔微微滲出鮮血的我的臉上。那陽光看在我的眼裡真是刺痛的要命,讓我忍不住想要哭了出來。
老實說,現在的我還是會想起當時的情景。雖然事情已經過了十多年了,但心裡頭的疙瘩依舊還在??v使,現在我已不是當初的那個孩子,而是一位可以任意指使他人的老闆,但這情感和怯弱,仍舊難以忘懷。
把話講明白了,大約是在我國中的事情吧。當時的我是因為什麼被別人欺負,已經想不太起來了。因為,我哪管的了那麼多,自己做什麼都不會被他人認可,怎麼可能還會去探究到底是哪一點得罪別人。
不,說不定根本沒有理由吧。我想起這件事的時候,總覺得十分悲哀。沒有理由的被欺負,實在是一件悲慘至極的事情。
當時的我,在班上十分的內向,不只是不說話,而且還不擅與人交際。國中的新生訓練結束沒多久,就成為了班上的箭靶?;蛟S班上總是要有這樣的一號人物,負責被班上的人欺負,而也總有這麼一群人,負責欺負別人。
大部分的人都屬於中立的部分,但那對我而言其實沒有差別。畢竟,如果真要選邊的話,我相信他們還是會選擇向欺負人的那方靠攏。
那時候的我,除了內向之外,身體抑是很差,自小就體弱多病,跑個步沒多久就得大聲在原地喘氣。
這時,就會有一群人在旁邊嬉鬧著說:「哎呀,每次又你,還混啊。」說著諸如此類的話語。這實在讓我不好受,但事實上,說這話的人其實是被我歸類在中立的那方。
有的時候,人不是都有「必要的人之惡」嗎?
當班上有某位同學擔當了所有的惡意,與其讓自己也遭受不必要的麻煩,不如就將本身的惡意交給那位負責承受惡意的同學。
無論是誰渾身沾滿泥濘都好,只要不是自己就可以。這種心態誰都會有。被霸凌,負責承受惡意的我,當時對於這種事情格外了解。所以我不怪他們,如果是我的話,或許我也會這樣吧。
但是,唯一不能原諒的,是那群欺負我的人。這可以理解吧。
偶爾走在走道上,擦肩而過時會被故意撞了一下,轉過頭去還會得到某些難聽的字眼,或者是,被莫名其妙從後面大力推倒在地,以及被莫名當作是摔角還是柔道遊戲的對打人物。
上課的時候從背後被丟紙團,桌子上方被吐了口水,這些都是小事。但讓人無法接受的是,老師並不管這些。尋求協助什麼的,說到底能夠得到解答的終究只是一種理想,頂多得到的只是一句「別理他們」。關於必要的人之惡,老師身上也有一點。
當然也不是沒有想過反抗,但是我自己很明白,起身對抗或者是和他們其中一個人互毆而贏取勝利,也只是漫畫中的情節,現實生活中的我,並沒有那種本事,也沒有這種自信。
每天,都像是地獄。
我日復一日的,期許他們任何一個人發生意外事故,或者是某天他們自己惹出麻煩,然後死在某個地方。每天,我都是這樣期待著,幾乎發狂似的,我也愈加變得神經兮兮,反倒讓我陷入無法翻身的境地。
我變得多疑起來,老是覺得有人在背後用一雙含帶著惡意的目光窺視著我,但我卻又不敢轉過頭去。就連離開學校,也會因為害怕遇到那群人而不時左顧右盼,一點騷動就會讓我嚇的渾身顫慄。
我相信輪迴還有因果,每次被欺負的時候,甚至是被打的受傷出血,我心裡除了祈求快點結束,更多的,是夾雜著更多的惡意希望他們遭到報應。
一定會有報應的,我不斷想著。但是,為何我必須淪為犧牲品,而且必須承受大家的惡意呢。我想不透。
從國一開始的惡意不斷持續到了國二左右,那群人依舊活得燦爛無比,一進教室,往往就是大吼一聲吸引大家的注意,每天炫耀著昨晚和誰去了哪裡喝酒唱歌,甚至還和某些女生上床之類的事情,都彷彿無所謂般說了出口。
我不相信世界上有任何神的存在,就算曾經相信過,但自從被欺負以後,那些信仰還有神祉,早就蕩然無存。因為沒有任何人能夠拯救我,中立的同學也好,老師也好,誰都一樣。
而希望惡有惡報,竟然成為了我唯一的信仰。即使他們仍舊過得比任何一個人都逍遙自在,但我實在想要相信。即使我知道這只是自欺欺人,但除了這之外我別無依靠。
連自己都依靠不了的我,談不上幸福與不幸,這之間已經沒有差別了。當時的我就知道了,今後,我還是會想起這些事情,永遠都會懷抱著對人的恐懼而活著。
我只想要早點離開這裡,每天期待著離開學校的日子。為了倒數放學的時間而上學,期待休假的原因則是因為不用見到那些人,每天晚睡的原因,則是害怕一睜開眼就要面對這整個世界。
對我而言,這個世界充滿了惡意。每個學生嘻笑的面目之下,是如同慵懶的牛猛然抽打身上的蒼蠅般,險惡且讓人不安的。
只有被霸凌過的人才懂這種感受吧。將這些事情說出來之後,一定有很多人說著我太軟弱之類的話,但是,換作是你,你能那麼堅強嗎。
我沒那麼堅強,所以我在國二暑假的最後一天,我自殺了。
但我沒死成。醒來的瞬間我在醫院的病房。
我媽媽來看我了,她說我不孝,每天回家就只顧著玩,現在玩夠了只想逃避學業。我爸來看我,他只是看了幾眼,見我沒事了就這麼回去了。在我出院以前,他們就只來過這麼一次。
我是不是該把學校發生的一切告訴他們,當時的我曾經很猶豫這件事。但我曾經聽我媽說過,有憂鬱癥傾向的人,是可恥,不願意面對事實的人。而我爸是個自尊心很重的人,他絕對不允許自己的兒子在學校被人欺負,這會讓他覺得很丟臉。
所以我打算不說,就算父母能幫我解決,叫老師懲處這些學生,也只會讓我的日子更加難過而已。
一天被打個一、兩次已經算是很少了,我已經連下課鐘敲響都會感到害怕,我不希望每堂課都被打。這簡直比地獄更恐怖,我沒有戰勝他們的勇氣,甚至連死都比這來的容易。
我也不敢逃課,因為我不想因為他們斷送自己的前程,但我也害怕進教室,啊啊,現在想到還是會有點發抖。
然而,儘管我是如何害怕、憎恨他們,但我其實可以很輕易的原諒他們,只要他們願意和我道歉,只要這樣就好了,我就能夠原諒他們了,我要的只是這樣而已,以前的事情可以一筆勾銷。但是……誰也沒有過來道歉。
我變得更加內向,不敢和任何人打交道了。老師上課我也完全聽不進去,只是不斷懷疑著誰要對我不利,成績因此而一落千丈?;氐郊疫€得遭受父母的責罵,在校,除了老師的嘮叨和處罰外,還得面對那群因為成績超越我而來恥笑我的同學。
我曾經被班上的那群人當著老師的面毆打,而且我什麼都沒做。老師卻只說了一句別吵,然後由那群人笑著和老師說抱歉就打發掉了。我很想要問,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我到底該怎麼做能夠逃離這個地方,但是,無論怎麼吶喊也好,嘶吼也好,還是喊到聲帶斷裂都一樣,誰也聽不見我的聲音。
惡意仍舊在我身上不斷的堆疊,我之後又自殺了幾次,卻都沒有成功。我跳樓摔斷了腿,沒隔多久就出了院,推著輪椅的我被從樓梯口不知道被誰推倒,摔到斷了顆牙齒卻爬不起身來,我連那個人的臉都沒有看到,只聽到一群人的笑聲。
我燒炭過、割腕過,無論如何都沒有死,我母親只是覺得我很可悲,說拿我這兒子沒有辦法,但卻又不曾提過要帶我去看心理醫生,因為那只會讓他這可悲的兒子被別人當作笑話。
神啊,我真的只想要這樣祈求,告訴我該怎麼辦才好吧!這個世界就留給想要活著的人活著就好了,我不想活了,別留我了??!
但是,彷彿是某種可怕的力量在牽制住我,我根本沒有辦法死成。每天只能到這地獄受苦,上廁所時被人從後面拿棍子打,被嘲諷生殖器的樣貌,上課也不得安寧,每次午休就算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也完全不敢放心睡覺。張開的眼睛泛著血絲,無論在學?;蚣已e,甚至是寂靜的深夜也總被惡夢喚醒。
當時的我也有心儀的女孩子,但是根本沒有勇氣去求愛。因為我對世間早已沒有了奢望的勇氣,更何況,哪個女生被我愛上,也只會害她遭受別人的嘲笑罷了。所以我不敢說出口,算是對她唯一的溫柔吧,雖然她不可能知道就是。
我不想要成為什麼名人還是企業家,我只想要當個平凡人,只要不受人欺負就好了,僅僅只是這點也無法達成,求愛,尋求幸福,這種事情根本不屬於我。沒有人想要欺負我,根本不會有這麼皆大歡喜的事情發生。
有一次,忘記是因為什麼原因,反正也是弄到流血了。我在教室後走廊的洗手臺洗去身上沾到的灰塵還有血漬。
我的臉頰都被水沾濕,但是可能也有眼淚吧,我想,即使這種事情已經重複很多次了,但還是會哭的。我就這麼抬起頭來,看見了一幅我以前都沒有注意到的景象。
校門口的方向,一顆即將西沉的太陽就要末入地平線,那暗黃色的光線照映在湖泊上、樹木上、校門上、放學回家的學生身影上,以及被水沾濕,鼻腔微微滲出鮮血的我的臉上。
不知道是為什麼突然衍伸出的想法,覺得我就像那夕陽,悲哀、蒼涼,無法像是中午的陽光般耀眼奪目,也沒辦法像溫暖的陽光照耀任何人。看到那景色,我終究還是放聲大哭了出來,好慘喔,我活的真的好慘喔,我好想要大聲對著那顆夕陽吼叫,就算被人注意到也沒關係,但是我卻只是一個勁的哭著,話語始終哽在喉嚨上。
猛烈的悲哀還是無奈什麼的……其實也不是多了不起的東西,就只是覺得很慘而已,除了很慘之外,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我只是對著那夕陽哭著,哎呀,那個夕陽的光線真的很刺眼呢,眼淚根本停不下來。真的是……還真是刺眼得亂七八糟的夕陽呢。
那天以後,每當我受到欺負,不,應該說是每天吧,我都會在那裡等待夕陽,等著它再度將那暗黃的光線照射在這個大地,那是離別前的最後一份禮物。
其實,我也是這樣,不是嗎。我給大家的,其實就是代替大家承受大家都不想要承受的責難,這樣一想的話,彷彿自己就成了什麼偉大的聖人似的,心情緩和了一點。
每天重複著一日又一日的事情,最終,我還是畢業了。帶著悲慘的國中生活的記憶,我之後從來不曾對別人提起這段回憶。
然而惡意並沒有消失,在別的班級,別的年級,甚至是未來數年,想必都會有和我同樣的人吧。我唯一能做的,只能希望他們堅強。雖然我想死,但是我更知道活著的艱辛。
彷彿是這段時間累積的虧欠轉為回報了,之後創立了一間公司,勉強算是經營的不錯,也有了幾個可以讓人信任的部屬和一些值得信賴的員工。
究竟是為什麼想起了國中的這些事,好像是因為看到報紙上有個國中生自殺的消息吧。內容提到的是,他在學校都被人欺負,最後沒辦法之下就跳樓輕生。記者白目地又去問他的父母,會不會難過之類的話。
他的父母說:「我以為他只是比較內向而已,沒想到在學校發生這樣的事情,他都沒有說?!?/font>
彷彿這麼回答之後,責任就能撇得一乾二淨。老師也是,記者訪問老師,說他留下來的遺書寫說曾和老師求助,但是完全沒有改善這件事。
老師回答:「我沒有想到事情會這麼嚴重……我覺得他們只是在玩而已?!?/font>
而記者之後連那些霸凌者的父母都訪問了,雖然回答的內容都不相同,但就我看來還是一樣的東西。
「我的小孩在家裡很乖,根本不會這樣欺負同學,一定是哪裡搞錯了吧?說不定只是想要牽拖而已?!?/font>
「他是不是才應該要思考,為什麼會被別人欺負?」
「說不定不是因為我的小孩欺負他,而是因為其他原因才自殺的?!?/font>
看到這些話,心裡原以為早就淡卻的心情又浮現而出,我才發現,那傷痕好深好深,過了那麼多年了,還是難以忘懷,想到這些也還是會心頭隱隱作痛。
這件事,想必沒有多久又會被其他新聞掩蓋吧。然後大家都會忘記這件事,而且,誰也想不起來了。
欺負人的依舊會欺負人,負責承受惡意的人,仍舊承受著這般痛苦。
大家都說,死了就沒有希望了,就都結束了。但是,誰說,活著不痛苦?
在網路上無意間看到這個影片,就突然想要寫這個故事了
其實以前就想要寫這個題材,但是我知道我寫了會很難過,一直沒有勇氣好好寫出來
沒錯,我寫的時候真的心裡很難受
我國中的時候,和班上被霸凌的同學走得很近,一些比較要好的朋友叫我不要這樣,到時候惹上麻煩
我聽了很難過
那些人已經很痛苦了,給他們一點希望,難道也是不被允許的嗎?
高職的時候也是,也有個朋友因為一些原因被大家討厭著
所以我也和他交朋友
大學的時候也是,有位來重修的學長,很內向,不敢和大家說話的樣子
我就主動和他聊天,體育課分組測驗的時候他只是呆呆站在原地,我還主動過去問他要不要幫忙
他很高興的和我連說了幾聲謝謝
國中的時候,隔壁班有位同學被欺負的很慘
在班上被逼當眾脫褲子,連內褲都脫的那種情況
但是根本沒有人敢離開教室,就怕被當作是"反抗份子"
這件事後來鬧得很大,老師和校長都知道了
在當時我認識一位在當記者的朋友,他說這件事一定能夠上報,可是校長拜託他們那邊不要登出來
就是要壓下來的意思
老師的解決方式也很扯,我看了真的對這個學校沒有任何希望
是在週會的時候,在講臺上怒氣沖沖的說:「有誰曾經欺負xxx的,現在給我出來!」
可是問題是,這件事雖然鬧得滿大的,可是也沒有必要把被欺負的人名字都講出來吧
我當時在場真的倒抽一口氣
結果當然那群人還是站出來了,當然是一副覺得這也沒什麼,我就是敢做敢當這樣的樣子
當時被欺負的那個人的父母,說一定要讓那些欺負人的孩子都轉學才放心
但是,到畢業為止,誰也沒有轉走
那個被欺負的人有沒有繼續被欺負我是不知道
事情過了很久了,惡有惡報這種事情,終究沒有發生
而那個被欺負的人,現在正在讀高一
這件事情對他造成的陰影似乎很大吧,聽說他變了個人的樣子,詳細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
總之,人總是會有這種,「必要的人之惡」吧,但是非必要之惡,絕對不能允許的
這篇後記說的有點太長了,就到這邊結束好了
花了兩個小時不到的時間,寫了四千四百多個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