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除了遙遠一無所有,更遠的地方,更加孤獨。遠方的幸福,是多少痛苦。——海子
說點不一樣的故事吧。
老實說我已經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了?;蛟S是為了想要轉換心情吧,當我將這位名叫海子的詩人的這首詩打出來的時候,心裡覺得舒暢多了。
除此之外,還想引述一句太宰治在作品寫過的一句話。
「一直以來,我過著羞恥的生活......」
「寶貝,你真的這麼想嗎?」
讓我躺在她的膝蓋上的,是一名叫做詩穎的女孩子。
「我只是突然想到這句話而已?!刮覍⒛樎裨谒亩亲友e,刻意不想讓她看見我臉上的表情。
「這是『人間失格』裡的句子吧?如果你有事情的話,一定要和我說喔?!顾@麼說,一邊輕撫著我的後腦杓,像是摸著的不是一個成年的男孩子,而是一隻待在她懷裡撒嬌的貓咪。
「我會的?!刮揖瓦@樣膩在她的肚子,鼻腔湧入一股女孩子的體香。
一直以來,我過的就是這樣的生活。
我和那個叫做詩穎的女孩,並不是男女朋友的關係。以前不是,今後或許也不會是。
或許要好好描述我們之間的關係有點困難,但比起這個,也許用「單純」來形容更為恰當。既複雜,又單純。
「我把我能說的,全部都和妳說了。」
「真的全部都說了嗎?」她問我,但是我肯定的點著頭。就像媽媽詢問孩童是否要吃飯的那般語氣,而我與這個並沒有什麼差別。就如同身體疲倦總要睡眠,做這種事情對我而言其實再平常不過。
我將臉從她的腹部中移出,躺在她的膝蓋上由下往上注視著她的臉。她的眼神好認真,也很擔憂。然而我只是對著她一個勁的發笑。
「妳所不知道的,都是我最無所謂的部分?!刮乙贿呎f著,然後伸出雙手輕輕夾住她的兩邊側臉。
「我難道不能貪心的把無所謂的部分都知道嗎?」她嘟起嘴,露出不滿的樣子。
「妳真的想要知道?」我輕輕笑著,「可不是什麼有趣的事情喔?!?/font>
「沒關係,你的小說有這樣一段話吧?『喜歡就是不討厭,愛就是連討厭都喜歡。』,所以你的事情我都會想要知道的。」她說。
「咦,我可沒說我喜歡還是愛妳喔?!?/font>
「齁,你就只會耍嘴皮子。我愛你就夠了啊......」她一邊這麼說著,兩側的雙頰已經是羞紅一片,「這樣的你很讓我擔心呢......」
她將她的嘴唇朝著我緩緩靠近。
然後貼上。
對這個女孩子而言,我是她第一個願意付出真心的男孩子。然而,對我而言她並不是第一個。這是讓我感到羞恥的地方。
我......最大的缺陷就是,沒辦法發自內心的信任男生。
因為我會想起我的父親。
父親是在我九歲那年和母親離婚的。在那以前的生活簡直就是地獄。至今,我仍舊不明白為什麼我的父親會是這樣的人,即使想破了頭也無法理解,或許是命中注定,抑或是上天派來的懲罰——作為將我生下來的贖罪。
在我出生的前幾年,父親還是一個踏實的上班族的時候,據母親的說法,他是個滴酒不沾,菸品也不碰的人,更不用說吸毒了。剛結婚前幾年還很美滿,他也是個肯為家庭付出的好父親。然而,就像是為了讓這份美好更上一層,沒隔多久,母親就懷孕了。在壟罩在親友的祝賀與同事的祝福聲中,孩子平安生了下來,那就是我。
但是,隨之而來的並不是三個人的美好家庭,取而代之的是父親的逐漸墮落。原因我不清楚,可能是那些祝福的親友和同事給予的期望,工作壓力、經濟壓力之類的。
他們開始爭吵,就像是八點檔常演出的戲碼一般,開始和那些總是晚回家的同事廝混,在家的時間越變越少,回到家總是帶著酒意。一開始還會不好意思的說聲,「抱歉,我喝了點酒。」到後來甚至連在家裡也開始喝了起來,然後還有抽菸也是。
不過這個家真正開始崩解,大概是從吸毒開始的吧。老實說母親也不曉得他是從哪裡沾上的,就像沒有品嘗過美好的滋味一般,一碰上便無法自拔?;ǖ腻X越來越多,開始連班也不想要上了。
大概到我懂事且帶有記憶的年紀,父親已經是一個喝醉酒會打母親,為了錢將整個家翻箱倒櫃的男人了。在我的印象裡,父親就是這樣的人物。
「文彬,你知道媽媽把錢放在那裡嗎?」父親曾經這麼問我,嘴裡散發出一股濃烈的酒味。
「我......我不知道......」那時候的我才七、八歲,但已經漸漸明白了一些事情,比方說父親拿錢是為了什麼,還有買了這些東西以後要做什麼。
我不知道毒品究竟對父親造成多大的影響,也不知道那到底有多吸引人。不過看到父親這副模樣,真的讓我心裡感到害怕和不安。
「說謊喔,文彬,爸爸是怎麼教你的?」他一定是知道我不肯把放錢的地方說出來,才刻意用這種語調說話的吧。即使表情刻意裝出慈祥的模樣,但喝了酒紅透的臉龐騙不了任何人。
那天,我的身上多了很多道傷痕。因為父親說我是個隱瞞事情的壞小孩。我明知這不是事實,卻又不免感到疑惑,究竟該怎麼樣才是對的。直接告訴父親錢的位置才好,還是該像現在這樣,裝作毫不知情,然後承受父親的痛打呢?
我不明白何為是,何為非。上面這樣的情形其實已經重複好多次了,要不拿錢,要不就拿東西去典當,還曾一陣子瘋上了簽賭,曾一夜賺進了數十萬元,但隔了幾天又全數賠光。
說到底,這個家到底是母親偉大,還是父親偉大。在我生活在那個家裡的時候不知道問過自己多少次。母親偉大嗎,既然偉大為何又要承受父親的皮肉之災,得出去賺錢給父親花用;那是父親偉大嗎,既然偉大為何我內心毫無尊敬他的想法,為何偉大的人還要去讓自己的罪過推給其他家人呢?
幾乎是每天夜裡,關上房門之後沒隔多久,就會傳來父親的聲音,偶爾是叫罵,偶爾是摔東西,偶爾是伴隨著母親的哭聲。我不敢看,連打開一點門縫都不敢。
明明這時候應該是要出去解救母親,或者是去安撫父親的,我一邊抱持著這樣的想法,一邊對自己的懦弱感到灰心,但同時又想起,其實我誰也拯救不了,就只能躲在房門後面,等候這陣風波過去。
然後不知道隔了多久......父親帶了一個我和母親從來都沒有見過面的女孩子回家了。
父親沒隔多久就和母親離婚了。這對我而言絕對是救贖。
離婚以後,父親真的就和我們毫無瓜葛,我們也搬到了別的地方去住了。此後再也沒有父親的任何消息傳來,脫離地獄的日子終於到了,我對此深感慶幸,同時也替母親不用在受皮肉之苦而高興著。
然而,脫離苦海的母親,卻沒有因此露出笑容,從今以後,一直是鬱鬱寡歡。這就是我出生所帶來的懲罰。懲罰父親,懲罰母親,懲罰我。
我這輩子因為父親的緣故,變得不敢信任男人。更為可恥和害怕的是,我自己就是一名男性,對於自己身上流著與父親相同的血,我感到很難受和痛苦。
我變得幾乎只能與女性發自內心的交好,和男性在一起只會意識到他們是與父親相同的人種,並因此而感到害怕。
父親能夠為了自己的慾望去傷害他人,那還有誰不行?
然而,如果要完全切斷與男性的關係是不可能的,尤其這個社會掌權者與有實權的一方,幾乎都是男性。從前讀書也是這麼一回事,出風頭的也都是男學生,就連工作以後,我也因為老闆、主管都是男性而沮喪。
只是,這樣的我即使不信任男性,但他們並非不信任我,還常對著我發笑,而我也用與他們同樣的笑容回應著他們。不過,所謂信任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說不定他們正在背地裡說著我的壞話,編織著誣陷的謊言來對我。
至少在假裝這一點來看,我覺得我是做的不錯的。和男性溝通的話,談話內容都比較單純,即使偶爾也會有感性的話語,只要隨著對話的進行改變一下說話方式,時而皺緊眉頭,時而感同身受似的發出略顯顫抖的聲音,或逗人發笑,或讓人振作,就能夠讓對方對我的更加信賴。
不過,懷抱著對男性的畏懼,也讓我獲得了意料之外的好處。第一件是得到男性的信任,因為言行很謹慎的關係,不只是求學,出社會工作的時候也因為這點而取得上司和同事的好感;第二件則是我的女人緣算是不錯的。
會有女人緣這件事,其實讓我大感意外。但外人總是說,女人是感性的動物,這點果真沒有錯。
我並沒有刻意裝作沉默或是個性消沉,即使只是在男人堆裡如往常般逗人發笑,也會莫名受到一些女性的關心?;蛟S是因為,我只懷著對男性的恐懼,而不對女性設防的緣故吧,當我和信任的女性在一起的時候,我不刻意露出笑容,不刻意假笑,不刻意關心,不刻意築起心房。
只露出脆弱的模樣。
「文彬,我覺得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俊?/font>
在就讀高中的時候,某個女同學(似乎叫做依婕的樣子,已經不是很清楚了)跑來這樣問我的時候,實在讓我感到驚訝好一陣子。因為當時的我才剛和班上一群男同學聊完遊戲的事情,還笑得很大聲,沒想到有這樣的人跑來問我有沒有心事。
「沒事。」我對著那個同學傻笑,「怎麼可能會有什麼心事?」
「嗯......其實也沒什麼事啦?!贡晃疫@麼回問,她好像有點尷尬的搓弄著自己的長髮尾端,「只是看你一個人的時候,好像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的樣子。」
「沒這回事吧......」我刻意裝做驚訝的樣子,「妳是不是看錯了,說不定那時候我是在寫作,因為沒有靈感而出現苦悶的表情,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寫作這件事,大概是我從國中養成的興趣吧。詳細時間點已經不是很清楚了,因為自己內心的憂慮無處宣洩,只能用文字來傳達出來。我將很多自己內心的事情寫成小說的形式放在網路上。這是我唯一和這個世界對抗的手段。
「嗯......」說我好像有心事,結果反倒是她露出心事重重的樣子將頭略為低下,雙眉緊蹙,露出一副像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那個啊......我......我有關注你的文章喔?!?/font>
那個表情看起來非常脆弱、寂寞,讓我沒辦法再對她置之不理。
「啊,是這樣嗎?謝謝喔。」我用一副很高興的語調回應,表情應該也很完美吧,就像得知有人喜歡自己一樣,是那樣讓人高興的事。然後,我又抬起一隻手輕輕搔弄頭髮,露出一副困惑的樣子,「不過,是怎麼了嗎?難不成是寫得不好?」
「......才不是寫得不好。」她輕搖著頭,接著用探詢似的語氣問我,「這些故事是真的嗎?」
這時候的我,大概要露出笑容來一笑置之吧,然後得連忙否認才行。但是當時的我並沒有這樣做,反倒是用一副很失意的模樣。
「是不是真的都無所謂吧?」我說。
然後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眼神隨即變得堅定。
「我想要知道這故事是不是真的?!顾樕系谋砬榭雌饋砗苷J真,但是我卻覺得在我眼前的她也隱瞞著什麼。
「為什麼?」我問。
「因為......」
「因為好奇嗎?」
「對,就是這個!」聽到我這麼說,她似乎很高興的笑了出來。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吧?」我也跟著邊笑邊說,隨手拿了一張紙抄了一個號碼給她。
「這是......?」她接過我遞給她的紙條,凝視著上面的數字好一段時間。
「這是我的手機號碼,如果妳想知道的話,晚上可以打電話或傳訊息給我?!?/font>
「嗯......好。」她說。
如果說,物以類聚這個成語是真的的話,那麼,這世界上對我抱持著同樣隱疾的人還真是不少。並不是說都是家庭狀況出問題,只要是因為長期懷抱著不安、徬徨,或者說是本身感情比較纖細一些的人,都容易彼此相互吸引。
互舔著對方的傷口,然後給予感情。
到了晚上。
「那個......是文彬嗎?」電話那端傳來了依婕的聲音。
「嗯,是啊。」我笑著回答。
那個夜裡,算是我第一次對別人敞開心房。
我們聊了很多,當然我並沒有將我害怕男性這件事情說出去,只是表達了內心所感受到的徬徨還有害怕,簡單來說,只要對著對方說「我因為害怕別人討厭我,所以我......」諸如此類的話語都能夠得到同情。
所以我也就這樣說了出去。
「沒想到你過得那麼辛苦......」聽完了我的片段過去,她的聲音已經有一點哽咽了。
「妳還好嗎?聽我說這些話,不會覺得無聊吧?」
「不會啦......文彬你就是太替別人著想了,才會讓自己過的那麼累。」
「沒有吧,我覺得我已經習慣這樣的生活了。」我說。
「如果可以的話......」電話話筒傳來了這樣的聲音,「你其實什麼都可以和我說的。」
「這樣不好吧......」
「沒關係的,不管什麼事想說就說吧。不管你有多討厭自己都沒關係。就算大家都不認同你,我也會認同你的?!?/font>
「嗯,知道了?!刮艺f。
掛了這通電話以後,我才發現我們講了兩個多小時。
然而,雖然將自己的內心坦白是一件很棒的事情,但那個女同學之後和我告白的時候,我卻沒有答應。原因連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但在那之後,反倒是她一直對我說她內心的話,我想這也是信任的一個環節吧。
「即使拒絕我以後,也一定要是朋友喔?!贡痪芙^的時候,她是這麼對我說的。
「以後妳有心事,也可以找我談。」我笑著回應。
我們之間的聯繫沒有斷掉,依舊維持著讓她對我訴說心事和愛意的感情。我不敢說我完全沒有喜歡上她,但隨著她對我說的事情越來越多,我也對她這個人了解的更加徹底,然而我卻漸漸對我隱瞞著某件事情,以及她對我懷抱的感情感到愧疚。
人或許都會有那麼幾件不能訴諸於人的事情吧。但我面對她,卻完全不覺得她對我有所隱瞞,對照自己所擁有的卑劣因子,又讓我想起父親說我是個隱瞞事情的壞孩子這件事。
她告訴了我很多事情,家裡的事情,朋友的事情,感情的事情,還說了很多從來都沒對別人說過的事。然而這些都只是讓我對她抱持著更深的芥蒂。
甚至,之後我因此在家喝了悶酒,她還跑到我家來問我,「是不是又有什麼事情悶在心裡了?」當她說出這樣的話的時候,我便「哇」的一聲抱著她放聲痛哭起來。我就這麼哭著,一邊緊抱著她,一邊又深刻的感覺我再利用她。
我只是想要利用和她的聯繫,來讓自己好受一點罷了。
有些事情我想還是有分該說和不該說的,脫口而出的話或許會傷害到別人,適時的隱藏某些不是那麼重要的部分也是很重要的。大概也是在這段時間,我讀了太宰治的其中一本書,書裡面有這麼一句話。
『妳所不知道的,都是我最無所謂的部分。』
不過,不敢把真相脫口而出的,真的是無所謂的事情嗎?
所以,每次面對她我都覺得愧疚。只因為她能將自己的內心交給了我,而我卻意識到自己並不是發自內心去喜歡她。但是,每次她對我說話的時候,我卻只是愣愣地對著她發笑,讓她覺得我正專心聽她說話,而且覺得很有興趣。結果,我沒答應和她交往,果然是正確的選擇吧?
在那之後,我皺眉的次數異常的多了起來。只因為幸福的事物讓我感到不幸,比起直接碰上壞事情,還是遇到這種好事,卻又對此感到不幸更讓人難受。簡直就像面對一株美麗的花朵,而自己卻因為沒辦法感到美麗而沮喪。
然而,注意到我苦悶的人漸漸多了起來。男孩子方面只用簡單幾句,「在想小說的題材,因為沒靈感才會這樣」就能夠輕易打發,可女孩子並沒有那麼容易罷休,即使我將內心的悲哀隱藏起來,那情緒還是容易表露於行,這或許就是我的缺點之一吧,面對女孩子便不能如同男孩子一般戴上面具,時常表現出一副憂鬱的樣子。
可是,那又與憂鬱不同,當然更不是怪裡怪氣,只是情感比較細膩的人一定能夠察覺的出來,這個人內心隱藏著什麼,並且因此而憂慮著。
我一方面想要避免重複的事情再度發生,不想再傷害到任何一個人,不想再利用誰了,但是另一方面又得顧慮和班上的關係,只能用,「那我只能告訴妳一個人喔......」來當作開頭,透漏一點點事情就好。
讓人可怕的是,只透露一點的話,哪能夠讓那些情感纖細的人感到放心啊,「獨自承受是最痛苦的」她們老是這麼說,結果變成我根本沒辦法敷衍帶過,只能告訴她們,「我想要自己一個人靜一靜」來解決。
幾個不想要熱臉貼冷屁股的女孩子,就這樣被打發走了。然而那剩下幾個,卻又露出一副發覺你內心的不安這樣的眼神望著你,每當想起這些,心裡的憂鬱又更加沉重,但這又更加深了女孩子的母性本能。
隱藏不住這樣的壓力,最終我還是爆發了。
我選擇向其中一個我比較信任的坦白,然而,現在我卻完全想不起她的名字了。
「不會有人責怪你的?!?/font>
那時候是什麼情景,我已經不是很清楚了,我只記得和她出來之前喝了點酒,意識並沒有說特別清楚。只記得自己滔滔不絕把所有的話都說了出口,父親的事,依婕的事情,這些都說了。但是能夠規避掉的嚴重事情,我竟然還是選擇隻字不提。
雖然害怕男性這一點說不定在某些人眼裡,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但這件事可怕的原因在於,這是我內心很大的缺陷,這代表我不同於正常人,像是斷了一條腿似的,讓人感到不安。
「只有你自己會責怪你自己?!顾f。
「我也只能和妳說而已......」在我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她將我的腰際環抱住,臉頰埋在我的胸膛裡。
「如果不嫌棄的話......」她埋在胸膛裡的臉沒有抬起來,反而越垂越低,「利用我也沒關係,什麼事情都告訴我,好不好?」
「好?!?/font>
她當時的那張臉我一直沒有好好看清楚,但是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高興,又像悲傷,像是發笑,又像慟哭。存在於兩者之間的界線逐漸變得模糊,我也快要搞不清楚我對誰是利用,對誰是付出真心了。
過沒有多久,這件事不曉得為什麼之後被依婕知道了,但是她知道的只是有人看見那個女孩子抱著我而已,憑著女性的直覺,依婕馬上就下了定論,並且馬上過來問我。
「你......不需要我了吧?」
然而,面對這個問題的我腦海竟然一片空白。我到底需不需要她?不,究竟需要是怎麼一回事,不需要又是怎麼一回事?
我覺得自己一定有某些程度的喜歡依婕,但那前陣子抱著我的那個女孩子又是什麼?我喜歡她嗎?我需要她嗎?
能不能兩個都需要,兩個都喜歡?這絕對是不可以的吧,所以我得做出選擇才行。但究竟又該解釋才好,還是要乾脆的和她說「我本來就不是妳的男朋友,我和其他女孩子怎樣都無所謂吧?」
但是根本不可能將那麼殘忍的話脫口而出,我絕對不想要傷害別人,一個人也不想。但是現在的我不是正就傷害依婕了嗎?如果我選擇和依婕解釋,並且和另外那個女生斷開關係,那不就又傷害到人了嗎?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在我回答之前,依婕就這麼說,「你只是因為沒有人了解你,才覺得我這裡是你的歸宿,對吧?」
她說了這樣子的話,但不是苛責,也不是憤怒,而是一種滿是寂寞和憂傷交織的表情和語調,簡直就像,正準備將東西丟掉的時候,又因為那個物件對自己有特殊意義而捨不得丟掉的感覺。
「不過......沒有關係的喔,就把我丟掉吧。」她又說,「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沒關係。」
我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任何一句話。而她並沒有說一些關於自己的付出還有感情之類的事情,只是,在她說出,「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沒關係」的同時,她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好悲哀。
不是覺得她可悲的那種悲哀,而是覺得,真的好殘忍,我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那表情看起來好痛苦,可是嘴角卻掛著微笑,明明感覺有夠難受,卻笑到瞇起了眼睛,而從這正在笑的眼睛又流出眼淚......
話說回來,究竟這樣的我,為什麼會吸引女孩子呢?
這個特質不只是高中、大學、上班也是跟隨在我的身旁,沒辦法揮之而去。
可怕的是,那個特質還會不斷膨脹,變大。隨著我內心的憂鬱愈發嚴重,那股吸引女生無法置之不理的磁場又會再度開啟,男性們總是在喝醉酒的時候藉故消遣我一番。
「文彬啊,我真的不知道你這樣的大爛人到底是有什麼吸引女孩子的特點???你明明根本什麼都沒做啊?」
就是因為什麼都沒做才可怕。
要說是因為被我這股磁場吸引的女生膚淺嗎,我看也不能這麼定論,畢竟男孩子也沒有好到哪裡去。果真是因為我的情感和女孩子同樣纖細,所以才會被同樣纖細,並且懷抱著悲傷和孤單的女孩子吸引嗎?
一直以來,我過著看似美好,但實則以自身的卑劣為恥的生涯。
我一邊害怕著男人,一邊卻又掌握不了女人。
現在的我,已經幾乎沒辦法分辨利用和愛情之間的差異,那股卑劣就像一個黑洞,只是不斷的加深。由一個微小的黑點,因為刻意隱瞞而變得更大,就像腐敗的食物一樣,沒有清理就層層堆疊在一起而發出惡臭。
我到底是喜歡那個女孩子,才會想要依靠她,還是因為想要依靠,然後才喜歡上的?我搞不清楚之間的界線。
然而,只要將這苦惱告訴男性,一定會得到,「你這幸福的傢伙,少在那邊炫耀了」這樣的回應。
而女性只是會給我一個擁抱,不然就是親吻,告訴我,「別想那麼多了。反正這都是你的一部分啊?!?/font>
可是,事情的嚴重程度超乎我的想像,因為,如果是因為喜歡而依靠,那倒是還好,但若是因為依靠而喜歡,那不正代表著我永遠無法擺脫依靠他人,進而傷害他人的惡性循環?
當初父母生下我所造成的惡果,難道還沒辦法還完嗎?
父親現在已經不知道人在哪裡了,母親則是依舊鬱鬱寡歡,一整天下來幾乎什麼話也不說。明明脫離了一個地獄,卻只是往上或往下一層,並沒有投胎獲得新生這種事,而我也被束縛著直到現在,難道我還得過上大半輩子,得到死為止才能得到安寧嗎!
「寶貝,說到這裡就夠了?!?/font>
說到這裡的我,這時才被詩穎打斷。
「不要再說了......我覺得好難受?!?/font>
她這麼對我說,可是我又覺得好悲哀。這是我連同害怕男性,還有自身的卑劣一併說出口的第一次。
我竟然敢毫無保留的將所有的事情脫口而出,告訴這個不是我女朋友的女孩子。
但是,這樣做會有什麼後果。這樣子我不是完全被看透了嗎?
然後,我把這些事情全部說出口,究竟是為了什麼?又是為了利用另一個人嗎?那之後一定又是傷害了吧?
「抱歉......」
最後,我唯一能脫口而出的就只有這兩個字。
抱歉。
對不起。
對不起,我利用了妳。
對不起,我其實很喜歡妳,但是我連喜歡這兩個字從來都沒有說出口過。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只是凝視著詩穎那雙要哭不哭的雙眼,這樣看著都叫人難受。但是,我對她是喜歡,還是利用?
我突然覺得好想哭。為什麼發自內心喜歡一個人那麼困難,我好想要扣除掉利用之外的感情,我誰也不想要傷害。
我好想要說出「喜歡」或者是「愛」這其中一個詞,但是避免將這兩個詞說出口的我,正是因為害怕之後明白自己只是利用而已,那對當事人而言不是太可憐了嗎?
「抱歉,我搞不清楚......我是不是再利用妳......」
代替回答的,是她的擁抱。像是不讓我逃走似的,害怕我下一刻就會消失不見的,用力的擁抱。
她在我耳邊低語著。
「你剛才對我說過,『妳所不知道的,都是我最無所謂的部分?!唬俏乙惨貞阋痪涮字握f過的話,『膽小鬼連幸福都會害怕,碰到棉花都會受傷?!?,寶貝,你知道嗎?你就是那個膽小鬼喔,明明不用那麼害怕的,明明棉花不會傷害到你,你卻害怕棉花,卻害怕幸福,這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嗎?」
「嗯......」
她將緊抱我的手緩緩放開,她並沒有哭,只是對我露出微笑。
「雖然你遇過對你抱持著關心的女孩子有很多,但是,這一次不一樣?!?/font>
「不一樣?」我問。
「這一次,你不是好好的全部告訴我了嗎?」說完這句話,她突然露出一副很自豪的模樣,「所以,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為什麼?」我又問。
「當然是因為你發自內心的愛上我??!」她笑著。
「屁啦......」我雖然馬上吐槽,但也跟著她笑了出來。
「齁,我很認真喔,寶貝不要開玩笑?!?/font>
即使這麼說,但是她的表情卻完全沒有認真的樣子。接著,她朝著我的方向伸出纖細雪白的手。
「相信我一次吧?!顾f,表情很堅定,「即使你身處在地獄,我也陪你走。」
我伸出手與她的手掌重合。
這樣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