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言論,皆屬戲言。
精神上的潔癖,不論從各種角度來看,都是最為痛苦的。
當我拿著這篇只有幾張紙的草稿拿去列印店列印時,心裡頭其實膽怯不已。這是我第一次向外界說出最真實的自我,雖然只是打算把它印成數份,之後或許還會想辦法貼在各種地方。
而巴哈姆特,是其中之一。
我把稿子交給了老闆,他隨意撇了幾眼之後,便叫我一個小時之後再過來。而按照老闆說的話,隔了一個小時之後回到列印店,看見厚厚一疊紙張被放在紙袋中,上頭還用紅筆標上了價格。
老闆的表情不同於剛剛的模樣,看見我來的時候,眼神中蘊含著某種複雜、難以解釋的情緒。直到他將那一袋紙袋交給了我,才把他心裡所想的事情脫口而出。
「小子,你沒有憂鬱癥吧?」他說了這樣的話。
在這篇的開頭我有說過,「以下言論,皆屬戲言」。但其實這一切並不是謊言,我們就是活在這樣一個虛假、偽善的世界。不管你相不相信、願不願意接受。
舉個例子,我們的生活每天都充斥著負面、悲觀的事件。
新聞報導了某個官員貪污,卻又讓那個人用極少數的金錢輕易脫身;哪個人因為瞄了別人一眼,而被惡煞追砍,或者是耳聞隔壁班的誰正在炫耀昨天找了一大群人,跑到隔壁校去找人尋仇。
朋友抱怨著不知道能不能畢的了業、女孩子和你哭訴著又被哪個男人背棄。
常常聽著這樣的事情,就算你只是想要平凡過日子,這樣的事件還是會充斥在你的耳邊。
我所擁有的精神潔癖,是只要聽見任何負面的消息,都會覺得「哎呀,這個世界真骯髒」而感到噁心。
這就是我現在身處的現實。但是我沒有反抗的能力。
說實話,這樣的厭惡程度還不足以表達我內心的噁心和反感。
只要我在新聞上看見哪個地方發生兇殺案,今後我就會全力避免接近那個地方;只要在路上與人碰頭,不論認識與否,我都會盡量避免與他人接觸目光;大街上被人從身後喊著自己的姓名,就會渾身發抖,甚至就連回過頭的勇氣也沒有。
我竭力避免介入人與人之間的芥蒂,害怕捲入那樣的漩渦與是非之中。
但是我從來都沒有和其他人說過這件事,大家都是帶著虛偽的偽善面具活著。以此當作真理的我,一開始雖然沒有朋友,但我自認為這是與他人最好的距離。
只要一有了接觸,絕對會使得他們被欲望驅使,進而傷害自己。
然而真正可怕的是,即使我已經盡力保持距離,仍舊會因為外在的事情感到害怕。只要聽見某個人因為信任他人而遭致背叛,即使是身為旁人,我也會背脊發涼,冷汗直流,雞皮疙瘩豎起。
但是,生活在這種環境下,更令我不安的點在於,只要我被人看穿我的反應,他們一定會利用這點抓住我的把柄,接著將我變成他們的人偶。
下一個受害者,將會是我。
為了不讓別人看出自己的害怕,我開始說著謊言,變得和他們一樣。
「哎呀,其實我覺得,這件事真的就是他的錯。」
開始挑撥離間、學著他們戴上了偽善的面具。但是,想要藉此保持著安全距離的我,卻也因此與他們的關係越來越密切。
就好似以前看過的一篇作品,叫做「人間失格」的小說。
害怕著人類,但是又因此與人類如此接近。只是我不如那故事的主角善於用笑話逗人發笑,也不擅於交涉。
雖然表面裝做笑容,但我知道他們其實都說著謊話。只要被人揭穿就會嚷嚷著,「只是玩笑話而已,在意些什麼?」這時候如果你和他們認真辯論的話,所有的罪惡都將由你來承擔。
而能夠面不改色說著謊話,並且對此做出解釋的他們。都讓我覺得厭惡至極,卻也同時感覺非常恐怖。
偶爾,他們也會對我露出笑容。「你覺得現在該怎麼做才好?」說出這種話的時候,往往就是要叫你做出選擇,由他們承擔成功的果實,由你來承受失敗的責任。
他們用沙啞的聲音在我耳畔低語時,我就覺得自己好像被人下了符咒般,脖子變僵硬,全身起雞皮疙瘩。
如果回答的答案並不是他們想要的,或者是被他們知道我其實很討厭他們任何一個人,一定會馬上站起來,一群人圍著我,就像他們對其他人做的一樣。
我很怕發生這樣的事,每天諸如此類、兇殺、群毆的新聞實在太多了,我不想成為這樣的犧牲品,所以我每天晚上都對著鏡子練習,該怎麼應對他們,該露出怎樣的笑臉、說出怎樣的話。甚至還會怕到冒冷汗而失眠。
因此,我更加小心翼翼,為了不讓他們看穿我的心,更努力裝成聽從他們的朋友,說起話來喉嚨總是在發抖,整張臉都騰騰發熱起來了。
我徹底厭惡著這樣的世界。
即使現在的我慢慢地熟悉這個世界的偽善,但我厭惡的人仍舊被我厭惡著,原本還能有厭惡他們的立場,但是現在的我彷彿也變得和他們一樣骯髒不堪。漸漸覺得,所謂的世間這個地方並非外表那般和諧。
起初還認為大家是戴著面具活著,而現在連心靈也跟著骯髒的我,無論看誰都是骯髒的。換言之,迄今為止的那種恐怖感原本只出自於旁人,現在卻是由內而外,像吐出黑色墨水的墨魚,說出謊言的騙子,終將使得自己也跟著混濁不堪。
或許從「世界」的角度來看,我這的確是生病了。但我根本不這麼認為,同時我開始覺得︰「所有披上面具的人們,才是真正的病人。」
只是,如果我說出來的話,有人會相信我嗎?
若是有一天我與厭惡的人們失去連結,肯定會遭致報復。或許有人會認為我沒有膽識,認為會造成這種結果的機會實在太小,但問題在於,我根本沒有承受萬一真的遭到這樣結果的本錢。
這種嚴峻的現實死死地困住了我,使我黯然神傷,仿佛自己正犯下重大的罪孽一樣,就算想要吸取一絲空氣,也像是赤裸著身軀袒露於人般羞愧。但這恰恰是「害怕人們的我」以及「與人們脫離不了關係的我」兩種交疊成的結果。
盡管如此,人類這種東西在我的眼里仍舊十分可怕。
為了擺脫對人的恐懼,就算只能獲得一夜的安眠也好。僅僅用拙劣文筆寫下了這篇文章。只希望在這自私自利的世界裡,能夠有人脫下面具告訴我,該怎麼做才好。
已經想死了,這種話不論如何,我都不想要說出口。但又沒辦法否認這樣的想法。
或許現在的我已經像是人間失格這本書的主角一樣,開始能夠喊著一樣的臺詞: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活著,不過只是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