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布局了兩個多月,新聞上的連續殺人犯終究是落網了。
「辛苦了!」警局裡面,俊宏朝著剛從偵查室走出來的警官行禮。想到偵查室門後的,就是那個殺人犯,心裡頭不由得泛起一陣寒意。但換句話說,這起令社會惶恐的事件總算能告一段落,實在是值得慶幸。
警官對著俊宏露出笑容,在俊宏看來,警局上下應該也都為這件事的結束而感到放鬆,不論是誰,都為這個事件忙了好幾個月了,終於能好好休息一陣子。
「俊宏,等一下要不要去吃個滷味?這陣子辛苦你了。」警官對著俊宏如此說道,眼角微微瞇起,露出幾條皺紋。
俊宏猛然想起滷味的味道,不由得感到肚子一陣飢餓。
「謝謝前輩,要不要叫義傑他們?」
「啊……這倒是不用。」警官依舊笑著,但是下一秒又從手上的文件袋中拿出一本小簿子。有些面有難色地望著俊宏,「老實說……還有一些事情需要問問你的意見。」
警局附近的滷味攤這時還不到關門的時間,街道的路燈發閃著微弱的燈光。晚上十點,客人已經很少了,這時候會來的也只有俊宏那些老顧客而已。
「前輩……這是什麼?」俊宏和戴著警帽的警官肩並肩坐在一起,桌上擺著的是剛剛警官遞給他的簿子。他還沒有翻開來看,想先問問裡面的內容。
警官用筷子夾起一塊鴨血,然後放入口中一邊咀嚼著,一邊用筷子指著簿子,「你看看就知道。」
俊宏不敢多話,難得自己的前輩會對滷味有興趣。平常愛好養生的他,雖然不是素食主義者,但難得會去吃鴨血這一類食物,似乎之前也沒看到他吃過。就先別打擾他吧。
「啊啊……鴨血真不錯呢,米血也是,雞心也挺好的啊……」看見前輩略顯老態的面容,卻用這種小孩子似的興奮語調,簡直像是沒吃過這些東西的模樣。一定是因為抓到兇手而鬆懈下來了吧。
看到前輩這樣,俊宏心裡頭舒坦多了。雖然和他認識也沒有很久,因為這次事件被調派過來的前輩,說實話也真的是一個好人。
俊宏想著這樣的事情一邊吃著滷味,一方面又用另一隻手翻開了那本似乎被翻動過許多次,外表有點破損的筆記本。
原以為是不是這次事件的犯罪者筆錄,還是什麼紀錄犯罪的筆記。但是內容卻令俊宏倒抽了一口氣。
這讓他不由得問起身旁的前輩:「痾……前輩?」
「怎麼樣?」身旁的警官嚥下一口米血,表情似乎很滿足的模樣。「覺得怎麼樣?」
「這是前輩寫的……小說?」
警官對著他微微笑著,勾起的眼角瞇成了細線,用柔和的語氣說道:「這是那個兇手寫的喔。」
俊宏詫異的回答:「他寫出這樣的東西?真是難以置信。」
其實俊宏的反應並非異常,任何人看見這樣子的東西,都會認為作者的精神有點異常。滿滿都是幻想的東西,就像是前陣子他抓到的犯人裡,就有個人嚷嚷著說是被心裡的「魔鬼」逼迫著犯案。
事後當然證明他是精神異常,但也有裝作神經病,想要獲得減刑的也是大有人在。
「所以呢……?俊宏,你相信這本簿子寫的內容嗎?」警官像是想要得到什麼有趣回答似的,用筷子朝著他揮舞著,上頭還夾著一塊鴨血。
俊宏實在不可能相信這種誇張的事情,於是語氣有些憤慨地說出,「怎麼可能,鬧夠了吧!」這樣的話,沒想到惹的他的前輩如聽到笑話一般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我明白的、我明白的。因為是正常人,所以是正常的反應吧?」他在開玩笑的語氣中拍拍俊宏的肩膊,另一隻手則擦擦淚水。那是大笑到湧出來的淚水。「畢竟,我拿給其他人看的時候,他們也大致上是這種反應。」
「嗯……」感覺像是中了什麼圈套似的,俊宏沉默了。但不論是誰都會如此吧,看見了筆記本上頭的內容,就相信世界上有什麼吃人怪物這種事,實在不可能。
肯定是殺人犯自己幻想出來的情節。俊宏如此肯定。
「嘛嘛……不過也不怪你。」回過頭,警官已經抹去淚水繼續吃著滷味。「畢竟,我們進去的時候看見了房間的模樣,還有地下室的情景。只會覺得那肯定是哪個慘忍的殺手殺了人,又把他們吃掉吧。你看,不是很多這種事情嗎?以吃掉被害者的屍體為樂。」
聽到這裡,俊宏不由得嘆了一口氣。看樣子這宗殺人案到最後很可能會以精神異常來結案,兇手會被送到療養院還是之類的場所度過餘生。
但是這時,警官突然表情凝重起來,雖然嘴裡還吃著米血,但是語氣卻十分嚴肅,「不過……俊宏……你知道嗎?」
「知道什麼?」
「說不定真的有這樣的怪物也說不定。」警官如此說道。而與這場景衝突的是被放在盤子上,被玩弄著切成兩半的鴨血。
俊宏想起了進入兇手家的地下室時,屍骸的面部皆是腐爛,但是頭部以下的區域卻是只剩骨架,就像是上半部被快要拼完的拼圖,下半部卻空空如也。
「……怎麼可能有這種事。」
像是怪物之類的事情,如果是在國外或者是偏遠叢林,如大腳怪或是尼斯湖水怪,或許還能勉強相信。畢竟那距離自己遙遠,就算相信也是與自己不相干的世界。
但現在不同。筆記所述的怪物,是躲藏在這個都市裡頭,然後突然跑到了某個人的家裡。如果就此被人眷養那還無所謂,但令人弔詭的是,怪物還能自己出門狩獵,再將食物運回家中。
「不過……」警官又說,「關於這件事,我是相信的。」
「前輩,你真的相信嗎?」
警官點了點頭,然後不疾不徐地說道:「不然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被調過來的?」
俊宏想起了前輩被調過來時,上司只說是「熟悉內情的相關人員」並沒有說過其他的事情。原以為是專門調查殺人事件的人,原來是因為這種事嗎?
見俊宏沒有反應,警官像是開始沈思著什麼開始說著,「在我被調過來之前,也有與這個類似的案件。」
「之前還有嗎?」
「嗯,只是那時候被抓到的兇手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他被抓到的時候也是把這些屍體推給了像筆記裡頭寫的那種怪物。」
「那前輩是怎麼想的呢?」想起了筆記的內容,雖然有描寫關於怪物的外貌和簡單的習性,但是這樣就斷定真的有這樣的怪物,實在太過牽強。
畢竟,發生的地點是在人口眾多的城市。並不是在深山、冰原,還是在什麼人煙罕至的地方。
「嘛……拿這鴨血來說。」警官用手中的筷子指著盤內完好的鴨血,「你看到什麼?」
「……不就是一塊鴨血?」俊宏說。
接著警官用筷子用力夾緊鴨血的兩端,來自兩側的壓力令鴨血塊被切成兩半。
「現在你看到什麼了?」警官又問。
俊宏左看右看,只不過是鴨血被切成了兩半,除此之外也看不出些什麼。不過,與其說是自己理解能力不足,倒不如說是這位前輩的表達能力太差。
過了一陣子,俊宏才有些猶疑不定的回答:「……兩塊鴨血?」
「不是啦!啊,雖然看起來的確是兩塊鴨血,但你仔細看這個地方。」警官指著被切開的部分,在橫切面上的確除了光滑的表面之外,還有著為數不多,細小的孔洞。「我們平時就像是生活在這一塊鴨血上面。」
「……」
警官看見俊宏沒有回應,反倒露著一副怪異的表情,便說著,「別露出一副『這傢伙在說啥』的表情!」
然後俊宏才趕快否認:「不……前輩,我完全沒有這樣的意思!」
警官聽了之後咳了幾聲清了清痰,表情又轉為原先的凝肅。
「我們平常生活的地方,就像是在這一整塊光滑的鴨血表面上。」警官說,「但是我們彼此只看的到平滑的外表,看不到內在的事物。」停頓了一會,像是猛然想起了些什麼對著俊宏說:「你想看看,我們要怎麼看到鴨血裡面的東西?」
「把它夾斷?」俊宏回答。
「對,我將夾斷這個動作比喻為『壓力』。如果我們生活的環境受到壓力,那些內部的孔洞就會露出來。比喻為人的話,內部的孔洞就是黑暗面,或者是面對壓力而做出的『應對措施』。」說完之後,把其中一半被切斷的鴨血又用筷子分切更細小的兩塊。「我們人是這個樣子,如果比喻成筆記上寫的怪物的話,或許就能解釋的更清楚了。」
「怎麼解釋?」
「怪物是不會自己跑出來的。就像是狗如果不被逼急,是不會嘗試跳牆的。」
「所以前輩想表達的是……怪物原本就生存在這裡,但是因為某種因素下,原本只是躲藏著的牠,開始跑了出來嗎?」
警官點了點頭。
那本筆記本裡頭寫著的,的確是有提到類似的東西,但說的並不是如此明顯。或許真如自己前輩所說,怪物是因為受到某種外力的驅使下,才從某個我們看不到的角落冒了出來。
就如同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只要不觸犯到對方。相互之間也都是相安無事。但是只要將其中一人逼迫到難以忍受的境地,勢必會招來反撲。
「再舉個例子。」警官說,「以『怪物真的存在』的這個前提之下,你覺得為什麼這次的犯人,選擇不把牠怪物的存在公諸於世,而是直到警察抓到他之後才說出來?」
俊宏想了一下,筆記內容也有寫到這之類的事情,便回答:「不就是跟筆記一樣,是因為有優越感?」
「是這樣沒錯,但是,最重要的重點在於,如果他在學校沒有遭到挫折、在家裡有獲得溫暖、和女朋友的感情很好,相信他不會做出這些事情。而窩藏怪物的行為,就是他被壓力擠壓才做出的『選擇』。就像如果沒有誘因使得怪物做出吃人、跑到人類世界這樣的舉動,相信牠也不會跑到這裡。」
「嗯……」
在回去的路上,俊宏一直想著前輩說的這些話以及筆記的內容。時間已經很晚了,不過他並沒有絲毫睡意。雖然他認為怪物理論只是犯嫌為了掩護自己的罪行所編織出的謊言,但是聽了前輩的話,心裡不由得也有了認同的想法。
「關於這件事……前輩還有沒有除了怪物以外的事情可以說?」再走回警局的路上,俊宏如此問道。
「嗯……除了怪物之外的事情……還記得我們去看過那個犯人家的地下室吧?」警官說。
「嗯。」
「已經調查過了,上面的屍體除了被啃咬的咬痕之外,沒有採集到人類的DNA。而且在地下室的衣服堆,雖然很髒,但是也沒有採集到任何足以證明兇手就是這次被抓到的那個人的直接證據。不過那個人所稱的『小咪』這個怪物,不論怎麼找都找不到。」
「那怎麼辦?」俊宏說,「難不成要放走他不成?」
警官搖著頭,頭頂的警帽略為壓低,「因為是特別的事件,當然要用非常手段。先把他去做精神鑑定,在看能不能把他送到精神病院治療。」
「不管精神鑑定結果如何,都要關到精神病院?」俊宏問。
「這是當然的啊~畢竟如果把他們放出來的話,怎麼讓民眾安心呢?」
聽到前輩這樣說著,俊宏連忙問起:「他們……?之前的類似情形也是這樣處理的嗎?」心裡頭其實有些不安,「他們」這兩個字簡直就像是某種詛咒,將某一部分的人綁再一起,接著分門別類。
「是這樣沒錯,那些說著是『怪物』殺了人的人,先不論是真是假,放在精神病院會比較安心一些。因為如果要用死刑的話,對那些人而言又太可憐了,畢竟他們說不定真的沒有做那種事,在查明事實真相以前,這個處理對任何人都好。那些人即使在精神病院裡大吵大鬧,誰也不會去理會的。」
這些對話令俊宏不寒而慄,雖然這是他第一次處理這種類型的殺人案,但還是對前輩的處理方式感到惡寒。
那些深信兇手不是自己的人,在被關在精神病院以後,究竟會作何感想。只要想起這之類的事情,便不由得替他們感到憂心。
但假設先前前輩的理論為真,世上真存在這種怪物的話。那究竟是為了什麼,才使得這樣的怪物出現在人類的世界。
就筆記而言,作者似乎並沒有對此下過定論。只將人類與其他生物的差異寫了出來。
——憑藉著智慧,人類現在站在所有食物鏈的最頂端。但是其他生物,卻因為要生存而慢慢演進成適合環境的樣子。但是人類在不知不覺中,似乎已經漸漸不需要演化了。因為整個環境已經變成了適合人類居住和生存的地方。
怪物是在某個不知名地方努力活過來的奇異物種。筆記如此寫著。
或許為了存活,怪物才鋌而走險的出現在這一塊人類的領地。這點筆記也有提到。
——不同於其他生物,人類想要活著實在是太容易了。人類或許不會再有需要演化的一天。因為整個環境可以隨著人類的需要而任意變動。
——為了生存,可以破壞任何生物的棲息地;為了生存,可以輕鬆地使任何物種消失在地球上。人類就是這樣一個自私,卻又對此驕傲的物種。就是因為生存對我們來說實在是太容易,所以我現在不打算讓小咪的事情公諸於世。
或許對那個犯人來說,不想讓「小咪」這個物種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也是拒絕讓其他人得知牠存在的原因之一。畢竟,假如這個物種一被世人知道的話,說不定又會造成一個物種滅亡。
「這本筆記就送給你了。」在回到警局的時候,警官把筆記本交給了他。
俊宏有些疑惑的問著:「真的沒問題嗎?應該能當作證據的吧?」不過警官搖著頭說,「無所謂。」
「有很多事情,本來就不是我們能夠掌握住的。如果你能從筆記上得出什麼結論,就打電話給我。」警官留了自己的號碼給俊宏,接著露出有些詭異的笑容說道:「如果你知道事實真相的話,你拯救的可不只是精神病院的這幾個人,或許還能拯救那個『怪物』呢。」
俊宏輕皺著眉頭,似乎對前輩這些話十分不解,但是在提出疑問之前,前輩又接著說下去,「我明天就要被調走了。」
「前輩,你這是……?」
「我被調來這裡,只是負責處理這種案件的收尾。你的上司一定有和你說過,我是『熟悉內情的相關人員』吧。說起來也挺慚愧的,不過就只是把那些人隨便安置到一個地方,剩下的還是要交由你們來處理。」
「那前輩要調到什麼地方去?以後說不定還出來吃個飯。」俊宏一邊用手機輸入號碼,一邊用腋下夾著那本筆記本。明明只有幾個月的相處時間,但是卻讓他對這位前輩頗有好感,現在知道要調走的消息,令他有些難過。
「這個嘛……現在還是未知數。」警官微微勾起嘴角,像是在微笑一樣的表情。然後說道:「如果有緣的話,一定還能夠再見。」
「是嗎?」俊宏回答。但他實在不相信這樣離開以後還能相見,畢竟是連調去哪裡都不知道的地方。
「是這樣沒錯。」警官挪動了警帽的位置,防止它滑落。「我可是很講究緣分這回事。就像那怪物一樣,挑選了誰當作住家,也是一種緣份呢。」
「前輩你真是……」
「哈哈,哪天在見面,我們再一起去吃鴨血好了,我今天才知道原來那是這麼好吃的食物。」他以此作為開玩笑的話題,接著像想起了某些事情般,又說:「好了,已經到這種時間了。我還有事情要去別的地方處理,俊宏,你多保重。」
「前輩也是!」語畢,俊宏舉起手來敬了個禮,雖然只有他與前輩兩人,但是他的心情卻像畢業典禮一般不捨。
「保重。」警官難得露出慈祥的表情,也舉起手來對他敬禮。「果然……扮演警察就是這種情誼最讓我感動了。」
「……嗯。」
短暫的道別之後,俊宏只是望著前輩離去的方向,想著這些日子與前輩的點點滴滴,殺人犯之類的事情,以及究竟筆記寫的是否為真,而那又是怎樣的一個生物,現在也沒有心思去想了。
在深不見底的夜幕之中,警官的背影也已經不知何時融入夜景,消失無蹤。只是沒有人看見的是,在回去的路上,他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小小的銀製品,邊走著,邊靜靜地凝視著它。
那個銀製品是個小巧卻又單調的吊飾,像給狗或者是貓帶著的項圈。而警官的目光注視著它,眼瞳變成了暗黃色。
而那像是吊飾的銀製品,上頭刻著只要不仔細看就不會發現的兩個字。
——小咪。
總算完結了....
如果給人爛尾的感覺,請見諒。這畢竟不是我擅長的地方,但是能完結真是太好了
花了我今天一整天!一整天的時間啊!太花時間了。
最後,感謝喜歡、支持這個小系列的朋友們
致上最高的感謝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