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art Blade心術師<日田章 之四:過去,現在>
夢魘的臉孔像是扭曲一樣,若是自正面觀看像是人的臉混雜在一起,稍微傾斜一些角度卻又是另一種樣貌。
應該說,夢魘的臉孔不斷地在變化,偶爾看起來像是皺眉的表情,過了一會兒又換成了橫眉豎眼的樣貌。
「變幻莫測,人的內心時時在改變,而這些居住在心中的夢魘也模仿著人類,然而,無論它們再怎麼模仿人類,終究也無法替代人類成為獨立的存在?!?/font>
從進到這個空間後,靈子不斷殷切地說明關於內心的種種一切,和臉上凝重的神情相反的是,方才從迎接本樂和日田時總是面帶笑容,而現在卻又是另一回事。
「究竟剛剛靈子喊出的『心術師』又是什麼?我能相信她嗎?」本樂的念頭不斷地重複在腦海中載浮載沉。
「你在懷疑嗎?」靈子揚起笑容,「不要緊,第一次都會特別緊張,會這麼想也是正常的?!?/font>
「……居然又窺視我的內心,真是狡猾呀?!贡緲枫坏鼗貞?,接著將注意放在眼前的夢魘,「這傢伙會對我們做什麼嗎?剛才妳似乎提到『它們也差不多該出現了』,這是什麼意思?它們早就知道我們會來嗎?」
「啊啦,也可以這麼說吧,不過確切來講是當我們踏進這裡時它們就開始行動了,會將一切對它們本身具有威脅性的東西排除出空間外?!?/font>
靈子將頭轉向左手邊的本樂,用左手拇指朝向自己:「對它們具有威脅性的人就是我?!?/font>
本樂吞了口水,忽覺此事有些不太對。
「既然妳對它們有威脅性,那為什麼還要自己親身進到這危險的空間來……」
「就是因為這個,不好意思,顧著說明都忘記了?!?/font>
靈子舉起右手的蓮蓬頭,像漫畫中英雄舉著劍誓約的樣子,將蓮蓬頭指著上方。
「心之刃?『鐮刀』!」
蓮蓬頭噴出大量的水,靈子所拿的蓮蓬頭水孔扭曲成長方型的噴出口,因此水源源不絕地從裡頭湧出。
水在到達地面前就停止了墜落,在末端形成了尖銳的形狀,由粗至細,以及水從蓮蓬頭噴出時所畫出的弧狀,和靈子所喊的一樣,活像是一把鐮刀。
奇妙的是,水看起來卻是不斷地流動,卻消失在尖端,如此循環。
握柄處隨著頭部的變形也順勢加長,直到長度和靈子的身高差不多時才停止變長。
本樂在一旁觀看的表情都僵住了,這種如同漫畫情節的武器居然可以出現在眼前,卻又為自己能夠站在這裡而陷入思考迴圈。
「真是神奇啊……不過我能夠進來這個空間也真是奇怪的了……這一定是夢吧?」
本樂說服自己所看到的都是想像後,終於能夠平靜下來。
「哈哈……沒錯,一切都是想像出來的,所以會有這種東西的確也不意外?!?/font>
靈子將柄部靠在地上,隻手撐著整支巨大鐮刀。
「在這裡,藉著心術師的力量支撐,什麼都有可能發生?!?/font>
眼前的夢魘不斷微擺著龐大的身軀,因為其不停變化的表情而讓人難以猜測行動。
只見它用非常緩慢的移動速度朝兩人踏出第一步,卻絲毫感受不到因身軀巨大的重量所發出的震動。
就彷彿沒有體重一般,一個如海市蜃樓般的幻影巨人。
「沒關係,反正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font>
靈子身子向前微微一傾,以非人類的跳躍力躍上大約有二層樓高的高空,本樂鎮靜地催眠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只是想像罷了。
即使如此,靈子所在的位置還是只有巨人的手臂那麼高而已。
閃爍著水藍色的光芒,在暗色系的背景中猶如一弧彎月,綺麗地旋轉著,巨人身上來來回回的身影,拉著青色的殘影,在舞臺上盡情地展現動人的光輝。
一刀,兩刀,已經無法用肉眼辨識揮動鐮刀的速度,靈子的雙手不停地來回交錯鐮刀的旋轉及揮舞,踮著腳尖在巨人的身上躍動著,像是祭典上祈神的舞蹈,既優雅又神聖。
每一步,那寬鬆的袴襬就跟著舞動,如同飛翔的翅膀,一上一下,配合著發著光芒的青色彎月,讓人直接地將神與之連結在一起。
本樂注視著靈子的每一個細節、每一個步調,瞳孔中映出的身影,讓他想起了那道澄澈如青色琉璃的川流。
「吶,這條溪好像玻璃那樣透明呢?!?/b>
靈子已將巨人的四肢肢解,只見被稱作夢魘的巨人向前倒下,卻依然沒有如漫畫情節一般的揚起沙塵。
因為這裡是內心空間,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巨人毫無痛苦之感,抑或是說根本無從得知它的情感表現,靈子從巨人背上跳下,雙手將鐮刀扛在肩上悠閒地朝本樂走來。
本樂的思緒停留在舞姿的畫面中,兩眼無神的樣子像是靈魂飄到了很遠的地方,靈子在面前歪著頭目視他,嘻笑地喊了他一下。
「啊啦,發呆嗎?」
「??!沒、沒有啦,只是想到一些事情……」
本樂感到一陣惡寒,焦慮地望向倒下的巨人附近,眼球不停地轉動,像是在尋找某樣東西。
那是一種從腳底向上麻到全身的殺氣,會感覺到身體的暖流瞬間凍成了冰,猶如逼近中的死亡氣息。
「怎麼了?」
靈子轉過身去觀察本樂視線所及之處,接著才瞇起眼,全神貫注地盯著那個躲在巨人旁的「東西」。
那個灰色的「東西」在巨人身旁駐足了良久,接著發出紫色的霧氣把整個巨人籠罩住。
巨人的身體漸漸縮小,成了如手掌大的玩具,紫黑色的霧氣消失後,那個「東西」緩緩地走向兩人。
「啪、啪、啪?!?/font>
響亮的鼓掌聲在空間中迴盪,那個「東西」終於現出了原形。
「你們好,觀光旅遊嗎?」
一名身著灰色西裝的男子用食指推了下銀框眼鏡,褐色的短髮因空間的色系而看不清楚,平靜的語氣顯示出個人的特質,看來對方也不是簡單的人物。
畢竟從踏進來到這個空間之時,就沒有什麼正常規則能夠枷鎖住了。
「除了心術師,居然還有人類能進來這裡???」
男子透過眼鏡的眼神盯著本樂瞧,嘴角微微上揚,雙手插在西裝褲的口袋內,看起來自信十足。
看上去,男子的身高和本樂差不多,也許年齡相同也不一定……。
「你是誰?除了我們之外應該沒有人能夠潛入日田的內心才對?!?/font>
靈子甩過肩上的鐮刀,指著那名竊笑的男子。
「哎呀哎呀,這樣對著人不好吧?」
男子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相觸地將面前的鐮刀輕輕移開,抬高下巴反問靈子:「妳也心知肚明能夠進來的人有哪些,不是嗎?」
靈子絲毫不表態,本樂原本想出聲,見到她的不回應時才壓抑下來。
男子雙手一攤,對兩人皺了眉頭,嘴裡還「嘖嘖」地砸嘴。
「妳不是心術師嗎?那麼對我應該也有印象才對,『川』?!?/font>
靈子咬緊牙關,二話不說,手中的鐮刀隨著手臂的力量朝男子腹部揮了出去,他輕輕地向後一次後空翻,閃避了致命的腰斬,緩速地降落在方才倒下的巨人位置上。
「川?」
「別問?!?/font>
靈子的瞳孔中閃爍著憤怒,握著鐮刀的雙手在顫抖,這種狀況下,本樂也不好繼續追問,只能袖手旁觀。
「既然妳記不起來,那麼我就幫助妳恢復記憶吧,別太感謝我了,畢竟我要的是這個空間的主人?!?/font>
聽見最後那段話,本樂確定了他是敵人,無疑地是和靈子共同的敵人。
這個人必定是導致日田那種反應的始作俑者!
男子彈了下手指,以他為中心周遭的地板內浮出了好幾雙眼睛,和剛剛的巨人不同,這些眼睛活像是監視器般,一出現時就盯著本樂和靈子兩人不放。
黑色的、深不見底的瞳孔,看不見眼珠,卻能感覺到它正在看著自己。
「這些和剛剛的等級可是不能相比的喔,這就是『失控』的原因?!?/font>
男子推了下眼鏡,從竊笑逐漸變成大笑。
「哼哼哼……哼哼哈哈哈哈!這麼一來,這傢伙也活不了了!哼哈哈哈哈!」
青藍色的弧月在空中閃動,朝他急速俯衝,形成一道拖著彗尾的彗星。
「哼哼哼……嗯?想清楚再行動喔。」
男子蹲下,用右手穿入空間的底部內,如同從水中撈取東西,男子的手臂旁泛起一圈圈漣漪。
他從裡頭拉出了一叢粉紅色頭髮,接連是臉部、脖子、身體、雙手……。
那是個像人的人偶,卻是本樂最熟悉的人。
沒有任何東西遮蓋,赤裸裸地呈現在面前,然而面如死灰,瞪大的眼睛直視著前方,連反抗的動作也沒有。
「日田!」
本樂大叫,靈子已經來到男人前方約莫四到五步的距離,她雖然將鐮刀的位置自男子的右手偏移到右邊,卻來不及防禦男子左手接踵而至的反擊,就這樣栽到了手掌面前。
「這是幌子?!?/font>
左手掌心中有顆紫色的球狀物開始凝聚,緩慢地飛出,對於衝到面前的靈子來說,即使速度緩慢卻已能造成足夠的擊中機會。
「呃!」
球狀物碰到了靈子的頸部左側,雖然只是擦過,她咬牙的模樣實讓人覺得痛苦。
「還沒喔?!?/font>
男子左手指著下方,靈子忽然被不明的衝擊自下方擊中腹部,男子的左腿再補上一腳,把靈子踢回本樂的位置。
「呀??!」
「唔!」
本樂見到朝他飛來的靈子,放低重心,作出如足球守門員的動作,一把抱住了靈子。
雖然雙腳用力地穩住,卻還是受到強大的衝力使他單膝跪地,向後拉了一段距離。
從手中脫離的鐮刀掉落在本樂前方,傾斜地插在地上。
靈子緊閉著眼,用左手摀著方才被擦到的左頸。
「沒事吧?」
「唔嗯,可能要先撤退了……」
靈子吃力地坐起,試著用顫抖的手構著鐮刀的刀柄,本樂幫她將鐮刀拔了出來,她擁握刀柄,緊閉雙眼喘氣著。
男子哈哈大笑:「沒想到心術師竟然會如此狼狽?。 ?/font>
手心的熱度不斷上升,回過神來的本樂怒視男子,拳心也因為無法放鬆而泛出青筋。
男子右手抓著「日田」,不停地像玩具般搖著她,似乎在挑釁本樂。
「你這個──」
靈子突然握住他的手指,不停地搖頭,一句住手都沒說,本樂也沒有要前進的意思。
「回去吧?!?/font>
從靈子手中傳導出一條青色的光芒,流進了本樂的身體中。
本樂眼前一片雪白,忽然有兩片紙門出現在眼前,原來已經回到了神社的房間中。
精神恍惚一會兒,本樂一時無法反應過來,坐在右手邊的靈子趴在桌子上喘氣著。
「不要緊吧?」
靈子搖手示意,以微弱的聲音從桌上傳來:「帶日田學妹回去吧?!?/font>
※ ※ ※
「學姊沒事吧?」
向晚的街道上,日田擔心地不時回頭看著山腰上的神社,詢問本樂關於靈子的狀況。
本樂虛弱地低下眉梢,無神地看著前方,太陽還未沒入水中,街上的路燈已經在為漫漫長夜作準備,紛紛散發出微弱的一絲絲光芒。
「剛剛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告訴我嘛?!?/font>
日田跑到本樂面前張開手擋住他,兩人的眼神有了交集。
他嘆息,只得好好地向她說明。
「妳知道嗎?」本樂看著夕陽所在的海上,「拳擊冠軍不是我拿到的。」
三年前的本樂,如同現在的某些時候,是個笑口常開、熱心助人的孩子,以「無畏的國中生」拿下了觀月町地區拳擊大賽冠軍,在新聞、報紙上大放異彩,學校間的傳聞也越傳越頻,讓他成了一時的風雲人物。
從小時候開始,本樂經父親的安排,參加了各式各樣的比賽,有空手道、劍道、拳擊,在道場上傳授的技巧一一派上用場。
本樂一路過關斬將,終於在國中時取得觀月町拳擊大賽資格,同為道場的新進修習人──鬱尚也為此感到高興。
然而沒人知道,本樂對於拳擊根本毫無興趣,從小雖然被父親帶大,在道場中以斯巴達式的教育成長,出了道場又是另一回事。
他一度想放棄比賽,即使已經無法回頭,內心的無奈已經到了極點。
卻又有一件事重重地打擊他的存在意義。
那是一場狂雨,漲滿的溪水在那場狂雨中翻騰,失聲的呼喊、警笛作響的記憶,全部都被那場雨帶走了。
然而只有這件事情不能忘記,他要狠狠地烙印在最深最深的內心底層中。
雨過了,大賽的笛聲一下,他沐浴在全新的自己身體中,揮舞著雙手,在觀月町的居民的喝采下。
他重拾了笑容,曾在拳擊之路上失去的東西,他決定拿回該拿的。
「夢,該醒的時候就會醒?!?/font>
本樂低語,日田靜靜地望著他。
「夢?」日田不解地問。
本樂對她微笑,用手指指她身後:「和我在一起聊天不就是妳的夢嗎?妳看,妳家到了。」
兩人回到了T字路口,日田狐疑地瞧了本樂一眼,在大門處和他道別。
「喀!」
日田關上鐵門,本樂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對了,日田同學今天沒上課,我回去拿筆記來給妳。」
「嗯,那就麻煩你了?!谷仗锎蜷_玄關的門,朝本樂揮手,「等等按一下電鈴就可以了?!?/font>
回家路上,他思考著那個空間的事情以及神秘的男子。
「夢魘、內心空間、那傢伙……怎麼樣都串不起來?!?/font>
來到熟悉的通學路口,本嫻提著一包白色塑膠袋正從麵包店走出來,她看到本樂時高興地揮手。
「哥哥!你去哪了?。俊?/font>
「我要回去拿筆記,等會兒還會出門?!贡緲芳泵Φ貜乃砼耘苓^,丟下一句話就穿過了馬路。
夜幕逐漸低垂,本嫻邊哼著歌邊走在住宅區的人行道上。
本樂從轉角冒了出來,本嫻一把揪住他的衣角,不解地問:「到底是什麼事那麼急?。吭捳f回來你也沒去道場……」
「???拿東西給同學呀,馬上就會回來的,嘿!」
本樂掙開她的手,朝路口奔去,路上還回頭向她揮手大喊:「今天要煮得好吃一點啊──」
「好吃一點?難道我平常煮的都不能吃嗎?喂──走掉了……」
本嫻也大聲回應他,雖然她明白本樂不會因為小事情而煩惱,但是已經好幾天沒去道場,究竟是怎麼了呢?
※ ※ ※
「本樂那小子,最近都沒來道場,本嫻?!?/font>
充滿檜木香的道場中,一位身材壯碩、著白色柔道服的男人背對本嫻盤坐著。
「是,哥哥他最近好像是學校社團比較忙一些,所以才……」
「會忙到現在嗎?」
男人指著上方的掛鐘,短針指著九點。
「……本嫻?!?/font>
「是?!贡緥拐笪W?,內心希望父親不要動怒……。
「本樂若是有什麼狀況的話,請妳第一時間通知我,算算時間,也差不多到那時候了。」
本嫻輕吐了口氣,繃緊的精神也稍稍放鬆。
「哥哥最近都沒有來道場,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只見父親輕點了頭,陷入了沉默,他搖手要本嫻回家去,接下來的時間他必須要整理道場、清點用具,稍作打掃之後就寢。
名義上是如此,父親時常在這段時間進行夜裡的冥想。
身為修行人,必須要時常保持內心的潔淨及穩固,只是。
本樂的事情繞在心頭,揮之不去而已。
他朝著南方,行了一個長揖。
To Be Continued ?。璈B<日田章 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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