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田章 之三：看不見的東西＞
傍晚過後的觀月寺顯得特別靜謐，除了羣鳥的吱叫聲外幾乎聽不到任何噪音。
雖然人們管這裡叫觀月寺，每當賞月例節日到時，遊客往往都會來這裡作祈福參拜，實際上這裡曾經叫做觀月神社，是供奉著曾經在此處降臨的月神。
不過那是較年長一輩的人的說法了，現在觀月寺在年輕人的眼中就只是個賞月例節日時祈福用的場所罷了。
從石階上來後，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座不大的鉤角建築，神社前木階梯上擺了一個奉納箱，以前原本在箱子前看得到神社裡頭的神像，現在卻不復存在。
「啪、啪、啪。」
本樂和日田兩人在奉納箱前作了一個沉默的合掌，閉上雙眼彷彿自己正在和天上的月神私語。
過程中本樂還偷瞄了一下日田，畢竟他不知道這個「能夠治好日田的方法」是否正確又可靠，深怕再一次地傷害到她。
「啊啦，兩位好了嗎？」
穿著藍色巫女服的女子從神社轉角處探出頭，帶著笑容親切地問著。
「嗯，好了，那麼就麻煩妳了。」本樂面對女子時疑惑的表情不曾卸下過，畢竟眼前這個女人就是發送奇怪簡訊給他的人，又在麵包店對他說了一些奇怪的話，說是沒有問題實在也讓人起疑。
「跟我來。」女子轉身走去，本樂和日田也跟了過去。
「本樂同學，你跟她認識嗎？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日田拉著本樂的衣角小聲地問。
「這個……也不算是認識啦，不過今天是要來這邊處理一些東西……」
「處理什麼？」日田好奇地追問。
「這……對了，請問妳叫什麼名字？」本樂試著轉移話題，對著前方帶路的女子問。
女子停下腳步，三人停在離方才轉角處不遠的走廊上。
「來，請進。」女子推開有著花朵紋樣的紙門，地板上鋪了榻榻米，房間中央只擺了一張矮桌子，兩旁各放著一個坐墊，右手方坐墊旁放了個米色皮製手提袋，左手方坐墊前的桌上擺了一個碟子，裡面似乎有水的樣子。
從神社前木階走上來後，右邊的轉角原來連接著私人的房間，在走廊旁拉開舊式的木板加上紙製的拉門就是女子平時生活的場所。
「就在這邊吧。」女子走到旁邊的壁櫥旁，拉開門拿出了一個坐墊，擺在面對走廊的桌子旁，「請坐，日田學妹請坐在我對面。」
「咦……請問妳怎麼知道我叫日田？」日田驚訝地問，女子只是微笑。
本樂找了剛剛女子放的坐墊位置坐下，於是在他左邊是日田，右邊是巫女服女子。
「究竟要做什麼呢？」本樂內心疑問不斷浮出。
「我也曾經是倚波高中的學生喔。」女子笑容可掬，接著將手觸在胸口說：「我叫做嫣?靈子，是管理這座神社的人，目前就讀觀月大學喔。」
「日田是我可愛的學妹，當然會知道囉，而且還是年級間的話題呢。」
聽到靈子這樣一說，日田的臉整個都紅起來了。
「可是妳怎麼知道……」
「嘿。」
本樂正想詢問靈子為什麼會知道日田不對勁的事情時，靈子將手指靠在嘴唇邊示意安靜，日田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快，目不轉睛地看著兩人之間的微妙互動。
「那麼，請日田學妹先喝下那個碟子內的水。」靈子向日田伸出右手，掌心朝上表示禮貌。
「唔……」日田猶豫了下，眼睛直盯著本樂。
「這、這沒問題的，日田同學，請喝吧。」本樂也面帶微笑說著，即使他完全不知道這個叫做靈子的女人要做什麼。
日田將視線移回面前的碟子，雙手一捧，咕嚕嚕地就全部都喝了下去。
本樂吞了口水，緊張地看著日田的變化。
日田將碟子放回桌上，眼前的靈子一臉微笑地看著她，坐在右手邊的本樂則是一臉緊張地盯著自己。
「怎、怎麼了嗎？我臉上有東西嗎？」臉頰逐漸泛紅的日田用手指摸了摸嘴邊。
「沒事的，我想本樂他是擔心日田學妹呢。」靈子雙手平擺在桌上，依然笑容可掬地替本樂解圍，也許她知道本樂在擔心什麼，才會這樣說吧。
「對對對……我、我、我是滿擔心的……」本樂被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戳破，連說話也跟著結巴起來，看到這樣的本樂，日田不禁噗哧地笑了出來。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本樂同學，真是奇怪呢，嘻嘻。」日田聳起肩，小聲地笑著。
三個人因此聊了起來，內容不外乎是本樂在學校的事情，日田一旦開始打開話匣子，整個人也變得較為開朗，這讓本樂安心了不少。
過了一會兒，靈子依然沒有接下來的動作，作為聆聽者的她似乎正在等待著什麼。
「呼……」日田一副快要睡著的樣子，規律地微微前後晃著頭，最後居然定格在正坐的樣子。
「這樣真的可以治療她嗎？睡一覺？」本樂歪著頭觀察睡著的日田，隨後回過頭看著靈子，「那現在要做什麼？」
「用這個。」靈子右手從手提袋拿出一個……蓮蓬頭。
「唔……這個真的能夠治好日田嗎？我非常地懷疑呢……」本樂瞪大眼看著靈子手中的蓮蓬頭，「我本來以為會是符咒之類的東西。」
「啊啦，巫女可不一定要用符咒啊，也有拿拂塵的呀。」
「拂塵是道士拿的而且那個用來當武器還比較合理啊……」本樂將手護住前額，將瀏海向上撥，表現出一副無奈的樣子，「再說，妳應該說『也有些巫女是拿御幣』這樣才對吧？」
「啊啦，有這種說法呀？那笏板呢？」靈子將左手掌心靠在臉頰旁，表情從未變過。
「我現在真的得開始懷疑妳是不是巫女了……」
「回歸正題，這個蓮蓬頭呢，是我最懷念的東西喔。」靈子晃了晃手中的蓮蓬頭，笑容終於沉了下來。
那是一種寂寞卻又帶著溫暖的眼神，靈子凝視著手中的蓮蓬頭，像是寶貝般地用雙手捧著。
不過這景象確實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總而言之，現在讓日田同學睡著後，又拿出了蓮蓬頭，那麼接下來要進行什麼儀式嗎？」到了現在，本樂只好順著眼前這位奇怪的巫女的指示做了，然而他從沒想過為什麼會如此相信靈子的做法。
沒錯，打從一開始看到簡訊時本樂就深刻地相信這個奇人或許有什麼自己辦不到的方法來幫助日田同學。
畢竟自己無能為力……如此想著的本樂，不自覺地浮現某些失落感，無非是過去以來大家所信賴的自己出了紕漏，連坐在旁邊座位的同學都無法徹底地關心。
從小活在如此樂觀的環境，助人為快樂之本的信念從未消失過，就算被稱作「多管閒事的本樂」也不在乎，久而久之這種行為已經被默認了。
究竟這樣是不是正確的呢，本樂至今仍在追尋這個答案。
「不好意思，那麼我開始解說方法吧。」靈子的話把本樂從思緒拉回現實，她將左手觸在胸口說：「如你所見，我是個巫女，那麼接下來要用的方法可能會超乎你的想像。」
「妳對巫女的認知已經超乎我的想像了。」本樂小幅度擺弄著手說著。
「我想請問你一件事，你是否對於自己能夠幫助人這件事很困擾呢？」靈子澄澈的藍眼堅定地直視本樂，後者則是對於她能夠說出方才內心的思緒而驚訝。
「妳……怎麼知道？」本樂回應了靈子的眼神，「妳該不會是從誰那邊打聽到這些……」
「我猜的啦。」靈子表情再次恢復成笑容，對於眼前這個似乎被擺了一道的本樂很感興趣。
「啊啦，那麼，你想不想看看日田的內心呢？」
「說什麼傻話……看得到內心這種東西嗎？這根本不可能……」本樂自然地講出這句話，卻又中途打住，「……妳沒有騙我吧？」
靈子將左手擺在桌面上，吐出了幾個字：「當然，那麼請握住我的手吧。」
本樂半信半疑地將右手靠在靈子的手心上，遲遲不敢握住，靈子則很自然地握緊他的右手。
「那麼要開始囉。」靈子淡淡一笑，閉上了雙眼。
「咦……我也要嗎？……閉眼？」本樂慌忙地問，靈子微微點頭，他才跟著將雙眼闔上。
剛開始眼前一片漆黑，就如同睡覺前將眼球前的眼皮闔上沒兩樣，正當本樂感覺如此時，忽然有種搭乘雲霄飛車的急速感，在黑暗中不斷穿梭，不過自己感覺得到身體還是穩穩地坐在榻榻米上，然而這種感覺究竟是怎麼回事？
漸漸地，若是處在某些狀況下久了，連大腦也會因為這樣重複的感覺而疲勞，將異狀化為正常的錯覺，本樂小腿下的榻榻米觸感逐漸消除，雙腳卻時有種騰空的感覺，直到靈子的身影再次出現在眼前。
正確來說是不張開眼卻能看到的景象。
「唔……哇……」無法平衡身體的本樂在空中搖晃。
「親身感受一次還不錯吧？你只要像正常站立般地『想像』就能夠在這個空間中變成正常人囉。」靈子拿著蓮蓬頭在本樂底下說明著。
「想像、想像……」本樂認真地回想站立的模樣，雙腳這才感覺到踩踏在地上的踏實感。
「做得很好，沒想到第一次就能夠立即著陸，看來本樂也滿厲害的呢。」
「想像這種東西有那麼困難嗎？」本樂不好意思地抓頭髮，他環視著這個充滿流動的黑色和紫色混在一起的空間，「話說回來這裡就是……」
「這裡是日田學妹的內心空間。」靈子語氣平緩地解釋著，「每個人內心空間的顏色都不盡相同，類似的空間卻有不同的性質和特點，就連表現空間也會有所變化呢。」
「這麼說來，妳看過很多人的內心囉？」本樂脫口而出，不過方才自己內心所想的東西似乎就這麼樣赤裸裸地呈現在靈子面前，顯得他有些害羞。
忽有片花瓣從本樂眼前飄過，他朝來源方向看去，發現紫黑色空間中有一小處亮點，他走過去仔細觀察了一下，發現那是片開滿杜鵑花的花海。
「這個真的很令人驚訝呢……居然還有這種地方。」本樂想伸手去觸摸，卻發現那花海除了摸不到之外，似乎還在很遙遠的地方。
「看得見，卻摸不到，看似摸得著，卻撲了空。」靈子緩緩走過來他身旁，一邊解釋著關於這空間的種種意象。
「這就是內心的空間，我們內心惦記的事情除了在腦海內印下記憶以外，內心空間中的呈現樣貌就如同壁畫一般……只不過是摸不到的壁畫罷了。」
「唔……那麼日田同學該不會是想要去看杜鵑花吧？」本樂將手指靠在下巴作思考狀。
「也許吧，不過這個空間充滿太多汙染了。」靈子叉腰看著頭頂上的空間。
「汙染？這裡頭也會汙染……咦？」本樂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該不會是有什麼心事困擾著她吧？」
「也能這麼說……不過最重要的是，要是這種汙染太多會造成一種生物的出現。」
「看不見的怪物嗎……」本樂回想起麵包店內電視機的報導。
「……近日以來，專家對於『憂鬱癥』有更新一步的看法……」
「是憂鬱癥嗎？就像看不見的怪物一樣……」
「在正常的情況下可以解釋成憂鬱癥，不過在這裡就不能那樣說了……」靈子右手緊握著蓮蓬頭，「算算時間，它們應該也有所察覺了，差不多該出現了。」
「什麼東西？要出現了？」正當本樂還搞不清楚狀況之時，一股奇異的震波自空間底下竄出，連本樂也能清楚地感受到這來者不善的氣息。
接著幾個像是手掌一樣的東西從底下浮出，「它們」慢慢爬出，立於兩人眼前不遠處。
「雙手雙腳，就像人一樣呢……但是那奇醜無比的面具是什麼？」本樂雖然第一次看見這種東西，內心卻絲毫沒有動搖。
「那不是面具，那就是它的臉。」靈子沉重地說，「將人內心醜惡及黑暗的一面加以利用的怪物，只能生存在內心空間，雖然從外頭看不見，卻會對人類造成極大的傷害。」
「那是臉……怎麼會有這種生物？」本樂心悸了一下，沒想到看不見的東西的真面目是如此般地醜陋，令人感到厭惡，甚至會不敢正視它。
本樂在這裡學會了恐懼，恐懼一項事物是會讓大腦不斷重複著負面的訊息，大量灌輸入記憶的接收器內。
「這種生物就叫做『夢魘』（Mare），由於這種怪物和清擾人們夢境的惡夢意思上是差不多的，我們就這樣稱呼它。」
「不敢讓人再次面對、與之抗衡的回憶或是事情，往往逃避會更加嚴重地殘存在內心，這樣只會讓夢魘越變越大，最後走上不歸路。」
本樂髮鬢滑落了許多汗滴，他沒想到居然傳說般夢魘的生物可以具象化在眼前，他轉頭問靈子：「那麼，我們來這裡的目的是要消滅它嗎？」
「沒錯，就用這個。」靈子將蓮蓬頭指向夢魘，「你可別小看了『心術師』！」
To Be Continued －HB＜日田章 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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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