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破敗、髒污混著一股惡臭——這就是屬於下城區的形容詞。
我總是爬到高處,遙望著那道橋的另一端。那裡就好像是用最美麗的白色石頭所雕砌的世界,所有的一切想必都是純白無瑕。
那裡的人……真的會如同電視上那樣,穿著精緻昂貴的衣物,舉止優雅,連笑容都經過訓練嗎?
我低頭看向自己身上縫縫補補過無數次的舊衣服,斑駁的布料像是一層永遠洗不乾淨的陰影,灰濛濛地將我包裹住……
我是個孤兒,我沒見過父親,母親在幾年前因病去世,我便獨自一人在下城區討生活。據說之前下城區還沒有那麼混亂,但直到獵食者出現,聚集在下城區,有能力的居民便紛紛出逃,久而久之,下城區便成為這副模樣。
獵食者擁有超越常人的力量,內心卻宛如猛獸,一旦發狂,便會將人類當成獵物撕裂。而被襲擊的人,只有兩種下場——死亡,或者被感染成為同類。
而我,有個祕密。在一次被獵食者攻擊後,我意外發現我並不會因為被咬就變異污染,或許是血液中有某種特殊抗體,我不太清楚。但我知道如果我不想被抓去研究,就要守口如瓶。
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想一直困在下城區腐爛,於是當一張歌劇票落入我手中時,我知道這是個機會。
票的來源不怎麼光彩——某個倒楣的傢伙為了保命把它拱手讓人,我只是順勢用點小技倆接收過來,並且強行搭了趟順風車而已。上城區的人永遠無法理解,對於我們這些來自底層的人來說,翻身的機會得靠自己的雙手爭取。
而當我站在賽倫河畔的歌劇廳時,我仍然有些不敢置信……
這是超出我想像的華麗世界,我像是一腳踏進了彩虹裡,這裡的顏色繽紛,到處都閃閃發光。雖然人們會端著一副高高在上的臉孔,說著極度不友善的話,即使我有了入場票,卻因為我的穿著不讓我進去。
這種露天的會場,對別人來說或許高不可攀,但對我而言,不過是一場翻身的動作。我沿著會場外圍的圍牆走了一圈,尋找最佳的攀爬點,然後輕盈一躍,翻身而入。
這場歌劇的主演叫做祁煜,演出的劇是「賽壬之歌」。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故事,但當他開口的瞬間,歌聲如潮水般漫延,穿透人群,直擊我的靈魂。我聽不懂那些華麗的詞句,但我想起母親說過的人魚故事,他和故事裡描述的人魚歌聲一樣,帶著讓人無法抗拒的魅力,讓我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可惜我離舞臺好遠,無法看清楚祁煜的長相。我不禁想像著,能擁有那麼美麗歌聲的人,是否也同樣長得像童話裡的人物呢?
於是我在表演後走到舞臺後方,想著如果可以偷偷看一眼他的長相就好。
才剛靠近後臺,一道粗獷的嗓音驟然響起:「妳是——」
沒等對方說完,我的身體已經先一步反應。拳頭精準無誤地擊中壯漢的鼻樑,只聽「砰」的一聲悶響,那人眼睛一翻,向後倒去。
糟糕!我看著自己的拳頭有些懊惱,其實我真的不想這樣訴諸暴力的,無奈長年練就的身手不允許。
「抱歉啊。」我喃喃地說,俐落地將他拖到角落,順手扯下一塊布蓋在他身上,免得引起其他人注意。
接著,我來到那扇門前,這次我決定用比較有禮貌的方式,輕輕敲了敲門。
「請進。」
悅耳悠揚的嗓音透過門板傳來,讓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我推門而入,房間裡燈光柔和。
「你好。」我盡量讓自己笑得可愛又友善,「你就是祁煜嗎?」
才剛將面具脫下來的年輕男人轉過身,微微偏頭看我。他的五官俊美立體,遠超乎我想像的任何輪廓。尤其那雙特別的眼眸顏色,宛如湛藍深海之中燃燒著一簇紅焰,妖異而魅惑,像能將人吸進去一樣。
「妳是誰?」他的聲音帶著未散盡的樂音,優雅又慵懶,像海潮輕拍著礁石,餘韻綿長,讓人一時恍惚。
他的嘴角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臉上的表情愜意又從容,似乎對我這個闖入者毫無畏懼。
幾秒後,我才清了清喉嚨開口:
「我只是……好奇你的長相,所以過來瞧瞧。」我裝得理直氣壯,想了想,又善意提醒:「對了,你的保鏢不太行,建議換一個。」
「哦?」他似笑非笑地挑眉,語調懶散,「那可真是不妙。他還活著嗎?」
「呃……他被我打昏了……」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突然冒出來嚇到我,我就反射性揮了一拳……然後他就倒了。」
「這麼說……妳身手很好?」祁煜輕笑,帶著一絲玩味。他朝我走近,身上的寶藍色西裝隨著動作閃爍微光,那些亮片如同碎星流動,讓我覺得有些目眩神迷。
我本能地後退一步,舉起雙手示意:「你別靠太近,我怕我反射動作傷到你就不好了。」
「那可怎麼辦?」他笑得更深,「妳是說,妳打暈了我的保鏢,還可能打傷我?」
「呃……」我想了想,忽然靈機一動,「那我來當你的保鏢怎麼樣?」
他挑眉,似乎對這提議感到意外。
「我正好缺工作,我能打,又吃得少,你僱用我絕對不會吃虧的。」我自信地拍拍胸口,心中的算盤打得響亮。這麼漂亮的人,能在他身邊工作,簡直是天賜良機!
祁煜凝視著我,目光深邃難測。
「妳就不怕我下一秒就叫人把妳轟出去?」
「你不會。」我笑咪咪地抬手,指著他那雙漂亮的眼睛,「你這裡寫著——你不討厭我。」
祁煜微微一怔,然後,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
於是,就這樣誤打誤撞下,我成了祁煜的貼身保鏢。
他似乎是知道自己的經紀人不喜歡我,所以總是在經紀人開口前,就先一步將我的安排打點好。讓我和他同住、同吃、同進同出,就像他身上的掛件,半個月下來,我們幾乎形影不離。
「你是怕我走丟嗎?」
「我怕妳欺負別人,所以只好犧牲自己。」他正在為剛煮好的食物擺盤,嘴角噙著笑邊回答我的問題。
我湊近看著他手上的動作。
「反正都是要吃下去的,何必那麼麻煩,就全丟到碗裡吃掉也一樣。」
「話是沒錯,」祁煜動作不停,溫聲說明:「但就像整理房間一樣,擺得漂亮整齊,賞心悅目,自己看了心情也舒暢,不是嗎?」
「當你連填飽肚子都成問題時,就不會在意什麼賞心悅目了。」我脫口而出,回想起在下城區的日子。
祁煜的動作頓了一下,他抬起頭,目光灑落在我臉上,眉眼間染上幾分認真。
「那妳要記住,」他放下筷子,忽然伸手,屈起手指輕敲我的額頭,「在我身邊,妳不會再挨餓。」
溫熱的指關節輕輕落在額心,沒什麼力道,卻像投進平靜水面的一顆小石子,泛起一絲細微的漣漪。
「現在,我總可以照顧妳的心情問題了吧?」他笑著,語氣輕快,像是在開玩笑,又像是在說某種承諾。
我愣了愣,嘴巴一張一闔,卻沒發出聲音。
沒人問過我這個問題,我自己也從沒想過。
「我的心情……很重要嗎?」我終於開口,聲音不自覺有些輕,因為不確定這個問題到底該不該問出口。
「當然。」祁煜毫不猶豫地回答,語氣輕柔得像是一陣春風。他拿起盤中的玉米筍,舉到我唇邊,朝我挑了挑眉。
我盯著他,沒動。
他也不催促,只是眼神帶著點狡黠,唇角微微上揚,等著看我會不會張嘴。
最後,我還是妥協了,悄悄嘆了口氣,乖乖張口咬住。
祁煜看著我咀嚼的樣子,嘴角彎得更深,像是對自己的餵食成果相當滿意:「妳笑起來很可愛,要多笑笑,我看了心情也會很好。」
「所以我的心情重要,是因為你想要自己心情好是嗎?」這是我想到的正常理由,因為不可能有人會對另一個人毫無所求的好。
「妳要這麼想也可以。」祁煜笑得有些無奈,又一次敲敲我前額。
我們對坐用餐,餐具輕輕碰觸瓷盤,發出細碎的聲響,氣氛閒適又安穩。
忽然,室內電話刺耳地響起,打破這份寧靜。
祁煜連看都沒看一眼,依舊慢條斯理地用餐。鈴聲持續了幾秒,無人接聽後自動轉入語音留言,緊接著,經紀人暴躁的怒吼劈頭蓋臉地衝了出來——
「祁煜,你最好管管你的貼身保鏢,要防止記者太靠近你沒錯,但打人是怎麼回事?你知道她已經打傷了幾個記者嗎?趕快回我電話!」
經紀人的留言結束,我像被當場逮到的現行犯,心虛地放下餐具,縮了縮脖子,偷瞄對面的祁煜。
然而,他依舊從容,淡定地舀起一口湯吹了吹,然後輕輕抿了一口。彷彿剛才的咆哮根本不存在,或者說,根本不值得他多費心思。
我小心翼翼地開口:「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是反射動作。」祁煜終於抬眼看我,嘴角微微揚起,笑容溫和,絲毫沒有責備的意思。他動作自然地夾起幾片肉,放到我盤子裡,語氣理所當然:「快吃,別管那些無聊的事情。」
即使他態度輕鬆,但我的罪惡感絲毫沒有因此減少。我低頭看著盤裡新添的食物,咬住下唇,仍然有些猶豫:「但是……我不想帶給你麻煩。」
祁煜聞言,放下餐具,微微前傾身子,「既然這無聊的事情會讓妳困擾,那我們吃飽來演練一下吧。」
*****
我盯著眼前這根等人高的圖騰木雕柱,眉頭皺得死緊。
「這是你?」我上下打量那抽象的五官,無論如何都無法說服自己。
「它代替我站的位子。」祁煜把我推到木雕前方,一手握拳當作麥克風,「來——我們來場記者模擬,這位保鏢小姐,妳準備好了嗎?」
我雙手環胸,瞥了他一眼。「記者又不會採訪我。」
「是啊!」祁煜語氣懶洋洋地說:「不過保鏢小姐得在不能打傷記者的狀況下,保護祁煜先生,請問妳做得到嗎?」
我撇了撇嘴。「正常狀況下,我當然不會亂打人。」
「妳確定?」祁煜嘴角微勾,突然猛地湊近我,聲音微低:「當有人靠得太近,或者太過熱情地拍我肩膀的時候……」
我眉頭一跳,猛地抬起手,但在最後一刻忍住了,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這不算,」我咬牙切齒,手指緊縮成拳。「你不是記者。」
祁煜笑得更愉悅,眼裡滿是戲謔。
「模擬嘛,現在它就是我。」他話音剛落,立刻把麥克風拳頭抵到木雕前,裝模作樣地學記者提問:「祁煜先生,請問您對這次演出的感想是——」
我才剛觀察他離木雕的距離,下一刻祁煜卻突然伸出另一隻手,就像要接觸到木雕,我下意識便要握住他的手腕扭下去,便聽到他繼續說:
「您覺得這次的演出是否是您最完美的一次?」
我這才猛地回神,強行壓住了動作。
祁煜微微揚眉,慢悠悠地晃了晃自己的手腕,讚許地看著我。「很好,記者的手還沒斷,妳已經算合格了。」
我抿緊唇,深吸了一口氣,才把手放下。
「再來!」他興致勃勃地繼續捉弄,「祁煜先生,可以讓我們拍張照嗎?」
這次,他像是假裝拿著手機,突然朝木雕撲過去,眼看就要攀住木雕祁煜——
「啪!」
我的手比意識更快一步,按住他的胸口,阻止了他的動作。
但彼此驟然拉近的距離,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我的手心感受到他溫熱胸膛下心臟的跳動,空氣突然變得有些稀薄又灼熱。
他的目光靜靜地鎖住我的,深邃的湛藍色瞳孔摻著紅色火焰,笑意彷彿藏著某種曖昧不明的暗潮,將我困在這雙眼睛裡,無法自拔。
「保鏢小姐,妳想對我做什麼?」祁煜則意味深長地看著我,低聲問。
我指尖微顫,語氣硬梆梆地回覆:「這……這也算動手?」
祁煜笑了:「妳說呢?」
他沒有後退,反而微微低下頭,鼻息擦過我的耳側,聲音壓得更輕、更近,微熱的氣息落在我的皮膚上,帶來一絲酥麻感。「記者可能會更熱情一點哦。」
心跳忽地一亂,像是被人狠狠攪動的湖面。我收回手後退一步,強裝鎮定地說:「再來!」
於是這場記者模擬訓練,變成了一場考驗我忍耐力的「親密度測試」,祁煜不停故意製造「記者過度靠近」的狀況,而我只能咬牙忍耐。
更可惡的是,他每次湊近,總要輕聲問:「妳忍得住嗎?」
我只能把拳頭捏得死緊,努力忽略心頭的悸動,忍住朝他欠揍的笑臉上招呼的衝動。
*****
但是不得不承認,特訓還是有效果的,至少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我沒有再「誤傷」任何人。
祁煜倒是抱著手臂,意味深長地評價:「因為大家都知道祁煜身邊有個剽悍的保鏢小姐,所以不敢貿然靠近。」
好吧……我就當這是讚美了。
幾個月下來,隨著我和祁煜的相處越來越自然,我也開始習慣了在上城區的生活。
走在鋪著細緻石磚的街道上,我不用再下意識地掃視四周,不必計算逃跑路線,深怕下一秒有人朝我撲來;用餐時,我能優雅地咀嚼,而不是狼吞虎嚥,像是害怕有人會隨時搶走我的食物。甚至,我開始花時間打理頭髮,對著鏡子嘗試著不同的穿搭風格,不再覺得這是多餘的累贅。
原來安穩的日子是這樣的嗎?不再需要繃緊神經,也不用在黑暗裡蜷縮等待天亮,害怕自己被世界遺忘。
我不再活得像塵埃,覺得自己下一刻就會灰飛煙滅。
在祁煜身邊,我終於擁有了自己,活得像個人。
「在想什麼?」
溫暖的聲音自耳畔傳來,祁煜的手指輕輕劃過我的髮絲,帶起一陣細微的顫慄。我透過車窗,看著窗外擁擠的車潮,已經停滯在原地快十分鐘,卻絲毫沒有煩躁感。
「只是想著,這樣的平靜安穩的生活會不會一直屬於我……」我笑了笑,低聲道。
「平靜安穩很好,但塞車不好……累人。」
祁煜忽然懶懶地歪過身來,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他的髮絲蹭過我的頸窩,溫熱的呼吸輕輕灑落,我的心跳驟然加快。
近來,他對我的舉動越發親暱。起初我會反射性地想躲開,可現在,我竟然已經習慣了這種親近,甚至——期待著。
這是從前的我從未擁有過的感情……喜歡一個人的感情。
「這次塞車的狀況好像蠻嚴重,請問需要和您的經紀人告知嗎?」前方的司機回頭問道。
祁煜慵懶地揮了揮手,「先不用,如果真的會塞很久再說吧!」
然而,他的話音剛落,驚叫聲、刺耳的車鳴聲此起彼落,從前方的車潮傳來,一瞬間擾亂了原本平靜的夜。
「祁先生,需要下去看看嗎?」
「嗯,麻煩你了。」
司機打開車門,快步向前走去。我緊緊盯著他的背影,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祁煜,我覺得不太對。」我蹙著眉,掌心微微冒汗,忍不住抓住他的手。
祁煜起身看著我,眸色溫柔,笑意淡淡地噙在嘴角。「沒事的,這段路常常塞車。」
他手掌包裹著我的指尖,語調懶散,卻帶著安撫的意味:「就算真的有什麼事情,我也會保護妳。」
「你在胡說什麼……我才是保鏢,是我保護你。」我臉頰微熱,掙扎著想抽回手,卻被他握得更緊。
他張開手與我十指交扣,體溫熱度透過指縫滲進來,讓我的心跳倏然漏了一拍。
「不只是這樣,妳現在還有另一個身份。」
我眨了眨眼,疑惑地問:「還有什麼身份?」
他的眼底映著車窗外閃爍的燈影,好聽的嗓音攜著一絲曖昧的笑意輕道:
「妳還是我喜歡的女孩。」祁煜凝視著我,眼神專注而認真。
我呼吸微滯,血液驟然加速。空氣中的溫度逐漸升高,彷彿所有聲音都被這句話吞噬,靜謐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
他的臉緩緩靠近,鼻息間流動著屬於他身上淡淡的香氣,氣息溫熱地拂過我的肌膚,目光落在我的唇上——
「啊——」
一聲驚悚的尖叫劃破這股甜蜜而靜謐的氛圍,緊接著是玻璃碎裂的聲響伴隨著狂亂的嘶吼,在黑暗中炸裂開來。
我的瞳孔驟縮,身體的戰鬥本能瞬間被喚醒。沒等祁煜反應,我已經反射性地抽出武器,迅速推開車門,另一隻手牢牢抓住祁煜的手腕。
「狀況不對,立刻下車!」我的聲音低而冷冽,完全進入警戒狀態。
祁煜被我拉著,臉上的笑意褪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緊緊回握著我的手,目光沉著而冷靜,像是已經準備好迎戰未知的危機。
車外混亂一片。街道上人影四散奔逃,驚恐的尖叫聲與絕望的哀號交錯,在高樓間迴盪。一群獵食者暴力地敲擊車窗,將裡頭的乘客硬生生拖出,尖牙撕裂血肉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空氣中瀰漫著濃烈的血腥味,令人作嘔。
已經無暇細想,為何在上城區會突然出現這樣大批的獵食者。此刻,我只想保護祁煜,安全地逃離眼前這片人間煉獄。
很快便有獵食者注意到我們,他們飛快襲來,我將祁煜護在身後,抬手便是一槍,子彈穿透獵食者的頭顱,鮮血如噴泉般四濺,但倒下的一具屍體很快就被更多瘋狂襲來的獵食者填補。
「糟了……」我皺眉,數量太多了!
一名獵食者躍起,朝我撲來,一道炙熱的火焰倏然掠過,將它瞬間吞沒。火光照亮了祁煜嘴角的一抹笑意,他微微側頭,語氣戲謔:「保鏢小姐,我也是有能力的好嗎?不要急著護在我身前。」
「你evol那麼厲害怎麼不早使出來?」我皺眉喝道,連續扣下扳機,槍聲接連炸響。
祁煜輕笑,指尖微動,炙熱的火舌宛如有生命般捲向前方。「厲害角色通常都是要壓軸登場的,不是嗎?」
「……」我翻了個白眼,無暇再吐槽,轉身與他背靠著背,一人持槍,一人操控火焰,抵抗綿延不絕的變異人類。
然而,即便我們的武力值遠超普通人,在敵眾我寡的情況下,身體的疲憊仍不可避免地侵襲而來。肩膀擦傷,手臂劃破,鮮血沿著指尖滴落,我咬緊牙關,不敢有一絲鬆懈。
我們幾乎已經快要撤退到較安全的區域,我握緊槍,計算著最後一輪攻擊的時機,準備甩掉追擊的獵食者。然而,餘光瞥見遠處,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在車子後面,顫抖著抱膝啜泣。
孩子!
一名獵食者已經發現他,正向他逼近——
我轉頭,祁煜的視線與我對上,像是讀懂了我的想法,他微微一笑,輕輕點頭:「快去,我沒問題。」
我不再猶豫,迅速衝向那名孩子,槍響與獵食者的嘶吼聲交織,我一把將他抱起,護著他奔向安全地帶。當我確保孩子無恙,回過頭——卻只來得及看到祁煜被突如其來的煙霧包圍,並聽到他的悶哼聲。
「祁煜——」我撕心裂肺地吼叫,顧不得一切,發了瘋般地往他方向狂奔。獵食者朝我湧來,我像是失去理智,只想將它們撕碎,所有阻擋在我和祁煜之間的障礙,我都要徹底粉碎!
槍和拳頭輪流狠狠攻擊獵食者的頭顱,鮮血飛濺,我的身體即使被利爪劃傷,卻絲毫感受不到疼痛。我只想回到祁煜身邊,只想確保他安然無恙。
我就不該離開他的,我是他的保鏢小姐,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離開他!
但上天沒有聽見我的懊悔與祈求——
煙霧散去後,那裡已然空無一人,只剩下狼藉的血痕,在地面劃出凌亂的軌跡。
祁煜不見了。
希冀在腦海轟然炸裂,一瞬間,我的世界被撕裂成無數破碎的殘片。
我的安穩,我的依戀,我的祁煜——
消失了……
*****
離那場驚天動地的上城區災難已經過去一年。
為了追查祁煜的下落,我咬牙熬過最艱苦的訓練,成為臨空市特殊緝查局的特別緝查官。只有身處這裡,我才能在第一時間掌握獵食者的動向,才能更接近那場災難的真相——以及,找到他。
那一晚的災難不可能是偶然。我查過當時的記錄,事發地點就在EVER研究中心附近,先是大爆炸,緊接著無數變異的獵食者如潮水般湧現。即使EVER事後極力撇清責任,甚至拿出種種所謂的「證據」,但直覺告訴我——獵食者與EVER,絕對脫離不了關係。這些資訊,只有在緝查局,我才能夠更進一步查證。
「請求支援——有獵食者準備越獄——」
才剛回到局裡就聽到警報,我動作迅速地趕往牢房。
聽說今天的獵食者很輕易地就被抓住,想來危險指數並不高,怎麼會有能力越獄呢?
然而當我跨進牢房時,眼前的景象讓我的呼吸微微一滯——
牢房的看管者都全部被打趴在地昏厥,一片被燒焦的痕跡中央,竟然站著我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人——
祁煜。
縱使他的模樣與過去已經不同,我仍能一眼認出他。
他比記憶中更加消瘦,紫色的頭髮留長了。而那雙似深海烈焰的溫柔雙眸,如今的眼神變得冰冷又銳利。最讓人心悸的是——他的手上,沾滿了鮮紅的血跡。
他已經變成獵食者。
但他仍然是我的祁煜。
心臟像是被人狠狠攥住,疼得我幾乎無法呼吸。
我死死咬住嘴唇,壓抑住聲音中的顫抖:「祁煜……」
「妳是誰?」他的聲音如同過去,悅耳又慵懶。但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平靜得近乎冷淡,像凝視一個陌生人。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知道變異的獵食者會失去大部份的記憶,可當自己成為了被他遺忘的那個部份,痛楚依然如刀割般銳利,深深刻進骨髓。
「我是這裡的緝查官。」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維持冷靜,嘴角揚起一個微笑,「但……我認識以前的你。」
祁煜靜靜地看著我,然後皺了皺眉:「為什麼哭?」
「因為看到你……太開心了。」我低聲呢喃,忍不住朝他邁進一步。
他微微側過頭,像是在觀察我,又像是在思索什麼,然後忽然語帶抱怨:「妳不會也是來騙我的吧?帶我回來的人說這裡有喝不完的哈密瓜優酪乳,我才跟來看看的,結果連一瓶都沒有。」
我愣了一秒,隨即笑了出來,但同時鼻間一酸,淚水又湧了出來。
沒想到他竟然是因為這種理由被抓回局裡。
「只要你留在我身邊,我會買很多給你喝。」
「妳就不怕我下一秒咬死妳?」
「你不會。」我像兩人初遇那天,笑著抬手指向他的眼睛說道:「你這裡寫著——你不討厭我。」
他怔住,繼而那雙沒有感情的眼眸卻閃過一絲情緒。
半晌,他嘴角勾起一個若有似無的弧度,退回牢房,還自己把門關好。
「好吧。」祁煜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像是一點也不擔心自己被關起來,反而是隨意地坐在牢房裡,對我勾了勾手指,「那只要妳當我的監管者,我就不逃了。」
我的喉頭一陣發緊,眼前的視線朦朧了幾分。
這一次,我一定會保護好他,不會再讓他從我的生命裡消失。
因為我是他的保鏢小姐,也是他喜歡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