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小時,姜維迦從一早的垂頭喪氣變得雀躍昂揚。他跟隨在許恩妃身旁,蹦蹦跳跳地說個沒完。
「以後我們就是最佳拍檔了,妳是智勇雙全的年上督導,我是才貌兼備的年下學徒。哦!這樣妳就是輔導老師的輔導老師……我的老天鵝,妳是『輔導輔導老師老師』耶!」
「第一堂課,請控制你發言內容和次數?!乖S恩妃停下腳步,在走廊間面對姜維迦:「曾經有同事或長官向你提出,你在工作時間討論不相關事項的頻率甚多嗎?」
「呃,我一般都不記得他們說了什麼,妳知道,他們就是那種什麼都看不順眼,什麼都聽不順耳的迂腐書呆子,哪像我,年輕活力、玉樹臨風、文質彬彬還幽默機智,哈。」
「從今天開始,你在辦公室主動提及與工作無關的事情次數,一天不能超過四次?!?/div>
「四次!可是我們工時這麼長,我只能講四次和工作無關的事?這不公平耶。」
「讓我問你,你知道過其他同事的生活近況嗎?」
姜維迦想了想:「我和隔壁辦公室的周辰還不錯,偶爾會聽她說她和她女朋友的事?還有叫做洪惠鈴和林蓁沛的兩小隻,一個宅女,一個社交狂人。噢,我取名為『赤潭個管俱樂部』哦!」
「你有和其他同事打過招呼,了解他們近況的習慣嗎?」姜維迦搖頭,許恩妃便說:「那麼,除了只能主動發言四次以外,你還需要在休息時間主動詢問其他同事的近況,一天至少四次?!?/div>
姜維迦直呼:「等等等等,這怎麼可能?我前面的是傳教狂徒老阿嬤,後面的同事動不動換人,左酗酒大叔,右健身狂少女,能聊什麼?」
「這是不是建議,是命令。」許恩妃說完便轉身走去,頭也不回地說:「每天的下班前十分鐘來我的辦公室,我們會研討你的對話內容,還有問題嗎?沒有的話,散會。」
?。?/div>
『那個臉蛋漂亮有淚痣,肯定有上健身房和吃保健品,說話卻嚴肅巴巴的大姐,她叫做許恩妃。全中心上下好像沒多少人熟悉她,只知道她是個辦事牢靠,腦袋靈光的創意大姐大。話說回來,雖然是我拜託人家改造我的,但她給我的第一個任務也太難了點,不僅要我不能談和工作無關的事,還要去主動關心陌生的同事?』
萬事起頭難,姜維迦回到辦公室,決定先從簡單的人,也就是自己熟識而有好的人開始「關心」任務。
他到周辰桌旁,用相當輕浮的語氣問:「嘿,周辰,昨天晚上妳過得還……爽嗎?」
周辰好像很習慣他的言不擇詞,自然地回答:「還好,不過我睡了一晚上地板,後腦有點痛?!?/div>
姜維迦認真了起來:「發生什麼事了?」
周辰笑答:「沒有啦,只是昨晚又和我女朋友鬥嘴,我不想和她一起睡床上,所以就自己睡地上了。」
姜維迦馬上接著說:「我以前也睡過地板,但我不是和女友吵架,是畢業旅行的時候偷喝啤……」說到一半,他想起許恩妃的叮囑,於是改口問:「不重要啦,是說妳……妳需要咖啡嗎?」
「我不用,你也趕快回去吧,有報告得快點交呢?!?/div>
?。?/div>
接近中午時,姜維迦在廁所門口守株待兔,他想等其他關係不至惡劣的同事經過,並且搭話,完成還剩下三次的關懷任務。只是,即使他真的問了,同事大多都沒有真的向他傾訴,而是以平時恐懼著他的眼神,回答沒事,一切安好,便尷尬地快步離開了。
其中一次,他找到與自己同組的同事。
『這大姐叫做朱俐,大概三十歲,一個講話很大聲的已婚女,算是個好人,在我剛入職時教我很多東西,雖然語氣很兇,但還是挺有耐心。不過呢,她從來沒主動和我聊天過,有關她的事都是她和其他人講話太大聲我才聽見的。』他到朱俐桌前,靠在桌邊擋板說:「嘿嘿!朱俐大姐,難得看到妳臉上有笑容,最近很幸福嗎?」
朱俐原來看著手機在笑,但馬上就失去笑容:「你是在嘲笑我變胖了嗎?還有不要叫我大姐,聽起來很老?!?/div>
姜維迦馬上道歉:「哦,抱歉,我只是好奇,呃……聽說妳假日還有在上空中大學進修班吧?目前學得如何?!?/div>
朱俐一邊收拾桌子回答:「還行吧,但之後還要實習,很麻煩。」
「妳都在這藥癮中心幹了十多年了,還要去實習?」
「拿人家學分就得按照人家規則走,而且平常下班還要讀書,這周就要考試了,哎,跟你說也沒用,你不會懂。」
「酷,酷酷酷——確實……確實?!?/div>
*
『我和好多平常不說話的同事聊過,結果大家幾乎都像朱俐一樣,根本懶得理我,我開始覺得或許是恩妃主任給我的這招有問題。』
第二天的午飯時間,姜維迦去找了許恩妃,他忘記敲門,直接打開了人家辦公室門:「嗨咿——」
正要把麵包送入口中的許恩妃抖了一下,不悅地說:「敲門請求進入許可,是非?;镜亩Y儀之一?!?/div>
「噢?!菇S迦把門關上,敲了幾下,又自個兒開門進來:「嗨咿——」
「容我提醒你,現在是午休時間?!乖S恩妃將超商麵包放下,還是擺出了端正的儀態:「有什麼我可以幫助你的嗎?」
「有關你給我的任務,我覺得很酷,非常酷。我一句自己的事都沒談,但和至少九個人聊過他們的事了?!?/div>
「很好,也請注意不要將過多的工作時間花費在社交上。」
「當然。只是呢、我呢、有一個呢、一個、一個問題想要請教妳?!菇S迦支支吾吾,似乎是不知怎樣好開口:「我好像看不出……這有什麼用。」
許恩妃微皺起眉:「你想說什麼?」
「當然不是在懷疑妳,哈哈,哈。只是有一點怪,一點點,不多,就一點?!菇S迦見她還是不明白,深呼吸一口氣,決定直接一些:「我是想請妳直接告訴我,該說些什麼,怎麼表現的討喜一點,但妳讓我去和他們聊他們的事,他們還是對我也是很冷淡,而且依然覺得我很流氓,就算我主動關心他們,他們也常常無視我,這樣感覺到年末也沒用呀?!?/div>
許恩妃面色嚴肅:「他們只是還不習慣,改變對他人的第一印象是需要時間的,何況你到上周前都還是相當狂傲的形象,請耐心走下去?!?/div>
姜維迦直駁:「當然,當然。只是……我懷疑我是不是在往對的方向走?!?/div>
「怎樣叫做『對』?」
「我說了,直接告訴我要怎麼說話,怎麼做事,什麼可以,什麼不行。我覺得要先改變我自己,再和他們打交道?!?/div>
「你必須先透過了解同事,理解他們的社交模式,你才能變得容易融入。沒有人可以直接告訴你做特定幾件事情,你就能立即搖身一變為所有人喜愛的同事?!?/div>
「我知道妳是為了讓我和他們建立關係,我懂,我們對個案也會這樣,可問題是一點效果都沒有呀!」
「那你應該更清楚,效果要出現是需要時間的,操之過急只會揠苗助長。」
「我只是不想等到年末大聚餐,結果我像個小丑一樣關心了一堆同事,最後還是被開除!」
許恩妃語氣加重:「這才是你最大的問題,你沒有耐心,稍微看不到結果就失去信心。你想要被他人接納,就必須先多聽他人說的話,了解和他們各自相處時怎樣對雙方都比較舒適。沒有一套性格和相處模式可以適應所有人,可是你現在像一個病入膏肓的患者,不肯休養身體,好好服藥,只想討取仙丹,又責怪世界上全是庸醫?!?/div>
姜維迦也氣上頭:「我病入膏肓?大姐,妳才是聽不進去的人!算了,我就不該相信公部門會出現什麼有幫助的人?!拐f完,他氣沖沖地轉身離開。
*
『老實說,我覺得我對恩妃是太過分了,她也是出於好意,但我也真的覺得她這招沒有用。我就是因為不擅長和同事交際才落得這田地,她卻執意要我先和同事打交道,關係只有越來越惡劣而已?!?/div>
姜維迦正要打電話,發現同組的姐姐朱俐來了。朱俐敲著他的桌邊說:「喂,臭小子,這週五能幫我代班嗎?我周末要考試,我想請假在家念書?!?/div>
『等等,這大姐正在請我幫忙,而且還……主動和我聊私事?』姜維迦沒回神過來,口齒不清的回答:「噢、嗯、哦、呃、好咧!當然,我那天會在?!?/div>
「謝啦,那等等我就去送出?!怪炖f完原本就要走,但她停下來多看了姜維迦一眼,並說:「喂,你小子不要整天神經兮兮的,這兩天看著討喜多了。拿著,我老公同事送的進口巧克力,敢放到過期我就海扁你一頓?!顾魺o其事地把兩顆高級巧克力丟在姜維迦桌上,他即時接住。
『而且她給了我建議,還給了我巧克力?』一邊想著,姜維迦把還包裝著的巧克力放進嘴裡,毫無察覺地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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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六點半,驟雨磅礡,西方市區街道巷口,許恩妃正要走進超商,有一人匆匆從背後奔來,擋在他面前——姜維迦,全身幾乎濕透,衣著邋遢,氣喘吁吁地說:「恩妃……我錯了,咳……我終於追上妳了,咳……讓我喘幾口氣先?!?/div>
許恩妃有些訝異與不解,:「個管師,現在下著大雨,你是怎麼來到這的?」
他上氣不接下氣:「我估算妳下班的時間要來找妳,一路追妳到停車場,結果妳已經上車了,我騎到一半,摩托車又沒油,就租了公共腳踏車一路追到這……咳咳……」
「你淋著這麼大的雨,騎了四公里跟著我回家嗎?」
「這附近是妳家嗎?我的老天鵝……總之,我是來致歉的?!顾撕镁茫耐绕鹕?,一舉一動都在讓身上滴落雨水,「我錯了,妳的那套有用,同事開始對我有前所未有的好反應了,雖然還不太明顯,但我感覺到有個開頭了。所以,我想說對不起……我想繼續被妳改造?!?/div>
許恩妃看他這副模樣,一時間也不知能說什麼,只答:「我本來也打算為我的言行致歉,我不該說你病入膏肓?!拱l現姜維迦的外套口袋鼓起,她顯得擔心地問:「你口袋的東西應該不是手機吧?」
姜維迦這才想起並從口袋掏出被雨淋濕的麵包,那和昨天許恩妃午餐吃的一樣,「我從你辦公室離開後,看見清潔阿姨的大垃圾袋裡面有許多同樣的包裝紙,我問她是誰的,她說是妳的,所以我猜妳很喜歡這款麵包,就買來給妳賠罪了?!?/div>
許恩妃咧起嘴,輕輕地笑了:「奶油螺旋麵包,熱量足夠,方面拿取,而且在所有超商都買得到。」她指向店門口,架上全是這款麵包。
姜維迦覺得自己像傻子,但還是說:「總之我很抱歉,我的缺點確實是沒有耐心,但我的優點是願意嘗試所有事情,而且從來不會真的放棄,所以……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教導我當個正常人嗎?」
許恩妃的眼神,百感交集??粗S迦狼狽的模樣,最終不自覺露出一絲微笑:「如果要我做,就不會只改造成正常人,我會把你改造成紳士,能登大雅之堂的個管師。明天開始,午餐時間也來我的辦公室找我?!?/div>
姜維迦聽了,高興地幾乎是跳了起來:「耶,太好啦!哎,我發現我的錢包忘在公司了,能借我點錢買晚餐嗎?」
就這樣,大雨漸漸的變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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