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重陽日,飲菊酒,插茱萸,登高敬老,避邪消災。
一早溫慕雲便帶著溫總管去祠堂祭祖,忙活到了快中午才結束。
而太子舉辦的重陽宴,正好是中午開始,因此一祭完祖,溫慕雲便讓人備好馬車,準備要出發前往太子府參宴。
臨行前,雲繡特地跑去見了他,有些難為情地向他道歉:「對不起,要讓你一個人去了。」
溫慕雲瞧著她那不安的小模樣,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被她輕輕拉住的衣袖,嘴角揚起淺笑。
「妳放心,我會說妳病得很重。」溫慕雲俯身靠近她,伸手戳了一下那白淨的額頭,補上一句:「見不著我便治不好的那種。」
「哪、哪有那種病啊??」雲繡捂著額頭,紅著臉小聲抗議。
溫慕雲笑著直起身子,拉起她的手捏了幾下,交代道:「若是無聊,妳就和喜兒她們去後庭放放風箏,或是做些糕點,等我回來。」
這幾日他與雲繡每晚都同床共枕,雖然沒有做什麼踰矩的事情,卻已讓他十分心滿意足,在雲繡面前也變得愈發不顧忌起來,彷彿恨不得昭告給全府的人知道──他喜歡上了雲繡。
溫總管在一旁看了不禁露出欣慰笑容,這二少爺看來是開竅了??果然夫妻就是要睡一起嘛!看看兩個主子現在感情多好!
若能長此以往,或許距離王府添喜事也不遠了??
溫總管想著想著就熱淚盈眶,趕緊偏過頭拿袖子擦了擦臉。
溫慕雲很快就放開雲繡的手,轉身上了馬車,隨後只聽車伕「駕」的一聲,拉車的四隻駿馬立刻邁開蹄子向前走去。
雲繡站在王府門口靜靜目送,待到馬車消失在街角,她才收起臉上笑容,轉身走進府裡。
*****
太子府前,溫慕雲悠然走下馬車,理了理身上長袍,上前將手中請帖交給門口的迎賓門僕。
門僕翻看了一下,確認請帖無誤後便收下,轉身領著溫慕雲進入太子府,直往宴場。
此次重陽宴賓客眾多,故而從前庭開始,就可見到一些相互談天賞景的賓客們,園道及廊上每隔一段距離就站著一位僕從,只要賓客有所需要,就可直接使喚。
前方領路的門僕不快不慢地走著,一邊低聲向溫慕雲介紹宴會的場地與規矩。
包括前院所有廳堂,以至於整個府內庭園,都包含在了宴客場地之中,而若是賓客累了需要休息,府內也有提供廂房給賓客暫時歇息。
主宴是在正廳舉行,下午申時後才開始,在此之前賓客可以隨意享用小點,酌飲菊酒,交際談天,或是去庭園遊憩賞景。
溫慕雲不甚在意地聽著,皇室貴族每年舉辦的宴會兩隻手都數不過來,這類規矩已是嫻熟於心,只是僕從們依舊要照例提醒一回,以免出現少數因不懂規矩而惹出事端的人。
進到正廳,引領的門僕朝他默默行了個禮,就退下離去。
相比於其他貴族的府邸,太子府的正廳格外寬敞,廳中的桌椅案幾,以至於門戶窗櫺,皆是由上好的紫檀木所造,北牆上掛著一長幅山河圖,雄渾豪放,氣勢恢弘,兩旁架上擺放許多古玩,乃是各名家所造。
溫慕雲走到廳中,朝坐在主位上的太子傾身一拜,賓客進門後得先拜見主人家,這是必要的禮儀。
太子本來正神態慵懶地喝著茶,一見到是他,目光微微停頓,當即放下茶杯,難得向他回了個禮,而後開口慰問道:「溫郎中容光煥發,想必近日休養得極好。日前肩傷如何了?」
溫慕雲有些訝異太子會找他搭話,不過面上卻是情緒未顯,只恭敬回說:「承蒙殿下掛記,臣的傷已好了許多,不日便可重回戶部當值。」
「嗯。」太子頷首,眼神淡淡地盯著他的臉,緩緩說道:「上回你所獻之計甚好,如今聖上已派出使者前往北地鹿族,近日應當會有消息傳回,屆時於朝堂之上,再集眾人之力,好好商量對策。」
「是。」溫慕雲俯首應下。
太子重新拿起茶杯輕啜一口,一邊漫不經心地問了句:「是說,今日溫郎中何以孤身參宴?」
溫慕雲微微一愣,隨即面露尷尬地笑了笑,回說:「夫人今早身體抱恙,不克前來,臣見她著實病得有些重,亦不忍她外出折騰,故而命她在家休息。」
「哦?既然如此,是該好好休養。」太子又啜了一口茶,神態回復到先前的慵懶,有些心不在焉地說道:「正好前日有人進獻一批上等蔘藥,待會孤再讓人送些過去。」
又說:「此乃孤一點心意,莫要推辭。」
既然太子都這麼說了,溫慕雲自然也不好再說什麼,當即行揖答謝:「臣,謝過殿下。」
太子擺擺手讓他起身,沒再看向他。
陸續有賓客進到正廳,有來拜見太子的,也有來寒暄拉關係的,導致廳中略顯吵嚷。溫慕雲既已拜見完太子,便打算到庭園裡去走走。
方才太子慰問及送禮的舉動,令他有些起了疑心。
左右他與太子向來無甚交情,倘若若是因獻計一事而讓太子注意到他,可如此手握重權之人,也應當不會對他這般明顯關注,甚至還拉攏似的送出上好的藥品。
難道,是因為雲繡的緣故?
太子莫不是??真的看上了她?
念頭一起,溫慕雲頓時感到惴惴不安,想著或許回府之後,該要找個機會向雲繡好好說清楚,讓她往後出府在外,務必要小心避開太子,切莫讓太子有機會接近她。
離開正廳,沿著園道緩步而行,溫慕雲心中兩頭三緒,不斷想著雲繡的事情。不一會,忽然聽見前方有人叫喚他的名字,抬頭一瞧,原來是一身青袍的楊士書。
「士書兄!」溫慕雲面露驚喜,微笑著上前招呼:「許久不見了,近來可好?」
楊士書乃是去年新科狀元郎,目前任職翰林院修撰,只比溫慕雲大上兩歲,可說是年少有為,才學淵博,兩人自小交好,感情極佳。
只是楊士書這人做事極度認真上進,自他入翰林院之後,日日鑽研進修,學習之餘也與其他翰林學士一同研討國事,並不時參與內閣會議,為聖上參謀諮政。
故而這一年來除了在朝堂上,溫慕雲已經很少有機會見到他。
「哎!每日都是那些事,說不上什麼好不好的,倒是你,傷可有好些?有否查出眉目了?」楊士書亦是一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面露擔憂地問著。
「好得差不多,就是內裡骨肉還沒長全,再養個幾日便好。至於那事??線索不多,查不出什麼名堂。」溫慕雲老實回答,在楊士書面前不需要表現客套。
這裡靠近正廳,園道附近有許多賓客來去,楊士書看了周遭一眼,便站到溫慕雲身邊,用眼神示意他換個地方說話,一邊邁步往後庭方向走去。
兩人自是默契極好,溫慕雲心領神會,立即大步追上,與他並肩而行。
眼看周遭賓客漸少,楊士書才嘆了口氣,低聲說道:「都怪我埋首工作,這事兒我還是聽母親說了才知道,謀殺皇族乃是一等一的重罪,此人若與你無仇,那必是所圖甚大,不可不防。」
「嗯,此事我自會多加提防,況且那人似乎意圖陷害太子,或許??」溫慕雲沒有將話說完,雖然太子樹敵不少,可一旦涉及太子,最容易被牽扯到的,便是明顯與他黨派對立的魏王。
目前並沒有證據證明暗殺一事不是魏王所為,且若要說魏王對他下了死手,溫慕雲心底亦是無法接受,是故言而不盡。
搖搖頭,溫慕雲直接岔開話題,語重心長地說:「不說這個,你也別太過勞累,聽聞你時常在翰林院過夜,長公主雖嘴上不說,心裡可是擔心得緊,她就你這麼一個獨子,別要讓她如此操心,好歹每晚回府陪她一起用膳。」
楊士書一聽,神色頓時露出幾分苦惱,回道:「我也不想,可有時一鑽研起文章,總不經意就廢寢忘食。」
溫慕雲自然是了解他的性子,知道他所言不假,隨即打趣說:「要不就趕緊找個好人家成婚,至少多個人在府裡陪陪她,保不準一年過後,長公主就能含飴弄孫了,到時根本沒時間擔心你。」
「你??」楊士書被他說得一噎,當即反擊道:「成婚哪有國事重要!再說了,還有你呢!你都算她半個兒子,現下成婚幾個月了也不見動靜,難不成你??」
「咳咳!」聞言,溫慕雲趕緊咳了兩聲打斷他,以免這個好兄弟說出什麼更要命的猜測。
楊士書忍不住笑出來。
此時一旁突然傳來落葉被踩踏的聲響,兩人聞聲回頭,發現不遠處有兩道人影正朝他們走來,仔細一看,乃是兵部侍郎雲永,與另一名魁梧男子。
「雲侍郎。」楊士書抬手一揖,率先打了招呼。
至於雲永身旁那名魁梧男子楊士書自然不識得,但溫慕雲卻是認得的,那是雲繡的二哥──雲峰。
「二哥,三哥。」溫慕雲跟著頷首打了招呼,先前不過逢場作戲,但眼下對於雲繡的家人,他已然真心想要親近。
短短兩句話的時間,雲永與雲峰已然走到兩人近前站定。
「楊修撰。」雲永抬手回了一禮,又轉頭對溫慕雲說:「妹婿可有空?三哥許久未有機會與你聊聊。」
溫慕雲不禁看向楊士書一眼,楊士書明白他的意思,當即微微一笑,向幾人說道:「我還趕著要去見葉大人,諸位,就先不奉陪了。」
說完便行揖離去。
見楊士書走遠,雲永才開口對溫慕雲說:「妹婿先前北地之計甚妙,令人刮目相看。」
沒想到雲永會提及此事,溫慕雲笑了笑,謙遜道:「不過是整合各方所言罷了,稱不上妙計。」
「嗯。」雲永沒有與他來回客套,而是面無表情地繼續說道:「如今鴻臚寺已派使者前往北地,不日便會有消息傳回。然而此次並非單純出使,而是別有目的,因此兵部也有參與其中。」
說到這,他別有深意地看著溫慕雲。
溫慕雲心中略有猜測,於是便直問:「三哥想找我討論何事?」
雲永見他聽明白了,隨即一本正經的開口,語氣間卻帶著一絲擔憂。
「我想跟你談談關於北地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