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降?那麼逃去雷恩諾斯要塞的其他人呢?七邱城周遭其他小村莊的人們呢?你打算怎麼做?」吉娜神色寧靜地端著酒杯反問,她的語氣絲毫沒有質問之意,僅是有些感傷。
「反抗者殺無赦,老人小孩不需要,殺掉。留下年輕力壯的人當作工奴,貴族留下來當成人質。這是我們會做的事情。」老將毫無保留地說出了自己在北方要塞所做的事情,來到這片土地也不會改變他的作為。
吉娜沒有因此破口大罵,因為這是場戰爭,不是遊戲。老將的人再怎麼好,也無法改變這場戰爭的本質。
不過吉娜也有些在意為何時至今日,魔族才發起大規模攻擊。
看出吉娜的疑惑與迷茫之際,老將接續說道:
「幾十年前,本國南面的摩恩大公對待與人類戰爭的態度並不到非常積極,他將更多心力花在找尋自己的女兒身上。」
「找尋女兒?」吉娜聽聞之際,她困惑地抬起目光朝向老將問道。
「沒錯。摩恩大公一生僅僅娶了一名妻子,他與妻子生下了一名嬰兒,也是大公唯一的孩子。然而孩兒出生不久,便有匪徒趁大公妃外出之際,劫走了嬰兒與大公妃本人。由於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我們認為是自己人所為的背叛。我們找尋了數十年沒有任何線索,直到這幾年來事情才有所轉機。」老將的目光幾分感慨,他端起酒杯品了一口酒,但是他的心底並沒有因此變得舒暢。
「找到下落了?」吉娜尋思一想,的確有這可能。
「沒錯。有一名長著鱗片的黑龍告訴了我們下落,還給了我們全新的武器,讓我們全力攻打北方要塞直入聯合王國。據說,失蹤的小姐就在聯合王國內且確實活著,這本該是個無稽之談,但是大公對此深信不疑。於是我們才展開了進軍,說來也是非常荒誕,但是多數魔族只在乎終於能夠擊潰那些該死的人類,也就不再有人對大公的進軍有所非議。除了……膽小的宰相女兒。」老將連連談起自家的國政,彷彿在他眼底吉娜有權力聆聽這些情報。
吉娜明白,老將講起這些事情是希望增加勸降自己的可能。想到自己有可能是遺失的小姐,或許有許多人都會選擇投降吧。
「王國內有數不盡的魔族,有些被壓榨、有些被歧視、有些天生就是被套上枷鎖的奴隸。你們要找的人很難被找到,何況你們也不曉得她現在的模樣,不是嗎?」吉娜咧嘴冷笑,她對此並不抱任何期待。
更準確來說,吉娜並不想去探討那個可能,因為她認可的家就是七邱城。
「那怕如此,大公也甘願找尋,因為那是大公最後的家人。唯一能夠知道的是,她肯定和她的親生母親一樣,擁有一頭白色的頭髮吧。」老將凝望著吉娜的頭髮,他試探性地說道。
然而,白髮的魔族並不算少見,老將特意不說出此事。
「世上白髮的人可多的是,真要找起來可困難的很。」吉娜端起酒杯品酒,她的臉上沒有絲毫動搖。
「……妳當真不願意投降嗎?也許捨棄掉那些與妳關係不深的人之後,妳能享受些榮華富貴。那怕妳不是大公的女兒,妳的實力也能輕易當上副將,等著妳的未來會更加美好。」老將放下酒杯,他有些嚴肅地注視著吉娜的眼眸。
在月光下,老將能清楚地看見吉娜的鮮紅色眼瞳相當銳利,瞳孔更是縮成了龍眼的模樣。這副模樣說明吉娜心底有些憤慨,她決然不是那種會犧牲他人的戰士。
「我真正的封號是天授的騎士,在聖教的說詞內我生來就是為了成為騎士的,這是一條天注定的道路。在我眼底,騎士的職責便是保護自己所珍愛的事物,並且對我來說除了家人以外的人也同樣重要,因為世界上不只有血脈相連這一情感。」吉娜隨同老將緩緩放下酒杯,她抬起目光直視著老將的眼眸,眼中不帶絲毫迷茫。
老將深深嘆息後反問道:
「那麼聖教給了妳什麼?一匹良駒?一套最好的盔甲?還是一塊封地?在我看來她只給了妳一套不怎麼樣的鎧甲,那根本無法保護妳。」
「你講的對。但我並不是為了被主教認可才成為騎士的,而是為了保護我所心愛的『家』。而你正打算踐踏我的家園,我又能如何?」吉娜鬆開了嚴肅的表情,她轉而露出一副溫柔地微笑,顫抖的眼角透露出幾分無奈。
「……」老將不禁陷入了沉默。
侵略他人的家園又講得像是為他人好,這的確是在貶損對方的尊嚴。然而在年過七十的老將面前,吉娜仍然年輕且還有很長的路可以走。更重要的是,那柄劍非常耿直,耿直地不像是在人類教育中該擁有的劍。
她雖然說自己不勇敢,卻總讓自己滿身都是傷。老將不禁對此非常感慨,讓他想起許多魔族的年輕人,都是如此。
考慮了許久,老將開口問道:
「那麼,七邱城的騎士啊,你熟知古代兇魔族戰爭的禮儀嗎?」
「很遺憾,我不曉得。」吉娜輕聲答覆。
「曾經,兇魔一族因為人數少、且生活環境糟糕,因此我們的戰爭不會大規模衝突。而是由兩個氏族派出其領袖廝殺,敗者須遵守約定服從勝者的要求,透過這種方式我們能夠在最小的犧牲下結束戰爭。」老將低頭凝望月光所映照的酒杯,他的眼底有幾分悲傷,彷彿正在窺探自己曾經歷過的事情。
「如果雙方一起死亡導致平手呢?」吉娜咧嘴苦笑,她明白老將的意思了。
「那就雙方各退一步。假設我要侵略這片大地,而妳要守護這片大地。我贏了,妳們就全軍投降。妳贏了我就撤退。雙方都死去,那就妳我都會撤出這裡。」老將再次端起酒杯,他用手輕輕搖著酒杯,發散內心的惆悵。
聽聞這條件,吉娜不免輕聲嘆息。他反問道:
「你們的大公會允許這種事情嗎?這對現今完全優勢的你們而言毫無好處,僅有壞處可言。畢竟我軍並不聽令於我。」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況且,我本來就不是很支持這場全面戰爭。更重要的是我老了,比起凋零,我更想看看能否戰死。這是所有兇魔族的願望,因此我不會恨你殺死多少士兵,戰死是他們所願,何況是被強大的人所殺。當然,我不認為自己會輸。」老將語氣平靜地答覆,他的確感覺不到一絲憤怒了。
吉娜笑了幾聲,她不禁覺得老將是一名有趣的人,至少比起騎士學院所見的同胞,老將更像是一名真正為了戰鬥而活的人。
「你的士兵會受命嗎?」吉娜停下了笑聲之後輕聲反問。
「會的。他們姑且是有尊嚴的戰士。」老將不禁對於吉娜的質問露出苦笑。但是老將很快收起笑容,他深鎖著眉頭接續開口:「不過,我要是贏了,我希望能把妳帶回屬於妳的家鄉安葬。而非在這片虛假的故鄉。」
聽聞此話,吉娜苦笑了一陣,她開玩笑地答覆——
「那我要是贏了,你的軍隊歸我所有,我帶著你的軍隊凱旋歸國?」
「行,就這麼說定了。但是我沒打算輸,這並非謊言。」老將毫無猶豫地答覆,他的神色認真,從中找不出一絲玩笑之意。
面對老將的爽快吉娜不禁愣了數秒,但是她仍然很快地反應過來,隨即無奈地苦笑。因為吉娜知道,失去盔甲的狀態下要戰勝老將有些艱難,畢竟他仍然是一名能征善戰的將軍。
「我敬妳一杯,然後在三周後正式開戰,期待能見到傷口痊癒的妳。否則斬殺一名受傷的敵將可不榮譽。」老將端起酒杯,遞到了吉娜的面前。
「我等著拿下你的腦袋,老頭。」
吉娜端起酒杯出聲謾罵,隨後與對方用酒杯相擊。清脆的聲響在大氣中迴蕩。吉娜非常清楚,老將有意的話能夠直接踏平整座平原,但是如今的她也明白,比起一個合理的選擇,人們更願意選擇一個自己能喜愛的選擇。
猶如她沒有選擇投降,而是死鬥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