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鎚的聲音迴盪在田野上方,在白晝的光芒下火焰的光彩不再絢爛。晚秋的枯葉落在吉娜的肩膀上,鐵砧上擺著被拆解的盔甲。吉娜正在將還能夠使用的鐵片鑲在皮甲上製作一副堪用的盔甲,如今她身上的傷口已經恢復了大半,但是她的臉上依舊沒有放鬆之意。
在鐵鎚的敲打聲當中,些許腳步聲傳來,但是吉娜沒有過為在意。
忽然間一雙長滿皺紋的手朝向吉娜遞出了厚實的麵包,吉娜回眸望去她看見了羅夫正拿著剛烤出爐的麵包給她。眼前的麵包不同於以往又乾又硬,看起來更加鮮嫩可口,已然放棄了長久保存的目的。
「吃吧,這是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沽_夫輕聲說道,在吉娜接過麵包後他更是在一旁的草地上坐了下來。
年老的羅夫動作有些緩慢,吉娜目光冰冷地掃視過他的身影,隨後舉起麵包往嘴裡品嘗。鮮甜的滋味在口中綻放,吉娜知道羅夫肯定用了些名貴的材料,但是人在臨死之際又會在意財富和未來嗎?當然不會。
「這真好吃,是吧?」吉娜抿嘴冷笑,她嚥下鬆軟的麵包後諷刺地說道。
若非如今魔族大軍已經來到這片土地上,他們也不會品嘗到如此鬆軟的麵包,因為每日都在為了明日而奔波,不曾真正注視過今日。
「如果有果醬,會更好吃。可惜七邱城沒有那些事物,旅行商人也不會再來了?!沽_夫咯咯笑了幾聲,那怕大難臨頭他仍然沒有表現出一絲恐懼,彷彿這一輩子已然足夠。
「是啊,早知道我就從別的城鎮帶果醬回來了?!辜鹊拖骂^來,她注視著手中的麵包說道。如果有機會的話,她想和一起冒險的朋友分享這份麵包,但是她辦不到。
所有人各奔東西,而她選擇在此面對自己的選擇,那怕心底沒有把握,她仍然如此決定。
「妳認為自己能夠勝利嗎?贏過那一名縱橫戰場多年的老將軍。」羅夫握緊麵包,他語氣幾分悲苦地問道。也許他的內心早有答案,但是他並不打算依靠自己的直覺判斷。
「講實話很難,最多同歸於盡吧?!辜忍ь^仰望藍天,她咧嘴苦笑道。
望著家鄉的天空,吉娜總感覺內心放鬆的多,彷彿這片悠閒的藍天與外面的世界有所不同,那怕他們長得幾乎一樣。
「但妳和民兵們講——會贏的?!沽_夫笑了幾聲,笑聲中有幾分譏諷。
「因為我有自己的打算,如果讓他們有所動搖也許他們會做出節外生枝的舉動。而我的目的只是保護家鄉,那是我的天命與我的意志,既然如此真相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得到的結果?!辜葐问址畔妈F鎚,她講完後輕描淡寫地繼續品嘗麵包,彷彿自己的生命早已是身外之物。
羅夫聽聞,他深深嘆息。也許他年邁了,看透許多事情早已不在乎生死,但是吉娜在他眼底還年輕,卻已然不再把生命當作重要之物。
人們能夠為了信念與愛而消亡,吉娜與羅夫在這點是一樣的。
「這聽著像是妳生來就是為了在此時此刻獻出生命的?!沽_夫輕聲說道,這是他最直接的感受。
「天父曰,人生而有天命,而得天啟履天命。路為父所指,我亦面對天命。這難道不是聖教所講的話語嗎?這麼說它的確合理。」吉娜揚起嘴角露出清冷的微笑,此刻她的眼眸稍稍瞇起,顯得幾分嫵媚。
「教會給我們食物,所以我們信服教會。如今教會捨棄了我們,天父亦捨棄了我們,甚至我也沒得到天父的審判,祂真的存在嗎?」羅夫凝望著遠處燒焦的林地,他輕聲拋出了問題。
「祂存在,就存在於我等的信念中?!辜扰e起手,用拇指輕輕戳弄自己的胸膛,她語氣堅定地答覆。
吉娜的意思是神或許不存在,但是她仍然作為一種信念存在於心底。堅強自己、安定自我、給予人們前進的力量,她可以是一種信念或勇氣,至少吉娜是這麼認為的。
正因如此,吉娜才不再對自己的未來感到恐懼。
「……該說妳是異教徒還是虔誠的信徒呢?」羅夫垂下目光陷入沉思。
若是教廷聽聞,吉娜恐怕會被當作異教徒。若是浪者聽聞,吉娜就會成為虔誠的信徒。同樣的話語對於生活在不同環境的人們有完全不同的涵義,從大城市搬來七邱城的羅夫非常清楚此理。
正因如此,魔女很早放棄了這裡,尤其是上一代的住民過世之後,魔女更加不打算留下。羅夫至今還能記得,當年那位老屠夫是多麼的深愛這片土地與鄰居們。
雖然當年的他只是在旁邊觀望,但是老屠夫是第一個站出來保護吉娜的居民。回想起那些過往,羅夫不禁有些感慨。
「是異教徒還是虔誠的信徒都不重要,我們又不是詩歌裡面的主角。在這片土地上、這塊大陸上、這片山林之中我們僅是無關緊要的某人。這世上何嘗有誰是主角?死亡便回歸塵土、生來就為了天命而行、然後奉獻己身。那怕是瑪爾托斯,都改變不了此理。因此更重要的是,自己要怎麼履行天命?!?/font>
講完,吉娜將最後一塊麵包放進嘴中。隨後她從身子裡面掏出一副聖教的十字聖印,她將聖印舉在陽光之下,這副聖印不曾拯救過她、也不曾改變過什麼。但是,聖印給了她些許意志與堅持,這便足以。
同樣地,吉娜也知道老將抱有與她類似的想法,也許他們信仰的事物不同,但是彼此都為了自己所深信的事物而活。
正因如此,他們都不會選擇能想到的最好辦法,而是自己最能接受的方法。更別提,這些選擇在日後會被他人如何看待了,也許在幾十幾百年後人們會認為他們有別的選擇也說不定。或是在某篇詩歌之外,有人認為她可以怎麼做……
然而那都是別人譜寫的故事,以及他們想要的風景。
打從一開始絕對性的正確就不存在。正因如此,吉娜更寧願選擇自己想見到的風景以及道路。
吉娜如今也越發感覺到,或許這就是紅的視野吧。
比起正確與否、以及合理與否,自己的渴望與否更加真實。
「偶爾我會這樣想,也許妳在魔族國家長大的話這場戰爭不會爆發。」
羅夫抬手輕撫自己的鬍子,他用眼角得餘光掃視著吉娜的側臉說道。對此吉娜不禁苦笑了幾聲。她調侃地回答:「你認為我這孤兒會是他們要找的人?這和在路邊抓一隻老鼠硬要說它是老鷹一樣愚蠢?!?/font>
「許多事情是說不定的,因為它沒有發生。就如同我想像不到,如果風車沒有毀壞,我是否會不去犯下罪孽。」羅夫閉上眼睛,他輕聲說道。
「誰知道呢……有時,我以為自己創下了汗馬功勞,以為自己能成為英雄,但是到頭來都只是正在凋零的枝葉。就像是我沒有辦法去想像,自己若是擁有雷特西亞公爵的勇猛、以及瑪特蕾雅的自在?!辜乳]上眼睛冷笑道,她嘲笑著自我。
但是吉娜不曾知曉,賽莉亞曾經羨慕過她,並且想要成為她。
也不曾知曉,瑪特蕾雅仰慕過她,盼望能成為她。
摸索著眼前的黑暗,吉娜能感覺到些許光芒穿透眼簾,那是日光也是指引她前行的光芒。
等待著她的也許不是一個波瀾壯闊的結局,但絕非一個會令自己後悔的結局。
想到這裡,吉娜再次舉起鐵鎚,開始了最後的準備。